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十篇

时间:2023-10-19 17:10:58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1

【关键词】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法治;德治;中庸之道

一旦将理性的辉光投向幽暗而曲折的历史深处,我们不得不承认,古希腊人开创的文明样态在人类文明史上的确处于卓尔不群且影响久远的重要地位【1】。在西方国家中,从希腊入手考察法律思想的演化过程,主要是因为古希腊的先哲们对自然现象有着非凡的洞察力和研究科学的谨慎态度。对于东方大国的中国来讲,中国是有着历史悠久的历史、文化源流不断地国家,而中国的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在中国的古代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柏拉图的法律思想

柏拉图的法律思想以 “正义”为核心,他认为,所谓的正义就是“每个人必须在国家里执行一种最适合他的天性的职务” [2]。换言之,正义就是以社会分工论为基础的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各守其序、各得其所。他的正义论是以社会分工论为基础认为社会各阶层的人只有分工协作各守本分并恪守职责,才能使国家变为正义的国家。【3】柏拉图将人类分为三个等级:统治者、辅助者、生产者都必须固守自己的天职而不得干涉其他任何人的事务。

柏拉图在其一生中所述的观点在晚年时发生的转变,他在《理想国》所述理想国是一个行政国家,他是依靠最出色的人的自由智慧来管理的,而不是凭法治来管理的。在此他所阐述的是一种无法律国家,是一种人治。

柏拉图在晚年的著作中《法律篇》中改变他在前面所阐述的人治,改变了他轻视法治的观点,却大力地提倡实行法治。他论述道“我们应该服从那引起具有永久性质的东西,它就是理性的命令,我们称之为‘法律’。......只有那些最能遵守国家法律的人,才能被任命为最高的官职......我就称这些官吏是法律的仆人。.....我确信他们具有遵守法律的品德,这就决定国家兴衰的因素”。[4]

可以看出晚年的柏拉图对法治的重视,他的这个观点对西方的法律思想史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亚里士多德的法律思想

亚里士多德把正义作为法律思想的核心,继承了柏拉图在《法律篇》中的观点,注重法治,把法治当成基本的治国方略。他阐述道“自然的正义规则,在任何地方都具有同等效力,而不取决于我们是否接受它。惯例的正义规则起初可以用这种或那种方法加以确认,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尽管在它一经确定之后,就不再是无关紧要了。” [5]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法治优于人治,人治是靠所谓的贤人来治理,但真正的贤人太少,人治往往是世袭的,如果继承者是庸才,那将给国家带来重大的危害。最好的政体是合乎中庸之道的政体,是由中产阶级主治的政体,它最有利于睁着的安定。[6]亚里士多德所述“法律的实际意义应该是促成全邦人民都能进行正义和善德的制度。”法律“鼓励德行而禁止恶性。” [7]在他的观点中法治应优于人治同时他又推行德治。

三、先秦儒家法律思想

儒家的法律思想极力地推行“德治”,儒家以宣扬“性本善”的观点,因而“德治”是建立在“性善论”的基础之上的。“德治”是要求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必须自身具备高尚的道德修养,以德来治理天下。在古代的西周时期,以“以德配天,明德慎罚”的法律思想来治理国家,使西周时期的国力昌盛,减少了百姓的剥削与压迫,对百姓进行道德教育,进一步是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不再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有国不敢回,有家不敢归的漂流生活。正所谓“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心有道: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尔也”,“道之以政,齐之一刑,民免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四、中西方法律思想的异同

1、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先秦儒家皆提出了治国方略,其根据皆以人性论为出发的论点。柏拉图、儒家思想以“人性善”的角度论述,而亚里士多德则以“人性恶”的观点提出治国方略。

2、三者都重视教育,教育可以使其一个人的道德修养和法律知识提高。儒家以道德教育作为基本的治国方略。柏拉图则比较注重道德教育,亚里士多德则从道德与法律两个方面的教育论述。

3、亚里士多德和儒家都比较提倡“中庸之道”,亚里士多德强调国家必须把中产阶级作为统治的基础,才能保证国家的稳定。对于柏拉图却未提及到这一论述。

五、当今中西方的法律思想

国家不断地发展,社会不断地进步,随着经济的全球化的发展,法律全球化也随之出现并且进一步发展。由于中西方的历史文化背景,乡土风情,从而引起了中西方法律文化的差异。自由、民主、福利、人权、代表着西方法律文化的重要元素,由于全球化发展,法律全球化的出现,各个国家的法律借鉴,使原本西方法律思想的专属名词,也已成为了多个国家所共同的术语。西方的国家有多种治国方略,三权分立为代表的美国,而中国是单一制的复合型国家,以宪法为母法从而制定各部门的法进而来管理国家的各项事务。

六、中国法律的未来展望

在当代中国,依法治国是社会主义法治的核心内容,法治是世界各国人民追求的共同价值,法治国家也是每一个公民所向往的国度。实现法治国家这一目标,中国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其任务是艰巨的。实行依法治国,民主与法制要紧密结合起来,实现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社会不断地进步,经济迅速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地提高,是实现法治的有利的条件,根据中国的基本国情和所有人民的共同努力,我们坚信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法治国家将不再是一个梦想!

【参考文献】

[1]黄基泉.西方思想史略[M].山东人民出版社,2004.

[2]柏拉图.理想国[M].商务印书馆,1986:154.

[3]崔永东.中西方法律文化比较[M].北大出版社,2004:137.

[4]李龙.西方法学著作提要[M].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23.

[5]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65.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2

一、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及其缺陷

任何一种有生命力的理论的产生,都是基于解决现实中某种问题的需要。孔、孟、荀生当春秋战国之乱世,运用自己的学说帮助明君圣主结束各国纷争、建立有序社会,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是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得以产生和发展的动因和基础。这样,便有了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内在逻辑的一个最初的、也是最基本的元素:建立一个符合理想的社会。

孔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一个类似周朝制度的社会:“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孟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王治:“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仁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荀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可以称之为“政教之极”:“臣下百吏至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正,诚能而后敢受职。百姓易俗,小人变心,奸怪之属,莫不反悫。夫是之谓政教之极。”(《荀子·君道》)

从上可见,孔、孟、荀对理想社会的具体描述虽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社会有序,人民安居乐业,教化盛行,人人道德高尚。正是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把孔、孟、荀追求的理想社会称之为道德社会。

那么,这种理想的道德社会如何才能成为现实呢?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由此往下推衍。对于这个问题,孔、孟、荀的共同回答是:实行德治!

孔子率先提出了他的德治主张:“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孟子亦在其《孟子》一书的开篇中亮明自己的德治主张:“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并在《公孙丑上》中继续阐发这一主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荀子把德治进一步发展为礼治:“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正错之而莫之能诬也”。(《荀子·王霸》)以礼治国是荀子的治国之道的一大特色,但在先秦儒学那里,礼是德的外在表现,所以,礼治的实质仍是德治。

为什么要把德治作为实现理想社会的根本手段呢?从基本的方面说,孔、孟、荀心目中西周时期特别是周公时期成功的德治实践、农耕社会的经济特点、血缘宗法的家庭关系等等,都是他们提倡德治的重要原因。而从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角度说,孔、孟、荀之所以提倡德治,主要基于这样两条理由:一是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捷径,二是依靠其他手段无法实现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关于第一条理由,孔、孟、荀的论述如出一辙,即只要最高统治者愿意实行德治,并以身作则,德治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高离上》):“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孟也,孟方而水方”(《荀子·君道》)。

关于第二条理由,希望能引起读者的充分关注,因为在这条理由中,孔、孟、荀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观点:理想的道德社会只能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道德手段去建立,而不能靠非道德手段如政令、刑罚去建立。需要说明的是,在此提出“道德手段”的概念,是相对于“法律手段”、“行政手段”等而言的,指的是用一定的道德规范进行教化和约束,并具有非强制的特点。

首先来看看孔子对这个问题的著名论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孟子也接着认为:“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是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尽心上》)“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荀子则在《议兵》中对孔、孟的上述观点作了充分的展开和发挥:“凡人之动也,为赏庆为之,则见害伤焉止矣。故,赏庆、刑罚、势诈,不足以尽人之力,致人之死……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长养子,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风俗以一。”上述言论充分说明,孔、孟、荀之所以推崇德治,是因为他们认为非道德手段如刑罚、赏庆、势诈等充其量只能获取民财、民力,而无法获取民心,当然也就无法靠它们去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了。

需要说明的是,先秦儒家虽然认为不能依靠刑法等非道德手段去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但并没有因此否定刑法等在治国时的作用。如孔子就曾说过:“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孟子也说过“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孟子·公孙丑上》)的话。因此,后人常以德主刑辅来理解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但德主刑辅只是说明先秦儒家没有否定法律的作用,并不能因此证明他们重视法律。事实上,先秦儒家对法律是极为轻视的,如荀子就明确认为,在治国手段上,道德为本,法律为末:“故械数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故上好礼义,尚贤使能……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劳而事治,政令不烦而俗美。”(《荀子·君道》)因此,在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具体实践中,枉法从德、以德代法是极为普遍的现象。

既然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根本途径,那么如何实施德治呢?这便推进到了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内在逻辑的最后一个环节。纵观先秦儒家的德治之道,概括而言便是注重每个人的道德修养,正如《礼记·大学》所说:“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具体而言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统治者首先注重自己的道德修养,并以此影响天下;二是实施教化,即把德、礼的具体内容教给老百姓,让他们自觉遵守。在这个问题上,孟子的论述较具代表性:“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较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孟子·滕文公上》)

结合以上论述,可以把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概述如下:道德社会是先秦儒家德治思想追求的理想目标,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根本途径,具体的德治手段是教化和统治者的表率作用。

就个体言,修德造成“人禽之别”,就邦国而言,成就“夷夏之别”;或者可以从承担历史使命的知识分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径见出个体成长的缩影,从“有德者有天下”窥见贤君明主的正面结果。总之,是建立一个以凸显德性为特征的理想社会,反映了农耕社会人身依附的原始圆满的理想图景。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众说纷纭的疑难问题可以被廓清。例如,为什么儒家老提“人性”问题,为什么一直争论不休?尽管孟子主张“人性善”而荀子却主张“人性恶”有尖锐的冲突,但实际上仍是为了这个“人禽之别”,不过孟子从“先天”禀赋立足荀子从“后天”教育入手罢了。两者殊途同归,同归于“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延续到后代依然如此,无论是汉的“天命之谓性”把人性扩展到自然宇宙,还是宋的“存天理灭人欲”收敛到内心,都是先秦儒家路向的特定时空下的延伸和变型。从而,“夷夏之别”也就有了普遍的经验基地和群体筑成的“文明”支撑。这种平行位移——由个体到国家的扩充,二者的平行建构同时完成。孟子的“推己及人”、孔子的“以孝移忠”等便是其功能结构的金科玉律。至于知识分子的使命,入仕参政、讲学授徒,便体现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人身依附、教化百姓的不二法门。在国君即“天之子”虽由上天授命还得成事在人,尤其是能德泽天下者才能长治久安。如同“天子”的“天”“事”有二重性,“德”也有上下梯级的二重性:“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包括民、君在内的所有人的道德境界的可能性,而君临天下的理想承担者即尧舜这样的帝王则是这种道德境界的现实性的“仁主”。换句话说,有德者不必为王,为王者必有美德。这样,一座权力的金字塔就在“德”的砖瓦中矗立起来,延续下去,虽改朝换代,其基于农业经济结构上的德的主导形式未有质的变化。这就是本文的主题叙说,讲的是“德治的内在逻辑”是什么。下面要详细讲一下其“合理性”何在即“为什么”的问题。

从上述论述可以看出,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是一个完整、严密的理论体系:它有明确的目标,有实现目标的具体手段,在目标与手段的关系上又有充分的论证。因此,等待的只是明君圣主的采纳和具体实施。但是,正是在这个看似严整的体系中,我们可以发现它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在于它关于目标和手段关系的论述上,即先秦儒家认为理想的道德社会只有靠德治来建立,这一观点是存在理论上的严重缺陷的。

理想的道德社会只有靠德治来建立,这一观点包含这样两层意思:一是没有德治就建立不了理想的道德社会,二是依靠德治肯定能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因形式逻辑的语言来表述,就是德治是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的充分必要条件。

为了证明上述理解不是对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的误解,我们有必要对孔子“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的著名论述作详细剖析。上语中的“政”是指政令,“刑”是指刑罚,亦可泛指为法律;“免而”,指老百姓可以不犯罪,但没有羞耻心;“有耻且格”,指既有羞耻心,又顺从统治,而羞耻心则完全是属于道德领域的概念。这样,孔子的话可以理解为:用政令来引导,用刑罚来规范,老百姓可以免于犯罪,但不会有羞耻心;用道德来引导,用礼义来规范,老百姓既有羞耻心,又容易顺从统治。换言之,在孔子看来,光用政和刑不能培养人们的道德;要培养人们的道德,只有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孔子提出上述观点后,千百年来,很少有人对孔子的这一提法表示过怀疑,相反,对之服膺、发挥者甚众。如西汉的陆贾在《新语·无为》中说:“夫法令者所以诛恶,非所以劝善。”贾谊在《陈政事疏》中说:“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桓宽在《盐铁论·申韩》中说:“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即使是众多的现代学者,在涉及孔子的上述论述时,亦是把它看作一种经典式的表述,而很少有人对此作深入的探究。

那么,孔子的上述观点是否真的无懈可击呢?我认为,至少有两种思想对孔子的这种说法持否定的态度。

一种是中国的法家理论。先秦时期的法家已明确指出,依靠法律手段也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品质。在《商君书·画策》中就有这样的论述:“故善治者,刑不善而不赏善,故不刑而民善。不刑而民善,刑重也。刑重者,民不敢犯,故无刑也;而民莫敢为非,是一国皆善也,故不赏善而民善……故善治者,使跖可信,而况伯夷乎?”这说明,在商鞅看来,法治可以把全体国民培养成有道德的人,即所谓“一国皆善”。韩非也有类似的论述:“圣王之立法也,其赏足以劝善,其威足以胜暴,其备足以必完法……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韩非子·守道》)

另一种是西方思想界对道德与法律关系的有关论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早就认为,法律应该用来保障道德的推行和实施:“法的实际意义却应该是促进全邦人民都能进于正义和善德的(永久)制度。”(亚里士多德,第138页)而在这个问题上,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现代西方法学界关于道德与法律关系的有关论述。西方法学界对这一问题的具体认识虽不尽相同,但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即都认为通过法律手段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如美国现代法哲学家博登海默就曾指出:“那些被视为是社会交往的基本而必要的道德正义原则,在一切社会中都被赋予了具有强大力量的强制性质。这些道德原则的约束力的增强,是通过将它们转化为法律规则而实现的。”(博登海默,第361页)另外,美国著名法学家富勒将道德区分为“义务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两个部分:义务的道德是对人类固有秩序的社会生活的基本要求,愿望的道德则是人们对至善的追求;而其中义务的道德可直接转化为法律,由法律来保障它的实施。(参见崔永东)

其实,法律手段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素质,这一观点不仅在理论上是成立的,而且也为古今中外的历史实践所证明。既然法律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素质,那么,孔子认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的观点就是极为片面的。而作为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一个极为关键的环节出现如此致命的缺陷,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大家知道,在西方文明中,并没有德治的传统,把德治作为最根本的治国方略,是中华文明特别是儒家所独有的,而儒家之所以把德治作为根本的治国之道,与它认为只有依靠道德手段才能培养人的道德素质这一观点是密不可分的。这样,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对于中华民族的功过是非似乎都可以以此为基础来加以评判。

二、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历史价值

此处关于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历史价值的论述,是基于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缺陷这样一个角度的,或再进一步说,此处只是从其内在逻辑的缺陷的角度,来看它对中华文明的三个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是对中国法治精神的影响,二是对中华民族竞争力的影响,三是对中国封建社会政治制度的影响。

1.中华民族的传统法治精神集中体现在法家思想中,如《商君书·赏刑》中说:“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虽然比起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法治精神来,法家思想的缺陷是极为明显的,因为它把君主作为制定法令并可以不受法令约束的人,而从逻辑上来说,只要有一个人可以超越于法律之外,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不受法律的制约。但是,法家的法治精神无论如何比儒家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要彻底和进步。然而,自从秦王朝灭亡后,法家的法治精神便退居幕后,代之而起的是以德治为核心的儒家法律思想。

儒家法律思想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道德法律化。道德法律化的实质,就是在法律领域,把儒家的道德规范看作高于一切的标准,法律条文只是儒家道德的外在表现,当法律与道德发生冲突时,以道德作为最后裁定的标准。

道德法律化的过程始于西汉,但其萌芽在先秦儒学中即已存在。如据《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根据现代法律精神,儿子证明自己的父亲偷羊,这一行为并没有错,而孔子则根据儒家“亲亲”的道德原则,认为子不为父隐瞒是错误的。道德法律化在西汉时的一个重要表现便是“《春秋》决狱”,即按照《春秋》的经义来判决案件。董仲舒对“《春秋》决狱”有这样的解释:“《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春秋繁露·精华》)“本其事而原其志”,这是“《春秋》决狱”的一个基本原则,亦被称为“原心定罪”,即根据犯罪者的主观动机来确定其是否犯罪或罪责的大小。对于“原心定罪”的流弊,学者们有这样的评述:“过分强调动机意图,致使法律有时会依附经义而存在,法律的公平、公正功能流于空泛,对法律的解释也易于陷入主观主义的怪圈。”(徐世虹主编,第224页)

“《春秋》决狱”的做法虽然流弊很多,但因为它符合儒家的德治精神,所以得到封建统治者的大力推行,并逐渐以固定的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下来。至唐代,基于“《春秋》决狱”的“援礼入律”工程宣告完成。此后,“一准于礼”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法律思想的根本原则。对于这一过程的实质,陈寅恪有精辟论述:“遗传至晋以后,法律与礼经并称,儒家周官之学说悉入法典。夫政治社会一切公私行为,莫不与法典相关,而法典实为儒家学说具体之实现。故两千年来华夏民族所受儒家学说之影响,最深最巨者,实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第511页)

从现代观点来看,儒家道德法律化的做法无疑是极为荒唐的,它既严重影响了法律的公正性和严肃性,又因为其法律条文的过分严苛和所定标准的不切实际而使道德规范本身流于空疏,无法得到切实遵行。那么,儒家的道德法律化为什么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呢?我认为,除了其内在逻辑中重德轻法的原因,亦与其对道德认识的笼统和模糊有极大的关系。

众所周知,先秦儒家道德论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明于君子小人之分,并以君子人格作为人们道德修养的目标。儒家的道德原则确立后,因其标准过高、不切实际而遭到当时不少学者特别是法家学者的抨击,如韩非子就曾明确指出:“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韩非子·五蠹》)而儒家的道德法律化,恰恰是把大量一般人无法做到的道德准则转化为法律条文,这样产生的流弊之多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道德法律化并不是儒家特有的做法,如上所述,西方社会也存在把道德法律化的做法。但西方的道德法律化无疑比儒家要高明。它们先是把道德分为义务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两个部分,义务的道德是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的基本要求和规范,愿望的道德则是那些提升人的生存层次和生命境界、代表社会的理想、并不要求人人都必须遵行的道德。西方法学家认为,义务的道德可以转化为法律,愿望的道德则不应转化为法律。这样做,既保证了社会基本的道德水准,又不会因为不切实际的过高道德要求而造成社会的虚伪。而儒家则对道德不作这样的区分,它把一切超越性的道德规定为人人必须做到的,这样,最终只能造成社会道德准则的混乱和虚伪成风。

2.如果说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缺陷导致了中国人道德状况的混乱和法治精神的缺失,严重影响了中华民族的进步,那么,这一缺陷造成中华民族竞争力的缺失,则是其更为严重的后果。

先秦儒家德治理论的实质是把道德置于高于一切的地位,它既是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又是评价一个社会好坏的根本标准。而最容易对道德的崇高地位提出挑战的莫过于对物质财富的追求和享受。因为物质财富总是有限的,对物质财富的追求,既容易导致竞争,又容易影响人们专门致力于道德修养,所以先秦儒家虽然也承认老百姓的物质欲望,希望老百姓能富起来,但是希望老百姓严于义利之辨,要求老百姓见利思义甚至舍利取义,则是其更为根本的观点。因此,当一些国家的统治者致力于提高本国的军事经济实力时,就会遭到他们的强烈谴责。如孟子就曾说过:“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离娄上》)战国时期是各国实力大比拼的时代,而在这样的时代,孟子居然说要对那些擅长打仗、善于开垦土地的人用刑罚严惩。这种观点,即便不说它荒唐,至少也是十分迂腐的。而孔子也有类似的观点:“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不患寡而患不均”,典型地反映了先秦儒家重道德轻财富的观点,它对中国封建社会产生了长期而深刻的影响,在此略举两例。

一是北宋神宗年间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希望通过变法使国富民强,造成对辽和西夏明显的军事、经济优势,但是他的变法主张却遭到朝中一些著名大臣如司马光、苏轼等人的激烈反对。反对的理由除了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便是认为王安石变法追逐物质利益,会毁坏世道人心。在这一点上,苏轼的观点最有代表性:“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不在乎强与弱……道德诚深,风俗诚厚,且贫且弱,不害于存而长;道德诚浅,风俗诚薄,且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苏轼)苏轼的这个观点,颇有点“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味道,其荒唐是不言而喻的。但追其思想源头,不过是孔子“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翻版。而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与随后北宋的灭亡,与儒家的这种迂腐思想有极大的关系。

二是晚清的洋务运动。光绪年间,由于西方列强在中华大地上肆虐,中国已逐渐变成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面对危局,一些有识之士如李鸿章、张之洞等主张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修铁路、设电报局,让中国尽快富强起来。然而,这一做法却在一些朝中大臣的激烈反对下举步维艰。那些守旧的大臣认为,西方的先进技术不过是奇技淫巧,无益于人的道德修养和社会风气的淳朴,因此要求最高统治者对此加以禁绝。在一片反对声浪中,中国的洋务运动一直未能形成大的气候。

类似的事件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多少年。在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影响下,重德轻法、重德轻利、重道轻器、重本(农)轻末(商)成为传统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这样,中国科技发展的动力从何而来?中华民族的竞争力又从何而来?

3.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严重地影响了中国封建社会政治制度的进步。衡量一种政治制度的好坏,有两个重要的标准:一是是否有效的权力制约机制,以保证政治运作的合理性;二是能否最大限度地调动各级官吏及民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注重的是后者,它认为德治的好处在于既能得民力,又能得民心。而对于前者,即如何制约君力的问题,先秦儒家很少涉及。当统治者不愿实施德治甚至荒淫无道时,孔子的主张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孟子也采取了与孔子相似的方式:“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万章下)至于如何从制度上来保证德治的实施,如何防止无道昏君的肆虐,先秦儒家并没有提出什么有效的措施。

事实上,先秦儒家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可能提出什么具体的措施。因为根据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道德素质只能靠道德手段来培养,理想的道德社会也只有靠道德的途径才能实现。而道德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不确定性:一个人的道德素质的高下,无法作出定量的把握;一个人对某一事件的处理是否符合道德,往往会有不同的争论;一个人在此时有道德,很难保证他在彼时也肯定有道德。因此,要把这包含诸多不确定因素的道德变成一种在实际政治运作过程中制度化的、可用来操作的东西,确实是存在很大难度的。先秦儒家曾试图根据一个人道德素质的高低把人分为圣人、君子、士、小人等不同的层次,并根据这一层次来确定人的社会地位和职务,但这种游戏规则的幼稚和拙劣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在如何保障德治的有效实施的制度建设上的阙如,使得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更多地带有一种充满随意性的、甚至是听天由命的成分。而在这个问题上,先秦法家无疑比儒家要高明得多,韩非子早就看出先秦儒家靠圣明君主来实行德治的主张是靠不住的:“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韩非子·难一》)但是法家同样走上了矫枉过正的道路,在看到法治在治国之道中的价值的同时,忽视了道德在治国中的不可或缺的作用,从而使中国封建社会的法治走上了惨刻、少恩的道路,大大影响了它在中国传统治国之道中的地位。

因此,我认为,要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当然缺少不了道德教化,这是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价值所在。但是光靠道德教化是不够的,把道德教化放在治国之道的首位也是失之偏颇的。所以,至少就中国封建社会而言,理想的治国之道不应是德主刑辅,而应是法主德辅。

由于对道德的重视,由于片面地认为人的道德品质只能靠道德手段来培养,使先秦儒家走上了过分重视道德而轻视社会生活中的其它方面如法律、科技、商业等的德治之路,尤其是因为这种德治思想被汉及以后的封建统治者奉为正统的治国之道,因此,我们把中华文化中存在的诸多弊端归咎于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在先秦儒家的原典和作为统治思想的儒学和统治者具体实行的德治思想这三者之间往往存在巨大的差别。当然,我们把中华文化中的许多优秀品质如以和为贵、豁达宽容、重视礼义等归功于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也是顺理成章的,但这不是本文所要论述的重点。

【参考文献】

1博登海默,1987年:《法理学——法哲学及其方法》,华夏出版社。

2陈寅恪,1992年:《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3崔永东,2000年:《儒家道德法思想及其现代价值》,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第1期。

4苏轼,1997年:《上海宗皇帝书》,见《坡全集》(下),黄山书社。

5徐世虹主编,1999年:《中国法制通史》第2卷,法律出版社。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3

一、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及其缺陷

任何一种有生命力的理论的产生,都是基于解决现实中某种问题的需要。孔、孟、荀生当春秋战国之乱世,运用自己的学说帮助明君圣主结束各国纷争、建立有序社会,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是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得以产生和发展的动因和基础。这样,便有了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内在逻辑的一个最初的、也是最基本的元素:建立一个符合理想的社会。

孔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一个类似周朝制度的社会:“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孟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王治:“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仁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荀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可以称之为“政教之极”:“臣下百吏至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正,诚能而后敢受职。百姓易俗,小人变心,奸怪之属,莫不反悫。夫是之谓政教之极。”(《荀子·君道》)

从上可见,孔、孟、荀对理想社会的具体描述虽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社会有序,人民安居乐业,教化盛行,人人道德高尚。正是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把孔、孟、荀追求的理想社会称之为道德社会。

那么,这种理想的道德社会如何才能成为现实呢?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由此往下推衍。对于这个问题,孔、孟、荀的共同回答是:实行德治!

孔子率先提出了他的德治主张:“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孟子亦在其《孟子》一书的开篇中亮明自己的德治主张:“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并在《公孙丑上》中继续阐发这一主张:“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荀子把德治进一步发展为礼治:“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正错之而莫之能诬也”。(《荀子·王霸》)以礼治国是荀子的治国之道的一大特色,但在先秦儒学那里,礼是德的外在表现,所以,礼治的实质仍是德治。

为什么要把德治作为实现理想社会的根本手段呢?从基本的方面说,孔、孟、荀心目中西周时期特别是周公时期成功的德治实践、农耕社会的经济特点、血缘宗法的家庭关系等等,都是他们提倡德治的重要原因。而从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角度说,孔、孟、荀之所以提倡德治,主要基于这样两条理由:一是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捷径,二是依靠其他手段无法实现他们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关于第一条理由,孔、孟、荀的论述如出一辙,即只要最高统治者愿意实行德治,并以身作则,德治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高离上》):“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孟也,孟方而水方”(《荀子·君道》)。

关于第二条理由,希望能引起读者的充分关注,因为在这条理由中,孔、孟、荀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观点:理想的道德社会只能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道德手段去建立,而不能靠非道德手段如政令、刑罚去建立。需要说明的是,在此提出“道德手段”的概念,是相对于“法律手段”、“行政手段”等而言的,指的是用一定的道德规范进行教化和约束,并具有非强制的特点。

首先来看看孔子对这个问题的著名论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孟子也接着认为:“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是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尽心上》)“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荀子则在《议兵》中对孔、孟的上述观点作了充分的展开和发挥:“凡人之动也,为赏庆为之,则见害伤焉止矣。故,赏庆、刑罚、势诈,不足以尽人之力,致人之死……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长养子,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风俗以一。”上述言论充分说明,孔、孟、荀之所以推崇德治,是因为他们认为非道德手段如刑罚、赏庆、势诈等充其量只能获取民财、民力,而无法获取民心,当然也就无法靠它们去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了。

需要说明的是,先秦儒家虽然认为不能依靠刑法等非道德手段去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但并没有因此否定刑法等在治国时的作用。如孔子就曾说过:“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左传·昭公二十年》)孟子也说过“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孟子·公孙丑上》)的话。因此,后人常以德主刑辅来理解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但德主刑辅只是说明先秦儒家没有否定法律的作用,并不能因此证明他们重视法律。事实上,先秦儒家对法律是极为轻视的,如荀子就明确认为,在治国手段上,道德为本,法律为末:“故械数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故上好礼义,尚贤使能……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劳而事治,政令不烦而俗美。”(《荀子·君道》)因此,在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具体实践中,枉法从德、以德代法是极为普遍的现象。

既然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根本途径,那么如何实施德治呢?这便推进到了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内在逻辑的最后一个环节。纵观先秦儒家的德治之道,概括而言便是注重每个人的道德修养,正如《礼记·大学》所说:“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具体而言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统治者首先注重自己的道德修养,并以此影响天下;二是实施教化,即把德、礼的具体内容教给老百姓,让他们自觉遵守。在这个问题上,孟子的论述较具代表性:“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较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孟子·滕文公上》)

结合以上论述,可以把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概述如下:道德社会是先秦儒家德治思想追求的理想目标,德治是实现理想的道德社会的根本途径,具体的德治手段是教化和统治者的表率作用。

就个体言,修德造成“人禽之别”,就邦国而言,成就“夷夏之别”;或者可以从承担历史使命的知识分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径见出个体成长的缩影,从“有德者有天下”窥见贤君明主的正面结果。总之,是建立一个以凸显德性为特征的理想社会,反映了农耕社会人身依附的原始圆满的理想图景。从这个角度来看,很多众说纷纭的疑难问题可以被廓清。例如,为什么儒家老提“人性”问题,为什么一直争论不休?尽管孟子主张“人性善”而荀子却主张“人性恶”有尖锐的冲突,但实际上仍是为了这个“人禽之别”,不过孟子从“先天”禀赋立足荀子从“后天”教育入手罢了。两者殊途同归,同归于“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延续到后代依然如此,无论是汉的“天命之谓性”把人性扩展到自然宇宙,还是宋的“存天理灭人欲”收敛到内心,都是先秦儒家路向的特定时空下的延伸和变型。从而,“夷夏之别”也就有了普遍的经验基地和群体筑成的“文明”支撑。这种平行位移——由个体到国家的扩充,二者的平行建构同时完成。孟子的“推己及人”、孔子的“以孝移忠”等便是其功能结构的金科玉律。至于知识分子的使命,入仕参政、讲学授徒,便体现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人身依附、教化百姓的不二法门。在国君即“天之子”虽由上天授命还得成事在人,尤其是能德泽天下者才能长治久安。如同“天子”的“天”“事”有二重性,“德”也有上下梯级的二重性:“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包括民、君在内的所有人的道德境界的可能性,而君临天下的理想承担者即尧舜这样的帝王则是这种道德境界的现实性的“仁主”。换句话说,有德者不必为王,为王者必有美德。这样,一座权力的金字塔就在“德”的砖瓦中矗立起来,延续下去,虽改朝换代,其基于农业经济结构上的德的主导形式未有质的变化。这就是本文的主题叙说,讲的是“德治的内在逻辑”是什么。下面要详细讲一下其“合理性”何在即“为什么”的问题。

从上述论述可以看出,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是一个完整、严密的理论体系:它有明确的目标,有实现目标的具体手段,在目标与手段的关系上又有充分的论证。因此,等待的只是明君圣主的采纳和具体实施。但是,正是在这个看似严整的体系中,我们可以发现它存在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在于它关于目标和手段关系的论述上,即先秦儒家认为理想的道德社会只有靠德治来建立,这一观点是存在理论上的严重缺陷的。

理想的道德社会只有靠德治来建立,这一观点包含这样两层意思:一是没有德治就建立不了理想的道德社会,二是依靠德治肯定能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因形式逻辑的语言来表述,就是德治是建立理想的道德社会的充分必要条件。

为了证明上述理解不是对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的误解,我们有必要对孔子“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的著名论述作详细剖析。上语中的“政”是指政令,“刑”是指刑罚,亦可泛指为法律;“免而无耻”,指老百姓可以不犯罪,但没有羞耻心;“有耻且格”,指既有羞耻心,又顺从统治,而羞耻心则完全是属于道德领域的概念。这样,孔子的话可以理解为:用政令来引导,用刑罚来规范,老百姓可以免于犯罪,但不会有羞耻心;用道德来引导,用礼义来规范,老百姓既有羞耻心,又容易顺从统治。换言之,在孔子看来,光用政和刑不能培养人们的道德;要培养人们的道德,只有靠“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孔子提出上述观点后,千百年来,很少有人对孔子的这一提法表示过怀疑,相反,对之服膺、发挥者甚众。如西汉的陆贾在《新语·无为》中说:“夫法令者所以诛恶,非所以劝善。”贾谊在《陈政事疏》中说:“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桓宽在《盐铁论·申韩》中说:“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即使是众多的现代学者,在涉及孔子的上述论述时,亦是把它看作一种经典式的表述,而很少有人对此作深入的探究。

那么,孔子的上述观点是否真的无懈可击呢?我认为,至少有两种思想对孔子的这种说法持否定的态度。

一种是中国的法家理论。先秦时期的法家已明确指出,依靠法律手段也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品质。在《商君书·画策》中就有这样的论述:“故善治者,刑不善而不赏善,故不刑而民善。不刑而民善,刑重也。刑重者,民不敢犯,故无刑也;而民莫敢为非,是一国皆善也,故不赏善而民善……故善治者,使跖可信,而况伯夷乎?”这说明,在商鞅看来,法治可以把全体国民培养成有道德的人,即所谓“一国皆善”。韩非也有类似的论述:“圣王之立法也,其赏足以劝善,其威足以胜暴,其备足以必完法……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韩非子·守道》)

另一种是西方思想界对道德与法律关系的有关论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早就认为,法律应该用来保障道德的推行和实施:“法的实际意义却应该是促进全邦人民都能进于正义和善德的(永久)制度。”(亚里士多德,第138页)而在这个问题上,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现代西方法学界关于道德与法律关系的有关论述。西方法学界对这一问题的具体认识虽不尽相同,但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即都认为通过法律手段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如美国现代法哲学家博登海默就曾指出:“那些被视为是社会交往的基本而必要的道德正义原则,在一切社会中都被赋予了具有强大力量的强制性质。这些道德原则的约束力的增强,是通过将它们转化为法律规则而实现的。”(博登海默,第361页)另外,美国著名法学家富勒将道德区分为“义务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两个部分:义务的道德是对人类固有秩序的社会生活的基本要求,愿望的道德则是人们对至善的追求;而其中义务的道德可直接转化为法律,由法律来保障它的实施。(参见崔永东)

其实,法律手段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素质,这一观点不仅在理论上是成立的,而且也为古今中外的历史实践所证明。既然法律可以培养人们的道德素质,那么,孔子认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的观点就是极为片面的。而作为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一个极为关键的环节出现如此致命的缺陷,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大家知道,在西方文明中,并没有德治的传统,把德治作为最根本的治国方略,是中华文明特别是儒家所独有的,而儒家之所以把德治作为根本的治国之道,与它认为只有依靠道德手段才能培养人的道德素质这一观点是密不可分的。这样,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对于中华民族的功过是非似乎都可以以此为基础来加以评判。

二、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历史价值

此处关于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历史价值的论述,是基于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缺陷这样一个角度的,或再进一步说,此处只是从其内在逻辑的缺陷的角度,来看它对中华文明的三个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是对中国法治精神的影响,二是对中华民族竞争力的影响,三是对中国封建社会政治制度的影响。

1.中华民族的传统法治精神集中体现在法家思想中,如《商君书·赏刑》中说:“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虽然比起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法治精神来,法家思想的缺陷是极为明显的,因为它把君主作为制定法令并可以不受法令约束的人,而从逻辑上来说,只要有一个人可以超越于法律之外,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不受法律的制约。但是,法家的法治精神无论如何比儒家的“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曲礼》)要彻底和进步。然而,自从秦王朝灭亡后,法家的法治精神便退居幕后,代之而起的是以德治为核心的儒家法律思想。

儒家法律思想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道德法律化。道德法律化的实质,就是在法律领域,把儒家的道德规范看作高于一切的标准,法律条文只是儒家道德的外在表现,当法律与道德发生冲突时,以道德作为最后裁定的标准。

道德法律化的过程始于西汉,但其萌芽在先秦儒学中即已存在。如据《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根据现代法律精神,儿子证明自己的父亲偷羊,这一行为并没有错,而孔子则根据儒家“亲亲”的道德原则,认为子不为父隐瞒是错误的。道德法律化在西汉时的一个重要表现便是“《春秋》决狱”,即按照《春秋》的经义来判决案件。董仲舒对“《春秋》决狱”有这样的解释:“《春秋》之听狱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恶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论轻。”(《春秋繁露·精华》)“本其事而原其志”,这是“《春秋》决狱”的一个基本原则,亦被称为“原心定罪”,即根据犯罪者的主观动机来确定其是否犯罪或罪责的大小。对于“原心定罪”的流弊,学者们有这样的评述:“过分强调动机意图,致使法律有时会依附经义而存在,法律的公平、公正功能流于空泛,对法律的解释也易于陷入主观主义的怪圈。”(徐世虹主编,第224页)

“《春秋》决狱”的做法虽然流弊很多,但因为它符合儒家的德治精神,所以得到封建统治者的大力推行,并逐渐以固定的法律条文的形式确定下来。至唐代,基于“《春秋》决狱”的“援礼入律”工程宣告完成。此后,“一准于礼”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法律思想的根本原则。对于这一过程的实质,陈寅恪有精辟论述:“遗传至晋以后,法律与礼经并称,儒家周官之学说悉入法典。夫政治社会一切公私行为,莫不与法典相关,而法典实为儒家学说具体之实现。故两千年来华夏民族所受儒家学说之影响,最深最巨者,实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第511页)

从现代观点来看,儒家道德法律化的做法无疑是极为荒唐的,它既严重影响了法律的公正性和严肃性,又因为其法律条文的过分严苛和所定标准的不切实际而使道德规范本身流于空疏,无法得到切实遵行。那么,儒家的道德法律化为什么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呢?我认为,除了其内在逻辑中重德轻法的原因,亦与其对道德认识的笼统和模糊有极大的关系。

众所周知,先秦儒家道德论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明于君子小人之分,并以君子人格作为人们道德修养的目标。儒家的道德原则确立后,因其标准过高、不切实际而遭到当时不少学者特别是法家学者的抨击,如韩非子就曾明确指出:“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韩非子·五蠹》)而儒家的道德法律化,恰恰是把大量一般人无法做到的道德准则转化为法律条文,这样产生的流弊之多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道德法律化并不是儒家特有的做法,如上所述,西方社会也存在把道德法律化的做法。但西方的道德法律化无疑比儒家要高明。它们先是把道德分为义务的道德和愿望的道德两个部分,义务的道德是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的基本要求和规范,愿望的道德则是那些提升人的生存层次和生命境界、代表社会的理想、并不要求人人都必须遵行的道德。西方法学家认为,义务的道德可以转化为法律,愿望的道德则不应转化为法律。这样做,既保证了社会基本的道德水准,又不会因为不切实际的过高道德要求而造成社会的虚伪。而儒家则对道德不作这样的区分,它把一切超越性的道德规定为人人必须做到的,这样,最终只能造成社会道德准则的混乱和虚伪成风。

2.如果说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内在逻辑的缺陷导致了中国人道德状况的混乱和法治精神的缺失,严重影响了中华民族的进步,那么,这一缺陷造成中华民族竞争力的缺失,则是其更为严重的后果。

先秦儒家德治理论的实质是把道德置于高于一切的地位,它既是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又是评价一个社会好坏的根本标准。而最容易对道德的崇高地位提出挑战的莫过于对物质财富的追求和享受。因为物质财富总是有限的,对物质财富的追求,既容易导致竞争,又容易影响人们专门致力于道德修养,所以先秦儒家虽然也承认老百姓的物质欲望,希望老百姓能富起来,但是希望老百姓严于义利之辨,要求老百姓见利思义甚至舍利取义,则是其更为根本的观点。因此,当一些国家的统治者致力于提高本国的军事经济实力时,就会遭到他们的强烈谴责。如孟子就曾说过:“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离娄上》)战国时期是各国实力大比拼的时代,而在这样的时代,孟子居然说要对那些擅长打仗、善于开垦土地的人用刑罚严惩。这种观点,即便不说它荒唐,至少也是十分迂腐的。而孔子也有类似的观点:“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不患寡而患不均”,典型地反映了先秦儒家重道德轻财富的观点,它对中国封建社会产生了长期而深刻的影响,在此略举两例。

一是北宋神宗年间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希望通过变法使国富民强,造成对辽和西夏明显的军事、经济优势,但是他的变法主张却遭到朝中一些著名大臣如司马光、苏轼等人的激烈反对。反对的理由除了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便是认为王安石变法追逐物质利益,会毁坏世道人心。在这一点上,苏轼的观点最有代表性:“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深浅,不在乎强与弱……道德诚深,风俗诚厚,且贫且弱,不害于存而长;道德诚浅,风俗诚薄,且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苏轼)苏轼的这个观点,颇有点“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味道,其荒唐是不言而喻的。但追其思想源头,不过是孔子“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翻版。而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与随后北宋的灭亡,与儒家的这种迂腐思想有极大的关系。

二是晚清的洋务运动。光绪年间,由于西方列强在中华大地上肆虐,中国已逐渐变成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面对危局,一些有识之士如李鸿章、张之洞等主张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修铁路、设电报局,让中国尽快富强起来。然而,这一做法却在一些朝中大臣的激烈反对下举步维艰。那些守旧的大臣认为,西方的先进技术不过是奇技淫巧,无益于人的道德修养和社会风气的淳朴,因此要求最高统治者对此加以禁绝。在一片反对声浪中,中国的洋务运动一直未能形成大的气候。

类似的事件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多少年。在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影响下,重德轻法、重德轻利、重道轻器、重本(农)轻末(商)成为传统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这样,中国科技发展的动力从何而来?中华民族的竞争力又从何而来?

3.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严重地影响了中国封建社会政治制度的进步。衡量一种政治制度的好坏,有两个重要的标准:一是是否有效的权力制约机制,以保证政治运作的合理性;二是能否最大限度地调动各级官吏及民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先秦儒家的德治思想注重的是后者,它认为德治的好处在于既能得民力,又能得民心。而对于前者,即如何制约君主权力的问题,先秦儒家很少涉及。当统治者不愿实施德治甚至荒淫无道时,孔子的主张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孟子也采取了与孔子相似的方式:“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万章下)至于如何从制度上来保证德治的实施,如何防止无道昏君的肆虐,先秦儒家并没有提出什么有效的措施。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4

战国秦汉之际学者对于以往学术史的总结仍以《庄子·天下篇》、司马谈《六家要指》及班固《汉书·艺文志》最具代表性。三种阐述都是将以往的学术思想流派看作是处在同一水平上的、有着同样的发生背景和学术目标,即各家都兴起于“周文疲弊”和都是“务为治”的。各家的不同仅仅体现在不同的方式和途径上,而这不同的途径也不是可以一概否定或者一概肯定,而要看是在什么时间和什么情况下加以运用。也就是说,诸子百家的价值和作用体现为一种更相嬗替的递进关系,不可以相互取消,只可以相互接替。

秦汉时期紧接春秋战国时期之后,而能够将春秋战国时期未曾展开的最重要的法、道、儒三家学说加以改造,使之成为秦汉时期的正统政治思想,在秦代、西汉前期和西汉中期相继为用,前后嬗替,对当时社会作出各自的贡献,说明《庄子·天下》等关于学术史的理解是正确的。秦汉以后的各个历史时期,法、道、儒三家相继为用的现象仍然不同程度地重复出现,似已成为行之有效的规律。纵观历代政治得失,适时地完成法、道、儒三家政治思想的嬗替是王朝取得成功的一条主要经验。

正文

一 法家思想与现实政治的结合

虽然法家中的许多人物都与儒家有师承关系,〔注:除著名的韩非、李斯为荀子的弟子以外,还有战国初期在魏国活动的李悝、段干木、吴起等人,《史记·儒林列传》(《汉书·儒林传》略同)称:“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钱穆先生认为其言行近法家。见钱穆《从先秦学术思想变迁大势观测老子的年代》(熊伟整理),载《古史辩》第四册下编。〕但是从理论体系上看,法家思想是由道家渊源而来的。《管子·心术上》及马王堆出土帛书《经法·道法》中都有“道生法”〔注:《管子·心术上》作“法出乎权,权出乎道”。 〕的记载。在战国及汉初“黄老道德之术”和“形名法术之学”〔注:有学者称之为“新道家”、“道法家”。〕中,都有由道家思想向法家思想转变的倾向。道家学说中的“道”和“形名法术之学”中所讲的权、衡、刑、法、称、度等等,最初都是抽象的本体概念,是均平、齐一、普适的意思。法家从道家继承了“道”的概念,而使之与现实政治结合。道家追求天道的和谐统一,认为“道”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法家则以“道”所生成的“法”为万物的纲纪,使一切事物都专决于“法”。另一方面,法家又通过“循名责实”的逻辑方法,使“道”、“法”等本体概念与具体的赏罚制度相对应,从而把抽象的概念转化成了具体的律令。法家虽有兴秦之功,而卒使强秦二世而亡,尤其秦有焚书坑儒之举,故历来学者多轻蔑之。“道生法”的事实说明法家在思想理论的层面上,境界也是很高的,与儒道二家一样具有学术的严肃性。

秦在统一六国之前,就素有实行法治的传统。秦孝公时任用商鞅进行变法,商鞅死后,秦国实行法治的政策依然不变,秦国国富兵强,从相对落后的国家一跃而成为战国最强大的国家。秦始皇时期,秦国继续实行法治政策。在秦国著成的《吕氏春秋》一书中的思想,以道、法内容居多。韩非是战国后期法家集大成的学者,也被征到秦国。韩非的同学李斯,被任用为丞相,秦代的许多重大政治措施都出自李斯的建议。秦始皇当政时,事无大小都要亲自处理,甚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史记·秦始皇本纪》),表现出极端的法家作风。秦统一后,秦始皇决定不再实行分封制,并决定焚毁《诗》《书》百家语,标志着秦代所实行的法家政策达到顶峰。

以时间先后而言,老子所开创的道家学派略早于孔子所开创的儒家学派是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注:参见陈鼓应先生近年的研究:《老庄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出版;《易传与道家思想》,三联书店1996年出版。〕。但是,在先秦诸子百家中,最早得以与现实政治结合的却是法家。〔注:李悝、段干木、吴起等人在魏国的活动略早于商鞅在秦国主持的变法,但钱穆先生认为李悝、吴起等人在魏国的政治活动已不完全同于孔子所主张的“仁政”,见前引钱穆先生文。〕法家思想成为秦国的主导政治思想以后,使秦国的国力持续发展,引导秦国实现了全国的统一大业,在战国至秦代的社会政治实践中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注:继法家之后,道家、儒家先后为汉代统治者所推崇,但后来汉武帝推崇儒家思想较之秦国推行法家思想还有所差别。汉武帝推崇儒家思想是利用儒家思想作为君主专制的工具,秦国以法家思想为指导则是政治思想、政治制度与社会生活的彻底法家化。〕从秦统一后各项政策制度的建立、君臣言论以及泰山、琅邪、之罘、碣石、会稽等刻石铭文来看,〔注:《史记·秦始皇本纪》:秦始皇二十八年邹峄刻石:“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二十八年琅邪刻石:“端平法度,万物之纪。圣智仁义,显白道理。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专心辑志。尊卑贵贱,不逾次行。奸邪不容,务皆贞良。端直敦忠,事业有常。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二十九年之罘刻石:“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著纲纪。”“阐并天下,灾害绝息,永偃戎兵。”三十二年碣石刻石:“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三十七年南海刻石:“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秦代政治家对于当时社会政治蓝图的描绘是既宏大又理智的,具有一定的现实合理性。秦代政治的许多方面,都颇有可采,这一点已为汉代及汉以各代对秦的效仿所证实。转贴于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年),秦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八人一起为秦始皇做寿。仆射周青臣颂扬秦始皇的功绩,有“平定海内,放逐蛮夷,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等语。秦始皇悦,博士齐人淳于越趁机劝秦始皇效法西周实现分封制,封宗室子弟和功臣作为中央政权的枝辅,以保障全国广大地区的长久安定。秦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认为:“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淳于)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师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李斯建议:“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的建议为秦始皇所接受,自夏商周三代以来所实行的分封制和春秋战国以来的诸子百家争鸣局面,至此都随分裂时代的结束而告结束。

在此以前,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秦已实现了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后增至四十郡,疆域东至海,南至北向户,西至临洮,北至河。郡县制是一种政令归一的制度,全国无论远近都由中央直接统治。这一规划是秦代法家所独有的,是只有法家才提得出和敢于提出的。虽然如此,归一的主题则是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的共同趋向,而禁《诗》《书》百家语的政策就是一种学术思想上的归一。废除分封制和禁《诗》《书》百家语同样是反映了秦代法家政策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是反映了诸子百家之学的必然要求。《庄子·天道》曾说:“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庄子·外物》又说: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归一是目的,诸子百家之学的兴起是途径,归一的目的达到了,诸子百家争鸣的局面就应该结束了。

秦用法治是从战国时开始的,但是,就在秦统一全国之时,社会政治状况便又开始变化,较之统一以前已有极大的不同。法家是讲“因”、讲“变”的,这时,全国统一以后的新的社会政治状况就要求秦代的统治思想要有一个从统一前到统一后的变化。统一前,秦国的政策是以耕战和兼并为主要目标的;统一后,则要求以维护统一局面和保持持续发展为目标了。秦代统治者没有成功地实现这一转变,结果导致了秦王朝的速亡。

法家政策在秦统一以后也有所增减,但却不是以保持持续发展为目标的变化,而是统一再统一,造成过度的封闭。由奖励耕战、加强君权、制约大臣,转变为普遍的刑杀。所有事物都归结为法律程序,并尽可能地实施重刑。法令的约束从主要针对上层官吏扩大到了全社会各个阶层。秦二世即位以后,又进一步将秦始皇勤于理政、经常出巡的法家作风,转变为不见大臣的制御之术。结果是人人自危,刑戮相望。

此时,法家学说成为了秦代实行急政暴政的理论依据,助长了秦王朝的速亡。贾谊说:“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贾谊《过秦论》)代表了汉初有识之士对秦王朝失败原因的普遍认识,是非常中肯的。

二 道家思想在汉初的实施

西汉建立后,统治者能够适应秦末丧乱、凋敝的社会现实,并且注意吸取秦朝灭亡的教训,省刑少事,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制定了以恢复社会生产为主要目标的比较宽松的政策。这一政策从先秦以来的道家学说中找到了理论依据,因而在汉初社会经济恢复时期,道家思想便取代了法家思想,而与汉初的现实政治结合,成为汉初的主导政治思想。

汉五年(前202年),汉高祖置酒洛阳南宫,与将相大臣一起总结汉朝所以得天下、项羽所以失天下的原因,其后又在朝中与大臣进一步总结秦朝所以失天下、汉朝所以得之的原因,大臣陆贾等也多次提醒汉高祖以亡秦为借鉴。《史记》中说:“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祖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向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陆贾劝汉高祖要“变”,要由逆转顺,汉高祖接受了。

汉初大臣中,有不少是推崇道家的,也比较系统地接触过道家学说。如曹参曾学黄老于盖公,陈平少好黄老,田叔学黄老于乐巨公,直到汉武帝初期,仍有汲黯、直不疑、司马谈等人学习黄老学说。汉初皇帝、宗室、外戚中,汉文帝本修黄老,文帝皇后窦氏尤其喜谈黄老之学,连带汉景帝及太子、诸窦都不得不读黄老。侯王大臣的宾客之中,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编纂成《淮南子》(《汉书·淮南衡山济北王传》),其中以黄老道家内容居多。

曹参相齐时,召集当地儒生百余人,询问安集百姓的办法,儒生各持己意,曹参不知所从。后请来胶西人盖公,为曹参讲论道家“清静无为而民自定”的政治理论。曹参依照实行,相齐九年,百姓安集,齐国大治。萧何死后,曹参又继任为汉朝的相国,对萧何在位时所制定的规章惯例都不变动,专门挑选郡国官吏中诎于文辞的厚重长者担任丞相史,将言理深刻的属吏予以罢免,效果很好,百姓作歌称赞他是“载其清静,民以宁一”( 《史记·曹相国世家》)。

汉景帝时,齐儒者辕固生为博士,在景帝面前与道家一派的黄生辩论汤武受命是非问题,发生激烈争执。窦太后召辕固生问《老子》书,辕固生回答说:“此是家人言耳!”窦太后怒,命辕固入圈击彘(《史记·儒林列传》)。

到汉武帝初年,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帉为太尉,推举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一起推崇儒术,贬抑道家,引起窦太后的不满。建元二年(前139年),赵绾建议汉武帝以后不再向居住在东宫的皇太后奏事,窦太后大怒,责备汉武帝,迫使汉武帝不得不暂时取消尊崇儒术的计划,窦婴、田帉同时被罢免,赵绾、王臧下吏自杀(《史记·儒林列传》、《汉书·武帝纪》)。

这二件事说明了汉初儒家与道家的竞争,也说明了道家势力在当时的较大影响。

汉初五六十年间,社会政治比较安定,统治集团内部虽有“诸吕之乱”、“七王之乱”的事件发生,但对社会经济的破坏不大;政治作风比较健康,统治者从皇帝宗室到群臣百官大多出身社会下层,生活散漫放任,缺乏人文意识;社会下层地主、商人对农民的兼并还不严重;中原内地汉族与边疆各少数民族的关系也边疆平和,从而为道家政治政策的实施提供了条件。

先秦时期的道家有老子、杨朱、庄子、稷下黄老等流派。老子虽主张守一、无为、清静〔注:《庄子·天下》:“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却具有鲜明的政治实践倾向,汉初所实行的道家政治思想主要是由老子渊源而来的黄老思想,其中已兼容有名家、墨家、法家、儒家等各种观念,其总的思想是要通过清静少事的途径达到天下大治,通过无为而达到有为。汉初以黄老政治思想为主导,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产生出了显著的积极效果,使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从最初的“自天子不能具均驷,将相或乘牛车”,逐渐恢复发展到了“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汉书·食货志》)。

道家思想也有其消极的一面。西汉中期以后,社会经济日益发展,各种社会矛盾、民族矛盾逐渐激化,政治生活日趋复杂,道家政治思想便不再能与社会状况相适应,终于被儒家思想所取代。长于抚治战乱后的创伤而不长于创造性的进取,致使汉初的数十年间各项制度多有缺漏,这是黄老政治思想的不足。

三 儒家思想在汉中期的独尊

儒家思想与汉代政治实践的结合,是在西汉中期。

汉武帝晚年,曾对大将军卫青讲到自己的一生事业说:“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儒家政治思想便在这一内兴外作的政治环境下应运而起(《资治通鉴·汉纪》汉武帝征和四年)。

儒家政治思想作为西汉中期的主导政治思想,将汉代的社会政治发展推向了极盛。而在西汉中期的极盛局面结束以后,也仍然能够作为历代王朝的正统政治思想,历时久远,对于中国古代社会与政治的发展作出了极大贡献。

儒家学说开创于孔子,又经孟子、荀子及众多儒家弟子的发展。先秦儒家学说是具有极强的人文倾向、社会政治倾向的学说,提倡中庸、博学、择善而从,善于汲取古代知识及百家所长。在政治方面,儒家主张实行仁政、王政,取法西周初期的礼制。在汉代之前,儒家思想始终没能与当时的政治实践结合。

到西汉中期,儒家思想得以成为汉代的正统政治思想,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儒家学说鲜明的政治倾向及其致力于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的努力,都与汉武帝时期加强君权、强化中央集权和文化专制的要求,不相矛盾。

但是儒家学说从春秋战国发展到汉代,其思想内容也已发生较大变化,而汉武帝推崇儒术的目的更是带有明显的政治利用的意图,并非遵循先秦儒家的追求和信念。这一点与以往法家和道家思想与政治结合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首先,儒家思想成为正统政治思想以后,已从原来的致力于建立新的社会政治秩序转变为承认现实政治秩序,包括汉代君主的政治地位,即儒家已经从致力于政治革新转变为维护现实统治。其次,汉武帝通过设立经学博士,为学习儒学的人大开仕禄之门,使得儒家学说风行一时。儒家学说体系内容丰富、广博,极其适合作为衡量一般文化教养和智力水平的样本,因而成为选官的标准。儒学对于汉代官吏的选拔也确实作出了很大贡献,但这已不是先秦儒家的本意,汉中期以后,儒学很快走上了章句训诂的死路,日趋繁琐僵化。第三,儒家对于当时的社会政治,主要起一种文饰的作用,而不能直接推动政治的运作。在汉武帝生前,汲黯等大臣就已指出了汉武帝利用儒学粉饰政治的性质。第四,汉武帝以后虽然号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实际上并不是儒学取得独尊地位。在政治运作背后,实际上是多采秦制,阳儒阴法,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在各项典章制度背后,实际上是多采阴阳五行,而以儒术为名义。

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年),即汉武帝即位后的第一年,诏丞相、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汉武帝亲自策问古今治国之道。董仲舒对策推尊儒学,建议以儒学统一学术,“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汉书·董仲舒传》),得到汉武帝的赞许。

董仲舒先后三次参与对策,对儒家学说进行了比较系统的引申论证。汉武帝在其策问中,首先提到帝王受命、上天降命的问题,说:“朕获承至尊休德,传之无穷而施之罔极,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遑康宁。”(《汉书·董仲舒传》)董仲舒在其对策中,也讲到了“更化”的问题。但实际上儒学并不可能对现有政体有所变更,而只能是为现实政治寻找“天人之征”。儒学的软弱妥协助长了汉武帝进行君主专制的自信心,到太初三年(前102年)举行封禅时,汉武帝的态度已经是“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与初即位时有很大不同。

建元元年这一次推举的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人数很多,丞相卫绾提出其中“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汉书·武帝纪》)。

与贤良对策相配合,丞相窦婴、太尉田帉、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等人从政府一面推崇儒学,论及建明堂、设巡狩、改历、改服色等事。赵绾还将他的儒学老师申公迎到京师,其时申公已有八十余岁。但申公并没有对汉武帝有所帮助,汉武帝问申公治乱之事,申公回答说:“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力行”之说体现了先秦儒家的民重君轻思想,并非道家之语。《论语·颜渊》:“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但当时汉武帝正热中于“文词”,听了申公的话以后,默然无语,感到失望(《史记·儒林列传》)。

所谓“文词”,即指作为文饰的儒学。汉初不用儒学,一个重要原因是认为儒学繁缛难行,儒者文多质少。汉武帝即位后,多方延揽文学儒者,倾向于黄老的大臣主爵都尉汲黯曾当面指责汉武帝说:“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汉武帝利用儒学的性质(《史记·汲郑列传》)。

汉武帝建元五年(前136年),置五经博士。六年,窦太后死,田帉再度出任丞相。元光元年(前134年),初令郡国举孝廉,并再次诏举贤良文学,仍由汉武帝亲自策问。元朔五年(前124年),公孙弘出任丞相,始为博士官置弟子,学成以后第其高下,补郎中、文学、掌故等职。此后儒学利禄之路大开,公卿大夫士吏中儒学之士很快增多起来。史称公孙弘“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上大说之”(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元封元年(前110年),汉武帝遵循儒家理论,举行了隆重的封禅大典,标志着汉武帝的功业达到极盛。儒家学说认为,圣人王者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以告天地。在举行封禅之前,汉武帝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诸儒各持一端,数年不就。其后汉武帝听取兒宽的建议,“自制仪,采儒术以文焉” 。对于持有异议、认为不同于古的儒者,都予以罢免(《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史记·封禅书》)。隆重的封禅典礼就这样确定下来。汉武帝的这一做法,实开汉宣帝、章帝封禅“天子亲制临决”之先河(《汉书·宣帝纪》、《后汉书·儒林传》)。

汉武帝“独尊儒术”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是儒法兼用。西汉中期以后,儒学实际上并没有成为惟一的正统政治思想,法家思想同时也得到统治者的重视。儒家思想对现实政治政策只起一种辅助、维护的作用,所谓“独尊儒术”也只是名义上的独尊,法家思想才真实显示出汉代的政治本质。汉宣帝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汉书·元帝纪》)王道、德教指儒家,霸道指法家,明确揭示出汉代自开国以来兼用儒法的事实。

史称“汉承秦制”,其中心内容就是承袭秦代的法家政治思想和在法家思想指导下所建立的一整套典章制度。楚汉战争结束,汉高祖即皇帝位,当时制度草创,仪法简约,武将饮酒争功,酣醉妄呼,拔剑击柱。叔孙通知汉高祖有厌烦之心,趁机上言:“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及臣之弟子共起朝仪。”汉高祖问:“得无难乎?”叔孙通说:“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顺人情者也。臣可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汉高祖说:“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汉七年(前212年),长乐宫成,诸侯群臣十月大朝,按叔孙通所定朝仪依次行礼,文武百官莫不振恐,皇帝撵出,都俯首不敢仰视。汉高祖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孝惠帝时期,在开国战争、剪除功臣、诛锄诸吕等事件过程中,政策上必然地受到了法家思想的影响。当时具有儒者之称的人物,如陈余、随何、郦食其、陆贾、叔孙通等人,实际上都长于权变,兼通百家。

汉文帝既修黄老,又好刑名。在削藩和平定七国之乱等事件中,也必然地要以法家思想为指导。当时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如贾谊“颇通诸子百家之书”,又拜李斯的同邑、廷尉吴公为师;晁错“学申商刑名”(《史记·屈原贾谊列传》、《史记·袁盎晁错列传》),都具有法家色彩。

汉武帝时内兴外作,设立“中朝”,裁抑相权,利用儒学,重用酷吏,打击豪强权贵,严明吏治,设十三州部刺史加强监察,所有这些都带有法家特点。当时人物如公孙弘“学《春秋》杂说”,“习文法吏事而又缘饰以儒术”,主父偃“学长短纵横之术,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张汤以《尚书》、《春秋》治狱,儒法结合,时称“文法”(《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史记·酷吏列传》及《史记·汲郑列传》),同样都具有法家色彩。武帝以后,汉宣帝及东汉光武帝、明帝也都重用酷吏,长于以刑名绳治臣下。

汉武帝以后,儒学由于符合君主专制政体的要求,继续受到统治者的推崇,被历代王朝尊为正统政治思想。同时,儒学的内容与组织也逐渐趋于僵化。汉代昭、宣、元、成、平帝时期,太学五经博士及弟子员数屡有增加。平帝时期,儒家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东汉时期,光武、明、章、和帝也都推崇儒学,经常亲临经学,章帝还亲自主持召开了两汉经学史上最重要的一次会议白虎观会议,宗室外戚也有教授子孙讲习经学的风气。东汉置经学博士十四员,历史上一些著名的经学大师如贾逵、马融、许慎、郑玄、何休、服虔等人,都出自东汉。质帝本初元年(146年),梁太后诏令大将军以下至六百石官吏都必须遣子受业,太学生员多至三万余人。

儒家等学派在先秦时期就有以上古原始民主制作为理想的政治模式,对现实社会进行根本改革的思潮。这一传统到西汉时期仍然流行,并且随着皇权的加强、土地兼并的加剧、社会政治矛盾的激化而日益突出出来,到西汉末年,就产生了今古文经学之争和王莽的改制。在王莽的新朝所实行的政治改革中,最重要的就是实行禅让制和井田制,限民名田以均贫富。

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用天人感应理论解释天人关系。到西汉末东汉初,谶纬之学又产生出来,成为儒学体系的一个重要分支。谶纬以超自然的神话传说和预言为主,其中有不少是对历代帝王兴废的预言。史称汉光武帝建立东汉,曾得到《赤伏符》的预示,汉光武帝即位后,酷好谶纬,使得谶纬在整个东汉时期都很流行,形成普遍风气。谶纬的出现反映了儒家经学的没落,为此,儒家学者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如扬雄、桓谭、王充、张衡等人,都对谶纬进行了批驳,代表了东汉儒家学者中反对俗儒、要求对儒学进行重新认识的一派。

东汉后期,政治上日渐腐败,各种矛盾日趋尖锐,在士大夫和儒家学者中,产生了清议的思想潮流,对政治上的弊端进行议论和批评。与此同时,崔寔、仲长统、荀悦等人也著文立说,对各种政治弊病进行比较系统的批判,形成了东汉后期具有特色的自由政论和社会批判的思潮。

四 法道儒三家政治思想依次嬗替的特点

春秋战国时期和秦汉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两个重要、但特点又极不相同的时期。春秋战国时期是思想文化方面最为灿烂的时期,秦汉则是政治生活与社会生活最为饱胀的时期。(注:可参看陈启云先生的观点。陈启云先生认为,先秦是中国哲学思想的光辉灿烂时代,而从社会史、文化史的角度上看,两汉却是古代中国文化极为光辉灿烂的时代。“汉代政治可以说是远古周代的理想(儒家对周代文化的理想化)和近世秦法家的现实(战国时期的变法改革)二者的折衷调和。由于有了这一基本态度和精神,才能综合了中国境内各地区、各阶层的文化传统,融合为四百多年的汉代文明;而在汉朝覆灭以后,更延绵为二千多年的汉文化传统。”见陈启云《两汉思想文化史的宏观意义》,载《汉学研究之回顾与前瞻》,中华书局1995年出版。)思想文化是一种源头,政治社会生活是一种过程。源头代表理想,而理想的源头必须有待于实际过程的伸展。

秦汉时期紧接春秋战国时期之后,而能够将春秋战国时期未曾展开的最重要的儒、道、法三家学说加以改造,使之成为秦汉时期的正统政治思想,法、道、儒相继为用,前后嬗替。三家各有其时代依据,又各自对社会作出贡献。秦汉以后的各个历史时期,法、道、儒三家相继为用的现象不同程度地重复出现,似已成为行之有效的规律。这些现象本身已具有一种历史哲学的含义,是研究政治思想史极可注意的。

近代以来诸子学极盛,学者每于儒、道、墨、法各家探索渊源,比较异同,有所好恶则加以批评。但是早在战国秦汉之际,学者对于以往学术史的总结是另有思路的。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仍推《庄子·天下篇》、司马谈《六家要指》及班固《汉书·艺文志》〔注:班固之说取自刘歆《七略》〕三家。转贴于

《庄子·天下篇》:“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

司马谈《六家要指》:“《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5

关键词:儒家;法家;正名主义;刑名论

中图分类号:DF0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8330(2012)06-0150-07

一、先秦名论概述

名实之论,常为诸子论政的形式性架构,故亦“常为诸学之媒介”(梁启超语)。与先秦名辩思潮紧密相联,①儒法的名实论代表了名辩思潮的政治化、实用化路径,并为法家慎到、申不害、韩非阐扬光大。②笔者试分三路略述其谱系。

其一,孔子的正名主义,逐渐发展出刑(形)名之论或称名实之论,成为后来一以贯之的法理学基础。正如胡适所说:“孔子的正名主义已含有后来法理学的种子,看他说不正名之害可使‘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便可见名与法的关系。”③名与实,即法律制度的静态文本与动态实践,是相分离的价值与事实,应然与实然层面。在“墨辩”中,墨家后学以“取实予名”、“志功合一”的阐释,对传统名论进行了改良,④显示了从儒家偏重“虚名”到名实相当的递嬗轨迹。⑤然而先秦名论的发展衍变,未能转向经验主义化的“重实”的法社会学观点,而是辐辏于统治术层面,缩聚为一种申韩循名责实式的“形名参同”,强调真正发挥法律制度辨别是非、观照现实并予以赏罚的实效。⑥

其二,邓析被称为先秦名辩思潮的创始人,法家的先驱,“最著名而且也许是最有趣的辩者”、⑦“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讼师”。⑧孔子要“正”的是以周礼为核心的旧“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名分制度,故作《春秋》;邓析则以“新名”来取代“旧名”,厘定新名以变其实,从而建立新的名分制度,故作《竹刑》。⑨孔子的正名倾向政治言说秉持着自上而下回复传统权威、君权秩序的人文态度;邓析的名论关注语义逻辑着眼于自下而上建构新的规范体系与社会秩序以颠覆话语体系的技术视野。从法制史的角度来看,邓析的刑名之学伴随子产公布成文法而产生,“其内容应是《商君书·定分》所说的‘法令之所谓’和《睡虎地秦墓竹简》中的《法律答问》之类”。⑩故梁启超说:“实则名与法盖不可离,故李悝法经,萧何汉律,皆著名篇。而后世言法者亦号‘刑名’。”B11从法律思想史的角度来看,邓析开辟的刑名之学,从形式到实质均与后来法家的思想紧密相关。慎到、申不害、商鞅、韩非皆深谙刑名之学,并以此建构其法理学说。吕思勉说:“名、法二字,古每连称,则法家与名家,关系亦极密也。……就世人之言论思想,察其名实是否相符,是为名家之学。持是术也,用诸政治,以综核名实,则为法家之学。此名、法二家所由相通也。”B12

其三,稷下黄老之学皆重名论,亦为法家刑名之论的源泉。《管子·白心》B13中关于名实之论核心命题——“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与申韩刑名论颇为接近,皆为道法接榫之关键。《经法·道法》云:“是故天下有事,无不自为刑(形)名声号矣。刑(形)名已立,声号已建,则无所逃迹匿正矣。”稷下学侧重从认识论意义的层面来阐发刑名之学:一切事物都是名与实的统一,故而人们认识事物,也经历从“审其形名”、“循名穷理”到“名实相应”的认知过程。B14不过,申子、韩非虽本于黄老,受逻辑名辩思潮的熏陶,其刑名论在格调上已与“别墨”、惠施、公孙龙、黄老大异其趣,反而大有复归儒家正名主义之政治意向。B15究其本质,儒法两家的名论是政治化的名论,抽象玄奥之色彩弱而具体实践意味强。

无论是“儒—墨—法”、“名—法”抑或是“儒—道—法”的发展脉络,正名主义或刑名之论最终搭建出先秦法理学的框架,也成为沟通儒法的重要桥梁。也即中国传统法理学中关于法律体系的秩序价值,法律的起源、作用、特征,以及考绩之术、刑赏之法等理论,均可归置于儒法的名论架构中予以诠释。

二、从“秩序”到“赏刑”——名论的基本脉络

《论语·子路》载: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通观孔子的“正名主义”,并非逻辑学语境,而以社会化、政治化的言说方式,阐述了一套关乎统治秩序的礼乐刑罚与道德观念的名分标准。B16当孔子讲“正名”之时,即奠定了其名实论以“名”为第一性的本质特征——他旨在通过端正名分以矫正现实,恢复秩序。对秩序价值的追求,萌生出“正名”以“正实”的强烈愿望,故而尤其注重“名”相对“实”的规定性、稳定性、调节性、参照性。由此,儒家对等级与秩序的期许,便诉诸一套符号化的名义、规范,并借此来重整事实、重构秩序,并增进显扬其合理性与权威性。所谓“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易经·系辞上》)、“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从正反面表达的皆是传统名分与时代秩序的关联一致。B17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陈述中,隐含着孔子正名主义的苦心孤诣:面对礼崩乐坏的“实然”状况,孔子以“同义反复”却切理餍心的陈说,表达了批判现实的姿态、立场,强调“应然”层面之价值判断,以此来矫正、扭转不尽人意、忍无可忍的实然事实。B18孔子的正名,要求在道德伦理和制度法令上端正名分,建立统治秩序,最终归宿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原则。因而,儒家之正名主义,包含着竭力重申立法权归天子之义的良苦用心,本质上是申言一种“法自君出的立法观”。B19在孔子的正名主义中,虽然“名”的实质标准仍是周礼原则,但宏观上凸显稳定秩序之价值,微观上注重制度名分之维系。后来法家“尊君”所需之“抱法处势”、“御臣”所需之“刑名之术”皆已略见端倪、初具雏形。

(一)“名正言顺”与“一于道法”:儒家“制名指实”观之承续

“名正言顺”之正名主义,讲究“言”与“事”的逻辑意义,亦统摄礼乐、法令、刑罚。徐克谦认为:“‘正名’的含义,就是要以法律的形式端正名分、摆正位置、确立关系……而‘正名’的具体内容,也就是要确立和制定‘礼乐刑罚’等典章、制度、法规,使‘正’的原则以法律制度的形式确立下来,使群体中所有成员的行为有章可循,有法可依。”B20他洞察并挖掘到孔子正名思想中包含的法思想层面。析言之,孔子这番“正名主义”的言说具有从秩序到刑罚的脉络:首先,“民无所措手足”是这段反向表述的终点,实际上反映了孔子“正名主义”的实用理性色彩与关注现实取向,希图在社会民众当中建构一个井然“秩序”实乃孔子“正名主义”之旨归。其次,这一耐人寻味的递推进路,构成了一条从“名”到“刑”环环相扣的链条:名—言—事—礼乐—刑罚。起点的“名”是逻辑色彩鲜明的概念范畴,是“秩序”的最基本元素;“言”与“事”,分别围绕儒家“秩序”之核心因素的“人”,从主观内在方面向客观外在方面推衍;“礼乐”置于刑罚之前,具有原则性的指导作用,亦显现了儒家之“礼”在“秩序”与“赏刑”二端之间所具有的勾连意义;“刑罚”亦赫然在列,作为终端,它最直接指向或复归“民有所措手足”这一“秩序”的范畴。由是,孔子“正名主义”从“名论”出发,经由“礼乐”与“刑罚”两大关键环扣的黏合,最终合拢于秩序价值之旨归。中国古代法理学由秩序旨归到刑赏手段的宏大框架已粲然大备。

伴随时代思潮的变迁,儒家的名论在精神上悄然转变。B21荀子所著《正名》篇,是先秦名辩思潮的“蓄水池”,对逻辑名论与政治名论都详加阐释。他列举分析了逻辑上“名实相乱”之三惑,认为概念语言世界与经验事实世界的混乱断裂,是导致“贵贱不明、同异不别”之社会乱象的症结,故当正本清源,“制名以指实”。“制名之枢要”以纲举目张、等级明晰的统一话语体系来规范现实、调整结构,以求社会之井然有序。此外,他讲“刑名从商,爵名从周,文名从礼”,故自论加于万物之“散名”。此诚为包罗整合先秦名论之抱负与倾向,亦是秩序价值与等级精神的扩张与深化。对此,顾准认为,政治权威已定之名,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荀子要定“散名”,还是为了“正名定分”。相比孔子的正名主义,一方面,荀子之名论,虽以“隆礼重法”之“新名”取代孔子“复礼”之“旧名”,但以“礼”论维护君权下的等级秩序则无二致;另一方面,荀子的“正名”具有沟通儒法的特质,荀子之“名”已经更清晰地衍化出法律规范,故曰“一于道法”、“谨于循令”。从“制名以指实”到“循名而责实”,毕竟只有一步之遥。

(二)“圣人之符”与“信赏必罚”:法家“循名责实”论之推衍

法家人物大多深谙刑名之论,其思想体系之脉络与内核,亦与儒家正名主义与秩序价值一脉相承。如钱穆所说,“其守法奉公,即是孔子正名复礼之精神,随时势而一转移耳”。B22梁启超认为,“法家”是“儒、道、墨之末流嬗变汇合而成者”,“其所受于儒家者何耶?儒家言正名定分,欲使名分为具体的表现,势必以礼数区别之”。B23正所谓“名与法盖不可离”,法家从儒家摄取了正名精神。于是,裹挟着秩序价值内核的法家刑名论,从形式到实质都携带着儒家正名主义的基因。

《史记》中刘向别录有云“申子学号曰‘刑名家’者,循名以责实,其尊君卑臣,崇上抑下,合于六经也”(《史记·万石张叔列传》)。申子刑名论之精义,在于他继承了名辩思潮与黄老之学的刑名之论,脱离其哲学伦理范畴而步入政治法律的轨道,并进一步超越拘囿于法令条文的刑名论者。质言之,他“从研究‘法令之所谓’的法律之名实,扩大到君臣上下之权利义务的政治之名实。故而使刑名之学带有极强烈的政治性和实践性的色彩”,B24从先秦名辩思潮与黄老刑名论中转轨,用以包装循名责实之术论,升华了邓析样式的刑名之学。

《韩非子·二柄》云:“刑名者,言与事也。” B25刑名论跨越、弥合两个范畴:理念(“言”)和现实(“事”),这与孔子“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的表述如出一辙。“名”是治国工具,在广义上可总括一切行为规范,狭义上仅指法律;“实”则是臣民之“事”,是实然范畴。韩非刑名论的本质为“循名责实”,即严格运用客观的治国之具、行为规范以引导、规范、矫正一切现实之事。由此,法家刑名论似乎早已偏离了黄老玄理的轨迹,回归到政治实践色彩的儒家正名主义。于是,这种一以贯之的先秦法理学思潮从正名主义的战国思潮——玄奥的逻辑名辩思潮中剥离出来,并获取了更丰富的政治内涵。

商鞅始将刑名之学与国家立法结合起来,尤其西秦“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设置专职“法官”管理并解释法令,乃刑名学的官方化。B26法家申不害的刑名论与术论及韩非的法术结合,将君权、君“势”下的“秩序”阐扬光大。B27申子云:“名者天地之纲,圣人之符。”韩非言:“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名。”(《韩非子·二柄》)“名”是“圣王”手中操持的具有普遍效力的规范。故与孔子正名毫无二致,申韩刑名之学均以君权秩序为最终归宿。申子曰:“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若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详;君操其柄,臣事其常。”(《申子·大体》)《韩非子·扬权》:“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调和也。”可见,君王所操之“名”主要是法,法的功能即是“帝王之具”,不悖儒家礼乐自天子出之旨。韩非言“夫立名号,所以为尊也”,“名”与“势”、规范与秩序的关系就一目了然了。B28

申韩进一步辨析君臣的不同职能:由于君主和臣下所处位置不同,治术专长也不同,所谓“君知其道也,臣知其事也”。君主的智慧在于握持政治原则之“道”,而臣下的才能则在于治理具体政务。如果君主事必躬亲,大包大揽,管理大小政务,非但如韩卢逐块、劳而无功,且“言事则未必当”,毕竟“十言十当,百为百富者,人臣之事也,非君人之道也”(《申子·大体》)。进而,在阐述君臣分工的必要性之余,申韩还以极端的言说方式诠释政治分工论,申不害讲:“治不逾官,虽知不言。”韩非曰:“明主之蓄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韩非子·二柄》)于是,法家在言“崇上抑下”的刑名论时就常由一种“君臣分工”的论说铺展开来,职能之分工、术业之专长,与势位之高低、阶层之分化实现了无缝对接。这种“君臣分工论”的制度化依赖于“循名责实”之术——实乃一种贯穿中国传统政治中的“考绩之法”——设置一个精妙的法制安排。在这个法制安排中,先秦的名论被赋予强烈的政治色彩:静态的法律条文(尤其强调的是官吏法)之“名”与动态实践层面之“形”或“实”,在一种紧张关系中由法家“刑名参验”的言说加以极力弥合,最终成为法律、制度、秩序的哲理阐释。“循名责实”背后的基本态度,即韩非所言“明主治吏不治民”,正是中国传统法律文化中秩序价值的先秦思想基础。

作为秩序、法律保障后盾的“二柄”——“刑”与“赏”,法家也以名论体系加以阐释。B29所谓“信赏必罚”之说,信、必,即是名实相称的特殊表达。所谓徙木立信之事,明法令之公信力,也是名实论的题中之义。韩非曾说:“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以泣也。”(《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在此,法家的理论触角伸向了法律赏罚与道德舆论的紧密关联。然而,就韩非的整体思想视之,重点不在于指出赏罚必须依据道德舆论,而在于强调道德舆论必须与赏罚标准相一致。申言之,法律赏罚作为法家“名”的本体,必须挤兑与之并列而独立的道德标准,迫使舆论道德、民俗民意就范。由此,法家将儒家繁琐的“正名”链条精简为法律赏罚。进而,“有重罚者必有恶名”(《韩非子·八经》),法家的重刑主义亦由名实论推衍出来。无论是重法派代表商鞅B30还是集大成者韩非,B31都宣扬重刑主义,强调刑罚的威慑作用,企图达到“以刑去刑”的效果。法家重刑主义的逻辑在于,刑罚一方面可以“禁恶于未然”,B32犹如子产“水火之论”B33中的烈火;另一方面可以“惩恶于已然”,最大限度发挥统治者迷信的“以儆效尤”的刑罚震慑功能。商鞅曾说:“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商君书·赏刑》)在秦国变法中,商鞅将重刑主义付诸实践而设“连坐法”与“收孥法”。韩非子对此表示赞赏:“公孙鞅之治秦也,设告相坐而责其实,连什伍而同其罪,赏厚而信,刑重而必,故其国富而民强。”(《韩非子·定法》)“轻罪重刑” 、“以刑去刑”是法家重刑主义的精义。儒家由正名主义推出的“罚当其罪”,以“中”、“称”为原则;法家由刑名论推出的“轻罪重刑”重在“信”、“必”,故而虽夸大刑罚威慑力,也重视刑罚的不可避免性。B34

儒家强调“治人”,正名主义的政治涵义在于为君臣正名,虽诉诸传统周礼等级法律制度,却偏向于为“治人”正名;法家申言“治法”,刑名之论则在于为政治秩序、考绩之术、刑赏之法正名,虽也关注了人力与臣民行为,却倾向于为“治法”正名。然而,“治法论”与“治人论”,只是“治道”言说偏向的差异,儒法两家均以维持社会秩序为目的,其分野只在他们对于社会秩序的看法和达致这种理想的方法,B35最终皆为专制等级秩序正名。

三、从“起源”到“功能”——名论的法理阐释

商鞅论述了人类社会从没有国家法律的混沌状态发展到一个“立禁”、“立官”、“立君”的过程:

“民众而无制,久而相出为道,则有乱 。故圣人承之,作为土地货财男女之分。分定而无制,不可,故立禁。禁立而莫之司,不可,故立官。官设而莫之一,不可,故立君。既立君,则上贤废,而贵贵立矣。”(《商君书·开塞》)B36

这一关于法律起源的论说,基本为荀子、韩非所沿袭重述。无论是正旧名还是立名号,先秦政治化的名实论之主流,在于一种秩序取向的立名正实,故而商君“立禁”、“立官”、“立君”的法起源论、荀子集儒家大成的“圣人制礼作乐说”均与此同符合契。

慎到的法起源论,则是一种带有社会学法学意味的观点。B37他说:“法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慎子·佚文》)法既不是“神意”的体现、“自然”的产物,也不是“君王”、“圣人”的臆造。相反,法“因人之情”,与社会、历史因素相关,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不是突兀的圣人立法,而是顺势的人间自现;同时,法既合乎人心,必是公的体现,即“公义”、公正、公理,如同权衡、度量一样,是根据具有普遍性和客观性的民间观念、人类理性,而建立起来的适应于社会的客观准绳。对此,余师评曰:“慎到对法的本质的认识和揭示,可谓空谷足音,其境界和深邃足令慎到在法律思想方面睥睨先秦诸子。”B38当然,慎到所谓“发于人间、合乎人心”的法起源论,未处理民俗文化与普遍理性的紧张关系,未能对法律本质作深化阐述,亦殊途同归于“定纷止争”而已。

对法律本质、作用的认识,法家“定纷止争”的观点实乃中国古代法理学的一大特征。尤其是“百人逐兔”的例子,在子思、商鞅、慎到、荀子的言说中高度一致,表明了儒法两家对法律起源与作用解读的共通性。另一方面,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法与刑常如孪生子,自管仲的“民心”到商鞅、韩非的“民之性”、B39“人情”,B40实质上都以人性的“好利恶害”为立法的基础——他们都旨在从性恶论B41的角度为法律范畴的名论设定一个实际的参照依据。孔子与儒门弟子言及的人情、人欲、民情,B42以及后来荀子如出一辙的“好利恶害”论,都与法家一道占据了中国古代立法思想的主流。胡适认为:“‘法’的功用只是要‘定此名分’,使‘万事皆归于一,百度皆准于法’。这可见儒家的正名主义乃是法家哲学的一个根本观念。”B43这一语道破了儒家正名主义与法家“法治”主义的内在关联。

如果说孔子的名论仍带有浓厚的道德伦理色彩,则法家的名论试图将法律之名从道德之名中析离出来,带有一种实证化与分离论的倾向。法家犹如近代西方分析法学,试图阐明道德与法律的“分离”或其联系的非必然性。在这个意义上,在一种隐约的道德相对主义立场左右下,B44法家常将“德”斥为“私”的代名词,将“法”奉为“公”的化身。商鞅、韩非苦口婆心地劝君主任公去私,以法治代替德治,极言法的客观性、规范性、普适性,背后都与其实证法观念须臾不离。极而言之,即慎子“法虽不善,而犹愈于无法”,它曾被近代民国学者视为西方分析法学“恶法亦法”论的中国版。B45战国法家颠覆旧时代以“礼”为内容的宗法秩序,并建立新时代以“法”为主体的君权“公序”的迫切愿望溢于言表。

于是,基于“令顺民心”、“定纷止争”的法律起源与功能界说,法家秉持“分离观点”,通过“公”的论说、国家法令相对于民俗舆论的基准性阐述,赋予了法律规范在名论中的自足性、体系性。因而,对于法律功能的认识,法家就比儒家趋于系统化了。在商、韩学说中,在宏观“治道”的外延界分上,法家以“兴功禁暴”诠释法律的功能,表达了法律的万能主义观点;在微观“法律”的内涵解说中,法家以法律规范性、公正性、平等性、公开性的阐释,将法律功能作用的学说体系化。

余 论

孔子讲“正名”,既以“名”为客观对象,又极言“正”的主观能动。这种发端于孔子的“贵名之正”的精神,乃是儒家正名主义的根本宗旨,也是法家刑名论的应有之义。申子曰:“昔者尧之治天下也以名,其名正则天下治,桀之治天下也亦以名,其名倚而天下乱,是以圣人贵名之正。”(《申子·大体》)韩非子也说:“名正物定,名倚物徙。”(《韩非子·扬权》)“贵名之正”,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儒法之名论无意于申说法律之“名”对社会之“实”的反映(慎到除外),而在于强调法律之“名”对社会之“实”的统制地位与决定意义。

由此,孔子正名主义与法家刑名论的内在融通,不单显示了关于法律学说共通的逻辑言说,更揭示了儒法法律思想本质精神与最终旨归。儒家虽关注正名主义下的礼仪与刑罚,但君王秩序的“名正言顺”始终驾驭挟制着礼乐赏刑。法家的“奉公守法”仅是儒家“礼乐征发自天子出”在新时代的承接与流变,具体而微地以治法论、权术论、刑赏论将刑名之学体系化。然其刑名之“正”,鲜有真正诉诸社会民情之旨,亦无非随专制君王之权势亦步亦趋。无论是“制名指实”还是“循名责实”,“兴功禁暴”还是“定纷止争”,都须以“法自君出”为旨归。

注解

① 先秦名学有多种类型或倾向,儒法之名论探讨无法涵盖先秦名学的所有内容。参见瞿锦程:《先秦名学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14页。

② 李泽厚说:“古代的名学,仍不失逻辑学,它研讨的核心仍然是语言和词语的实际应用和可能出现的悖论……儒道法均讲‘无为而治’,均讲名,此名非语言、逻辑,乃实用政治。”李泽厚:《论语今读》,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178—179 页。

③ 参见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载《胡适学术文集·中国哲学史》,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52—253页。

④ 《墨子·贵义》曰:“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参见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庠:《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26—232页。

⑤ 胡适认为,名与法其实只是同样的物事。两者都是全称,都有驾驭个体事物的效能。孔子正名主义的弊病在于太注重“名”的方面,就忘了名是为“实”而设的,故成了一种偏重“虚名”的主张……后来的名学受了墨家的影响,趋重“以名举实”……如“以实覆名……正名覆实”,如《韩非子》的“形名参同”,都是墨家以后改良的正名主义了。参见前引③,第253页。

⑥ 杂家尸佼“去私论”中“一实”、“名实合为一”之说,以及《分》中“正名去伪”并举了“以实核名”与“正名覆实”两个层面,都预示着由儒入法的名实论转向。

⑦ 胡适:《先秦名学史》,载《胡适学术文集·中国哲学史》(下),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784页。

⑧ 参见马作武:《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讼师》,载《中国律师》1997年第12期。

⑨ 参见柯卫、马作武:《竹刑——律学的开山之作》,载《法学评论》2007年第4期。

⑩ 李光灿、张国华总主编:《中国法律思想通史》(一),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50页。冯友兰说:“所谓名家,就其社会根源说,是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公布法令所引起的一个后果。”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上),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04页。

B11 梁启超:《先秦政治思想史》,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62页。所谓《法经》、汉律“皆著名篇”,指的应是《具》篇,是为后世《刑名》篇之雏形。

B12 吕思勉:《先秦学术概论》,(上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90页。庄子在《非十二子》篇云“不法先王,不是礼义”更表明在历史观方面,邓析与法家具有因缘关系。

B13 郭沫若认为《白心》出于尹文,仍属稷下黄老的思想。参见郭沫若:《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八卷《青铜时代·宋钘尹文遗著考》,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47—572页。

B14 《经法·论约》:“故执道者之观于天下也,必审观万物之灰始起,审其刑(形)名。刑(形)名已定,逆顺有立(位),死生有分,存亡兴坏有处。存亡兴坏有处,然后参之于天地之恒道,乃定祸福死生存亡兴坏之所在。”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编:《马王堆汉墓帛书·经法》,文物出版社1976年版,第2、39页。

B15 萧公权说:“盖儒家正名主义,施之于士大夫为礼,行之于庶人为刑。及宗法大坏,礼失其用,正名之旨遂趋于刑法。而儒学支流,一转而为吴李,再变而为商韩,荀子之学则代表此转变之过渡思想。”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页。

B16 杨伯峻注曰:“孔子所要纠正的,只是有关古代礼制、名分上用词不当的现象,而不是一般的用词不当的现象。一般的用词不当的现象,是语法修辞范畴中的问题;礼制上、名分上的用词不当的现象,依孔子的意见,是有关伦理和政治的问题,这两点必须区别开来。”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35页。

B17 参见葛兆光:《中国思想史》(第一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4、189—190页。

B18 李泽厚认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是儒家认识论的体现,其意义在于指导实践,却反映了中国思想中价值与事实不分。参见前引②李泽厚书,第179页。

B19 参见俞荣根:《儒家法思想通论》,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50页。

B20 徐克谦:《先秦儒家及其现代阐释》,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71页。

B21 萧公权说:“荀子正名之法,其原固出于仲尼。然孔子以仁爱为政本。故虽轻视民智,而能行其术者尚不失为仁惠之专制。荀子以正名与性恶,礼治之说相连,已略失孔学温厚之旨。”前引⑤萧公权书,第107页。

B22 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64页。

B23 前引B11梁启超书,第161页。

B24 李光灿、张国华总主编:《中国法律思想史》(一),山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47页。

B25 伍非百将诸子百家的“名学”归纳为语言和政治两方面。参见伍非百:《中国古名家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0页。

B26 前引⑨。该文认为,《睡虎地秦墓竹简》中的《法律答问》,以张斐的《律注》和杜预《律解》为代表的律学,魏晋时期的法典形式演变,《唐律疏议》的体例都与先秦名学有关。

B27 有论者指出:“韩非认为,应从地、天、人、物四个方面综合‘审验’,全面考证,‘揆’、‘谋’、‘验’、‘参’。这四种方法,名为‘审验’名实,实为君驾驭臣下的权术。”前引①瞿锦程书,第88页。

B28 以刑名之学为背景,法家的立法理论以“顺天道、因民情、随时变、遵事理、量可能、务明易”为基本原则。参见武树臣、李力:《法家思想与法家精神》,中国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79—82页。

B29 刘星认为:“‘刑’是‘法’的一个缩影,而‘法’则是‘刑’的繁衍产品。”这是中国法律话语的一个叙事。刘星:《中国法律思想导论》,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页。

B30 《商君书·开塞》:“去奸之本莫深于严刑。”

B31 《韩非子·奸劫弑臣》:“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治也。”

B32 后世贾谊论礼法关系,其言曰:“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深难知也。”实际上持儒家礼治立场论法律不及法家对法律本身作用的见解,其意在削夺法家“法治”理论的自足性以强化对礼义作用的认识。其实,《韩非子》曰“禁奸于未萌”,《管子》讲“太上以制制度,其次失而能追之,虽有过,亦不甚矣”,以及两书中的很多寓言,都旨在强调法律防微杜渐的功能。

B33 子产说:“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翫(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左传·昭公二十年》。

B34 贝卡利亚曾讲,刑罚的效力主要不在于其严厉性,而在于其持久性、确定性和不可避免性。这句法谚一直是重刑主义的有力批判。不过,《韩非子·内储说上》通过一个故事的讲述,承认重刑也可能失效,原因在于逃脱法律制裁的可能性,所谓“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

B35 瞿同祖:《瞿同祖法学论著集》,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96页。

B36 《商君书·君臣》中也论述了国家法律的起源,与《开塞》一样都主张“定名分”,设立制度,且诉诸圣贤之人(实为君主)。所不同者,《君臣》先“立君”,而后“立官”。

B37 《管子》言“令于人之所能为则令行,使于人之所能则事成”,也从法的实效层面表达了社会化的实用观点。

B38 马作武:《慎到的法律思想》,载《法学家》2003年第6期。文章结语说:“慎到的法律思想既不是法家的,也不是道家的,而是他个人自己的。他一个人就创造了一个先秦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法律思想发展史上的高峰。”

B39 《商君书·算地》:“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

B40 《商君书·错法》:“好恶者赏罚之本也,夫人情好爵禄而恶,人君设二者以御民之志,而立所欲焉。”《韩非子·八经》:“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故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

B41 尤以韩非为甚,诸家性恶论,分见《慎子·佚文》、《荀子·性恶》、《韩非子·六反》。

B42 参见萨孟武:《中国政治思想史》,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2—3页。

B43 胡适:《胡适学术文集·中国哲学史(上)》,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52页。

B44 《韩非子·显学》中这种道德相对主义有所显现,即韩非质问:“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后世之学乎?”“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

B45 参见陶保霖:《恶法亦法之界说》,载《东方杂志》第17卷第13号(1920年),第1—2页。

Tentative Interpretation of “Mingxue” by Legalist Theories in Pre-Qin Dynasty

——from Confucius Name Rectification to Legalists’ Name of Penalty represented

by Shen-buhai and Han-feizi

MA Teng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6

关键词:儒家;德治思想;现代价值

中图分类号:G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198(2008)12-0283-02

0 前言

儒家学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其主要内容我们可称之为德治思想。作为传统思想,儒家的德治思想不仅因其主导了中国封建社会而具有历史价值,而且它植根于我国的传统文化之中,影响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值得我们去关注。事实上,先秦儒学德治思想在后来的发展中己经被歪曲了,因此,我们只有通过对先秦儒家思想的内容做深刻系统的研究,我们才能真正掌握儒家思想的本意。先秦儒家德治思想中许多的精华都因为在专制政治制度下,缺乏制度保障并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被封建统治者歪曲以达到愚弄百姓,维护自己统治的目的。而在民主制度下实行德治不但不会导致人治,而且能发挥其积极的作用,对现代社会发展产生重大意义。这也是我们现在要重新审视儒家德治思想的本意所在。

1 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基本内容

先秦儒家德治思想内容丰富,但其主要的内容精髓是不变的,这里从德制、德政和德行三个方面加以系统阐述。

1.1 德制

任何统治阶级为了保障自己的思想能够顺利的实施,传承下去,都必须把它贯穿于一套完整的制度中来保证其实施。而先秦儒家的德制最初起源于“礼”。“礼”最早见于《尚书》之中,这里所说的礼只是分别等级的礼节而已。“礼”最早只是在祭神活动中存在,在古代,祭神是政治的一部分了,因此祭神的礼仪就被政治化了。这样,礼就不仅仅是一种日常的生活礼仪、礼节,而慢慢的演化成一种维护统治阶级统治的手段。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礼节逐渐的被完善,演绎为一套用以规范人们行为的政治法则。从此以后,礼就可以被看做是为维护统治者的统治的而制定的一套完整的制度了,来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

1.2 德政

(1)“为政以德”。

“为政以德”思想是在孔子的《论语》为政篇第二中提出来的。原文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孔子提出的“为政以德”是在继承西周时期的“明德慎罚”思想以及春秋时期的德治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形成的。后经孟子、荀子的系统发挥,形成了一套严密完整系统的治国方略。强调各级的政府官员首先要有道德,并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感化和教育百姓。统治者的道德品质不仅关系到社会的风气,还对国家的长治久安有重要的影响。

(2)“以德化民,仁政爱民”。

这些思想的提出是建立在民本思想的基础上的。孔子鲜明地提出了体现人道主义精神的“仁爱”学说。孔子认为,人民群众是社会的基础,爱民就是要爱百姓,这事仁政的基本内容。另外,孟子也提出了“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进而得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论点。不管是民贵君轻,还是修己以按百姓,都体现了儒家以民为本的重民思想。

(3)“尚贤弃奸”。

通过提拔社会上优秀的人才来代表人民行使国家的权利,并维持社会的良好运行,这事许多政治家都非常关心的话题。统治者能否有效地治理国家,关键是能否选拔那些德才兼备的人才。孟子继承了孔子的这一思想,十分重视贤才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如果没有贤才的辅佐,即使圣贤之君也难以成事。荀子在怎样选人如何用人问题上发展了孔孟的思想。具有开拓创新意义的是,荀子首先提出了“德才兼备”这一选人用人的重要原则。最重要的是他说:“无德不贵,无能不官。”因此,任人唯贤也是儒家治国思想中重要的一部分。

(4)治国之道,贵在修身。

重视统治者自身的修养,是中国传统治国思想的一大特点。儒家认为修养的目的在于:一是完善自身,养成理想人格,即儒家之所谓“内圣”、二是通过修身达到治国平天下,即儒家之所谓“外王”,孔子认为,要建立和保持稳定的社会秩序,应该通过领导者的“正身”作用去影响、感化百姓。把君主的道德修养与天下人的行止紧密联系在一起。荀子认为,国君是一国之中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国君的这种地位决定了他个人对老百姓的巨大影响和对国家政治的巨大决定作用。统治者只有具备了这些“内圣”的条件,“外王”才有了内在的基础。

1.3 德行

德主刑辅是儒家德治思想的具体运用的外在表现,是实现德治的重要手段。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认为德礼与刑罚相互依存,相互补济。“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只有两者兼备才能营造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儒家总认为刑罚是德育的辅助手段,其作用在于促成德治,所以被后人归结为“刑者德之辅气又称“德主刑辅”。先秦儒家“德治”思想中并非没有法的位置,但并没有忽视法功能的存在,也并不是说要全部以道德代替法。强调的是首先要以德来教化百姓,而必要时辅之以法律制裁,矫正那些超越法律界限的行为,维护正常的社会秩序。统治者必须将德治与法治结合起来,才能使天下太平。但是,儒家讲德治与法治的结合有主次之分,道德是主要的,法治只能是德治的辅助。“德主刑辅”思想的基本精神可以归结为:以德治为主,刑罚为辅;以德去刑,以刑促德。

2 先秦儒家德治思想的实质

从以上的内容中我们不难看出,儒家的思想实质是想通过道德来达到治理国家的目的。全国上下都以道德作为最高标准。另外先秦儒家还肯定道德上的人格平等,承认人人都有人格上的尊严。先秦儒家还坚持儒家道统,把仁义礼智信构成的儒家道统视为高于政权的真理,以此制约君权。

不管在当时的生活中道德到底起到了多少作用,我们不得而知。不管这种道德至上的思想在当时是多么地不切实际,但是,我们必须承认的是儒家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要治理好国家。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任何治国方略的实施都都不能脱离当时的社会实际,不能脱离一定的社会生产力,但是儒家德治思想产生时的社会就是一个人治的社会。人治现实影响着儒家德治思想的真正实现,并且使德治思想在专制现实下表现为人治。统治者利用儒家的思想来愚弄百姓,儒家德治的思想在这种现实下被扭曲而变成统治者手中的工具。因此,应该说专制社会原本就是个“人治”社会,而不是说因为德治思想而变成了人治社会。事实上,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治背景,使得真正的儒家德治思想并没有真正实现,而且其中有价值的思想观念还遭到扼杀与扭曲。可见,德治在专制制度下表现为人治,不是德治思想本身的问题,而是人治制度的结果。

3 儒家“德治”思想的借鉴价值

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再加上儒家思想中有不少空想的色彩,他们的“德治”思想是注定要失败的。但是,今天我们站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辩证的对其加以分析,就会发现其中的科学合理的成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现在提出的“以德治国”思想正是对德治传统的批判性继承。由此可见,儒家“德治”思想对今后我国的治国之道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1)以民为本的思想。无论是“敬德保民”,“以德配天”,还是“民无信不立”,“民贵君轻”,“修己以安百姓”,这些重视百姓的重要思想,虽与今天我们提出的以人为本的思想不能相提并论。然而,他们的以民为本的重民思想正是当代我们可借鉴的重要的政治资源。先秦儒家就注重以人为本,我们现在的以人为本正是在儒家民本思想的基础上提出来的。老百姓永远是执政党统治的基础。

(2)德主刑辅的德治精神。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提出德主刑辅是儒家德治思想的基础。德刑并施才能营造一个和谐的社会。道德与法律共同构成人类社会的规范机制和秩序体系,从道德本身来看,道德是人性的一种本质规定,是社会发展和人性完善的价值目标。就社会行为控制而言,道德主“内”,法律主“外”;道德治“本”,法律治“标”。儒家这些“德治”思想在历史的许多时期,曾起到过积极的社会管理效力,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但是,反过来说,儒家“德治”,强调道德的作用是正确的,但过分将其夸大,以至于排斥其他手段的价值是不对的。法治和德治犹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在一个健康运行的社会中,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抓法治建设不是反对和排斥道德建设,抓道德建设也不是反对和排斥法治建设,而是法治和德治齐抓共管,使法治和德治协调配合,以更好地调整社会关系。

(3)传统德治提倡任人惟贤的选官任官标准,要求“尊贤使人,俊杰在位”,主张除贪官、去污吏、反腐败、革流弊。这种观点表明了传统德治在人才选拔中的价值取向。好的制度在治理社会的过程中固然很重要,但是制度并不能自行,必须有人来执行,因此在再完善的制度体系中,人仍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这对我们的今天的公务员选拔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要严格干部选拔中的道德标准,强化对干部的道德教育和约束,培育一支德才兼备的干部队伍。历史和现实的经验都充分表明,社会风气的好坏,政治是否清明,社会是否稳定,这与干部队伍是否具有健康向上的道德风气是紧密相关的。干部做得好,以身作则,就会起到很好的榜样示范作用,否则“其身不正,何以正人”整个社会道德风气就会下降。

儒家德治思想中有很多合理的成分,只是历史条件的限制,他们的德治思想并不能像他们想像的那样实现。但今天我们重新审视时,就要站在科学的立场上,去取精华,弃其糟粕,把儒家思想的精髓运用到新时期的治国之道中,对传统的德治思想进行理论创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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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刘俊田,林松.四书诠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

[3]北京大学《荀子》注译组.荀子新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79.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7

关键词:先秦儒家;德育思想;思政教育

一、“先秦儒家”的界定

(一)“儒”的理解

“儒”首次出现于《论语》中,即“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最初的“儒”是对那些以相礼、教书为职业的人的称谓,是从事礼乐教化的儒,“儒”即指一种职业。

随着社会的发展,“儒”的内涵有了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儒”是对术士的通称,《说文》中曾讲到:“儒,柔也,术士之称。”指的是知识阶层的士人,也就说人们口中的“儒生”。狭义的“儒”,则是指由春秋时期孔子创立并被后人继承和发展的儒家学派。韩非曾指出:“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韩非子.显学》),说明孔子达到了儒的顶峰。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也是儒家的一面旗帜。本文研究的“儒”是狭义的“儒”,即由孔子创立并不断被后继者发展的儒家学派。

(二)“先秦儒家”的理解

从时间的跨度来讲,先秦儒家是儒家发展的创始阶段,从曲阜的地方文化渐渐发展为中原文化,在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后才在汉代成为显学,对后世的影响深远。先秦儒家思想是孔孟原本意义上的思想,作为诸子百家中的一家,致力于辅助统治者治理好国家,维护社会的安定与发展。

先秦儒家德育思想主要产生于我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当时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方面出现的种种变化,为儒家学派的产生和发展奠定了社会基础,并由此开始进入百家争鸣时期。相比较于崇尚法治的法家,先秦儒家思想在春秋战国时期并不占有优势。加之先秦儒家宣扬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伦理规范与之相违背,遭到新兴地主阶级的打压,更使先秦儒家思想不能顺利推广。

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建立在儒家人性论学说基础上。儒家代表人物提出了以培养君子理想人格为其德育目标,以仁、礼为德育培养内容的德育思想,并总结了一套德育教育方法。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特色表现在重视德高于智,群己和谐倡导学为圣贤,追求德育目标的超越性德育过程注重道德情感的培养肯定道德主体性,强调道德自觉。

二、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的内涵

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在不同的人那里有着不同方式的表达和体现。孔子“仁”的学说,更多意义上是通过一系列的道德范畴来展现,而孟子侧重于强调“五伦”的明确及“四端”的扩充;荀子则主要是强调“礼”的重要和推延。

(一)基本内容

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吸收了周朝的德育理念,其内容非常丰富。而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的基本内容包括以“仁”“义”为主的核心价值观、以对个人行为进行制约和引导作用的“礼”思想,以及作为“仁”的基本表现形式的“孝悌”观念。

首先,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的核心是“仁”,“仁”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万善的总根源。《中庸》有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仁”是发自内心的爱人之心,将内心的情感以及信念用于人伦、用于社会,以此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其次,先秦儒家思想中的“礼”,小指日常生活中的礼仪,大指一切典章制度,及高于一切典章制度的伦常。再次,“孝”思想在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是“仁”的基本表现形式。孟子有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

(二)育人理念

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的育人理念主要体现为三点:一是坚持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的一条主线便是对理想人格的追求,认为对理想人格的追求对人的思想与行为具有制约、导向及激励作用。二是提出系统的修身之法。先秦儒家认为修身是实现个人价值和完善人格的重要手段与途径,突出强调个人修身的重要性。三是强调教师的育人功能。《大学》中孟子提出对人们进行德教在于“明明德”,每个人都具有“明德”,但却由于各种因素而不能完全显现,这就需要通过教育使其再现。由此,教师的地位及作用是不可代替的。儒家普遍重视教师的地位和作用,这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优良传统。

(三)基本特征

一是政治、社会、教育的统一相顺。先秦儒家所追求的是道德至上的社会秩序,将政治、社会、教育三者紧密联系在一起。正所谓“政者,正也。”(《论语.颜渊》),“为政以德”(《论语.为政》),先秦儒家主张君主治国基于道德教化,以德教为政治发展的基础根本。孔子强调“仁政”、“德政”,主张道德至上才能真正实现“天下归仁”的最终社会理想。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对君子、圣人人格追求的根本在于培养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才,表示教育人才本身就是为政,德育工作是国家的重要职能以及治国手段。孟子提出了“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的思想(《孟子.尽心上》),表示德是政的前提、手段和目的,有德的君主才能获得人民的爱戴。荀子将教育当做“固国齐民”的重要措施,他曾说:“政教习俗,相顺而后行。”(《荀子.大略》),指出了政治、社会与教育三者的正确关系是统一相顺,是普遍的规律。

二是等级性与普遍适用性的统一。春秋战国时期,在奴隶制度和阶级制度的背景下,人们处于不同的阶级集团之中,特别强调尊卑有序、远近亲疏,具体表现为以三纲为核心的等级观念,具有一定的等级性。孟子说:“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孟子.滕文公上》),物的价值都分三六九等,人也不例外,价值有着不同的表现,勉强将人的等级拉平,必然会导致天下大乱。荀子曾在对人的区别上说:“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荀子.礼论》)。在维护秩序上,荀子提出了“群”的概念,他主张通过“明分使群”,即将人们组织起来成不同的“群”,从而产生力量,而能“群”就在于“分”,“分”就是名分、等级制度,但是要保持“分”的合理性。

三是稳定性与创新性的统一。一方面,先秦儒家德育思想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不受政治制度、经济基础,意识变化而消亡,对人们的道德观念起着指向和导引作用。儒家始终倡导的“仁”、“义”、“礼”等思想,一直被我国历朝历代所推崇,以培养国人性格,对巩固阶级地位,维护国家安定起到了重要作用,表现出了其中的继承性。另一方面,先秦儒家德育思想随着时代的变迁,其中一些内容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先秦儒家德育思想由于受到不同时期的政治制度,经济基础,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影响,使某些内容与要求与时俱进,有了新的解释与意义,如先秦儒家对“利”的论述由最初的见义忘利、见利思义的思想发展为利义并重,由对“利”的蔑视到对“利”的价值的肯定,梁启雄在《荀子简释》中说:“孟子重义轻利,荀子重义而不轻利。”先秦儒家德育思想所具有的稳定性与创新性特征使其牢固地处于我国封建时期各个朝代思想潮流的核心地位。

三、对大学生思政教育的启示

(一)重视德育环境

社会环境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道德、行为。先秦儒家德育智慧的具体内容,重视外在环境对人的道德形成是其中一条重要培养方法。而道德教育的实践性使其无法回避社会环境的影响。然社会环境并非都是良性的,这就要求我们需要在大学生思政教育过程中正视这一问题的前提下对德育环境作出优化。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8

一、秦汉时期的社会转型与学术转型

经学从根本上讲就是儒家之学,秦汉学术转型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百家争鸣的局面渐渐式微,战国后期法家学说的兴盛帮助秦始皇灭六国,建立统一的封建王朝,秦朝统治者在统一之后沿袭法家学说的治国策略过于苛刻,是严格意义上的以法治国,但战国以来的旧学术传统与秦王朝的君主专制主义发生了严厉的冲突,最终导致了“焚书坑儒”这一事件,俗话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极端化的法家学说随着秦王朝的迅速灭亡而逐渐势弱。到了汉代,统治者们为了避免“强秦速亡”局面重蹈覆辙,总结秦亡的教训,秦代盛行的法家思想到汉代以后就逐渐败落,这是秦汉之际学术转型的一个重要因素。

黄老之学和儒学在汉代成为最典型的主流。汉初为了休养生息,推行黄老之学,实行无为而治,兼容百家、清静无为的黄老之学帮助西汉王朝取得了“文景之治”的盛况,但是它无助于社会的礼乐教化和政治上的制度建设,并不是长久之计。中央政府的无为而治反而便利了地方割据势力的坐大,七国之乱的爆发从根本上破坏了统一帝国的稳定。况且,先秦诸子学在西汉初年仍然有着强大的势力,黄老之学无法取而代之、坐享独尊。汉武帝时期,政治局面逐渐稳定、社会环境日趋繁荣,他想要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有一番作为,为了使刘汉政权能够“一而再,再而三”,传之无穷,大量推举有贤能的文学之士以对策,“垂问天人之应”,希望以统一的学术促进统一帝国的发展,董仲舒等人就是顺应了这一时展的潮流,建构了“天人感应”学说,贯通了天、地、人三才之道,使其转变为“王”字,就是所谓的“王道通三”,这一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推行让经学彻底地占据了学术的主流位置。

二、经学盛行于西汉的原因探讨

学术的转型与社会的转型密不可分。经学之所以能够在西汉时期盛极一时,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建立起了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的帝国,君主集权的封建专制代替了宗法制贵族统治,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巨大的社会转型。代秦而起的西汉王朝也基本承袭秦制,中央集权、诸侯分封制度的形体等政治上的变更,使得传统的学术随之发生改变,统一的时代需要统一的学术思想,先秦的那种“百家殊方,指意不同”的态势显然不再适合统一王权的统治需要,秦汉时期的学者和政治家们为了适应统治的需要做出了艰苦的探索和尝试,法、道、儒依次意识形态化,不断寻找适合变化了的社会政治格局的学术形态。

毋庸置疑,经学是在学术转型的大背景和大潮流下开始发展起来的。儒生们最先抓住了学术应与王道相适应这一契机,虽然汉初的刘邦认为打天下用不着《诗》、《书》,但是在儒家学者陆贾看来,坐江山少不了《诗》、《书》,在他和贾谊为代表的儒家学者的躬亲实践下,先秦儒学理论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侧重学术和政治的双向互动。以叔孙通为代表的儒生侧重学术直接为现实政治所服务,强调礼制建设。以韩婴、伏生为代表的经学名家则侧重学术文本的传承,把先秦儒学与上古经书融会贯通。

汉武帝是一个有雄才伟略的帝王,他在位期间倾心儒学,提倡积极入世、维护等级制度、在政治上推行德行并重的政策,而这些都是在儒家学者按照儒学的理念进行制度建立的辅助下完成的。而元光元年,在举贤良对策中董仲舒、公孙弘等大儒脱颖而出,受到汉武帝的赏识,提出把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经学确立为官学的建议,汉武帝采纳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树立了儒学的权威,从此,儒学成为凌驾于学术界之上的官学。

三、经学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发展

经学在中国古代学术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占据了主体地位,它蕴藏了深刻而丰富的哲学思想,保留了大量珍贵的史料,是儒家学说的主要形态。

经学在先秦两汉的发展历经四个阶段:春秋战国的原始儒学阶段;秦帝国至汉武帝前期竞争独尊学术地位的过渡时期;汉武帝时期“独尊儒术”到汉成帝时期经学的快速发展、成熟阶段;汉成帝以后至东汉灭亡这一时期经学的衰亡阶段。这四个阶段,分别与先秦诸子学和秦及西汉前期的诸子学、儒道互黜及主导学术派别的选择、经学为代表的汉代文化的形成、经学为代表的秦汉文化学术的中衰等战国秦汉学术转变的四个时期相联系。

经学的发展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两汉之际的今古文经学之争、谶纬之学的激荡,出现了种种弊端,由于思想的僵化,经学逐渐走向了脱离现实的经书文本研究中,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在此基础上走向融合,但是也预示着经学走向了衰败。伴随着东汉末年道教的兴起和佛教的传入,中国传统学术的格局彻底被改变了,经学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了。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9

1、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甚至墨法等诸子百家的学说,在金庸小说中被有机地熔于一炉。

2、由于士阶层的出现及国家任用贤能而不是任用世袭贵族这一变化,又促使了士阶层的活跃,促使了诸子百家的争鸣和战国学术的繁荣,以及各种文化事业的发展。

3、他的法律思想融合了诸子百家的观点而自成一体。

4、古希腊学者把从事学术活动作为一种谋生方式,他们通过办学收费和吸引权贵的捐款过日子,这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谋生方式是相同的。

5、企业管理春秋战国时代,社会剧烈变动,政治上的动荡纷争进而导致思想上的百家争鸣,代表不同利益阶层的诸子百家蜂起立说,形成中国思想史上蔚为壮观的文化景观。

6、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学术上的诸子百家争鸣为科学技术的进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7、在思想史研究中,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伦理为本位,在海内内外已成为绝大多数学者的共识,但这本位不仅表现在诸子百家的学术思想对儒家伦理的认同,还深入中国人衣食住行的消费生活,成为凝聚中华民族无所不包的文化,主导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

8、我们认为诸子百家普遍称引黄帝的事迹,甚至托言黄帝以自重,这正是黄帝在我国历史上曾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反映,说明黄帝传说确有真实的历史核心。

9、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是以儒家为主、兼有诸子百家各学派的文化。

10、一关于儒学何以会被汉代统治者接受而于诸子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原因,()学者们虽多有论及,亦多近理,但似乎尚未揭橥根本原由。

11、产生于混乱之世的儒学,以其致力于社会伦常秩序的整合和一统局面的追求,归宗于先王之道,认同于宗法礼乐文化,终于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12、名胜遗迹区中有插箭岭、铸箭炉、武灵殿、诸子百家殿、历代帝王宫、古代兵器陈列馆和成语典故园等。

13、痛恨宋儒疑经改经之悖谬,毛奇龄强调诠解经义必以实据为凭他严格地遵循以经证经的论学之方,而且还兼采诸子百家以及后儒之说以为旁证。

14、中国文化就是在这诸子百家的学派分合之中不断地发展和丰富起来的。

15、从这个角度说,先秦法律思想是秦汉律学得以的一个理论基础,先秦诸子百家的学说,尤其是有关法律的学说,是后代律学家所继受的一笔丰厚的遗产。

16、二两千年来的孔子诸种神话产生于混乱之世的儒学,以其致力于社会伦常秩序的整合和政治一统局面的追求,归宗于先王之道,认同于宗法礼乐文化,终于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17、认识诸子百家的产生和百家争鸣局面的出现,是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变革和演进在思想领域中的必然反映。

18、在诸子百家中,道家对男女之道的研究是最令人看好的,这不是因为道家的学说比其它的学说更有道理,而是道家的男女之道最讲实用性,所以也就被社会广泛的接受。

19、我们的策略是:横向链接诸子百家,纵向连锁网点!

20、诸子百家的思想言论大部分内容都涉及到这个问题。

21、这些特征主要有钱币、文字、官制和爵秩制度以及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地域分布等,基本涉及了物质文化、制度文化以及思想文化等几个方面。

22、在讨论物权和债权两者的关系时,诸子百家,众说纷纭,但恐怕最能让人折服的还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观点,为物权的重要性提供了最基本的理论前提。

23、他们认为,要明确中国思想学术的研究内容,首先应该抛弃传统的道统观念,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诸子百家之学,只要是在学术史上确有创见的思想学术,都应在学术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24、荀子生于古代的封建制度要被推翻,以将建立强权专制为目标的秦国为乱世打上休止符的时期,可谓是乱世之末的大儒家,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

25、“四书”必修课教育如果成功,兴许以后能增开新的内容,将诸子百家都加上。

26、贾谊是中国封建知识分子悲剧的典型,他的思想颇得先秦诸子百家思想的沾溉,同时也润泽后人。

27、老子任周室守藏史的经历使得他得以全面了解远古时代的历史和古人的思想精华,也使他能够接触和吸收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积累了知识,锤炼了思想。

28、马一浮不认同诸子百家出于王官之学的说法,他认为,由于学习六艺者各有所偏重,往熟悉的方面一路,于是都仅得六艺之一二,不及其余,因此形成各有得失的诸子百家。

先秦儒家的法律思想篇10

1、中国传统的儒释道甚至墨法等诸子百家的学说,在金庸小说中被有机地熔于一炉。

2、由于士阶层的出现及国家任用贤能而不是任用世袭贵族这一变化,又促使了士阶层的活跃,促使了诸子百家的争鸣和战国学术的繁荣,以及各种文化事业的发展。

3、他的法律思想融合了诸子百家的观点而自成一体。

4、古希腊学者把从事学术活动作为一种谋生方式,他们通过办学收费和吸引权贵的捐款过日子,这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谋生方式是相同的。

5、企业管理春秋战国时代,社会剧烈变动,政治上的动荡纷争进而导致思想上的百家争鸣,代表不同利益阶层的诸子百家蜂起立说,形成中国思想史上蔚为壮观的文化景观。

6、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学术上的诸子百家争鸣为科学技术的进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7、在思想史研究中,中国传统文化以儒家伦理为本位,在海内内外已成为绝大多数学者的共识,但这本位不仅表现在诸子百家的学术思想对儒家伦理的认同,还深入中国人衣食住行的消费生活,成为凝聚中华民族无所不包的文化,主导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

8、我们认为诸子百家普遍称引黄帝的事迹,甚至托言黄帝以自重,这正是黄帝在我国历史上曾产生过巨大影响的反映,说明黄帝传说确有真实的历史核心。

9、中国传统文化的历史渊源是以儒家为主、兼有诸子百家各学派的文化。

10、一关于儒学何以会被汉代统治者接受而于诸子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原因,()学者们虽多有论及,亦多近理,但似乎尚未揭橥根本原由。

11、产生于混乱之世的儒学,以其致力于社会伦常秩序的整合和一统局面的追求,归宗于先王之道,认同于宗法礼乐文化,终于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12、名胜遗迹区中有插箭岭、铸箭炉、武灵殿、诸子百家殿、历代帝王宫、古代兵器陈列馆和成语典故园等。

13、痛恨宋儒疑经改经之悖谬,毛奇龄强调诠解经义必以实据为凭他严格地遵循以经证经的论学之方,而且还兼采诸子百家以及后儒之说以为旁证。

14、中国文化就是在这诸子百家的学派分合之中不断地发展和丰富起来的。

15、从这个角度说,先秦法律思想是秦汉律学得以的一个理论基础,先秦诸子百家的学说,尤其是有关法律的学说,是后代律学家所继受的一笔丰厚的遗产。

16、二两千年来的孔子诸种神话产生于混乱之世的儒学,以其致力于社会伦常秩序的整合和政治一统局面的追求,归宗于先王之道,认同于宗法礼乐文化,终于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

17、认识诸子百家的产生和百家争鸣局面的出现,是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变革和演进在思想领域中的必然反映。

18、在诸子百家中,道家对男女之道的研究是最令人看好的,这不是因为道家的学说比其它的学说更有道理,而是道家的男女之道最讲实用性,所以也就被社会广泛的接受。

19、我们的策略是:横向链接诸子百家,纵向连锁网点!

20、诸子百家的思想言论大部分内容都涉及到这个问题。

21、这些特征主要有钱币、文字、官制和爵秩制度以及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地域分布等,基本涉及了物质文化、制度文化以及思想文化等几个方面。

22、在讨论物权和债权两者的关系时,诸子百家,众说纷纭,但恐怕最能让人折服的还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观点,为物权的重要性提供了最基本的理论前提。

23、他们认为,要明确中国思想学术的研究内容,首先应该抛弃传统的道统观念,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诸子百家之学,只要是在学术史上确有创见的思想学术,都应在学术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24、荀子生于古代的封建制度要被推翻,以将建立强权专制为目标的秦国为乱世打上休止符的时期,可谓是乱世之末的大儒家,诸子百家的集大成者。

25、“四书”必修课教育如果成功,兴许以后能增开新的内容,将诸子百家都加上。

26、贾谊是中国封建知识分子悲剧的典型,他的思想颇得先秦诸子百家思想的沾溉,同时也润泽后人。

27、老子任周室守藏史的经历使得他得以全面了解远古时代的历史和古人的思想精华,也使他能够接触和吸收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积累了知识,锤炼了思想。

28、马一浮不认同诸子百家出于王官之学的说法,他认为,由于学习六艺者各有所偏重,往熟悉的方面一路,于是都仅得六艺之一二,不及其余,因此形成各有得失的诸子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