散文诗十篇

时间:2023-03-20 01:16:50

散文诗

散文诗篇1

《编辑室杂谈》叙说了刊物“产生”的经过:“有七八个人偶然在某一点的兴趣上不谋而合了,于是就产生了这《诗与散文》。因为《诗与散文》是七八个人在某一点兴趣上相合而产生的,所以内容方面的不能迎合一般的趣味,是势所必然的。我们很抱歉,不能迎合一般的趣味。《诗与散文》只是几个人在纸上面的一番谈话而已,既不想宣传什么,也不要主张什么,所以印刷的部数特别少,定价方面也比努力建设什么文艺,宣传什么主义的杂志贵一点了。”

第一本里的诗作,有新诗也有旧诗,作者都是亦新亦旧的人物:

刘大白(1880~1932年),原姓金,名庆梭。浙江绍兴人。曾主编《绍兴公报》《黎明》周刊,曾任复旦大学文科主任教授、浙江大学秘书长、文理学院中国文学系主任兼教授。1929年10月,任南京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一年后即辞职回杭州,不久逝世。

柳亚子(1886~1958年),初名柳慰高,后更名弃疾,字亚子。江苏吴江人。与陈巢南、高天梅等组织南社,数任社长。后又组织新南社。曾任孙中山总统府秘书长。1927年后主要从事反对的民主革命活动和抗日救亡运动。

曾孟朴(1872~1935年),即曾朴,字孟朴,笔名东亚病夫。江苏常熟人。先后创办《小说林》月刊、《真美善》月刊。中国小说家,有名作《孽海花》。

苏曼殊(1884~1918年),原名苏玄瑛。后为僧,号曼殊。广东香山(今中山)人。曾留学日本,漫游南洋各地。能诗文,善绘画,通英、法、日、梵诸文。与章炳麟、柳亚子等人交游,参加南社。《诗与散文》出版时,苏曼殊已去世多年,他的作品是柳亚子提供的。

他们既是写旧体诗词的行家,又是把旧诗词翻出新意的高手。他们的诗词,有的感慨苍凉,有的缠绵委婉。如刘大白的《心花》:“多谢春皇宠有加,裁将桃李比云霞;冬心一寸坚于铁,也被东风剪作花。”此诗表现对春天的渴望,充溢着诗人“心花”怒放的情绪,虽然不脱旧时词章影响,但字眼清新,句法俊逸,有着新诗的气韵。论者说:刘大白最突出的贡献在于为旧诗向新诗的过渡铺路,是中国新诗运动的先驱者之一。“他并非伟大不可攀及的诗哲诗圣,但是他的努力,他的诗行,较比同时代的中国诗人,是更尽了时代的任务。”(张露薇:《论刘大白的诗》)

散文有虚白、穆罗茶、徐蔚南等人的作品。

虚白(1894~1994年),原名曾焘。笔名虚白。江苏常熟人。曾朴之子。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曾与父亲创办《真美善》月刊,后创刊《大晚报》,任社长和总主笔。1949年去台湾。曾任“中央通讯社”社长。

徐蔚南(1900~1952年),原名毓麟。笔名泽人、蔚南等。江苏吴江人。早年留学日本。参加新南社,与柳亚子订交。先后在浙江大学、上海艺术学院任教。1929年时,担任世界书局的编辑,主编“ABC丛书”。1932年任上海通志馆编辑主任。抗战胜利后,主持《民国日报》复刊。

穆罗茶(1892~1961年),原名傅硕家,又名傅硕介,常用名傅彦长,笔名有穆罗茶、包罗多等。湖南宁乡人。“五四”时期留学日本,回国后曾在同济大学任教。1923年时任上海《音乐界》半月刊主编。有《东洋史ABC》,世界书局出版。

第一本散文中还有著名作家茅盾的杂感。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茅盾受到南京政府通缉,亡命日本,这时住在京都。1929年8月1日,他看了日本报纸的报道,一天之内写了《风化》和《自杀》两篇短文。

《风化》写“风化警察”的丑闻。当时日本有所谓“风化警察”,就是维持风化的特种警察,专门在公园、神社的院子里巡查。这恐怕是当时日本特有的制度。但在大阪却发生了风化警察咖啡店女侍者的有伤风化的事,女侍者告状,舆论大哗。警察署长却说:“这个风化警察本来是模范警察,此次‘失态’,只是一时的错误。”《自杀》记述了一个患肺结核晚期的日本人全家自杀的事。

茅盾晚年回忆录中说到这两篇文章的写作:“‘风化警察’这件事,引起了我这样的感想:把一个人的职业派定为专门查问男女间的‘秽亵’,事实上是引诱这个人去做有伤风化的事,但却美化此职业的名称曰‘维持风化’,这真是对于人的本能的嘲弄,怎能怨得他不‘失态’。这也是只有文明社会的统治者们才会想出来的‘法律’。”而全家自杀“这件事充分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阴暗的一角”。“在封建社会里,这位患病的丈夫大概不会下决心全家自杀,因为宗法关系可能使其妻及子女不至于投靠无门。但在个人主义为特质之一的资本主义社会,却只有全家自杀这一条路了。”(《亡命生活——回忆录(十一)》)两篇文章写的是日本的事情,联系的却是中国的实际。如说到日本警察违法,茅盾笔锋一转就抨击了当权者:“我更觉得什么贪赃枉法之类在我们贵国的新贵人中间出现,照例是一点也不足奇。”再如,由自杀而引发沉痛的哀叹:“在猪猡一般过着泥泞生活的民族内这才只有被杀,而连自杀也不会!”

《诗与散文》声称“既不想宣传什么,也不要主张什么”,但第一本出版后却被当局查禁。

原因何在?

施蛰存主编的《新文艺》是与《诗与散文》同一个时期出版的杂志,第一卷第三号(十一月号)的《国内文坛小消息》栏中,有一则消息披露:茅盾的《幻灭》等三部著作,商务印书馆近来忽然停止发行,《小说月报》连载多日的《虹》,也忽然停止登载,四处打听,才知道“市党部因世界书局出版《诗与散文》杂志,里面有茅盾的散文,说茅盾即某某底化名,某某为共产党徒,所以茅盾底文章不无宣传共党的嫌疑,即一面审查该杂志,一面通令各报及各杂志,说在审查期内,不准登载该杂志底广告”。

散文诗篇2

著名作家汪曾祺是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士大夫,作品深受读者喜爱,被翻译成多国文字,散文《端午的鸭蛋》还入选了中学语文教材,是一位古典文学素养深厚的作家。

汪曾祺的小说创作成就斐然,小说《受戒》斩获了1980年的“北京文学奖”;《大淖记事》获得了1981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汪曾祺的作品闲适冲淡,空灵含蓄,语言平易浅近、雅洁动人,字里行间飘出令人愉悦的翰墨书香味儿。汪曾祺的小说摒弃了大题材、大事件、大人物,落墨在小事件、小人物、小细节上,体现出对“宏大话语”和“宏大叙事”的解构。他善于从普通人、平常事里,发掘世情生活的情趣,并从中升华出生命本身的诗意与哲理。他以悲悯众生的情怀,站在民间叙事的立场,塑造了一系列有血有肉的小人物,透过底层百姓的悲欢爱憎,传递给读者一种滋润生命的温情。在文化意蕴的营造和美学追求上,汪曾祺的小说体现出与众不同的风格,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更像是出色的散文诗。究其原因,既有来自传统文化的熏陶与影响,也有作家后天的努力与创造。

一、文气清雅,结构疏淡

汪曾祺少年时代受过张仲陶、韦子廉、高北溟等古文老师的精心教导,古典文学基础扎实,汪曾祺特别注意传统文学的继承问题,他是真正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赞美明代归有光和清代桐城派古文价值的一位现代作家,认为桐城派集中国散文创作之大成,并肯定年幼时学过的归有光的文章让自己获益匪浅。汪曾祺曾在《谈风格》一文中追溯了自己的创作历程,谈到文章的创作风格,他认为真正影响他的古人要算归有光,并把归有光看作是中国古代作家中最有现代味儿的一位,能给后人的创作带来启迪。尽管时代和环境不同,但无论归有光还是桐城派,创作时对文气清雅的追求是一致的,这一点对汪曾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借助《谈风格》一文指出,一个作家肯定会偏爱某些作品,这些作品往往会影响他的气质,助推自身风格的形成。

汪曾祺推崇文气论,在《小说的思想和语言》一文中,他围绕文气论,从刘勰的《文心雕龙》说起,一直讲到清代的桐城派,认为作家的气质决定了文气,也就是所谓的“文如其人”。汪曾祺认为,文气就是指文章内在的节奏,各部分之间应做到有机联系,文气要清新、自然,忌浊重、凝滞;语言,就是指长句子和短句子的巧妙搭配,汉字的音律感和节奏感很强,“言之长短”要与“声之高下”相配合,巧妙的语言搭配呈现出美妙的音乐感。他喜欢归有光的《寒花葬志》《项脊轩志》等名篇,明确指出创作时要注意吸纳古典文学语言精华。他在《〈晚饭花集〉自序》中承认,中国古文本来就有以极简极淡的文笔写作的传统,《世说新语》《容斋随笔》《梦溪笔谈》,归有光、龚自珍以及桐城派的小品文,都是文气清雅淡墨为文的典型代表。

要做到文气清雅,小说的结构必须疏淡,文体峻洁,有如行云流水,不能留有人为的痕迹,要写得自然、浑然天成、无迹可求,小说的妙处在于能将一件平淡的事说得有情致,说得唯美动听、气定神闲。但结构疏淡并不等于随意涂抹、不着边际,相反,仔细品味起来,汪曾祺的很多作品在结构构思上都体现出高超的造诣,只不过作者笔力雄健,有意识地隐去了苦心经营结构的痕迹。他倾向于松散的结构,按照生活本身的样子来组织结构,毕竟日常生活平凡的小事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少。他的《大淖记事》前三节都是叙写大淖的风土人情,第四节才出现人物,笔触信马由缰,却展现了大淖的风物美、人情美、人性美;《受戒》用了大量篇幅介绍荸荠庵的环境和建筑设施,介绍庵内的几个和尚和法事,情节结构和叙述态度都是平淡松散的,不讲求故事的完整性,也不追求人物性格的突出与否,仿佛一首清新的田园抒情诗,作者有意模糊了小说和散文诗之间的区别,却营造了水乡散发着清香的诗意生活图景,令人耳目一新。和谐是汪曾祺崇尚的一种境界,不追求布局严谨和所谓的深刻,力图勾画出世俗生活的本来面目和特有的诗意。

二、语言平易,音韵和谐

汪曾祺自己给小说下了一个定义,认为短篇小说应该是人类智慧的一个模样。在汪曾祺的眼里,没有出色的语言,小说就不存在,作品的语言最能见出作者本人的文化修养。在汪曾祺的创作观里,写小说就是写语言,他的小说语言风格是恬淡、简洁、淡雅的,他认为语言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准确、朴素、简单,要使语言生动,句子就不能太长,尽量写短些,能断开就断开,语言必须鲜活灵动,简短的语言才能造就文体的峻洁,这可以说是汪曾祺的心得了。他在《“揉面”――谈语言》一文中说,作家使用语言,过程犹如揉面,要在心里手里反复揣摩,这样写出来的语言就不会松散,才能有韧劲儿,经得起读者再三品味。有评论家说汪曾祺的语言拆开都很平淡,组合起来就很淡雅,别有韵味,这是十分中肯的评价。好的语言亲切自然,人人都能从中读出情趣和韵味。

汪曾祺熟读古文,主张创作语言可以适当地用一点四字句,运用得体的四字句往往更得神韵,节奏更加明快流畅,可以增加文章的古典情韵。例如他在《岁寒三友》《徙》等描写旧社会小人物的作品里,就很灵活地运用了一些四字句。如《徙》写的是旧时的一个国文教员,作品结尾就有这样的句子:“墓草萋萋,落照昏黄,歌声犹在,斯人邈矣。”这样的四字句,蕴藉空灵,音韵和谐,有着浓浓的古典情怀和优美的诗歌韵律。

汪曾祺主张不仅要善于向传统文化学习,还要善于向周围一切有特色的语言学习。在《小说技巧常谈》一文里,他要求作家最好多懂几种方言,加强作品的地域特色,因此在《受戒》《大淖记事》等反映乡土人情的作品里,方言也得到很好的运用,如《受戒》一文中形容小英子母女衣着干净整齐,就用了江苏方言“格挣挣的”,这是吸收有用的方言进行创作的成功代表。并且,无论是文言句式还是地方方言,都能做到和描写的人物身份贴近,清淡但不枯瘦,自然有味,淡雅宜人。

散文诗篇3

文/紫竹心

裁剪一叶碧绿,缝进梦的霓裳。青青小河唱诗,涓涓弦乐流淌。

打开字的心扉,我与蓝天对望。那些流离的往事,那些散落的念想,还有片片白云,银河荡漾。

小花儿开出一朵渴望,小草长出一棵向往。风儿吹过原野,追着梦儿笑嚷:小鸟,小鸟,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洒一颗梦的种子,开一朵七彩的阳光,洗去夜的暗黑,星星挽着月儿轻唱。

春来,桃泻一树芬芳。夏至,莲心诗意荷塘。秋临,枫红层林山岗。冬去,雪飘多情向往。敲击心的门窗,放飞一阙梦想,顺着光纤攀沿,一路寻寻觅觅,一路痴痴狂狂。门第闲庭信步,拈花入梦沉香。诗咏歌赋,书画琴棋,笔墨吐蕊,呓语芬芳。

散文诗篇4

    早在上世纪的1992年,他的第一本散文诗集《在你的风景里》出版后,我曾在《文艺报》撰文有过评论:“剑冰向我们展开了散文诗的一片新的风景线,人生、时代、生活在他的作品中,并非如何灿烂辉煌,或作猎奇地炫示。诗人以其慧眼,以诗人的敏感,触手所及之处,随手拈来一块块平常‘卵石’,经其智性光辉的烛照,诗化手法的点染,便成为一章章精巧灵动的散文诗篇。其出色之处,首先在于他善于炼意,以诗人的敏感发现‘诗因’,经其智性之熔铸,形成坚实、精炼、深刻和新鲜的理性内核,由于抓得准、思想密集度高,肯于舍弃枝叶,便成就了集子中那些玲珑剔透的短章。”我将这段“旧话”一字不改地抄录在这里,用以介绍他的新作,似乎依然适宜。若有不足,可从下面结合一些作品的言说中得到补充。

    剑冰不赞成“惟抒情”,或以单一的抒情性来界定散文诗,尤其反对矫情和题材的狭窄上的固化,这一点和我的见解一致。他也不主张以篇幅长短、字数多少界定散文诗,这当然也是对的,集子里的《三星堆》、《水墨周庄》等,虽然较长,却都是很漂亮的散文诗,而非散文。以诗性之有无为主要标准来区分散文和散文诗,或是最主要的尺度吧,当然还有其他,限得过死不好,完全没有界限也不行,这是一个复杂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所以提及,一是觉得他集子里如上述两题的成功似可提供一些值得借鉴的经验;二是剑冰散文诗最精彩、最出色、最拿手的,我以为还是那些高度提炼的精短篇章。

    譬如《敲门吧》,本来是人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小事”,他却十分自然地提升到一种理性的高度,赋予了多重的人生启迪。难能的是毫无概念化的诗歌气味,而是诗情洋溢的形象化生动活泼的语言警句:“所有的门都在向你开着,/只要你舍得勇气去敲。”这写得何其通俗,却又何其深奥!

    再譬如《美丽》,这是被人们用烂了的一个词语,本相抽象,他却掇拾了许多形象的片段,将她写得有声有色。“美丽点亮了目光”,这只能是散文诗的语言。我以为,他既不是诗的,也不是散文的,而恰恰是典型的散文诗语言。为什么?不必解释,只可以意会,真正懂得散文诗文体与语言特色的人是会同意的。这样的语言充满在他的一些佳作中,比如这一章中的:“一定有一种歌声,象腾格尔或才旦卓玛,隐约在正面之中”,“一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爱情的种子,悄悄地伴随着微风”等等。

    《远方的那夜》更属精炼之最。不过是中秋夜怀人幽思的瞬间捕捉,深沉的心理活动完全从宁静的夜色中折射出来,使一个人们常能触及的抒情谣曲,独具异彩,不落俗套。其空间感的辽阔,艺术张力的间距,和高度简洁的语言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说出的越少,表达得越多,留给读者以想象去补充的余地便越大。这一短章几乎每字每句都颇堪玩味。

    “那枚中秋”的“枚”字,用得新颖别致,一下提升到仿佛专供欣赏玩味的艺术境界,而不是生活中一个普通的节日了。不写月光,却写:“水样的夜,没有波纹”,更加冷隽而宁静地抓住了月色的精灵。“忆念的鳞片”将抽象的“思”具象化了,“掠过”使之轻盈如画,有了动感,而“如烟斜柳”更是深得汉语神韵的妙笔。烟与柳都是纤细而飘忽的,复又“斜”似往事之影,人之影,抑或忆念者的眼神呢?因是“柳”,遂有“拂扫着远方的眼睛”这一想象的延伸。“柳”本是“伤别”的意象,在这里,更是一语多义,将平常的思恋写得有声有色。然后笔锋一转,轻轻一跃,归结到“在我的夜空,十五是月蚀”这个月“蚀”的意象,堪称一绝,是什么“蚀”了这一枚中秋圆月呢?是远地相思,思而难见,无限惆怅,尽在其中了。

    集子里像这样特别精美的短章还有许多,如《河之语》、《回望电梯》、《秋之恋》、《德天瀑布》、《读晨》、《龙门石窟》等等,难以一一抄笔了。但我还想提一下《无言的雪》,写雪的篇目有好几章,都写得很好,我尤其欣赏这一章,她充满了剑冰散文诗中灵动机智的思路和语言,读起来感到特别舒坦。既有心灵沟通的那种会意的愉悦,又有一种得来仿佛全不费功夫的诗美享受。譬如:

    “站在雪中,用心与这雪的世界对话,所有的表达都是冷然的。”

    这已经是很精微的表达,笔锋一转,又写出更耐人寻味的一句:“火热在冷然之后醒来”。这正是剑冰式的机智,冷然与深刻冷隽与深刻的代表,也体现了散文诗特有的跳跃式流动的妙处。

    写山水风光,所谓“旅游诗”之类人们常见,剑冰的集子里也有,但不同于某些人那种近似导游说明的劣质品,他写出了自己独特的感受和发现,不是名胜古迹赋予诗以光辉,而是诗赋予这些名胜古迹以光辉。譬如《凤凰古城》、《水墨周庄》、《三星堆》、《胡杨》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譬如《胡杨》,他赋予了这种树以一种性格,一种品质,一种不死的英雄的魂魄、气度与胆略,却又完全不是抽象概念的,而是掷地有声的诗性光辉。这是一只伸在沙尘中让人“惊恐万状”的“手”,这个惊恐万状是创造性的语言,将原属“贬义”的词性,散发出光芒万丈的雄伟高度。为这一形象作了突出补充的,是它“注定成为荒凉的一部分”,“让荒凉有了立体感”的这一创造性的阐述,胡杨成为荒凉的一个诗意的化身:“就象鹰之于蓝天,鲸之于海洋,只有大漠才能配胡杨”,真是达到了淋漓尽致的诗美高度。

    《水墨周庄》和《三星堆》都比较长,难以展开来介绍了,我想说的是,她们与散文的质的区别值得认真分析和体味。虽长,却不是散文的铺叙方式,而是以诗人的感受为章引,切割性地组合,实际上已近于组诗式的结构。其中有些段落独立出来,也是很好的散文诗,譬如《三星堆》的六、九两节,特别是“六”,即“有一池荷花款款而开”那一节,完全可以作为一章优美的散文诗短章而存在。

    更重要的恐是语言。散文诗语言的诗性美与音乐节奏感是重要特色,必须坚持。在剑冰的这两个“长篇”中,语言都很出色。如:

    “水贯穿了整个周庄”;

    “水使一个普通的庄子变得神采飞扬”;

    “高速公路将这块古老划出了一道伤痕”;

    “那些小路是时间的化石”;

    “有鸟在原上飞起,叫不出名字的鸟,起起落落,一些鸟曾在钢的铸件上栖落过,享受过一个王国的仰拜”。

散文诗篇5

王惠娟,青岛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诗集《心祈》、《我的眼睛去远方流浪》、《行走的记忆》、《独行的风景》,诗作入选《当代诗人十四家》、 《山东三十年诗选》等多种选本,获得过多种奖励。

散落的音符

1

始终没有走出那一曲《爱的断章》,始终徘徊在一种缠缠绵绵的心境里

缠缠绵绵的心境一轮轻轻柔柔的月光

我把自己装扮在爱意的小屋里

你曾经说过:我是最美最美的女人

月光下的小屋一如既往的抒情

多少怀念多少眺望

春风的叹息啊让爱的殿堂无比地宝贵

陪伴守夜的暗淡灯火

我知道了黑夜的漫长意味着什么

一泓柔曼一湖丰盈

你使我在等待的日子何等美丽

2

在林子边漫无目的地行走,回想着你的脸庞

我,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唱着最美的情歌

我苍白而又痴迷

携带着飘逸的嗓音携带着空旷的回旋

心的悸动五彩的灵魂在飞

夏天还会再来

目光就是无语的宣言

仿佛又闻到了那股醉人的花香

我沉入一个温柔的美梦

在有你的日子多么地美好

3

如果人世间的一切真的那么美好

如果人世间的一切真的那么冷酷

也就问心无愧了

拥有过已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

只要记忆活着

我在为每一个目光和叹息之上拥有你的背影而激动

一首诗写道:

“我为你/流淌/啜饮我吧。”

大凡痴情的女人都是甘愿奉献自己的所有

为着爱“我要使自己充满活力”

“我要使自己一生净洁”

4

你违背自己的誓言,走了

我该如何掩饰内心的不安,端起了酒杯,我喝得很猛,我的脸发烫。

尽情地品味着美妙的灾难那些伤心的过往

终于明白我是为此应运而生

在孤寂中徜徉在梦境中陶醉

我喜欢此刻的自己

我用一步一步的疼

“我鲜红的活着我靠我的血活着”

“你无法夺走我的红晕”

夜成为深深的期待和跳跃的音符

5

不知道你现在怎样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打翻的船只早已锈迹斑斑

还好我没有被淹没

我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

我的伤口也早已愈合,不过留下了太深的疤痕

听说你现在活的有些龌龊

你还是改不了你全身的恶习,真为你悲哀

上帝给了我们生命,不是让我们来作恶的

感谢你给了我坚强和咄咄逼人的目光

6

你曾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我的面前

如同你就是我的王

我还是被你的独特气质所折服,我默默地追随着你的行踪,自此这条山路充满了永久的歌唱

你说你喜欢听我歌唱

我便唱出生命中最动情的歌

啊群星的紫色的美妙缠绵于至柔至洁的情愫

有韵的雨季无韵的月光

我醉着无限世界一枚小小的花蕊

我醉着无限世界一抹璀璨的许诺

明媚与迷狂交织的季节依旧的缈缈迢迢

7

怎敢一步一步地迎向你

生命的音符啊有多少纷纷扬扬的感叹

我不敢和你对视

我谨慎地收敛好我的狂热

千般的梦飘洒

我写下一首首诗行

作为珍藏我吮吸着我卑微地迷失

这就是冥冥的轨迹了

我只能默默地写着

怀着忧郁的幻想怀着虚妄的痴狂

怀着一团团抒情的火焰

大地一切生命都缓缓游弋于梦的王国

8

宽容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是我的骄傲

那些有着蛇蝎心肠的人,遭遇他们是我的财富,因着他们我才会一步步成熟,一步步强大

一些倔强的挣扎一些伤口的能量

我需要这样经营自己

世界是公平的,我甘愿属于永世的孤独和悲怆

重要的是靠窗的桌子有阳光

重要的是我的孤独里有永久的思念和数不完的星星

数不完的星星里有我透明的梦

那花开花落的点点片片的环绕

9

在静夜里悄悄阅读

我喜欢黑夜赐给我的宁静和温暖

庆幸这样的日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我随着大师们的足迹去展望俄罗斯美丽的风光,我还会去阿赫玛托娃的小屋坐上一会,聆听着她的教诲,我想看一看她“最后一次会晤的歌”是个怎样的寝室和台阶

“让时间滚开让空间滚开”

如此地抚摸着大师亲近着大师

我越来越相信,这就是永恒的力量

“那么,心灵,哭泣和赞美吧”

我还准备去冈察洛娃的墓前,听一听涅瓦河的涛声是怎样汹涌不止着灵魂的拷问,美丽的女人对这个世界有怎样的忏悔,对她的大师和爱人有何交待。

“他宽广的前额显得古怪地痛苦”

这是普希金最后的遗容

这悲怆的大地啊……

我恍若在梦中

热爱自己独自的小屋,我的黑夜是我的天堂,我的梦幻之旅。我拥抱了我的所爱。

10

我渐渐知道了被利用被欺骗是怎样的感觉

冬夜如此寒冷地来临

孤寂的房间里的凉意

我习惯了把自己折磨

日渐下沉的心我逐渐低迷的嗓音

我不再明朗的眼睛

在强烈的酒精的弥漫中

让我恐惧的是那些甜蜜的孤独之梦

时光呵仿佛我的厄运一般

连续的阴雨天

一切都生长着毛茸茸的霉层

狄兰・托马斯在《冬天的故事》一诗中写道:

“冰凉的星星陨落,

雪中散发出干草的气味,远处的山坳里

猫头鹰在哀鸣,寒冷的古堡……”

冬天竟是如此地令人寒彻

在这样的时刻我必须握住一双手

可以与先哲一同抵御一切的恣肆和伤害

可以与先哲一起度过一个个寒冷的冬天

伴随着星星陨落的声音

11

人的生命是否就是一颗流星

终于懂事了,正准备大展宏图之际,突然感到生命已流失得太快,一转眼人到暮年

大有一番:假如生命重新开始

生命苦短,有限的人生我们很想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美丽的记忆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握好自己的今生

当我们混迹于酒吧舞厅或是无所事事地徘徊在琳琅满目的商场街道

青春悄悄溜走时光不再回来

一个个在流逝中消陨的过客啊……

12

辛劳地奔波于这个世界

我们如此繁忙疲惫和倦怠

我们在失去的悲哀中苦读

在艰难的跋涉中寻求

人生旅程漫漫

慨叹唏嘘之余我们清晰了

苦渡和寻求正是一种磨砺一种进取和超越

人是不能停顿的

就像大海的浪花如果停止了喧嚣就成了一片死海,也就没有了浩瀚和生机

与历史同命运的诗人啊

让我们把脸庞投向风暴

让我们把胸膛投向烈焰

锻造我们的形体锤炼我们的意识

烧亮我们赤诚不渝的心窝

为着“那种无所畏惧的崇高责任感”

挥洒大地的风流

13

人生中最大的苦恼是不能做自己希望做的

违心地做一些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期的悲伤越积越厚

也难怪作为人是生活在世俗中,多少人又在一种欲罢不能的现况中

在一个城市里一个人究竟有几张面孔

哪里会是真正意义的自己

一种发自内心的心甘情愿的哭和笑,甚至卑躬甚至狂傲都将是多么的珍贵

而一些人一生中都找不回真正的自己

我曾痛苦地咀嚼着变脸的失却

岁月的风尘在迷离中行走

我怎么会说出我的无辜

许多阴影的记忆许多下肚的苦酒

许许多多的事情说不清也无需说清楚

唯一的我们还有思想

唯一的我们还有梦

在一个泼墨的黄昏还有我呼唤中的期待

14

多么美丽的难再多少不能企及的懊恼

我们常常充满着怜悯充满着悔恨

更充满着深情

一个又一个秋日的黄昏一个又一个冬日的窗口

仿佛一场细雨淅淅沥沥下下停停,似乎让你总也走不出一种湿润一种喧响一种迷蒙

静静地眺望静静地聆听

怀抱一份遐思一份满足

悠扬的星语将成为我们记忆的拉长……

我在三月里用心抚摸一场飘飘的大雪

我爱着这散落的洁白和不安的梦

唱起只有我和雪花能听懂的歌,我想起了那个冬天那雪地里那温情妙曼

世界只剩下千丝万缕割不断的绵绵诗情

一幅醉人的神往……

15

三毛死了,海子死了,戈麦死了……

是该为他们庆幸,还是为他们悲哀

也许,他们永远地摆脱了人世的苦难和他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极乐世界,他们的天堂,再也没有了纷争、病痛和击打

他们安然了而活着的人呢?

我还是为他们流下一次次热泪

我为他们惋惜,他们是那样的才华横溢,他们曾经也热爱人生热爱大地热爱家园

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些美丽的诗句感动了多少学子和年轻的年老的热爱生活的人

而三毛与她的荷西那段轰轰烈烈的生死之恋,更是感染感动了追求爱情,讴歌爱情的男男女女

三毛以她自己的方式向着她冥冥中的圣殿大步走去

她到了天国去找她的荷西去了

这样深沉的无奈和诉说不尽的伤情

这样把终极思考的要义留给了活着的人

16

好久没有这样无牵无挂无羁无绊地踽踽独行了

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游荡在一个花丛掩映的小路上,

静静的小路充满着温馨,有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一个人默默走着

我哼起了一首怀旧的小调

“当月亮倒映在小湖旁,微风轻轻飘荡漾,我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静听树叶沙沙响,没有眼泪却在悲伤,你我心中默默思念……”

这是一首情歌,曲调优美、委婉。当时并不太理解其中所包含的喻义和滋味,只是感觉它的旋律很美,第一次学会唱它,那时刚好18岁,充满梦幻的年龄

重新唱起这支歌,有些涩涩的,酸酸的

一种风雨飘零的感觉

一种哀婉戚戚的感觉

年少的梦早已飘零,青春时的浪漫也了无踪影,在无数的伤离死别无数的沉沉浮浮

无数的缘起缘灭

我们剩下了什么

还好,散落的暮色黄昏的灯光幽静的小路是属于你的,还好,冥冥中的呼唤始终是逶迤不尽的

不要忽视了这生命中最后的恩赐

远远近近的鸟鸣密密疏疏的箫音

雾絮星辉久违的雪

17

任何一颗心都有所期待,只要她还在跳动

我在期待着什么

苦楝树下郊外夜晚

所有去秋的驿站

悠然悠然的畅想

悠远悠远的背影

偶尔在望着窗外的空隙的夜色

偶尔在望着一片片灯火明明灭灭

我在期待什么

除夕之夜鞭炮声声

我煮好一锅水饺也煮满了一锅泪水

远远有几盏路灯橘黄温存

远远有几声吠鸣挂满了夜空

18

夜之路请原谅我的软弱

请原谅我的冒昧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如此相近相知相融

彼此守望彼此呵护彼此拥有

全心全意地爱你疼你梦你怨你

我已缓缓踱进一种幽巷深深和辽阔无涯

苦乐于其中

夜之路宁静的灯光

给孤寂的心灵以慰藉

给颠簸的心灵以喘息

于是生命便走向模糊朦胧和无序

于是生命便走向深刻纯粹和饱满

夜之路辽阔的静穆奇绝的宁谧

安详而从容敞开坦荡的胸襟所有弥漫的脚印

夜之路与生命和谐地厮守于一团神秘之中

无有无不有的情之所依

无有无不有的悲悲欢欢

19

怎样的一种爱之所依情之所托梦之所梦的境界

我佩服那些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人

为着未竟之旅

为着成为真实的自我

为着那无尽的心灵之环

他们以燃烧的精神和热血

书写着生命的传奇和带血的诗行

高更和他心中的“塔希提”岛

凡高和他的不尽的暖黄

卢梭和他的《忏悔录》

但丁和他的《神曲》等等,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艺术大师为人类呈现了一部部不朽的作品和不朽的人生

高更临终前说:“我想为后人争取一种敢做敢为的权利”

当然这是一种为艺术献身的敢做敢为

是何等的晶莹闪光和深层的崇高,永久无悔地为这个世界唱响的灵魂之歌。

20

漂泊的日子是思想盛开的时节

漂泊的日子大地滚动着恒久的韵律

游子的苦寻落魄的惆怅

都是一段段美妙的音咏

世间最深刻的味道世间最持久的心愿

为漂泊之人重现命运

一些冬的怀念绽放在寒露之中

一些渴望的目光拨节在深情的雨巷

秋天啊我与你共融

每一株小草每一枚枯叶每一只候鸟

都会构成我的梦境

我秋天的诗行奔跑着撒一路相思撒一路泪水撒一路欢乐的翅膀

漂泊的日子

已成为城市的一边风景一种昭示

为着漂泊我注定要落魄天涯

以我的诗歌作为一种见证

我写下生活,就已明白

散文诗篇6

文/枫叶

青春,犹如染发素,不久,没了;又是满头白发生出。

一双不是很灵光的眸子,不再有年少时的影子,卷缩于只属于他的眼窝里昏睡。

往昔,只在眉宇间,聚焦、扭紧、拧碎。

额头,脸上,如一片黑乎乎的土地上,用犁地的铧子犁出一垄又一垄汗津津的田坝;又如一块木板上,用刻刀,硬生生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沟壑……谁晓得,那田坝、沟壑里面,浇灌了多少不悔的脚印,埋下了多少碧绿的青春和红彤彤的记忆。( : )

一双如老榆树皮似的干瘪的手,抚摸、觅寻着自己布满岁月荒芜的脸。那里拥挤着儿时的欢笑,成人的温饱,老年的无奈、感怀,又倔强地硬是挺起了奄奄的不想死去的眷恋。

他,佝偻着如何也抻不直了的腰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从年少,忽地走到了暮年。

慢慢转回身,许是昏花了眼:眼前,山花烂漫,耀目,他闭紧了眼,尽情感受、吮吸着飘溢扑鼻沁人心脾的花香。他陶醉了,流泪了;他想就这样睡去,再也不想醒来……

渐渐地,他觉得好冷好冷。猛地掀开眼帘,窗外大雪漫天。

散文诗篇7

关键词:散文诗;难题;抒情性;精神性

中图分类号:I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101(2012)01005804

收稿日期:2011-12-18

基金项目:2011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代散文文体观念与文体演变研究(11BZW098)”资助

作者简介:黄雪敏(1978-),女,广东潮州人,文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与中国诗学。

散文诗是文学园地中颇受诘难的一种文体。它虽和自由诗几乎同时诞生,却得到比自由诗少得多的关注和欣赏;它虽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引发了几次争议,时至今日却仍不时面临读者关于其“合法性”地位的质疑。散文诗在文体上的“大”“小”之辩、在抒情性和精神性上的难题,是我们理解散文诗的关键。

一、散文诗的“大”“小”之难题

在围绕散文诗展开的诸多争议当中,“大”和“小”的辩证关系成了散文诗的讨论基石,几乎所有正面和负面的评论都绕不开这组范畴。学术界基本认同散文诗是以“小感触”表现“大世界”,散文诗的“小”不是“易碎品”,不等于“小摆设”[1],强调散文诗要“以小见大,通过‘小感触’调动读者的情绪和想象,让有限的描写获得无限的暗示能力”[2]77。这种倾心于一时感兴、一时印象、一时领悟又期盼能于单纯中见出丰富、于浓缩精炼之余追求意在言外的吁求,其实和自由诗当中的一个门类、曾经在20世纪20年代盛极一时的“小诗”的创作吁求有颇多相似之处。彼时正值散文诗的草创阶段,时人多有将散文诗和小诗混为一谈的。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份诗歌专刊,《诗》上面就曾混杂地登载过不少散文诗和小诗,如徐玉诺的大部分“小诗”,其实都是散文诗。正是因为这两者在形态上颇显相似,而在寻求“小”诗形的突破上又不谋而合。

周作人早就指出,小诗“颇适于抒写刹那的印象”,表现的是“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头又复随即消失的刹那的感觉之心”,是要“将切迫地感到的对于平凡事物之特殊的感兴,迸跃地倾吐出来”[3]。在多数情况下,“小诗”代表的是诗形的“短”和表达内容的“小”,小而巧,巧而精,如电光火石,忽然而起,忽然而灭,却能紧紧抓住并即兴抒发刹那间涌上心头的、“瞬间”的感兴和领悟,是带有“随感”性质和哲理趣味的单纯而紧凑的自由诗体。周作人强调这种“小”,并且对这一小诗体所能负载的信息和容量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曾清晰地指出当时中国诗坛的错误,“是在于分工太专,诗歌俳句,都当作专门的事业,想把人生的复杂反应装在一定某种诗形内,于是不免生出许多勉强的事情来了。……做长诗的人轻视短诗,做短诗的又想用他包括一切……其实这都是不自然的……这含蓄的一两行的诗形也足备新诗之一体,去装某种轻妙的诗思,未始终无用。”[4]周作人的这番话其实是在斟酌、掂量小诗的覆盖面和内含量。小诗体在诗形和诗质上是互相对应的,它有自身的表达范围,有所能也有所不能,这是其长处,也是其短处,更是它诗体的内在规定性。小诗的容量既小,想用它来包罗一切错综复杂的感情,则往往负载过重。这种思考,或许能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相比而言,散文诗传达的不仅仅是诗人瞬间的感悟,更进一步,它传达的是诗人的心灵或情绪的波动,在散文诗同样短小灵活的形态中,有情绪的延续性的变化,有一种内在的心绪结构。它所呈现的心灵的世界无疑比小诗更显丰富和多彩,它为作者提供了展现“灵魂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的更大的舞台,也因此更倚重作家的构思和立意。概括地说,散文诗应该能够比小诗表现更多、更丰富的内容,但经过“美丽而寂寞的90年”,散文诗作家却仍然苦恼于“时代感不强”。作家们努力拓展自己的视野,努力地把广阔的社会现实内容纳入散文诗的表现领域,提倡“现实生活的介入”,却似乎收效甚微。散文诗的这种艺术瓶颈,是不是也与散文诗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的某种文体的规定性有关?换言之,散文诗长期以来无法在“大”“小”方寸间取得“生活”和“艺术”的平衡,是不是应该成为我们重新考量散文诗的文体特征,重新探索语言和世界在散文诗中的特殊状态的出发点?

显然,在二十世纪散文诗发展的历程中,要解决“大”与“小”的体式难题,需要作家从构思阶段,就要沟通“小宇宙”与“大社会”的审美契合,联结个人内在心理体验和时代脉动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将散文诗的主题从病态的、庸俗的个人主题中解脱出来,关注当下的社会主题、文化的消解与重构。这样,散文诗才能在行文中摒弃那些片面的个体直观,抛弃恶俗的无病,代之以具有通感的、具有“全称判断”而非“单称判断”的文辞骊句,更为深入、贴切、微妙地传达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情思和价值召唤。

二、散文诗的抒情性难题

散文诗篇8

于坚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自己的追求,其诗平易却蕴深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曾获《联合报》十四届诗歌奖、《人民文学》诗歌奖、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诗人奖、新诗界国际诗歌奖。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荣获鲁迅文学奖。

苍山之光一秒钟

前在群峰之上退去

苍山之光一秒钟前在群峰之上退去

同时撤退的 还有拖在大地身上的影子

像是叛乱的马群 尾巴一闪 低着头被赶

进了马厩

落日铸造的巨钟 被送进了山峰托起的高

日光伪造的金币铺 一间间倒闭

先是西敏头发上的 然后是

烙在我额头上的 然后是

布施在一群牛身上的 混杂在

一堆干草中的 之后是

一些挂在桉树的坚果上的

后来 山脚的一些柴垛和后面的乡村出现了

再后是山包上的电线杆子 再后是森林

半山腰的中和寺 溪水 最后是苍山

第九峰的积雪 第十二峰的积雪

世的界 一一亮相 复原

“白云回望合 青蔼入看无”

大理国柔软下来 换成了灰调子

在日落之前 它们全是光辉的

同一种羽毛的鸟 发着统一的光 看不出

彼此

蓦然间 铁幕崩溃 世界分裂 独立

清晰 渐次隐去 石头回到石头之上

树回到树之中 雪回到雪

在一切之上 天空森蓝 向更深者 转过

身去

“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

风从哀牢山的豁口吹来 周围发冷

魂们来到世界的身后 梳理着冰凉的头发 寒气逼着我们 从樱花树下移开

趱到了 柿子树下 穿上了外衣

洱海的耳朵垂下去 听着它底下

黑暗之水中 鱼和波浪渐渐响亮的对话

有最后的船只从挖色乡出发 船长姓段

据说洱海的波涛下面有南诏王的寝陵

从前他在苍山下走过 骑着大象 背着黄金

穿过大理石的花纹 帝国茶花盛开 美女

如云

在大理州

世界由落日统治 另一只钟

也栖息在落日底下 在基督教会的钟楼上

被24个数字锁定 它在一个世纪前被传教

士们

在十字架上吊起来 已经生锈 像一块陈

年的腊肉

它只能征服几百个教徒的耳朵 在同一时刻

当时针指着罗马 一只鹰从清碧溪起飞

另一只在马龙峰落下 同一时刻

世界死去活来 变幻无常 谁能测度

一只秃鹫越过苍茫 落在岩石上的时刻?

模仿着圆 但钟从未能取代落日

牧师是南诏的后代 他总是在日落时分

在更伟大的时刻中迷失 忘记了敲钟

紫气西来 黄昏已昏 点苍山隐身

黑暗的形容词一群群从洱海中爬上来

蹲在暮色脚下 等着夜之王将它们起用

有人在山谷掌灯 来自高黎贡山的

长途汽车 刚刚歇在北门 下班

二十年前我来到大理 被苍山收服

在双廊乡的一个岛上 用洱海洗心

南诏谁人不识君 吕二荣 刘克 朱洪东 李桂根 朵美乡的小文 等等 都是诗人

我们在下关街头喝酒 登高 在斜阳峰上 采梅子 骑山峰 诗人们销声匿迹

只有苍山依旧 十九峰

月明梅花冷 雪高山头白

寒流使大理城中的 泥炭炉

一盆盆红得发紫 膝盖暖和 手烫

有白发一丝 从苍山落下

像是从时间黑暗的额头 飘下的雪

从前 杜甫有过相同的感受 他说

白发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己丑秋,大理旅次三首

1

秋天在大理国的旅舍歇脚

女儿说 天空很蓝? 像白族人的土布

那块布正在院子里晾着? 缝成了裙子

2

水井旁 一树金桂花正放浪形骸

我睡得很深? 梦见自己当国王的时代

3

这个黄昏点苍山被乌云拥戴为本主

为它披了灰色僧袍

原始的林子里 千杆欲森

秋天徘徊云下 光停在白鹤溪

鹰子在那不断崩塌又复原的

虚无之怀中攀爬着 体验色即是空

风偶尔翻出黑暗的一角

又密集 盖住 久久不肯离开

像是大教堂里即将倒塌的论坛

已无力改变万物的忠诚

看不见谁被时间和它的象掩饰着

逝者如斯 我已经不能肯定那一位

依旧是岩石或山峰

苍山的三种面貌

猛然间看见苍山在多云的天空下,我被山的样子震惊。犹如在天空中看见基督的脸。看不清细节,没有锋芒,只是一个苍色的椭圆状的混沌整体,但巨大无比,挡住下关市西面的天空,就是这巨大无比的体积令我颤栗。再也看不见其它的山了,它们忽然小掉了,逃走了,它比所有的山都大,它与它们的比例是一头雄狮和一群猫的比例。但在一小时之后它已经是另一种模样,在落日的光辉中,十九个轮廓峥嵘的山头,开天辟地从混沌中杀出来,使徒般地排成一列。灰色的长袍,由南向北,一座座呈现着高低不同的坡度和形势。所有的山顶都被森蓝色的雪覆盖着。山顶下面,却被红色的、灰色的和黑色的云和霞所簇拥,再下面,又露出了山体。这些云和霞可以令有想象力的人想到“张牙舞爪”、“飘带”、“鲨鱼”、“一群历史悲剧中叱吒风云的英雄”、“骑大象的武士”等一大堆意象,但这些形容也是轻浮之辈, 你刚刚想象了热带鱼,这鱼已变成了骏马,你正要说什么“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它已经变成了棉花。倒显出人性的自作多情和想象力的虚妄。不如老老实实说,这就是在风和光线的运动中,生成的一些不寻常的天象。它意味着一场来自南方的风暴,已经抵达大理地区的上空。一小时之后,苍山已经进入黑暗中,犹如一头黑牦牛从天空中蹲下来。它的黑暗令我毛骨悚然,它比天空更黑,更高大,犹如一个巨大的洞穴,堆积着十万只死去的乌鸦。这黑暗是如此结实,如此密集,令我再次陷入了虚妄的想象力中,不能自拔。

游清碧溪记

在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五日以前,我从未去过苍山清碧溪。我只是在一首诗里想象过它。 我当然相信诗歌《清碧溪》只是我心灵中的一个乌托邦。

四月二十五日是个大晴天,我在大理呆得次数多了,想找个没去过的地方玩玩。一位浪漫主义气质的朋友建议我去清碧溪耍。我说:也好吧。我的语气显然不把这次旅行当一回事。我不以为我会到达一个出乎我的想象力的地方,我不是已经写过诗么?

当我们从公路旁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路沿着一条在许多平淡无奇圆石的哗哗响着的流水进去时,我私下想,哦,这就是你们津津乐道的清碧溪了。我感到有些累。只是一种惯性,一种既已出来就不能回去的心理作用,我才勉强往前走。这也合了我一惯的想法,出去玩耍其实是和人玩,不是和风景玩。又走了一程,渐渐地挨近了苍山,感觉忽然有点不同了。一处低缓的山原上,全是巨大的石头。一块石头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黑的,爬着一片片苍色的苔。秃秃地顶向天空,站到最大的一块往下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这里离山还远, 石头怎么会滚到这里?而且还这么大。又发现一些可疑的石头铺就的小路和寨墙,在地面上只延伸了十米左右,就陷入大地,通向黑暗中去了。我忽然想到南诏王,他的黄金、大象和武士。在乱石滚滚的雄浑山岗上漫游了一阵, 心情不同了,似乎充满了宇宙的精气,心情大好起来。我也粗粗地叹道:“是啊,的美。”就蹲下去,用清洌无比的溪水洗脸,沿着溪涧中的一块块石头前行,还唱着歌。就像童话书上告诉我们在这类地方应当做的那样。

溪水从一处处高低不同的石头上跌下来,形成些小瀑布。这些小瀑布声音各不相同,有的淳厚,可以用酒来比方,有的尖脆,可以用刀子来形容,有的哗哗啦啦,可以用童谣来比喻。它们合成起来,就是清碧溪的声音,像是无数个白色的流动的手指,按在黑色石头的琴键上奏出来的。我们难免大惊小怪,因为都是在水泥棺材大楼里囚久了的市民。见了一处石头,像一张床,就搬个石头当枕,躺上去照一张相,自称仙人。见水边有一簇野杜鹃,就摘下来,送给一位女浪漫者。

一面嬉游,一面往里面走,也不知踩过了多少个石头。这时已进了苍山。大家都相信离溪的源头不远了。不远处已有一堵悬崖峭壁,长着松树,飞着两三只鹰,那里肯定是源头了。就都往那里跑。跌跌撞撞,但高兴,个个都要抢先到达源头。“源头”这两个字,从小在我们读书人心中,就是很神圣的。气喘吁吁到了那崖底下,果真有一汪碧水,只是那水还哗哗地响着,原来水是从崖的上面流下来的,就有些空虚。但暗暗想,再上去怕就是源了。于是又纷纷嚷嚷着往上爬。到得崖上,地势却又徒然开阔,里面还有一个更长的峡谷,源头杳无踪迹,只有水哗哗啦地涌过来,脚都软了。

这时候一行人就出现了分歧。一些人以为源头不会太远,顺着溪水走,一会儿就会到了。我却认为不能再顺着溪走了,应该去走溪旁的小路,只有走小路才到得了源头。大家争执了一阵,一伙人就决定仍沿着溪走,我则沿小路前去探路。

我现在再也不自信源头就在不远处,我只是顺着樵夫打柴的小路走,我知道他们才是知道的人。刚才和大伙一块走,安全、愉快、无所顾忌。现在一个人了,忽然觉得峡谷险恶起来,静得怕人, 每一块石头都可能隐蔽着某种危险。人就是这种德性,在人群中他小子怀念孤独,高深莫测,大家欢乐,他一人“沉默着,深沉地凝望着某处,像个女巫。”“抽着烟,喝一口咖啡。”现在独自一个,有他日夜思念的山、石头,真正的小草、蛇、森林这些东西,他在城里自称是这些东西的代表, 现在却害怕得想哭。会不会有鬼呢?会不会出事呢?我老问这些问题,东张西望,一下子就看见一堆柴忽然站了起来,吓得浑身“嗡”地一声, 那堆柴竟转过来,原来是一位樵夫,他刚才在一处石头边休息,他不能卸了柴休息,只能把柴支在石头上,他靠着站一站,从柴禾后面看不到他。樵夫视而不见地看看我,低头而过,他表情严肃,因为柴太重了。

松了一口气,又往前走,路就不见了,遍地石头, 但有一路石头是路,必须仔细辨认。正在迟疑,忽然看见两只红翅膀的小鸟,蹦蹦跳跳,在我前面,似乎要领路的样子,我已忘了什么路不路,天性有些恢复,就跟着这两只小鸟走,它们也不飞去,只是在我前头跳,跳几步,又小飞一截。我跟着走一段,才发现路又在了。我倒不想说什么鸟有灵性或者什么我运气好之类的话,可大自然中确实有些我们永远搞不清的事,有时候偶然碰上了,人就会相信起神灵来。我就这样一直跟着两只小红鸟走。直到它们飞走,我才看出我已到了这个峡谷的尽头。

山已经很高,上面长满高大的松树,远远地还可看见更高的山,山上白雪皑皑。从一处石壁爬过去。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就看见了清碧溪的源头。

水声忽然消失了,世界安静如斯。一汪碧水,躺在一堵环形的绝壁之下,安静如斯,水往外漫着,不深的水底,全是拳头大的鹅卵石,在阳光的反射下,这些石头放出碧蓝的光来,这就是源头了,这么朴素。我找不出几个词来描绘。世界的源头本是安静的,没有声音的,和大地直接相通。我弯下腰去,喝了三口水,寒彻肺腑。我在这源头的边上,歇下来,满脑子空白,有一种感激充溢着内心,但我说不出来,我也不说。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五日,我,于坚,独自一人,平生第一回,抵达一条溪的源头。

我在那儿呆了不过五分钟,就拔腿往回走, 恐怖总是和美相伴的。我说不出清碧溪那个源头是怎样的地势,但我只觉得恐怖,在安静得恐怖的峡谷里我又遇到一个樵夫,他似乎不怀好意地看我,我忽然想起一张小报上说,苍山最近发生过抢劫杀人的命案。我大喊一声:“牛克,快来。”其实他们距我有一小时的路,其实那樵夫只是好奇于我为什么穿着这种一只裤筒红色,另一裤筒绿色的怪裤子。他递给我一个火烤过的黑糊糊的洋芋,让我吃。我忽然恨自己,刚才还在溪的源头像圣徒似的,万念俱尽,现在才不过十分钟,就又如此神经兮兮,疑神疑鬼,我和这纯明无心的源头根本不配,我脏得很,永无净化之日。

返转到峡谷中间,才看见那伙浪漫主义者,几个躲在树荫下睡觉,一个在洗澡,两个在捡花石头,另一个在一块石头上,晒他掉在水里的火柴,他那么仔细地将火柴梗一根根地铺开在石头上。个个都是一副不想净化的样子。“还有多远?”“远呐,你们去不了罗。”我诡秘地笑笑,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道路的艰难、恐怖。我还杜撰了一个小故事,和豹子有关。他们终于叹一口气,回去吧。在路上我很高兴,经常以一种抵达源头的表情注视他们,他们装作没有事的样子,心里气得要命,我估计。

回到大理我把这次旅行的情况讲给朋友二荣听,二荣下着围棋,品着茶。这位在园林局工作多年的男同志考察过苍山的每一条溪。他说,你去的那里不是源,源头还在上面,你再爬上去二十多米,上面那一潭水才是源头。

“怎么水不响?”

“这潭的水是从石头后面的缝里流下来的,所以不响,你以为流的水就一定要响,是吗?”

我有些怅然,那个源头,恐怕永远都是乌托邦了。

苍山清碧溪遭遇神灵记

在云南,山峰、河流以及负载着一切的大地,自古以来一直被当地人崇拜和敬畏着。神灵住在大地之上,而不是天国或者寺庙里。神灵住在青山中、流水上、岩石上、丛林深处、山洞、湖泊之内,这是不言自明的事,人们天生就知道。即使彻底的唯物流行于这个世纪,依然没有完全动摇人们的对大地的迷信和敬畏之心。在云南,我经常听到关于大地上神出鬼没的传说,不是神话,也不是民间故事,就是大地上的事情,只是叙述者往往有一种告密者的神情,窃窃私语,仿佛有一只无所不在的耳朵在听。云南有许多伟大的山峰,但云南从未出现过现代意义上的登山队,山峰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挑战者在梅里雪山遇难是必然的,他们触犯了神灵。人们肯定秘密地抵达过山顶,作为猎手或者樵夫,作为神的家奴而不是“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征服者。胆战心惊,“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总是在恐惧和敬畏中归来,登山的事从不被提起,归于沉默。

苍山是云南最雄伟的山峰之一,苍山肯定是神出鬼没之地,许多登山者死在那里,但樵夫却可以自在上下。当地人崇拜苍山,并不仅仅表现在民俗学所热衷的各种盛大的祭祀活动、节日之中。在大理,谈论苍山决不亚于谈论白族人最大的神——本主,或者传教士们谈论上帝。但这种敬畏之心,不是罕见的、寺庙之内的,或需要献身成仁的。而是,生活的常识。你可以从当地人做的事情,谈论它的口气听出敬畏。起初,我并不意识到这一点,我和民俗学者一样,以为敬畏只存在与本主庙或火把节。但今年五月的一天,在马龙峰和中和峰之间的清碧溪上,我发现民俗学离大地是多么遥远啊,如果你轻信它的话,你会发现你最终对民俗一无所知。它的功能,不客气地说,就是按照去粗取精的原则把大地上的事情遮蔽起来。

这一天在民俗学上没有记载,不是任何与祭祀有关的日子。我从感通寺上山,绕过朱红色的寺院,穿过一段约两公里左右的石板小路,小路已经掩没在野草中,路旁长满松树,一直向山顶延伸过去。在开阔处,可以看见洱海,蓝色的牧神,在红色高原的大盆里睡觉。寂静,只有叶子在响。风像在捉迷藏的神,在林间隐形一晃。

到了马龙峰下的清碧溪,出现了许多旅游者,彻底的唯物者,无所畏惧,在云南最美丽的溪流中撒尿、大叫大喊、折断树枝、把带来的塑料袋、可口可乐筒、卫生纸……无所畏惧地抛弃在溪流两旁,似乎完全不为仙境所动。我失了再往源头去的兴致,就沿着清碧溪往下走。

到了下游,忽然看见下面一处峡谷里有一大群人在溪流两岸活动,有许多是穿蓝色短褂的老太太,我好奇,立即奔了下去。问,才知道她们在祭献山神。这是什么日子吗?也不是。人约齐就来了,一位老太太说。再次问为什么,老太太大惊小怪地望着我,仿佛我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猴子。只好默默地在一边看,最先,我看到在这群人的最高处,十多位穿蓝色白族短褂的老太太排成两路,对着苍山念念有词,每人手上还摇晃着一个绣着花穗的小铃。她们表情庄重,不断地重复唱着一个调子,仿佛是唱诗班在一个巨大的教堂里歌唱。她们的歌声很清爽,山歌嗓,飘荡在山谷之间,很快就消散了,一群女神。我不知道她们唱的是什么意思,问一位白发女神,她说是传下来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晓得是神喜欢听的。其他人散布在溪流两岸,有人在杀鸡、有人在切肉,有人在淘米洗菜,孩子们在溪流间的石块上跳来跳去。大多数是妇女、老人和小孩。一个小伙子也没有。“他们不迷信,也没有时间”。

先是站着唱,后来又坐下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唱的,每次总是那几个老太太,据说在村庄里德高望重。其他人开始搭灶、煮饭、煮肉和鸡。男人坐在一边,抱着手看着一切。一大群妇女,只有两三个高龄的男子。这个地点距居住的村庄至少有五公里甚至是十公里,妇女们步行,背着一切到来。一直在念念有词,直到米饭煮熟,有人放了鞭炮,老太太们在一块石头下面点起了香火,把各种食物供上。又盛饭,每个人抬了一碗,举过头顶,拜了拜,再放回大地上。之后,每人抬着一样供品,沿着溪流两岸绕行,从溪流上飘然而过,不断地朝各处叩拜,向石头拜、向树木拜、向青山拜、向流水拜、向草叶拜、向天空拜,看上去像是一次小型的“绕三灵”(白族的祭祀活动之一)。最后,大家才在地上坐下来,开始野餐。没有领导人,但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她们有一百多人。

神在哪里?呶!老太太说。指了指,朝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我唯物的眼睛只看见紫气苍苍的群山、森林,其间,清碧溪汩汩而出。

她们祭祀神灵的这一带我八年前来过,我记得附近是一片巨石垒垒的高地。当年,在这片高地上,背靠苍山,我深深感动。这些巨石是远古的泥石流冲下来的,青黑色,一半埋在荒草中,另一半高耸在森蓝的天空下,像是石雕的巨兽。一刹间,我感觉它们就要拔地而起,迈着恐龙的步子大摇大摆而去。高地下面是直伸到洱海的平原,秋天,黄金之仓,云影飞越,苍山风来,万草摇动,白日向西飘去,清碧溪在石头中响。站在高地上,有君临世界的感觉。

大理之神

大理之理,顾名思义,有几个意思,理,治玉、道理。道得治,就是大理。在云南,大理乃大道之邦。

大理是古代云南文化的核心。公元7世纪到八世纪的时候,南诏国在大理兴起,极盛时期,其势力抵达澜沧江下游的湄公河流域。738年(开元二十六年),唐玄宗册封南诏王皮逻阁为云南王。天宝年间,“南蛮质子阁罗凤亡归,帝怒,欲讨之……鲜于仲通率兵八万讨,与罗凤战于泸南,全军覆没。李宓再讨,不战而败……”大唐前后损失二十万众。这次战争惊动了大诗人李白,他曾经在《古风·三十四》中写到这次战争。公元937年,前南诏国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联合37个部落取南诏而代之,建立了大理国,大理国传了22代。南诏创建了大理、昆明等云南古代城市,奠定了云南作为中国一省的历史、政治、文化的基础。

大理之道,道法自然,这个自然首先要说的是苍山。

中国无人不知的大理石,藏于大理苍山。

大理石是一个象征。这种产于大理苍山中的花岗岩乃石中之玉,其花纹犹如中国明清风格的水墨画。仿佛石头得道,在黑暗中自己玩起了水墨。有明一代,收藏大理石,已经成为中国上流社会士大夫文房四宝纸墨笔砚之后的第五宝。

苍山最高海拔4,122米,是世界上最雄伟的山峰之一,十九峰自北而南,苍茫骈列如诸神垂袍而坐,森严的绝壁从蔚蓝的天空插下,鸟不敢飞,老鹰俯首称臣。下面,流淌着碧蓝溪水,如玉石在日夜融化。峰顶,永恒的积雪闪着蓝色光芒。有人将它与欧洲的阿尔卑斯山相提并论,而苍山比阿尔卑斯山更胜者有二:

其一,苍山下面就是洱海,如一只蔚蓝的耳朵,永远倾听着苍山的松涛。洱海是云南高原最大的高山淡水湖之一,深不可测,传说南诏王的数吨黄金美玉就沉在洱海之底。世界上有山有水的地方很多,但如苍山洱海如此近距离地名山胜水相依的并不多,雄伟至极,美丽之至。大理的地理形式是阿尔卑斯与日内瓦的组合。在点苍山与洱海之间展开的小平原上,至今保留着古老的田园风光和日常生活,渔樵唱晚,落霞与孤鹜齐飞;织女纺月,白露携蝴蝶共舞。

其二,苍山中有苍山神祠,南诏后裔,大理的土著白族崇拜万物有灵,苍山不只是山,也是苍山大神。人们经常举行在苍山的各种祭祀活动,这种人类童年时代的仪式在世界上的许多山区都已经绝迹,而在苍山,你可以乘着观光缆车去参加这些最原始的祭祀。

中国最伟大的画家之一担当和尚在苍山感通寺圆寂,他是明代中国四位能够艺术中悟道的高僧之一。他是古代大理最典雅风流充满神性的一块大理石。

大理的魅力还在于它是古代云南与澜沧江——湄公河流域文明、印度河文明与中国内地文明世界交流来往的一个十字路口。百年前,人们骑着大象在大理街头走过,这些人中有旅行家、强盗、僧侣、平民,其中有一位后来名垂青史,他是意大利人马可·波罗。

喜洲镇,是中国古代民居的一个典范。喜洲镇的特殊价值在于,它在接受中国内地文化的时候,取其长,弃其短,将强势文明的成果加以本土化的改造,丰富了中国建筑的地方话语。喜洲给我最美好的记忆是,我曾经在一个秋天的黄昏,走到小镇外面的大地上,丰收正在进行,稻谷金黄,田野上人欢马叫,老农笑呵呵的,马车上的稻垛堆成小山。烧稻秆的野火翻滚在天边,围着蓝围腰的白族女子在拾稻穗,那是我参加过的最激动人心的节日。后来我在月光下回到喜洲李老板开的小饭馆,他抬上来一道大理名菜,凉拌生猪皮,这道菜曾经记载于马可·波罗的书中。

那夜我写了一首诗:

月光照着大理白族自治州的苍山

十九座山峰坐南而王

远古的巨石一个个亮起来

锋芒向上陈列

想起那些在时代

暗藏在民间的鼎

高山之下 大地黑沉沉

最后一只鹭刚刚回到榕树家乡

灯子把自己的心放在村庄深处

秋天辽阔时 大米已经睡熟

洱海不远 有一个小镇叫做喜洲

明月的另一部分扮成羽毛在森林里漫游

无需揣摩它们的含义

都是美好的

在大理,人们至今坚持着古老的信仰,本主是大理白族的地方神。大理的传统是,神并非独一无二,也并非一成不变,任何人都有成为本主的可能。唐朝率领军队攻打南诏的将军李宓,在后来逐渐成为一位本主,这是在他的故乡无法想象的。

我二十岁的时候,离开故乡昆明第一次远游,我去的就是大理。从此,我把大理视为我的第二故乡。在大理国时代,昆明是大理国的东京。当我在天黑时进入大理古城,苍山已经一片黑暗,下关的风吹着,我感觉到一个巨大的灵魂在呼吸,那是云南之魂。

2006年,我应邀在深圳评选中国的十大先锋城市,我投票大理。对于一个日异月新的世界来说,先锋意味着坚持。在世界诸神中,大理之神已经不多了,人们倾向于以一个世界神来规范一切。

散文诗篇9

他所以不离开我们,并不是没有缘故。

他爱把他的头倚在妈妈的胸间,他即使是一刻不见她,也是不行的。

孩子知道各式各样的聪明话,虽然世间的人很少懂得这些话的意义,

他所以永不想说,并不是没有缘故。

他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学习从妈妈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话。那就是他所以看来这样天真的缘故。

孩子有成堆的黄金与珠子,但他到这个世界上来,却像一个乞丐。

他所以这样假装了来,并不是没有缘故。

这个可爱的小小的裸着身体的乞丐,所以假装着完全无助的样子。便是想要乞求妈妈的爱的财富。

孩子在纤小的新月的世界里,是一切束缚都没有的。

他所以放弃了他的自由,并不是没有缘故。

他知道有无穷的快乐藏在妈妈的心的小小一隅里,被妈妈亲爱的手臂拥抱着,其甜美远胜过自由。

孩子永不知道如何哭泣。他所住的是完全的乐土。

他所以要流泪,并不是没有缘故。

虽然他用了可爱的脸儿上的微笑,引逗得他妈妈的热切的心向着他,然而他的因为细故而发的小小的哭声,却编成了怜与爱的双重约束的带子。

(郑振铎/译)

诗人往往是真诚、善良的,有的甚至带有几分天真。因而,批评家常常把诗人称为“人类的儿童”。

在众多现代诗人中,泰戈尔更被称作“孩子天使”。他对孩子,有着特殊的理解与热爱,而且总是认真接近孩子,诚心诚意地帮助孩子。

《孩童之道》就是泰戈尔对孩子行为的诠释和对孩子心理的妙解。孩童对母亲深深依恋的纯真感情,是这首散文诗集中表现的内容。

泰戈尔笔下的孩童令人耳目一新,他们是成年人远不能及的精灵和天使:他们具有“此刻便可飞上天去”的本领:他们懂得世间人很少懂得的“各式各样的聪明话”;他们富有,“有成堆的黄金与珠子”;他们自由,自由得“一切束缚都没有”:他们无比聪明与狡黠,懂得怎样去征服妈妈的心……这样的评价新鲜而独特。看似荒诞不经,却又合乎情理,从而为我们展示出一个无限丰富而又神秘诱人的儿童世界。

作品避开对母爱的正面描写,只着力去写孩童对母亲的热切依恋和须臾不离:孩子向妈妈撒娇。是“乞求妈妈的爱的财富”;用可爱的微笑去引逗妈妈的爱心,又用“小小的哭声”,编成“怜与爱的双重约束的带子”,把妈妈的关注和爱心紧紧地系于己身。这就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突出了母爱对于孩童的强烈诱惑,揭示了母爱带给孩子无比的幸福与温暖,赞颂了母爱的无私、博大与崇高。

为什么你眼里有了眼泪,我的孩子?

他们真是可怕,常常无谓地责备你!

你写字时墨水玷污了你的手和脸――这就是他们所以骂你龌龊的缘故吗?

呵,呸!他们也敢因为圆圆的月儿用墨水涂了脸,便骂它龌龊吗?

他们总要为了每一件小事去责备你,我的孩子。他们总是无谓地寻人错处。

你游戏时扯破了衣服――这就是他们说你不整洁的缘故?

呵,呸!秋之晨从它的破碎的云衣中露出微笑,那么,他们要叫它什么呢?

他们对你说什么话,尽管可以不去理睬他,我的孩子。

他们把你做错的事长长地记了一笔账,

谁都知道你是十分喜欢糖果的――这就是他们所以称你做贪婪的缘故吗?

呵,呸!我们是喜欢你的,那么他们要叫我们什么呢?

(郑振铎/译)

对儿童的爱只能以对他们的理解和尊重为基础。所以,任何居高临下的“关心”、强加于人的“教育”,或者干脆用成人的行为模式来要求他们,都是错误的,不恰当的。

孩子写字时,墨水常常玷污了手和脸,游戏时会扯破衣服,这些常常都会受到责备。在诗人眼里,这种苛求不仅无理,而且愚蠢。但是他的批评不是成人化的,而是完全站在孩子的立场上,用孩子的眼光和心理来评说。在他看来,孩子用墨水玷污了手和脸,就好比圆圆的月儿有时被云影遮住:孩子游戏时扯破衣服,就好比秋之晨从它的破碎的云衣中露出微笑。这种想象既是独特的、充满诗意的,同时也是出自一种纯粹的童心。

散文诗篇10

关键词:新诗;散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7.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0)22-0013-01

慨叹“无人读诗”、“诗集卖不出去”、“新诗危机”、“新诗路在何方”等等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开始了。90年代在引入市场竞争机制后的社会,现代新诗创作已被人们放逐,刊物给予新诗的发表空间也越来越少,新诗集的出版数量远不及小说等其它文学作品。到了新世纪的网络时代,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网络诗歌五花八门,令人摸不到新诗的艺术规则,良莠不分、好坏难辨,无形之中又对新诗多了几分误解与指骂。新诗疏离读者,读者从新诗逃逸,已经到了不能不引起特别关注的地步。笔者考察近三十年公开发表的文章发现,新时期以来,对于新诗存在的问题和今后的发展,研究者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新诗“散文化”的研究。一些研究者对新诗“散文化”持批判否定的态度,另一些研究者从积极的意义上建构完善新诗“散文化”的理论内涵。对于新诗“散文美”,有的研究者将其与“散文化”对立起来,加以肯定。

从近三十年公开发表的文章来看,新诗“散文化”研究的数量并不算多,有60多篇。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新世纪以来的相关文章是前二十年的三倍。可见新诗“散文化”越来越成为研究者关注的热点问题。近三十年研究者对新诗“散文化”的研究可以从两个阶段进行评述。

20世纪80、90年代的研究者比较激切、旗帜鲜明,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总结:

一、反对新诗“散文化”,提倡新诗“散文美”。研究者们所反对的新诗“散文化”主要是指诗的散漫、不凝练,无韵律、无节奏。他们提倡的新诗“散文美”所指涉的涵义是内容形式上自由、语言口语化,而又讲究诗的节奏和韵律之美。

二、认同新诗“散文化”,积极建构完善其诗学理论。研究者对新诗“散文化”肯定的方面是:散文的内容、句式可以使诗歌表现形式自由、灵活、多样,散文语言的口语化可以使诗歌表达晓畅明白,诗的节奏完全听凭情绪的书写而形成自然的节奏可以更好地表情达意。

三、将新诗“散文化”与新诗“散文美”等同。丁芒在《从新诗散文化到建立新诗体》一文中认为,主张新诗“散文美”就是提倡新诗“散文化”。丁芒对新诗“散文美”持否定态度,他认为主张诗的散文美,主要是反对诗的音乐性。丁芒极力反对新诗“散文化”,提倡“格律化”。他认为:诗是文学中的文学,是比散文要求更高的文学样式,诗如果“散文化”,是一种降格,一种退化。

四、既反对新诗“散文化”,也反对新诗“散文美”。周仲器在《评丁芒的新格律诗观》中认为:诗歌和音乐总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忽视这种特点,在诗歌创作上,提倡什么诗的散文美,甚至等而下之把诗歌散文化,只会妨碍诗歌艺术的进一步发展。”作者赞赏丁芒的新格律诗观,提出当前的任务是:既要支持写自由诗,又不鄙薄写格律诗,并大力提倡写新格律体诗。梁锦茂在《诗的“散文美”新辩――当前新诗发展趋向之弊谈》一文中对新诗“散文美”作出进一步的批判。作者认为对于新诗“自由体”应该在诗的规律上不断去完善或规范它。

新世纪的有些研究者着手国外诗歌对中国新诗影响的研究,他们试图寻根溯源,发现中国新诗“散文化”的症结所在,探求“散文化”的本来面目,反思误读给中国新诗发展带来的弊端。如,王珂在《论中法诗歌现代化进程中自由诗革命的差异》和《西方现代思潮在中国新诗草创期的误读》两篇文章中认为对西方现代思潮的误读,导致了自由诗在20世纪的泛滥,严重影响了新诗的文体建设。王珂同时也探索了东方诗歌对中国新诗的影响,他在《印度诗歌及泰戈尔对我国新诗诗体建设的影响》一文中指出:以泰戈尔为代表的印度诗歌对中国新诗的影响较大。泰戈尔强调诗的哲理性的诗观和散文化式的诗体方式,对中国新诗诗体的建设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而且中国新诗人也误读了泰戈尔,以为他写的都是无韵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