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狐形象发展历史对比研究

时间:2022-08-31 08:58:08

文学与狐形象发展历史对比研究

【提要】在东方国家,如中日两国,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动物变身为人类,或者人类变身为动物的故事。其中,狐狸经常作为各类文学作品中频繁出现的写作对象而为人所知。本文以狐狸为研究对象,从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形象出发,分析其形象发展历史,探究形象背后的历史、文化、宗教因素。

【关键词】狐狸;志怪小说;形象;宗教;文化

一、狐狸形象的演变

(一)远古、先秦时代

关于狐狸的有关记录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那时狐狸的形象大多是神圣、高洁或是讳莫如深。在《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黄帝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狐狸便是作为这里提到的六种动物之一,成为了远古时期部落图腾中的一员。《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道:“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此处记载的狐狸虽然声音像婴儿一般,却会吃人,相差迥异的对比使得人们对狐狸心怀敬畏和尊崇,赋予其神的力量。同样的,日本这个时候属于弥生时代,开始了以稻作文化为主的农业。对于当时的日本而言,狐狸是守护稻作的神灵,具有神秘的力量,备受当时的日本人民崇拜和尊敬。而后,到了先秦时期,公元前十世纪左右编订的《周易》解卦第四十中写道:“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大意是,九二,田猎时捕获好几只隐伏的狐狸,并获得黄色的箭矢(它象征刚直中和的美德);守持正固可获吉祥。狐狸神圣化的形象被先秦君王不断强化,他们以此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因而狐狸也成了封建统治者的象征,带有祥瑞之兆,具有积极、向上的形象。

(二)汉至南北朝

到了汉代,狐狸不再是象征君王的符号式形象了,而是开始幻化成人型,出现在百姓的生活中。在汉代刘歆所著《西京杂记》卷四中记载道:“栾书冢,棺柩明器朽烂无余。有一白狐,见人惊走,左右遂击之,不能得,伤其左脚。其夕,王梦一丈夫,须眉尽白,来谓王曰:‘何故伤吾左脚?’乃以杖叩王左脚。王觉,脚肿痛生疮,至死不瘥。”此外,狐狸在被人类伤害后,幻化成一名男子,在晚上质问广川王,并叩击他的左脚,使其脚肿痛生疮,无法痊愈。此处的狐狸,白日破坏人类器物,被人攻击逃离后又在晚上报复人类。狐狸的形象不再是祥瑞的象征,而开始邪恶化、妖化起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犬部》中记载:“狐,妖兽也,鬼所乘之。”狐狸作为妖兽的形象逐渐充斥在志怪小说中。在《太平广记·说狐》中记载道:“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狐狸需要花上50年乃至更长的时间幻化成人或妖,以妖力魅惑人类,使其丧失理智。东晋干宝(2012)所著《搜神记》卷十二中提到“千岁之狐,起为美女”,即千年的狐狸能够变成美女。汉代狐狸幻化成男子,而后也可幻化为女子,性别不再单一。因此,汉代至南北朝时期可以视作是狐狸幻化成人形的萌芽期,并且人们对狐狸的形象达成了一定共识,即经过年龄的积累狐狸会变成人,狐狸开始有妖性,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三)唐代

在《搜神记》卷十八中记载:“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此处出现了一名叫“阿紫”的狐狸形象,随后“阿紫”也逐渐变成了指代浪荡魅惑的狐妖的代名词。到了唐代,记录狐狸的奇闻逸事的文学作品明显增多,“阿紫”的狐狸形象在不断地频繁出现。在《太平广记》中,既有狐狸变为女子戏弄人类,也有变为十三四岁的婀娜少女引诱当地司马之子,更有狐狸迷惑众人,险些造成大难。不仅在志怪小说中屡次出现狐狸的故事,狐狸的形象也开始出现在散文、诗歌等作品中。白居易的《古冢狐》:“狐假女妖害犹浅,一朝一夕迷人眼。女为狐媚害即深,日长月增溺人心。何况褒妲之色善蛊惑,能丧人家覆人国。”白居易以狐狸的形象暗指那些风骚善魅的女性,责骂她们靠美色迷惑君王,使其无心朝政,蛊惑一国之主轻易决定百姓命运,陷国家于险境,乃至亡国。唐代关于狐狸形象的文学作品相较于之前明显增多,大部分都是狐狸妖化为女性,借女性身躯来勾引男性,对其自身或家庭或国家造成危害。因此,这也使得人们开始将狐妖、狐媚等观念投射到女性身上。另外,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唐代的狐狸还可以通过头戴骷髅化身成人。在《太平广记》卷四百五十一《僧晏通》一篇中记载道:“忽有妖狐踉跄而至。初不虞晏通在树影也,乃取髑髅安于其首,乃褰撷木叶草花,障蔽形体,随其顾盼,即成衣服。须臾,化作妇人,绰约而去。”有只狐狸踉跄着走来拿起一个死人头骨套在头上,就摇起头来,选中一个高高地戴在头上。又采摘树叶和花草,遮盖形体,随着它左看右看,就变成了衣服。一会,变成一个妇女,姿态柔美地走了。然后这只狐狸在欺骗路过的军人时,被僧晏通击打人头骨后,就恢复狐狸的原形逃走了。而在同一时期,正处于奈良、平安时代的日本也不断派出遣唐使赴唐学习当时中国的文字、技术、宗教等知识。日本对外来文化一直采取比较开放的姿态,且积极主动地接受外国文化,并与本国文化进行融合。因而当时日本文学界也受到渡来文化的影响,文学作品中屡次出现狐狸变身成人的故事。

(四)宋明时期

到了宋明两代时期,宋朝盛行程朱理学的思想,这是一种禁欲的思想。在受到道德束缚和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下,文学创作者们倾向于在作品中传达出女色可畏的观念,因而,以狐狸幻化成女性并诱惑、伤害男子的文学作品更为突出。在南宋洪迈所著《夷坚乙志》中,姓祝的一名男子在升为副县令后,遇到了狐狸化作的女性,夜晚与其就寝后,男子便死亡了,不仅如此,男子的孩子也丧失了性命。在其他篇章中也有类似的情节,均是男性遇到了由狐狸变成的女子,沉迷于美色,而后变得精神萎靡,食欲低下,甚至失去性命,同时也给自己周围的亲朋好友带来灾祸。到了明代,受到当时崇尚道教的社会风气影响,狐狸的形象从魅惑的妖精转向了“狐仙”。狐狸为了变身成人,不断与人类交往,吸取其精气,在吸到一定的程度后,达到修炼成仙的目的。

(五)清代

到了清代,关于狐狸的文学作品创作达到了鼎盛期,大部分都在讲述狐狸幻化成人形后,和人类成为朋友,或是和人喜结良缘生活在一起的故事。也有不少故事中的人类知道自己交往的对象是狐狸,但是依然选择视其为人类,没有选择躲避和逃离。最知名的是蒲松龄(2009)的《聊斋志异》和纪昀(2016)的《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中有多达三分之一的作品是写狐狸化作女性与凡间男子相爱的故事。狐女们大多美丽善良,性格分明,敢爱敢恨,体现出人才具有的特质。在《萌狐篇·婴宁》中,天性爱笑的狐女婴宁来到王子服家,目的是弄清母亲被王家残害的往事,可是到王家遇险时,婴宁以德报怨,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幻狐篇·阿绣》中,狐女花月冒充人间女子阿绣,与刘子固纠葛,她从贪婪人间爱情滋味,到明白人间真爱,最后牺牲自己,成全了真正的阿绣与刘子固。蒲松龄给了狐狸形象一种新的面貌,不再和以往一样祸国殃民,而是哪怕人妖殊途,都有自己追寻爱的权利。《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狸和人类结为夫妇,重视与人之间的情谊,与丈夫分别时悲伤而泣,归来时喜极而泣;也有和人类成为朋友,在人需要帮助时施以援手。除此之外,狐狸形象也变得更为丰富,性别不再限于女性,情节题材不再限于爱情,出现了学问狐、侠义狐等等。在《狐狸怕狐狸》中的狐仙居住在人类书楼上几十年,并定期为主人管理图书,驱除虫鼠,经常能和人对话,甚至可在宴请宾客时出来应酬。在《狐戏守财奴》中,狐狸戏弄将钱财看得比妻子儿女性命更重要的贪官污吏,并将他们敛获的不义之财分发给穷苦百姓。在受到前代影响的基础上,清代的狐狸形象变得更有同理心、人情味,变得高尚起来。在文学作品中,狐狸纷纷作为人类的妻子、朋友、邻居等形象出现,帮助人类,与人类交往密切。狐狸的形象在清代变得更为全面、立体,清代可以说是狐狸形象发展的鼎盛期。

二、狐形象演变发展的原因

(一)女色禁忌

随着时代更迭,狐狸的形象也在不断发生改变。在远古和先秦时期,狐狸具有通灵、祥瑞、神秘的形象,是统治者借以巩固地位和权力的法宝之一。而后狐狸的形象受到《诗经》的影响,如《诗经·南山》中写道:“南山崔崔,雄狐绥绥南山崔崔,雄狐绥绥。”其中记载了“雄狐”的相关内容,因而在汉代时期,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大多是幻化为男性。男性是封建社会的主宰者、统治者,受到儒教思想的影响,男尊女卑的观念极为强烈,女性的地位低至底层,沦为男性的附属品甚至是奴隶。女性在社会中被不断地客体化,丧失了发声的主权。在夏朝时期,君王桀因为宠信王后妹喜,沉溺美色,不理朝政,导致国家灭亡。类似的还有殷纣王、周幽王等君王,同样因女色而导致国家灭亡。基于前代的史事,随着儒学的发展,在汉代就开始产生了女色禁忌的观念。同时,印度的佛教也在汉代传来日本。印度佛教认为女性从出生开始便是污秽不洁的象征,由此进一步弱化了女性地位,加强了“男尊女卑”“女色禁忌”的观念。所以,在汉代至唐代期间,文学作品中的狐狸不再只幻化为男性,更多地出现变为女性的情况。这样的女性观在文学作品中便以狐性观表现出来,赋予狐狸以妖媚害人的形象。至于宋代,女色职业相当繁荣,不管是皇室成员还是达官显贵,抑或是书生文人,都喜欢在花街柳巷中寻欢作乐。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之下,女性进一步被男性物化,再加之当时盛行程朱理学的思想,倡导男性应该恪守伦理,克制自己的欲望,文学作品中也因此呈现更多的妖狐形象,以此警示男性,巩固社会环境影响下对道德的要求。

(二)物老为怪

远古至先秦时期,狐狸的形象只存在于部落图腾或是人们的想象中,没有落实到文学作品中。至汉代,文学作品开始出现了狐狸的形象。“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这是因为汉代开始存在物老为怪的思想。孔子曾说过:“吾闻物老,则群精依之。物老则为怪,杀之则已,夫何患焉。”即,在人们眼中锅碗瓢盆、钟鼓琴剑,似乎只要是稍有年头的器物,均可以幻化成妖,作怪人间。狐狸想要变成人,需要经过长达数十年的岁月积累,时间是化身成人的必备条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学作品中越来越多的狐狸都被写者妖魔化。到了唐代,物老为怪的思想继续存续,因此文学作品中的狐狸更多地变成了老狐狸。在《太平广记》中记载了不少老狐狸变身成为年轻男子、妇人、老年人的故事。到了宋明时期,狐狸也不再满足于人形,更想吸取人类精气变为狐仙。这种倾向到了清代达到了顶峰,《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中出现了许多想要真正成人或成仙的狐狸形象。在物老为怪的基础上,创作者们开始给狐狸加上了一层向往美好的滤镜。

(三)宗教思想

儒学从汉代起就被确立为国学官教。儒学向来对男性有极高的道德要求,认为男性是社会的统治者,需要承担更多的道德义务,恪守伦理,不可沉迷女色。因而当时的作品中大多将狐狸形象妖魔化,写了诸多因狐狸化身女性勾引男子而酿成灾祸的故事,借以警示男性。到了唐代,狐形象在初唐、武则天时期以及中晚唐都有较大的差异,这与唐代的佛道之争有一定关系。初唐时期,道教激烈排斥胡僧,于是出现了大量道士伏狐故事。武则天时期佛教处于上风,于是伏狐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大多从道士变成了僧人。中晚唐时期,道教与佛教地位几乎持平,交融趋势明显,对狐形象的影响则表现为狐神与狐妖并存的局面。可以说,唐朝时期狐狸形象的变化因素之一便是佛道之争。到了宋明时期,道教盛行一时。其中,道教强调采补精气,平衡阴阳。精气神被视为人体生命活动的原动力和基本要素。自然界的运动变化离不开太阳、月亮和星星,人体生命离不开精气神。因而宋代开始的文学作品中,狐狸们为了吸取人们的精气而开始和人类交往,形成“内丹”,从而帮助自己化身成人。而到了清代,文学作品中的狐狸形象更多的是在吸取人类精气的基础上,修行上百年,而后成为真正的人或者仙,展现的是极度渴望和人类成为朋友、亲人的狐狸形象。

三、结语

随着不同时代的发展,不同国家间文学作品中狐狸的形象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狐狸的形象不仅作为当时人们与神灵交流的神物或是精神的寄托,也是反映社会、历史、宗教等的文学载体,体现了每一个时代背后的文化沉淀。通过对比研究文学作品中狐形象发展历史演变,可以帮助我们更形象、更具体地了解国家的文化和历史,增强民族的文化自信。

参考文献

蒲松龄2009《聊斋志异》,中华书局。干宝2012《搜神记》,中华书局。

纪昀2016《阅微草堂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李昉2020《太平广记》,中华书局。

作者:张馨怡 刘凤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