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民族特征思索

时间:2022-05-17 10:17:00

美国文学民族特征思索

何塞•马蒂指出:“文学是民族存在的重要标志,只有当伟大的文学作品存在时,一个民族自身可以设想到的全体人民的统一才会存在。”从美国本土文学的伟大作品中,不难发现其民族精神与民族特性的存在。美利坚民族的特性正是通过这些文学作品得以体现与加强,并深深根植于美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中。“逃离与探寻”是美国文学的母题之一。从美国早期民族文学作品《皮袜子故事集》开始,《白鲸》、《哈克贝利•芬历险记》、《愤怒的葡萄》、《麦田的守望者》、《兔子,跑吧》、《在路上》等多部文学经典,无一不表述了这一母题,体现了美利坚民族集体无意识中对现实的逃离及对梦想的探寻,映射出其精神存在状态,同时也暗示了其极端的个人主义倾向。

一、“逃离与探寻”母题的神话原型溯源

伟大艺术作品的内容不是来自个人无意识,而是来自更为深层的集体无意识。根据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理论,集体无意识是意识的深层次形式,它们并非来自于个人经验,而是“人类世代相传的经验在种族成员心理上的积淀物,是从人类祖先那里继承而来的先天倾向和集体记忆。”集体无意识组成了人类的一种超个性的心理基础,普遍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不为人们所察觉,却时时制约着人们的思想与行为方式。荣格指出,集体无意识“是由原型这种先存的形式所构成的”。在这里,原型,即原始意象,体现了一种种族记忆,是从远古时代就已存在的普遍意象。弗莱将这一心理学概念转化成了文学理论术语,即“原型是那些典型的或反复出现的神话及隐喻”。4那么,被美国文学各阶段作品不断书写着的“逃离与探寻”母题又体现了什么神话原型呢?《圣经》作为西方文化以及人类集体无意识的源头之一,深深影响着作家的创造活动。《旧约•出埃及记》中讲述了摩西带领犹太人逃离埃及法老的残酷压迫,来到上帝的“应许之地”———迦南,建立自己的王国、掌握自己的命运的神话。“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在“出埃及记”这一情境中也存在着一个典型的原型意象,即英雄原型。英雄原型一般是内心孤独的英雄少年,具有探索精神和自我牺牲精神(即替罪羊);他们通常被赋予以动因高尚的重任,并主动采取追求的态势入世。同时,英雄原型需要经历三段人生历程:逃亡———顿悟———回归(或牺牲)。这一神话中的英雄原型就是摩西。“出埃及记”是犹太人的建国神话,同时,美利坚民族也将其看成是美国的民族神话。1620年,“五月花”号承载着100多名清教徒逃离英国国教的迫害,满怀希望地来到美洲大陆,在最后一块“上帝应许之地”建立美利坚民族。这些清教徒经历了同摩西一样,即从“逃离———跋涉(及探寻)———建立新伊甸园”的过程。他们自诩是上帝的选民,是摩西的后代。在美利坚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他们是如摩西般的拯救者,是孤独而求索的英雄。所有的美国人心中都存在着这样的英雄情结。“西进运动”以及“淘金热”都是这种英雄原型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体现。“美国文学也是偏爱流亡者———一个追求自我完美和以期达到太初始者。”6在美国文学作品中,那些孤独的灵魂在不断地逃离与探寻中,谱写着他们的神话,实现着他们的人生价值。原型“赋予一定精神内容以明确的形式”,当时代内容发生变化时,原型将重新被激活,并参与现实、沟通古今。重新激活的过程不是现代人对神话原型的被动利用,而是加入时代精神的再创造过程,称之为原型模式的置换变形。在美国文学中,英雄原型模式的置换变形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在逃离与追寻中,人生价值的再现与回归;第二类是在绝望中孤军奋战,最后走向虚无。

二、在对现实的逃离中顿悟、回归

在美国早期文学作品中,英雄原型大多经历了从对现实的逃离,到在自然中汲取力量与希望并顿悟,最后重新找到自我价值并回归人类社会,如《白鲸》中的以实玛利和《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中的白人小男孩哈克。在美国浪漫主义作品《白鲸》中,以实玛利是一个孤独的求索者,是神话中英雄原型的感性显现。以实玛利,正如他在《圣经》中的同名人那样,是一个流浪者,“管我叫以实玛利吧。……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叫我留恋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出去航行一番,去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海洋部分吧。”因此,在小说开始,以实玛利是以一个逃跑者、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的形象出现的。他内心孤独凄苦,想要逃离现实社会,寻找一个让自己快活的地方。在这个象征着以实玛利不断探索的航行中,在一个以船为象征的纯男性的小型人类社会中,他目睹了亚哈船长不顾整船人安危,疯狂且偏执地向代表大自然的白鲸报复。于是,他成长了,顿悟到人生的真谛———爱与友谊,最后只身逃脱了死亡,重新回归人类社会。以实玛利,作为神话的英雄原型,具备了多种“英雄”品质,并同样经历了“逃离———追寻———回归”的历程。与以实玛利相同,英雄少年哈利贝利也具备了神话英雄原型的诸多品质。他孤独、叛逆,具有自省精神、批判精神以及极强的认识能力。在顺流而下的逃离与探索中,在传统社会道德规范与内心善恶观念不断的拉锯中,他成长为一个有是非观念的人。不同的时代有其不同的时代精神,神话原型也必然印刻着那一时代的精神内容。在哈克的成长过程中,他所要逃离的不是远古时代埃及法老的残酷统治,也不是如以实玛利般内心的凄苦,而是在一个资本主义中形成的虚伪、残忍、低俗、自私的文明社会。在密西西比河及沿岸的所见所闻以及帮助黑人吉姆逃脱奴隶制的经历使哈克认识了人、认识了生活,也认识了社会,最后顿悟到《独立宣言》中所谓的人人平等、自由。哈利回到文明社会,完成了其“逃离———追寻———回归”的成长历程。19世纪中叶以前的美国社会还处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尚未发达的状态下,大自然还未遭到彻底破坏。因此,孤独的精神英雄们还能够逃到大自然中去寻求个人自由与人生价值,他们还可以找到人类存在的价值以回归人类文明社会。而到了20世纪,那些“奥德修斯”式的精神英雄们已经无处可逃,无理可寻了。

三、在无望的逃离中走向“虚无”

20世纪工业文明的高度发达与两次世界大战的发生,颠覆了人们的理想与信念,改变了人们的生存状态。人被机械文明异化,大自然成为了人类强烈的物质欲望的奴役。此时,美国文学中的精神流浪者们与原初的神话英雄原型有了巨大的不同。虽然他们依然在孤独中求索着人生的价值,但他们不再是具有伟大人格魅力、被赋予探索生活重任的英雄,而是有着诸多自身缺陷、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他们的人生是悲剧性的人生,即使充当了人类的替罪羊也无法挽回其毁灭性命运。塞林格的小说《麦田的守望者》依旧重复着人类“逃离与探索”这一古老的母题。少年霍尔顿为了逃离父母的责骂及现代文明的虚伪与堕落而出走。他所要逃往的地方是西部某个偏僻的角落,一个淳朴自然、闪耀着人性的美好的地方。在那里,他甘愿做一个“麦田的守望者”,保护在悬崖边嬉戏的孩子们不掉到悬崖下面———不落入成人腐朽虚伪的世界中。“霍尔顿真正追寻的目标就是为了找到一位精神教父(一个纯洁的成人)。”然而,“你永远无法找到一个舒适、安静的地方,因为它不存在。”霍尔顿的追寻以失败告终,他只能将理想与追求隐遁于幻想———虚无的所在。成年的霍尔顿———《兔子,跑吧》中的哈里,在生活中随时保持着一个“跑”的状态。他所要逃离的是压抑、粗俗、毫无意义的生活,以及婚姻社会赋予他的责任。同时“跑”也是他对抗现实、执著追求的一种方式。哈里所追寻的是“我是谁?”以及“我为什么是我?”哈里的三次逃跑,又三次回家,正是他不断挣扎与追寻的努力。然而,在这个病态的世界里,他似乎无处可逃,无论逃向哪里,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所居住的贾基山毫无二致。于是他顿悟到:“生活中失去的东西是再也找不回来的。任何努力也无济于事,跑到哪也是白搭。”他一切的挣扎与追寻都是荒谬而徒劳的,只能逃向封闭的自我,最终走向“虚无”。正如露丝眼中的哈里:“你连一只老鼠都算不上,你连臭气都散发不出,你连散发臭气的能力都没有。你什么也不是。”在这两部作品中,主人公的出走或为追寻,或为逃遁。他们在一个荒谬腐朽的世界中寻求意义或精神避难的企图毫无意义,也必将以失败告终。他们充当了现代社会精神荒漠的替罪羊,却无法缓和人与环境、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因而,他们逃避与追寻的行为本身就是虚无。20世纪美国文学中的精神求索者们身上的英雄特质已然不那么明显了:他们是性格有着诸多缺陷的小人物;他们逃离的动因不再高尚;他们被赋予拯救人类精神世界的重任却无法完成;他们具有探索精神,然而在探索过程中却无法抵制腐朽社会的诱惑;他们渴望自我牺牲,然而却无法换来任何拯救;他们不再主动入世,而是在被动地选择避世。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是时代的精神英雄。“小说的英雄,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是因为他拒绝向这个精神死亡的世界妥协,他奋力抗争以求获得灵魂的重生。”

四、结语

以实玛利和哈克在相对和谐的世界里逃离,追寻信仰与存在的意义,并以精神强者的姿态再度入世;而霍尔顿、哈里之流却只能在分裂的世界中苦苦挣扎,寻不到任何存在的意义,最后遁入封闭的自我精神世界。无论结局如何,美国文学作品中“逃离与探寻”的母题都体现了美利坚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英雄情结”,以及他们的个人本位主义意识。美国作家们所书写的都是一个个孤立无援的个体,所谱写的也都是一曲曲脱离社会现实的个人奋斗的悲歌。这是一种独特的美国性格与美国神话:似乎所有的人都要逃离现存社会的种种缺陷,然后在孤独中开始他们的心灵之旅。同时,美国性格又是神话式,对英雄有着执著的追求。自从来到这个上帝“应许之地”,他们就相信自己肩负着上帝赋予的重建伊甸园的神圣使命,他们不断地编织着美梦,即使饱经磨难与挫折,依然痴心不改。作为说梦人的美国艺术家们,他们不倦地回溯无意识的原始意象,不断地彰显时代精神,同时在文化层面铸就了美国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