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观念生发与现代陶瓷艺术探讨

时间:2022-03-10 09:01:49

生命观念生发与现代陶瓷艺术探讨

摘要:现代陶瓷艺术从土的单一性和多重性展示泥性之美,从可变性和神奇性呈现烧造之美,从人与土、火、水自然之物的互动中显现人性之美。陶瓷艺术的本质存在就是陶瓷艺术的最真实的生命存在,通过具体的表现形式和呈现状态来传达一种更深层次的生命意蕴。

关键词:生命观念;陶艺;泥性

一、“泥性”与生命

泥土自身就是对一个主题的深刻表达,或者说它自身就完备了一个主题,在此基础上又与相关的料性、釉质、手感、火温发生关系并融为一体,使之进一步生发与扩展意义,体现人类与自然、与生命、与生活的关系。

(一)泥及泥性

从古至今,土地都是人类最亲近的朋友,给人以亲切感,特别是农业社会,土是生命,是人的归属之处。“泥”,根据《汉语大词典》的解释是:和着水的土。土和水融合后,泥柔软而具有可塑性,同时呈现出黏稠、浑浊以及呼吸等感官状态。“泥”承载了一种“孕育”“创造”的象征性力量,承载了一种语言,一种符号的功能,象征着“生命”“母亲”“人的肉身”等不同含义。古代神话中曾说:“传说天地开裂,尚未有人,女娲抟土造人。”“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女娲的故事讲的是泥土与生命的关系,而舜的耕种、捕鱼与制陶,则是讲的是生命的存在得益于对泥土的依靠。对于人类而言,泥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泥土的性质和其肥沃程度直接影响着生产和生活,生命与存在认知也开始于身体与泥土的互动,这种互动隐含的是一种生命的迹象。而泥是陶艺创作必要的物质媒介,即熟悉“泥性”是陶艺创作的前提条件。泥性,不仅指它的物理属性,如柔软、湿润、干燥、粗糙、细腻、颜色等,而且包含着人的精神内涵和情感追求。泥表现出的本体语言,丰富了自然的表现力,在造型和装饰上产生了很多变化和偶然性的肌理效果。在与泥的互动上,陶艺家会使用拍打、揉搓、推拉、印压等方法,赋予泥性以情感。日本陶艺家八木一夫曾说:“我与黏土的关系可以说是生命共同体。这是我最坚强的地方,也是我最软弱的地方。无论如何,我只想纯粹地对待黏土……”八木一夫不断地将自己融入泥土之中,聆听泥土的声音,并感受泥土的起源与生命的深度。他曾尝试低温烧制作品和无釉陶器,他想表现和把握本源的泥性之美,最终他找到了黑陶并创作出了图1《SOS》、图2《阿丽莎人形》等作品。陶艺家与泥土的交流是通过双手进行的,这是它与其他艺术形式的不同之处,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对陶艺家们来说双手就是心灵的窗口。换而言之,泥性的含义里包括人性,陶艺创作必须依靠泥料来实现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和审美价值,所以“泥”不仅仅是一种物质材料,“泥性”也不单纯是泥的物理属性,而是一种带有“生命”和“自然”意蕴的活的载体。

(二)人性与泥性的对话

从原始彩陶时期先民就掌握了泥性的特点,例如:用天然的矿石颜料在坯体上进行彩绘,彩绘的图案具有寓意,颜色主要以红、黑为主,这些图案与原始生活器物的造型融为一体,体现了原始彩陶的泥性和人情感的寄托,由此形成中国灿烂的原始彩陶文化。比原始彩陶时期稍晚的黑陶,在制作上比原始彩陶更纯熟、精致、细腻和独特。人们对黑陶的认识可概括为一句俗话:“薄如纸、硬如瓷、声如磬、亮如漆”,这体现了古代制陶师傅在与泥土互动中对黑陶泥性的掌握,才能体现出黑陶薄的“泥性”特点。而现代陶艺家们在继承传统制陶技艺的同时,又有了自己新的体会,现代陶瓷艺术作品中“泥性”的表达或多或少体现了哲学的思辨与生命的意义。可以说,对泥性的把握不仅仅是泥的物理属性,如干燥与湿润、粗糙与细腻以及泥料的配比,更重要的是人与泥之间经过长时间实践达成“人与泥”的统一。因此,泥性在具有泥的物理属性的同时,也表现出人和泥土的默契程度。现代陶瓷艺术作品中人性与泥性的对话是通过陶艺家的手与泥土的可能性来表达的。依靠人对技能的学习,再通过陶艺家之手塑造的艺术作品向人们传达作者的情感与思想。陶艺家手与泥土“对话”过程,也是身体实践经验的过程。现在的陶艺家在实际创作过程中会运用各种技巧来展现陶艺作品的泥性美,同时在创作形式和内容上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框架,跟随自己内心的情感轨迹而自然地流露,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贴近人类的内心与生命,将现代艺术的创作手法运用到陶瓷艺术之中,追求现代艺术观念与泥性的统一,构成陶瓷艺术永恒的魅力。日本陶艺家铃木治的作品基本上是以长方体为基础的,然后再进行一些加工处理,呈现凹凸的形态,造型简约,采用泥板成型的技法,在平整的表面留下细微的凹点,拉近了人与物之间的距离,给人一种亲切的触摸感。代表作《马》由两个长方体组成,就像建筑物的外形,将马头部分做凹陷处理,利用光影效果来表现马低头回首的动态感和泥的力度与韧性。中国陶艺家白磊的现代陶艺作品《大漠风景》,以原始质朴的陶泥作为物质载体,单纯朴拙、粗犷又似浑然天成的造型加上熏烧后呈现出的质感给人苍凉悲壮的感觉。作品运用现代艺术的表现观念和手法,将内心世界融入作品之中。现代陶艺的泥性表达是多种多样的,陶艺家可以通过不同的制作技法去感悟泥性。现代陶艺泥性的塑造是在陶艺家观念和思想的支配下,运用陶瓷技巧,对泥进行形体塑造、分割、重组等,创作出具有审美意味的陶艺作品,这个过程就是人性与泥性的对话与表现的过程。

二、身体与生命

泥土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它的可触性和可塑性,能够制成与人类自身相处的物体。在与泥的互动中,收获喜悦,我们用“泥”来种植作物,孕育生命;被用来捏塑雕像,再现生命;被制作成陶瓷,延续生命。

(一)身体在陶瓷中的文化构建

“陶瓷文化的核心价值由人的身体,以及由此获取的经验所构建。陶瓷不可以独立于身体之外,从陶的诞生之日起,身体及身体经验便深刻地嵌入陶瓷文化的历史基因及发展脉络辨识之中,并成为不可消隐的文化隐喻。[1]”陶的诞生意味着身体与土、火水达成共识,并形成经验,并从中感受到身体的存在。“身体”一词,在汉语中指人的整个身躯,如《字汇·身部》:“身,躯也。耳目鼻口百体共为一身”。这个定义针对的是生理身体,但是我们不能把生理身体与大脑的思维分割开来,我们并不是在生理学的基础上讨论身体,而是将身体放在艺术文化的场域进行探讨。有研究者将材料、工艺、形态视为手工艺知识的三个重要组成部分,称其为传统手工艺的三大知识[2],而这三大知识都与身体及身体经验相关。首先,传统手工艺制作在材料的选择与加工上都有身体的参与,因为这些材料大多来源自然,而“身体作为宇宙的缩影与大自然生命各种元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一关系由来已久[3]。”如石材雕刻需要匠人用身体的经验去量材取材,制作陶瓷更是如此。《天工开物》记载陶瓷的制作过程之复杂,“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可成器”。这72道工序凭借身体经验感知自然生命,并与土、火、水以及其他材料发生互动。其次,工艺与身体的黏合度最高,越是复杂的工艺,身体职能划分得越细,由此形成的身体经验。从陶的材料采集、炼泥到成型,再到烧制均须要身体把控,由于“过手七十二”,其工艺也有分工,如陶工、土工、拉坯、利坯、雕花、画花、印花、制釉、窑工等一系列的工艺划分,这种划分也是对身体职能的分配。最后,形态也是材料、工艺与身体相互作用的结果,在材料、工艺与身体的互动中,适应并服务于身体,陶瓷的形态都是将身体视为衡量事物的基本尺度。陶瓷艺术只有在身体的参与下,它所展现的生命感才是最完整的,这也是陶瓷艺术与其他艺术形式有所不同的地方。

(二)陶瓷艺术中身体的意义

尽管中国传统陶瓷艺术具有无限的魅力和光辉的历史,但在制作方式和制作工艺上与现代陶瓷艺术却大不相同。在制作方式上,传统的陶艺制作是基于分工的模式,拉坯只负责拉坯、烧窑只负责烧制等,这一过程扼杀了人格的独立性,这一模式并不是建立在尊重材料特性语言的基础上融入人为参与,更多的是人为痕迹强行干预。在审美特征方面,传统陶瓷艺术过于追求“工有巧”的制瓷理念,追求陶瓷作品的光度、亮度、完整性而掩盖了本体语言的美学特点。忽略陶艺本体语言的自然属性,只追求结果的完美性,忽略了在工艺过程中身体的感受。这种对陶瓷媒介特性的忽视,导致了陶瓷艺术作品充满匠气,缺乏自然质朴的美感。自工业革命以来,科学技术不断发展,人们慢慢地放弃了手工制作陶瓷,改用机器生产,因为机器生产出的瓷器更精美、工整,且造价便宜、节约时间成本,可以说这样生产出的陶瓷既没有生命力也没有物性。渐渐地,人们从这些机器生产出的瓷器中感受不到生活的温度,人们开始回归手作。通过手对泥土的感知,身体的参与,把握和记录艺术家对生活的感知与感悟,在身体与物、心与物的触碰之中,人与物的关系不断拉近,实现人性与物性在作品中的交融,让创作者更容易感受到陶瓷艺术本体生命的存在。朱乐耕先生曾说:“在机器已经进入我们所有生活空间的今天,人们仍然不要忘记在手工时代的那种人与自然之间所产生的亲和力,不要丢弃人类最早在器物中所融入的许多感情。[4]”美国陶艺的领军人彼得·沃克斯,他的作品主要是粗重的陶盘和多层的堆叠雕塑,突破传统的造型和装饰手法,摆脱了陶瓷实用性的束缚,提倡创作过程中的即兴自由的发挥和情感的表达,来充分展现陶泥的特性。他的作品表面上,总是出现有意或者无意产生的瑕疵、裂缝、斑点,用身体记录着作品创作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是彼得·沃克斯用于记录、隐喻人与土、火、水之间交流和联系的重要手段。图3所示为彼得·沃克斯的作品。中国现代陶艺家刘正的作品《惊蛰》在“超越泥性——中国当代青年陶艺家学术邀请展”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作者解释:惊蛰是节气,也是生命力,我是从中国人的视角去看生命力的。表现形式上,我所表现的人体,既符合西方解剖学的规律,又有中国传统绘画所讲究的气韵感。刘正借用身体去寻求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传统与当代解放的途径,从作品中可以感受到陶艺家对生活和状态的记录,通过作品可以感受到陶艺家本人的生命存在。虽然陶瓷作品是在技术过程中实现的,但通过泥土的可塑性与可变性,用身体记录创作者对形式与生活经验的感受,甚至是一瞬即逝的心态。当我们欣赏与身体相关联的陶瓷艺术时,就油然而生一种触觉记忆,让我们融入陶瓷艺术所营造的情景之中。陶瓷与身体的关系可以理解为人类和人类文化存在的关系,只有感受并理解这一关系,才能理解陶瓷艺术的生命历程。

参考文献:

[1]马凯臻.身体:作为陶瓷的文化隐喻[J].陶瓷研究,2019,34(03):45-53.

[2]徐艺乙.恢复与重建我们的生活方式[J].中华手工,2016(07):12-15.

[3][法]大卫·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引言[M].王圆圆,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4]朱乐耕.当代陶艺问道集[M].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

作者:孙亚丽 单位:江苏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