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文化论文范文1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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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文化论文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1

漫长的认可之路:1980年前的出版物

在欧美较早的中国电影研究成果是电影史,作者多与中国有直接联系。1959—1961年问,雷吉·柏格森在北京大学教授法国文学时,即想撰写一部中国电影通史。几经周折,他的《中国电影,1905—1949》(劳赞,埃贝,1977)在法国问世。陈利(杰·雷达)是研究俄苏电影的美国学者,1959—1962年间,在北京为中国电影资料馆收藏的大量外国电影编目,十多年后出版《电之影:中国电影与电影观众》(剑桥,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1972),覆盖1896—1967年,包括一章简述香港电影。还有苏联科学院远东研究所的瑟杰·托洛普采夫,用俄语出版了《中国电影史概论,1896—1966》(莫斯科,1979),时间跨度跟陈利的书类似。该书被译成中文,于1982年由中国电影家协会资料室以内部交流的形式出版。另外,意大利第14届国际新电影节,出版了意大利文的《当代中国的电影与表演》(法诺,1978),一本早年的电影节刊物。总的来说,1980年以前欧美出版的关于中国电影的书籍,信息性强于学术性,提供基本的、为当时所急需的,关于现代中国文化、社会、政治、历史的文献资料。

电影节出版物与电影史,1980—1987

20世纪80年代,欧美陆续出版了不少关于中国电影的著作。它们可分为三类:电影节出版物、电影史和学术专著。第一类中,汤尼·雷恩斯与司格特·米克合编的《电之影:中国电影45年》(伦敦,英国电影研究所,1980),但无论从所提供的信息上,还是从版式设计上,它与类似书籍相比都逊色一筹。著名的都灵中国电影节伴生了两个电影节出版物:一本是意大利文的《电影:中国电影论文与研究》(米兰,伊雷塔,1982);另一本书是法文的《电影:中国电影概观,1925—1982》(巴黎,中国电影资料中心,1982),是为1982年6月在巴黎举办的另一个规模较小的活动而出版的。玛丽·纪可梅与让·帕塞克合编的《中国电影》(巴黎,篷皮杜中心,1985)使电影节出版刊物的样式近乎完美。这本厚重的法文参考书在各个主要方面都胜过前人。比如,它有简便易用的大事记,把电影、政治事件、文化事件排成三列相互对照;有141部电影的简介(1922—1984),并附有评论;有人物生平;此外,还收入中日和欧洲学者写的14篇短文。

第二类出版物是电影史。其中,约格·洛瑟尔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故事片的政治功能,1949—1965》(慕尼黑,米聂瓦,1980),为中国电影的政治史提供了早期典范。在这部德语著作里,电影政治在事件和文章的组织中扮演了核心角色。柏格森的三卷本《中国电影,1949—1983》(巴黎,拉玛坦,1984)把覆盖的历史时期一直朝后推到了结束,但也同样着重电影政治,密切关注主要政治人物。尽管洛瑟尔与柏格森这两本著作都有政治大于艺术的局限,它们仍是欧美中国电影研究领域的重要成绩。

随着80年代后期一些学术新著的出版,西方中国电影研究的局面大为改观。保罗·克拉克的《中国电影:1949年后的文化与政治》(纽约,剑桥大学出版社,1987)改自博士论文,延续了电影政治史的传统,但使之更为精密。克拉克在全书中贯穿三个主题:群众民族文化的传播,党、艺术家、观众之间的关系,及延安与上海之间的紧张关系,但实际上,此书基本上是以最后一个主题(即延安一政治对上海一艺术)来结构全书的。

研究领域的扩展:论文集和其他出版物,1985—1991

中国电影研究领域里,最喜人的变化出现在论文集方面。裴开瑞(克里斯·贝利)编的《中国电影视角》(康奈尔大学东亚书系39号,1985)充分意识到,中国电影已开始在西方学术界引起严肃注意,这一新兴领域将需要一种跨学科的视野。所以,该论文集里文章角度多种多样,包括文学史、艺术批评、电影理论和历史研究。

李欧梵在《现代中国电影传统:初步研究与假设》中,以文学史家的身份,提出了一个核心议题:现代中国电影在与现代中国文学(尤其是话剧)的密切接触之下,才成长为一门成熟艺术。李分析了40年代中国“社会现实主义”电影的主题和风格特征后,继续在60—70年代乃至80年代的革命电影中,追踪了这一传统的延续。凯特琳·吴在其《中国蒙太奇:从诗歌、绘画到银幕》中,提供的是艺术史的视角。她坚信,中国书画的丰富传统已扩展到银幕,促成了“真正的中国电影”的产生,虽然她未能说明,我们用什么标准才能称电影为“真正”中国的。裴开瑞的文章名为《(李双双)与(喜盈门)中的性别差异与凝视的主体》,该文也试图寻找某种“中国的”电影美学。裴开瑞简单比较了两部电影中的静止镜头与画面构图,指出中国传统中的“反个人主义的美学”。

余下的三篇文章采用的都是历史方法。纪可梅的《万氏兄弟与中国动画片60年》追踪了20年代初到70年代末中国动画片的发展。克拉克在《中国银幕上的两个“百花”》中,比较了社会主义中国的两个历史时期,1956—1957和1978—1981,在这两个时期,艺术和政治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这一论文集里,篇幅最长的是毕克伟(保罗·毕克伟兹)的《文化解冻的界限:60年代早期的中国电影》。毕文借用当代苏联文学史上“文化解冻”的概念,探讨中国社会主义电影业的一段繁荣时期。

在新版的《中国电影视角》(伦敦:英国电影研究所,1991)中,裴开瑞增收了80年代后期的几篇文章,一篇是雷恩斯的《突破与挫折:中国新电影的起源》,另一篇是裴开瑞的《市场力量:中国第五代导演面临的底线问题》。这两篇文章都表明,学者开始重新注意中国电影研究中的产业研究。这一增版的论文集的另一新特点是更强调电影理论。邱静美关于《黄土地》的文章,王跃进关于《红高粱》的文章,伊·安·卡普兰关于跨文化分析的文章,都说明了这一点。①第三个值得注意的

方面是,裴开瑞力求在中国电影框架下涵盖台湾和香港。一方面,焦雄屏的《迥异的台湾与香港电影》根据1987年的金马电影节来表明,台湾和香港电影在很多方面都是完全对立的,譬如乡村对城市,女性对男性,非职业演员对明星制,收敛对放纵,长镜头对特写和蒙太奇,慢节奏对速度、创新与幻想,抒情风格对特殊视觉效果等。另一方面,刘国华的《对香港与中国流行片的文化阐释》一文,则部分地根据阐释性人类学和新儒家思想,想通过“理”、“情”、“精”这样的本土观念,在大陆和香港电影之间建立文化联系。但是,与原版本一样,裴开瑞的新版本无论在结构上还是主题上,都远未达到前后连贯。

乔治·桑赛尔编辑的《中国电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电影艺术现状》(纽约,普拉格,1987),结构上同样很松散,文章质量也参差不齐,其中各章覆盖了多个题目。桑赛尔的引言介绍了当代中国电影工业、电影教育的体制和运作。帕特利夏·威尔逊在《东北电影制片厂的创立,1946—1949》中,从历史角度介绍了东北电影制片厂。夏虹的《新时期的中国电影理论》概述了80年代电影研究的兴旺时期。马宁的《新影人笔记》对中国新电影的某些早期作品,进行了精彩的批评分析。最后,桑赛尔收了自己1985—1986年作为外国专家在北京中国电影公司工作时做的12个采访,然后在书的结尾探讨了一个新时代的终结。

桑赛尔的《中国电影》并不以全面覆盖为目的。该书有关1949—1980方面的资料很少,所以最好与克拉克的电影史互相补充着看。桑赛尔的书中缺乏对中国新电影其他活跃影人的深入研究。雷恩斯的《中国词汇》一篇长文,可补足桑赛尔的书。该文登在陈凯歌的电影剧本《“孩子王”与中国新电影》(伦敦,法伯,1989)英文全译本前面,深入地追溯了80年代新影人以及新的电影语言的兴起,详细分析了7个导演。

另外有两本书,虽不是完全关于中国电影的,也值得一提。一本是维玛·迪沙那亚基编辑的《电影与文化身份:日本、印度与中国电影研究》(兰翰,美国大学出版社,1988),其中四章涉及中国。马强的《80年代的中国电影:艺术与产业》和邵牧君的《改革浪潮中的中国电影》,都概述了后中国电影业的发展。在《电影的意义:作为异物的电影在中国》一文中,克拉克研究了在社会主义时期,中国政府和电影人在建设新的群众文化时,是怎样改造电影这种外来媒体的。在《女性在中国新电影中的地位》一文中,雷恩斯分析了两岸三地的三部影片:香港的《撞到正》,台湾的《青梅竹马》和内地的《黄土地》。

在约翰·仁特的《亚洲电影工业》(奥斯汀,德克萨斯大学出版社,1990)一书中,内地、香港、台湾各占了一章的篇幅。像桑赛尔一样(仁特书中关于中国的一章就是桑赛尔执笔的),仁特也很倚重采访和个人观察。他成功地让人们注意到当时中国电影研究中的几个被忽略的题目,比如电影发行与放映。他的著作把两岸三地的基本信息收在一本书中,指出我们有必要在跨区域的背景下对中国电影进行比较研究。

无论80年代出版的书籍有何局限,它们显然为中国电影研究在欧美的体制化铺平了道路。这一领域在90年代大放异彩,90年代的出版物不仅在批评阐释上达到了新高度,而且在历史、地理政治、类型的覆盖面上都更全面。

审视中国:评五本中国电影研究的英文书籍

这一节评述的90年代初期至中期出版的五本英文书籍,读者可详见我发表在《电影艺术》1997年2期的文章。②第一本是迪沙那亚基编辑的《通俗剧与亚洲电影》(纽约,剑桥大学出版社,1993),收了四篇关于中国电影的论文,清楚地表明了通俗剧对中国电影研究的重要性。第二本是桑赛尔、陈犀禾与夏虹合编的《当代中国电影,1979—1989的电影批评》(纽约,普拉杰,1993),选辑了中国电影研究最令人兴奋的“新时期”中具有代表性的中文论文翻译成英文。第三本是琳达·俄利克和大卫·德泽合编的《电影风景:中国与日本的视觉艺术与电影》(奥斯汀,德克萨斯大学出版社,1994),沟通电影研究和艺术史的方法,分析电影如何以视觉艺术为参照点。第四本是尼克·布朗、毕克伟、维维恩·索沙克与邱静美合编的《中国新电影:形式,身份,政治》(纽约,剑桥大学出版社,1994),一本当时无疑是最令人满意的英文本中国电影书籍。第五本是周蕾的《原始的感情:视觉性、性欲、民俗学与当代中国电影》(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95),是研究中国电影和现代中国文化的一部论点最激烈的著作。

跨国的华语电影:身份,民族性,国家性

鲁晓鹏编辑的《跨国的华语电影:身份、民族性与性别》(檀香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1997),把中国电影的覆盖面,远远扩展到了“民族电影”的界限之外,使之包括美国华裔人士拍的电影。在《历史导言》中鲁晓鹏说,考虑到目前流行的把内地、香港、台湾并称中国的做法,他认为对“民族电影”的研究,必须改变为对“跨国电影”的研究。

鲁晓鹏的论文集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勾勒了从民族到跨国的发展历程。萧志伟的历史研究《南京政府十年的反帝与电影审查,1927—1937》,记录了国民党政府如何力图限制外国电影对中国观众产生的负面影响。吉纳·马切提的《(舞台姐妹):革命美学的繁荣》则细读了谢晋的这部电影,把理论思考与文本分析结合在一起。我的文章《从“少数派”电影到“少数派话语”:中国电影研究中的民族性和国家问题》则给出了“种族”、“国民”、“民族”这些概念的中英文语境,勾勒了民族主义在中国电影中的发展情况,考察了50—80年代的少数民族电影。鲁晓鹏在《民族电影,文化批判与跨国资本:张艺谋的电影》中认为,像张艺谋这样的影人,是借助跨国资本继续他们文化批判的。

鲁晓鹏论文集的第二部分面对的是台湾与香港的身份问题。叶菁的《构建一个民族:台湾历史与侯孝贤的电影》,研究了侯孝贤从底层写历史,解释了当代台湾身份中复杂的多重成分。强·科瓦利斯在《后现代台湾与香港电影中的流动人群:赖声川的和方育平的》中,认为《暗恋桃花源》以布莱希特式的手法,表现了台湾被拔根的中国人;《半边人》则写实地描绘了香港一个底层年轻女性,如何努力把自己重新定义为大中国社会之一员。明薇(音译)与冯爱玲(音译)的《打破酱油瓶:李安电影中的移居人群与移位策略》继续朝跨国的方向推进,讨论了李安电影中,婚姻与移民导致了家族边界的扩展,而由此造成的危机由戏剧性的最后时刻或最后镜头来解决的。安妮·切尔克的《跨国动作片:吴宇森,香港,好莱坞》考察了跨国背景下的香港动作片,追寻了吴宇森从香港到好莱坞的发展轨迹,讨论了跨文化的视觉快感、怀旧与暴力、超现实主义、多重

身份、男性特征与导演的个人风格。史第·弗尔的《成龙与全球娱乐工业的文化机制》研究了新线电影公司把成龙作为跨文化动作英雄来推销时的成功策略,以及他们如何在北美将《红番区》当作有别于好莱坞娱乐片的电影来发行。

鲁晓鹏编的这本论文集的第三部分讨论的是性别问题。卡普兰的《阅读程式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是这一部分中分量最轻的文章。在对《霸王别姬》进行心理分析式的阅读之前,卡普兰坚持自己欧洲中心主义的地位。克里斯汀·哈里斯的《(新女性)事件:1935年上海的电影、谣言与景观》结合了文本分析与历史研究,揭示出蔡楚生塑造的新女性,割裂在文字与图像、语言与沉默、阶级与性别、主体与修辞之间。崔淑琴的《性别视角:对主体性的构建与表现》也研究女性形象,用细读的方法,揭示了张艺谋电影如何制造有性别差异的意义。蓝温蒂(温蒂·拉森)在《虞姬与历史的形象:陈凯歌的》中指出,陈凯歌早期影片中的男性角色是女性化了的分裂的主体;这个女性化的角色,并非民族文化的一致表现与做法,而只是代表文化与历史差别的一个贬值的虚符号,是一种地方色彩,展现在愉快的国外观众面前。郑义(音译)的《历史激情的叙述意象:另类女人——中国新浪潮电影中的他者》,指出周营通过张艺谋作品中的原始感情与自我民俗学化倾向,在虚构的跨国市场上,端出了原始性/女性,将其作为“真理”的载体。

同其他论文集相比,鲁晓鹏编辑的这本文集,无论在历史时期、地理政治区域、批评话题上,结构都最为均衡。如果我们把《中国电影视角》(1991)、《中国新电影》(1994)与《跨国的华语电影》(1997)放在一起,可以更清楚地看出两点。第一,批评的视野越来越宽,超越中国大陆,覆盖了香港、台湾和海外华人社群。其次,身份和民族性似乎取代通俗剧,成为批评的两个焦点。周蕾的《理想主义之后的伦理:理论一文化一民族性一阅读》(布鲁明顿:印第安那大学出版社,1998)就集中讨论这两个问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张旭东的《改革时代的中国现代主义:文化热,先锋小说与中国新电影》(德翰姆,杜克大学出版社,1997),这本书一半的篇幅讨论中国新电影,将其视为以电影的形式,表达一系列本地的、国家的、跨国的问题与政治。

香港电影:政治、历史和艺术

除了鲁晓鹏编的书外,1997香港回归中国之年还有两本关于香港电影的学术著作出版。一本是阿克巴·阿巴斯的《香港:消失的文化与政治》(明尼阿波利斯,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1997),其中一章讨论香港新电影,还有一章讨论近年香港名导演王家卫。跟周蕾一样,阿巴斯也吸取后殖民话语,但他更关注的是视觉性问题。他把香港文化定义为消失的空间,这一空间中占主导的感觉是“业已消失”。阿巴斯在关锦鹏和王家卫的电影中,辨认了几种关于“消失”的技巧。对阿巴斯来说,这些技巧并不试图对抗消失,也不是进行反抗的批评策略;相反,它们坚持的是用消失来对付消失。

张建德的《香港电影:另外的维度》(伦敦,英国电影研究所,1997)是第一本研究香港电影史的英文书。在第一部分“北方人与南方人”中,张力图在信息与分析之间取得平衡。他回顾了上海对香港电影业的影响以及粤语片的复兴。在第二部分“功夫片艺术家”中,他采用了分析各导演风格的方法。第三部分“开路者”中,他转向电影运动(新浪潮和及其第二波)。在第四部分“边缘角色”中,他总结了一些反复出现的主题群体,其中一章写香港的中国情结、鬼、僵尸、恶魔等人鬼混合物,坏顾客与暴发户,最后是后现代主义和香港电影的终结。与阿巴斯相反,张建德相信香港有自己的特殊身份,这种身份是在香港与中国文化、西方文化的长期互动中形成的。张建德认为,香港并非一个国家,但香港居民有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民族意识,也就是中国意识,虽然艺术家表达自己的中国性的方式会与中国艺术家不同。

实际上,香港回归大陆,在90年代为香港电影研究吸引了更多学术和商业兴趣。仅举一例。傅葆石与德泽合编的论文集《香港电影:历史、艺术、身份》(纽约,剑桥大学出版社,2000)。这本新论文集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力图从香港的全部历史上来定位香港。罗卡的《早期香港电影与美国的联系》上溯到香港电影的最早时刻,从布洛斯基的亚细亚公司,到黎民伟兄弟1923年成立的民新公司,再到赵树森等1933年在旧金山建立的大观公司。罗卡指出,香港电影一直是多元的,对不同意识形态一直是开放的。

傅葆石写了两篇历史文章。一篇题为《在民族主义与殖民主义之间:大陆南下影人,边缘文化与香港电影,1937—1941》,集中讨论这一政治动荡时期粤语片面临的两难困境。他的基本观点是,由于遭遇了战时旅居香港的上海影人所代表的“大中原心态”,香港初步滋生了与彼有异之感。香港在民族主义话语和殖民地话语中的“双重边缘性”,进一步推动香港试着建立一种模糊的、杂糅的身份。傅葆石的另一文章题为《60年代:现代性,青春文化与香港粤语片》。他认为,粤语片捕捉了香港及香港人的现代性,以及国语片使之流行的那些策略性的形象:新香港的速度、魅力、活力、拥挤、过度刺激。张建德的《70年代:运动与转型》有两个说法很值得注意。其一,他认为粤语片只是一时转移到电视上去了,在1973年粤语片就以流行喜剧《七十二家房客》而大举复兴。其二,在银幕上占主流多年的国语,在70年代末出人意料地结束了。

傅葆石与德泽的论文集的第二个突出特点,就是它很注意香港电影在西方的接受与影响。德泽的《功夫热:香港电影在美国的最初接受》,列举了表现李小龙在北美的影片在美票房的空前成功。德泽认为,功夫热只是越南战争后的精神压力与混乱局面在文化层面上的一个电影符号。刘国华的《拳头与热血之外:许冠文与粤语喜剧》描述了香港新浪潮导演与黑帮片在80—90年代如何在美国宣传,然后转向喜剧这一被忽略的电影类型及其早期代表人物许冠文兄弟。

傅葆石和德泽的论文集第三个值得注意之处,是对类型与导演批评的强调。刘国华以回顾的方式讨论了喜剧,托尼·威廉斯则在他的《空间、地点、景观:吴宇森的危机电影》中考察了黑帮片,点出了一组有末世纪色彩、高度风格化的作鼎,它们是对未来九七回归这一历史处境的反应:九七回归在吴宇森的影片中表现成一个危机或灾难。洛枫的《重写历史:香港怀旧片及其社会实践》关注后现代的讨论,研究了80年代中期后怀旧片在香港的作用。怀旧片总是染着一丝哀愁,其目的是重写历史。洛枫认为,以电影的形式来重写过去或重新发明过去,这是在重新构建社会大众的集体身份和集体记忆。梁秉均在《香港的城市片与文化身份》中,从历史的角度,概述了50-70年代的香港电影。他指出三种对城市的表现在50年代占主导地

位:理想化的城市、邪恶的城市、被嘲讽的城市。大陆的左翼电影中,城市与乡村截然对立。梁秉均认为,与此相反,香港影人则利用多视角的叙述,来探索瞬息万变的城市现实。

还有两章是导演风格研究的范例。大卫·波德威尔在《通过不完美达到丰富:胡金铨与“一瞥”之美学》中,详细分析了胡金铨的视觉风格,考察了胡金铨在表现功夫时,如何有意创造不完美。帕特利夏·艾伦斯在《许鞍华的电影》中,勾勒了这位香港杰出女导演的发展轨迹,尤其注意她的辩证手法,以及她在东方传统与西方现代价值观之间,如何一直进行着调和。

马切提将王家卫看成具有独特风格的导演,她用王家卫的电影来研究美国通俗文化、英国殖民主义、亚洲商业的令人目眩的杂糅。对马切提来说,王家卫的电影是后现代文本;与大多数后现代文本一样,这些电影中的形象表明了身份观念是难以把握的、模糊的。像马切提一样,鲁晓鹏在《用电影来表现漂泊与身份:香港与1997》中,也考察了身份问题,但他走的是中国一香港关系这一思路。《甜蜜蜜》和《春光乍泄》都让观众远离香港(分别到了纽约、布宜诺斯艾利斯),以此处理跨国文化想像这一问题。

早期电影、城市文化与文化史

在西方学术界,被长期忽略的话题是早期中国电影。直到90年代中,这一领域在西方还很少得到足够的批评关注。我编的论文集《上海电影与城市文化,1922—1943》(加州,斯坦福大学出版社,1999)就试图纠正这一偏差。在导言《民国时期的上海电影与城市文化》中,我概括了中国电影史及其写作,突出了过去几十年间中国大陆、香港、台湾学者的不同视角。我点出此文集的两个目标:其一,说明电影是民国时期重要的文化力量之一;其二,把电影研究同上海文化史联系起来。

书中九篇文章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浪漫情:茶馆,影院,观众”侧重1910—1930年间城市电影观众所感兴趣的家庭罗曼史。张真的《茶馆和影戏:与中国早期电影问题》,叙述了20年代传统中国戏剧的巨大影响渐渐被电影手段和情节处理所取代的过程。在重构茶馆文化氛围的同时,张真指出电影从戏剧的外在性(滑稽戏的表演)到情节的内在性(心理动机)的转变,在文本中产生了很多矛盾,这些矛盾在当时需要以阶级和性别的观念来解释。哈里斯的《与20年代上海的古装剧》解读1927年这部侯曜改编自传统故事的电影,显示了一种文学与戏曲间的复杂引用(文学-戏曲-话剧-电影),及背景(上海-欧洲-好莱坞)的复杂衔接,以及当时新的技术和特技,使电影创造出丰富的视觉与心理的隐含文本。与其说这是一部有逃避主义和怀旧倾向的电影,哈里斯认为流行古装剧其实是新的电影类型,旨在摆脱影戏的粗俗,以它对民族传统的“真实”再现,来吸引中产阶级观众,从而也使中国电影能有较稳定的票房收入,使中国电影业能在好莱坞产品的强势之下存活下来。

李欧梵的《30年代上海电影的城市氛围:电影观众、电影文化与叙事常规的探索》审视了城市机制(如影院、流行杂志和城市指南),使看电影成为现代城市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指出,印刷文化对上海观众观赏习惯的影响,比我们原来预期的要大得多。在简短比较了好莱坞和中国电影的情节模式以后,他推测长镜头的中国美学可能并非原创,而是一种“多风格的混合物”,它一方面是长慢节奏和戏剧性的表演,另一方面又是新的电影技术。无论是否为“混合物”,电影文化的出现对30年代上海的现代感知性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第二部分“性臆想:舞女,影星,娼妓”中的文章,研究对三类城市妇女带有性意味的报道,以及她们银幕上下形象的流传及操纵。安德鲁·菲尔德的《在罪恶之城出卖灵魂:印刷物、电影及政治中的上海歌女和舞女》探讨了这时期在城市指南和相关杂志中上海公众对舞女的看法。菲尔德指出,尽管她们在很多方面来说,都是晚清民初的“青楼知己”的现代翻版,但是舞女在当时不仅是上海文化的象征,而且与工业化城市的政治经济息息相关。麦克·张的《善良、恶劣、美丽:上海电影女明星与公共话语》描述了中国最早三代影星的出现过程,发现了一个重要差异:20年代对女明星的舆论呈负面性,而30年代舆论则呈正面性,女演员是因“本色”和职业训练扬名的。我在《娼妓文化与城市想像:30年代电影研究》中认为,20世纪中国的文学及电影作品中,妓女通常是城市想像的焦点。对似乎“无法表现”的事件的公众表现,给电影开辟了非常具争议性的空间,在这一空间中,知识分子的道德伦理的认知观往往遭到大众及时行乐倾向的挑战。我指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电影表现妓女的倾向,从20—40年代对其悲惨生涯的同情性描述,到80—90年代对妓女生涯辉煌一面的倾心。③

第三部分“身份迷:民族主义,都市主义,泛亚洲主义”探讨了控制的问题,以及电影制片人与官方审查员所期望建构的身份。萧志伟的《建构新的民族文化:南京十年中电影审查与广东方言、迷信、性的问题》考察了国民党审查制度怎样建构新的民族文化,以及新的民族身份是怎么在以地区性(以粤语片为代表)、国际性(好莱坞的性场面)、传统性(反映在中国迷信中)为参照中进行的。所有这些类别都是很有争议性的,因为中央政府与地方组织往往达成某种交易。苏独玉在《都市之声:30年代的中国电影音乐》中指出,中国电影中的音乐组成了一个都市化、国际化的多样化空间。她注意到了音乐在当时的音乐家及知识分子的话语中所充当的角色。当时的电影音乐反映一系列观念与模式(例如,中国民歌与好莱坞歌剧)。最后,雪利·斯蒂芬森在《到处是她的身影:上海,李香兰和大东亚电影圈》中指出,在上海电影杂志中捧红李香兰这一神秘的泛亚洲女星的策略,与从无到有的“大东亚共荣圈”意识形态的推捧过程是很相似的。这是一个明星话语支持泛亚洲政治的例子,所以李香兰现象本身体现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一种文化侵略模式。

如前所言,我所选的这本论文集,目的是把学界的目光转向被长期忽略的一个丰富的电影传统。这几年出现了关于这一重要形成时期的博士论文,早期电影研究的前景看好,虽然我们仍需做很多研究,其中包括对40年代的研究。④此外,我与萧志伟共同撰写的《中国电影百科全书》(伦敦:劳利兹,1998)和我最新的集内地、港台于一册的中国电影通史专著,《中国民族电影》(伦敦:劳利兹,2004),都为读者提供了大量信息。近年陆续出版的中国和香港的电影作品梗概,也为研究提供了便利。2000年后,中国电影方面的英文书籍不断出现,既代表了老中青学者的最新研究成果,也表明中国电影这一年轻的学术领域正在持续稳定地发展。⑤如今,在21世纪初回首反顾,可以肯定的是,从1917年港片《庄子试妻》在洛杉矶默默无闻地公映至今,中国电影已在世界影坛占据一席众人注目的地位,而中国电影研究在欧美已经有了质量与数量的飞跃式的发展。

注释:

①有关这些文章的讨论,见张英进:《重思跨文化研究:西方中国电影研究中的权威、权力及差异问题》,《电影艺术》1996年2期,第19-23页。

②张英进:《审视中国:评五本中国电影研究的英文书籍》,《电影艺术》1997年第2期,第52—57页。

③张英进:《娼妓文化,都市想像与中国电影》,台湾《当代》137期(1999年1月),第30—43页。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2

关键词:全球化,中国电影,后殖民主义,东方主义,非殖民化

在当今的中国和西方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谈论全球化问题是相当时髦的,因为这一话题不仅吸引了经济学界和金融学界的学者,甚至对包括电影在内的文化学者也有着相当的诱惑力。就电影学界而言,在最近的二十年里,一大批优秀的中国电影先后获得了各种国际电影节大奖,从而使得中国电影的“全球化”大大地先于中国文学的“全球化”。确实,随着中国的日益走向世界,中国电影的世界性和全球性进程已经大大地早于文学走向世界的进程,因为理解电影文本较之理解文学文本要容易得多。虽然我已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论述过全球化及其对文化和文学研究的影响,但本文仍将首先再次追溯一下全球化的起源,然后由此出发将中国电影文化置于一个广阔的全球化语境下,并对新世纪的中国电影的现状以及电影研究所受到的挑战提出一些积极的、切实可行的对策。

当代电影和文化工业的“全球化”

在这一部分,首先我将重申我在其他场合对全球化的不同形式作过的评述。(1)在我看来,在这样一个被描述为“全球化”的时代,随着经济、文化和信息资本的迅速流动,传统的时空观念也大大地改变了。在这一硕大的“地球村”里,人们之间的相互交流已经变得越来越便利。对于这一点,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左派知识分子已经作了仔细的研究并写下了不少批评文字。确实,在全球化的时代,政府的职能将在某种程度上为一种隐形“帝国”的全球治理(globalgovernance)所取代。这个帝国就是全球化:“虽然它掌握着巨大的压迫和破坏的权力,但这一事实也不应当促使我们去缅怀过去的那些老的主宰形式。通向帝国的道路以及全球化的过程提供了各种解放力量的新的可能性。当然,全球化并不只是一样东西,被我们认可为全球化的多重过程并不是一个统一体或一种声音。我们将论证道,我们的政治任务并不是简单地抵制这些过程,而是要对它们进行重新组合并将其引向新的终端。支撑帝国的有着创造力的芸芸众生同样也有能力自发地建构起一个反帝国的力量,以及另一种全球流动和交往的政治组织。”(2)也就是说,我们在提出应对其挑战的策略之前,应该首先承认这一现象的客观存在。毫无疑问,在全球化的时代,所有人为的中心结构均被资本的流动和新的国际劳动分工所消解。一种新的身份认同危机随着(处于帝国之中心的)西方理论的向(处于边缘地带的)东方和第三世界国家的运动而出现在民族文化的机制中。较之文化的其他形式,电影是仅次于电视的另一种最容易受到全球化浪潮波及的艺术形式。既然电影产业最容易得益同时也最先受到全球化的波及,因此,中国电影便不仅受到好莱坞电影产业的影响和渗透,同时也受制于多种国内的因素,如电视和网络的崛起和挑战等。面临这一境况,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面对这一具有威慑力的挑战我们应该采取何种对策?难道我们将坐等幽灵般的全球化将我们的民族文化吞噬吗?或者说我们在新的世纪将仍然像以往那样固执地抵制这一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的冲击吗?这些均是本文所要讨论的问题。

尽管全球化确实如同幽灵一般威胁着我们的民族和文化机制,特别是电影更加如此,但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诚然,面对上述所有这些不利的条件,我们首先应该承认,全球化向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普遍主义特殊化”与“特殊主义普遍化”的双向渗透过程。(3)也即全球化的影响具体体现在两个极致:它的影响从西方运动到东方,同时也从东方向西方反向运动。或者说,诚如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Jameson)所指出的,“我们在这一具体例子中注意到了认同和差异的对立的抽象性被赋予了一种整体与多元之对立的具体内容。”(4)显然,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教导我们,不要把自己局限于事物的任何单一的方面,因为全球化的过程始终是与另一种力量并行不悖的:本土化。在世界文化的进程中,时而全球化显得强大有力,时而本土化又从另一方面制约了它的权力。因此,全球化若不落实到某个特定的本土情境是无法实现的。也就是说,用以解决这种悖论的也许是一种妥协和变形了的“全球本土化”策略。只有这样,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才能始终处于发展之中。

既然全球化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现象,那么我首先将其视为一个远远早于20世纪的漫长过程。在这方面,重读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百五十多年前在《共产党宣言》中的一段论述将有助于我们深刻地认识全球化过程的起源及发展。按照马恩的论述,美洲的发现无疑开启了资本主义向全世界扩展的过程,而伴随这一过程而来的则是旅行中的资本(travellingcapital),发展到20世纪后半叶便进入了其高潮。这不仅为物质生产所证明,同时也为文化生产所印证:“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5)按照我的理解,这里所说的“世界文学”绝不是指一种单一的具有趋同性的文学,而是一种代表着多重取向的各民族先进文学发展的方向,也即歌德当年理想中的一种跨越国界和民族疆界的文学。与经济领域内的情况所不同的是,文化上的全球化绝不意味着只有一种形式的文化,而是一种既有其共通性同时又有着多元发展方向的文化上的全球性特征。它和歌德所追求的“世界文学”有着某种共通之处,但是马恩所谓之的“世界文学”之含义则更广,它甚至可用于电影生产和发展的文化全球化方向。

我们在读了马恩的上述这段话后便清楚地明白,马克思主义创始人至少涉及了我们在今天的文化语境下研究全球化的四个问题:(1)经济全球化的起源以及其从西方向东方的运动规律;(2)由资本的崛起以及由此而来的资本的积累和扩张所导致的国际劳动分工;(3)跨国资本化的出现,资金的流动以及跨国公司的应运而生;(4)由物质生产所激发的精神文化生产以及世界文学的诞生。尤其是第四个问题与我们的文学和文化生产及研究密切相关。因此,不管我们讨论经济全球化或文化全球化,我们都不得不看到这二者之间内在的关联以及从马克思主义的教义中产生出的一些灵感和理论资源。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当时的情况下,马克思和恩格斯还不可能直接地讨论(经济上的)全球化与(文化)生产以及审美表现之间的关系,更不可能预示20世纪后半叶全球化进程的最新发展,但是他们实际上却已经触及到了这一事实,即精神文化生产的全球趋向也是由经济全球化的进程所导致的一个必然结果。既然电影工业更加受制于市场经济的法则和以跨国公司为其重要标志的全球化,那么当我们讨论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电影时,我们首先应该想到全球化这一幽灵所可能导致的影响。

我们都知道,文化上的全球化可以同时带来文化趋同性和文化多样性,而且后者的特征更加明显。尽管我本人并不赞成那种“趋同”式的文化全球化,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当代文化中出现的越来越明显的趋同特征:强有力的(第一世界)文化越来越向处于弱势的(第三世界)文化渗透,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美国电影产业在中国市场的大举入侵和强有力渗透。显然,文化传播始终依循了这样的规则:强势文化在全世界的传播总是影响着弱势文化的发展。但有时也会出现逆向运动的现象,这一点尤其可以在这两个例子中见出:张艺谋执导的《英雄》同时在中国本土和海外的大获成功,以及中国旅加作家贝拉的小说《9.11生死婚礼》(现代出版社,2002年版)以102万美元的天价被好莱坞大导演卡梅隆买断电影改编权。(6)因此正如美国的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谈到全球化与文化的内在联系时所中肯地指出的,“我认为,全球化是一个传播学的概念,它依次遮盖并传播了文化或经济的含义。我们感觉到,在当今世界存在着一些既浓缩同时又扩散的传播网络,这些网络一方面是各种传播技术的明显更新带来的成果,另一方面则是世界各国,或至少是它们的一些大城市,的日趋壮大的现代化程度的基础,其中也包括这些技术的移植。”(7)作为当今极少数在文学研究和包括电影在内的文化研究领域内著述甚丰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詹姆逊的上述文字实际上提醒我们,文化的全球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信息的传播造成的,因此,在本文的下两部分,我将分别对近二十年来中国电影所走过的道路和在全球化的影响下所处的现状作一反思,以便提出我们的文化知识对策。

改革时代中国电影的文化反思

在当今时代,那些高级的文化艺术产品大都被看成了消费品,甚至理论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可消费的文化产品:无节制的复制、模拟和戏仿、增殖甚至大宗制作等均取代了现代主义时代对文化艺术产品的精雕细琢,平面的人物描写取代了对人物深层心理的细致描写,碎片甚至精神分裂式的结构取代了现代主义艺术的深度结构,等等。这一切状况的出现都表明,文学艺术的现代主义精神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同时这些症状也引起了一切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文化学者和理论家们的密切关注,但是他们的担忧绝不应当是对之抱一种敌视的态度,而应当正视这些复杂的现象以便从理论和文化批判的角度对之进行分析阐释。通过这些分析和阐释也许可以提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对策。

虽然电影也属于大众文化的范畴,并且曾对精英文化和文学形成有力的挑战,但是它却无法摆脱有着更广大受众的电视业和最近崛起的网络文化的更为有力的挑战和威胁,因为后二者无疑有着更为广大的市场。在讨论中国当代电影的走向时,我们很容易想到曾经对电影批评家和文化研究者有着极大诱惑力的关于“本土化”(localization)和“非殖民化”(decolonization)问题的争论。我这里首先对近二十年来中国电影所经历的繁荣时代作一文化反思,因为我认为这可以帮助我们从更深广的意义上来理解当今全球化时代中国电影所遭遇到的挑战和不利境遇。

首先,令我们感到振奋的是,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即在近二十年里,中国电影已经大大地早于文学而率先与国际接轨:中国电影在著名的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一个又一个大奖,在某种程度上圆了不少中国文化人和电影人试图“与世界接轨”的梦想。这一方面给那些导演和明星们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但另一方面也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和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见。毫无疑问,一种意见认为,这些电影节和电影奖是由西方电影界所操纵的,带有强烈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色彩,因此中国电影的获奖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中国文化和电影的“殖民化”进程。在这些学者看来,全球化就是“西方化”(Westernization)或“美国化”(Americanization)或“殖民化”(colonization)的代名词。他们顽固地坚持某种本土主义的立场,排斥任何形式的外来影响,或更具体地说来,拒斥来自西方国家的影响,以便实现中国电影的“非殖民化”目标。一方面,他们指责张艺谋、陈凯歌等有着强烈先锋意识的导演们蓄意歪曲中国和中国人的形象,使其以一个“他者”的面目出现在西方观众的期待视野中,以达到讨好西方人的目的。因此,在他们看来,毫不奇怪,这些电影并非凭借其自身独特的美学价值和高超的艺术手法而获得西方大奖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以对中国人的歪曲描写迎合了西方观众和评奖委员们对东方的不健康的情趣。因此他们基于本土主义的立场试图发起反对中国电影和文化“殖民化”的斗争。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中国电影在国际电影节的获奖标志着其最终得到了国际同行和权威机构的认可,中国电影终于先于文学而走向世界了,这应该被视为一个良好的开端,它不仅促进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和理解,同时也有助于中国电影业在市场经济的不利环境下的发展和繁荣。我虽然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观点,但认为有必要从一些具体的电影文本的分析出发来从理论上消解本土主义与全球主义的二元对立。

从理论上来看,本土主义者旨在保护本民族固有的“本真性”(authenticity),使其免受外来影响,这在已经成为世贸组织成员国的当代中国无疑是行不通的,因为中国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在实行改革开放和扩大对外交流。在这样一种大的氛围下,我们无法摆脱外来影响,因为就文化的相互影响和相互渗透性而言,不仅是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在国际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中国文化,包括电影和大众文化产品,也在不断地影响其他的民族和文化。因此本土主义便改头换面成为另一种新的形式:大肆攻击所谓的“文化殖民主义”,试图通过弘扬本民族文化的精神来对抗全球化时代的新殖民主义渗透和入侵。既然电影是从西方引进的一种集现代技术与艺术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形式,那么在中国的电影理论批评领域翻译介绍当代西方最新批评理论思潮也往往早于文学领域对西方理论思潮的引进。(8)年轻的电影导演或批评家对西方学术理论界正在进行的研究之兴趣往往大于对中国批评理论界所讨论的问题。尽管在中国的文化学术界始终有着关于中国电影获得国际电影节大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的争论,但我仍认为从一种后殖民的理论视角对这种独特的现象作一分析是十分必要的。

诚然,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当中国向世界再次打开国门实行经济改革时,各种西方批评理论和文化思潮,特别是后现代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自然蜂拥而至,首先对作家艺术家的创作产生了强烈的影响。(9)这种影响虽曾经历过与艺术家的互动,并打上了后者对之的有意识误读甚至创造性建构的色彩,但最终还是形成了与西方原体有着种种差异的不同变体。在此我仅举出几个例子来说明这些电影导演是如何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自己从西方理论中获取的灵感糅合进自己的电影文本的。

首先是80年代后期名噪一时的《红高粱》在柏林电影节获得金熊奖一例就有着种种电影之外的因素。在我看来,这些因素在很大程度上与当时西方的理论批评风尚不无关系。这部根据莫言同名小说改变的电影在创作和生产之时正值“尼采热”在中国文化界再度兴起之日。电影中以极大的热情讴歌了一种尼采式的“酒神精神”(Dionysianspirit)和巴赫金式的“狂欢化”(carnivalization)场面,一切宁静和和谐的秩序都被破坏了。这显然在渗透了某种“日神精神”(Apolonianspirit)的中国文化土壤里是缺乏的。确实,对尼采的重新发现福柯等后结构主义者的一大贡献,因为在西方,经历了后工业文明的洗礼,人们所渴望看到的是一种消除人为痕迹的自然的素朴感,而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电影中那一大片带有象征意义的高粱地里。另一部获奖影片《菊豆》是根据刘恒的中篇小说《伏羲伏羲》改编的,小说原来的目的是再现一种带有传统的弗洛伊德式“男性中心”社会之特征的俄狄浦斯情结的中国变体,而到了影片《菊豆》中,这种俄狄浦斯情结的变体则掺进了某种拉康式的女权主义新精神分析学成分。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的无意识心理的作用,他很有可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当时西方批评风尚嬗变的影响而突出女主人公的地位。对“男性中心”意识的反叛和对现存世界的消解导致了另一个“他者”的诞生:以菊豆为中心人物的一个“女性中心”世界。而杨天白的先后杀死自己的两个父亲则更是突出了菊豆的中心位置,这一点正好与后现代主义的反等级制度之尝试和拉康的新精神分析学以及被压抑的边缘话语所采取的“非边缘化”策略相吻合。因此这部电影在西方观众和学者中颇受欢迎并被频繁讨论就不足为奇了。根据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改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刻意渲染了一种对西方观众来说十分陌生而又神秘的仪式:灯笼的摘挂意味着男主人公将进入某个“太太”的闺房,颇有一番性和政治的象征意味。当然,对这种虚构的“伪民俗”国内虽有学者作了强烈的抨击,但这一现象本身却使得西方观众对东方、东方文化以及东方人更感到好奇,不管有意无意,影片中的这一描写最终还是满足了他们的猎奇心理。如果我们将这些电影文本化的话,我们不难发现,政治背景的淡化无疑印证了詹姆逊所宣称的所有第三世界文学文本都可当作其民族寓言来阅读的说法。陈凯歌执导的《霸王别姬》也带有这种民族寓言之色彩,由于影片中过多地渲染了中对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迫害而一度在大陆被禁演,但在海外却异常红火。(10)在姜文执导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导演几乎使用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后现代技法,诸如无选择性描写、拼贴、戏仿、反讽等,甚至包括一种德勒兹式(Deleuzian)的精神分裂幻想和想象,试图创造一个全球化时代后现代艺术的东方变体。在此更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对中国的场面的戏仿式再现更是召唤了人们对那种无政府狂欢情景的记忆,而与此同时对诸如性和政治等问题的调侃则给普通观众以某种近似荒诞的快感。《秋菊打官司》中对一种平实素朴氛围的追求和对现代主义的非此即彼之二元对立的消解则使得这部电影与所有受过教育的西方观众的期待视野相吻合。综上所析,这些拍摄精美、象征意味深刻的影片受到西方观众的欢迎并获得国际电影节大奖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应当承认,张艺谋和陈凯歌等导演未必曾意识到西方批评风尚的嬗变,更谈不上有意识地以(中国的)第三世界经验来实践(西方的)第一世界理论了。因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这些艺术家有意识地误读西方理论并将其应用于歪曲中国的现实倒是从另一方面过高地估计了他们的理论修养,因为我认为,他们对西方理论的理解和误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作为东方艺术家所特有的艺术直觉,这一直觉使他们敏锐地感觉到艺术风尚和批评标准的嬗变,为了获得国际大奖必须拿出自己的独特产品,使得(以西方占主导的)电影节评委觉得他们的作品既不流于重复,又带有西方人无法获取到的一些东方民族特有的东西,也即霍米·巴巴所谓之的“介于二者之间”(inbetween),因为只有这种产生于二者之间并能够互动的东西才具有独创性:它既是地地道道的产生于中国本土的东西,同时又能在经过来自西方的艺术形式包装之后同时与这二者进行对话。这不仅是张、陈等中国艺术家能获得成功的奥秘,更是西方的不少有着第三世界背景的人文知识分子和后殖民理论家获得成功的必经之路。不看到这一隐于表面现象之背后的复杂因素而一味指责这些导演,就不可能对他们的成功作出公允的评价。无论如何,虽然这些充满异国情调的场景从后殖民理论的角度来看包含有明显的东方主义色彩,但这些中国电影获得国际大奖至少使中国文化和艺术更为世人所知。本土主义的因素无法摆脱与全球主义的融合甚至混杂而产生出某种“不东不西”的第三者。我们谁都无法否认,在全球化的时代,所谓文化的“本真性”是不存在的,甚至马克思主义、现代性和后现代主义等西方的理论思潮经过不同的学派的阐释也变得“本土化”了。因此,鉴于全球化时代的民族-国家之疆界变得日益模糊,用“全球本土主义”(glocalism)或“全球本土化”(glocalization)这样的术语来解释这一现象也许是比较合适的。民族的身份认同也是如此,在当今时代,原有的一种(固定的)身份已经裂变为(可以建构的)多重身份和多种文化认同。因此“身份研究已经越过了许多学科之界限,涉及种族、阶级以及女权主义、同性恋研究中的多重交织这些问题,以及种族和区域研究中的后殖民主义、民族主义和种族性互动这类问题。这种相互交织的现象为新的理论和不同身份的话语的接合和讨论提供了激烈论争的场所。”(11)虽然这些中国电影依循的是好莱坞的创作和生产模式,但它们所描写的情节和展现这些故事的方式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本土的东西。也就是说,全球化若不定位于特定的文化语境是无法实现的。如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张艺谋和陈凯歌等有意地讨好西方观众而获得了众多国际大奖的话,那么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他们的众多追随者不像他们那样在国际影坛倍受青睐呢?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但在我看来,在很大程度上由于全球化的来临,国际社会和中国的交流变得越来越方便了,中国本身也越来越开放了,因此中国电影导演们的创新意识也越来越紧迫了,再重复那些老的东西已不仅不再能吸引域外观众,甚至还会失去更多的本土观众。这就是为什么近几年来中国电影颇不景气以及大批观众流失的部分原因所在。面对文化全球化带来的挑战,他们将采取何种对策呢?在提出我自己的策略之前,我将简略地描述一下中国当代电影的现状。

21世纪中国电影的“全球化”战略

显然,正如我所简略描述的那样,中国电影和中国文化在西方文化学术思潮的影响以及全球化时代各种后现论的波及下始终在曲折地发展。虽然第五代导演们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但他们的既定导演和生产模式已最终被“经典化”了,成为新一代导演们所要批判和超越的对象。因此如何发展这些技法并超越这些前辈便成为中国新一代电影导演们无法回避的一个严峻问题。

自90年代以来,随着全球化时代电视业和其他媒体的冲击而导致的电影业的萧条,中国电影产业逐步进入了自己的低谷:大批观众的流失和影院功能的转变。进入新世纪以来,面对除了好莱坞以外的日本和韩国电影的渗透,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电影批评家和研究者曾经对第六代导演的崛起抱有过很大的希望,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除了炒作出一些别出心裁的电影运动外,并没有取得什么令人瞩目的成就。这些形形色色的运动包括“中国独立电影”、“独立制片运动”、“新纪录片运动”、“新影像运动”、“状态电影”、“大陆地下电影”,等等。单从这些新名词来看,这批导演的创新意识确实较之他们的前辈来有过之而不及,而且这批青年艺术家中确实也不乏才华横溢者,但是他们却面临着下列困难:首先,他们必须经历国内电影检查制度的审查和删节,而要通过这一关往往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的作品中的“另类”描写不仅官方难以接受,就是普通的电影观众也一时难以欣赏。其次,由于制片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而他们走的又是另一条路:既非主旋律又非跨国资本,因此他们必须花上大量的时间忙于筹措资金以便满足拍摄电影的最低消费之需要。再者,既然他们的前辈---第五代导演---已经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那么他们就不能再重复前辈导演所走过的路,而必须随时想出新的技巧和招数,以吸引国际电影节的那些大导演和评委们的注意力。这些综合因素导致了他们为什么至今仍难以在国际影坛崭露头角,更谈不上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夺得一个又一个国际性大奖了。但幸运的是,他们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生产出了这样一些有着自己独特风格的“另类”影片:如张元执导的《北京杂种》、王小帅执导的《冬春的日子》、胡雪杨执导的《留守女士》、娄烨执导的《周末情人》以及吴文光执导的《流浪北京—最后的梦想者》等。(12)毫无疑问,在政治体制管理和经济制约的双重压力下,这些年轻的先锋派导演不得不选择与第五代导演们不同的欣赏趣味和运作方法,以达到超越前辈的目的。正如当代文学界的新写实小说作为对先锋派的激进写作实验的反拨而崛起于80年代后期的文坛,第六代导演们拍摄的这些电影同样更为关注当下的社会现实,尤其是那些非主流的“边缘人”和“另类”青年所处的状况和境遇。他们也和文学上的同道---新写实小说家---一样,试图以平实的手法展现这些小人物的真实境况,以唤起人们对他们更多的理解和同情。虽然也和他们的前辈一样,这些导演们仍集中描写那些边缘人的生活,但与前辈们不同的则是,他们所描写的并不是远离当下的逸闻轶事,而是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些真实的人和事。这倒给我们的文化研究这提供了一些难得的电影文本,同时,这一现象也与西方学界对全球化所导致的后人文主义(posthumanism)研究课题不谋而合,因此把他们的创作归入一种“后人文主义”的实践也许是比较恰当的。

如果我们在第五代导演的电影文本中发现诸多后殖民因素的话,那么我们同样也可以在第六代导演的电影文本中发现更多可供文化研究学者进行分析批判的因素,例如张元执导的《北京杂种》展现了摇滚艺术家的生活,颇有后现代主义游戏人生的意味,另一部《东宫西宫》则探讨的是文化研究所关注的女性同性恋主题。这些“另类”电影文本都为当代文化研究学者提供了难得的分析阐释范本。尽管这些影片在大陆的影院是看不到的,但人们总可以通过各种“地下”途径购得影碟或光盘在“家庭影院”里观赏,此外它们在海外仍有着一定的市场,有些还获得了一些国际电影节的大奖,但却再也无法达到第五代所曾达到过的空前的辉煌境地。总之,在全球化大潮的波及下,这些电影导演们越来越认识到,既然他们的电影不能在国内市场上卖座,那么唯一的途径就是走国际化或全球化的道路。如果我们肯定第五代导演的作品更为接近过去的普通人的生活,那么第六代导演们执导的影片便更为接近当下普通人的生活,并且分担那些非主流的边缘人们所关心的东西。因此,正如霍米·巴巴在谈到全球化之力量时所断言的,作为全球化的对应物或与之平行的运动,少数人化(minoritization)也在从边缘向中心运动,其目的在于最终消解中心的权力。(13)

显然,全球化确实已经使大多数人政治上、经济上甚至文化上边缘化了,描写和反映这些人的生活状况无疑应是包括电影在内的一切文化形式的任务,因此可以说,第六代电影在总体上是把握了当代的时代精神的。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快,人文知识分子感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文化和文学市场的日益萎缩,大学的兼并、人文学科研究经费的削减以及网络文化的崛起等,不得不影响中国的文化和电影生产。毫不奇怪,这一大潮始终受到本土化潮流的有力抵制。但不无矛盾的是,国内的不少人一方面欢迎经济全球化的到来,因为它可以促使中国的经济继续保持持续增长的势头,但文化上却担心全球化会使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趋同”或被后者“殖民”。既然我们从事的是文化研究和电影研究,那么我们必定能清楚地认识到,全球化对文化和电影业的影响并不仅仅在于中国文化和电影的“趋同化”,它同样也可以使其朝着“多样化”的方向发展。因此我们中国的文化研究和电影研究学者不应为中国电影所处的暂时低谷而感到失望。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3

关键词接受文化阐释文化语境误读后殖民性

中国电影在从80年代开始越来越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人们通过对中国影视文本叙事编码的解读和影视现象的阐释,常常能得到一种充满文化意味的、并反映出大众文化经验转移与中西文化差异与互动的信息。张艺谋电影文本与张艺谋现象在中国当代电影景观中曾是最为独特而有争议的一景。在大部分中国电影不得不在好莱坞电影的缝隙间求生存,在商业效益、艺术追求和政治审查制度的多重压力下苦苦挣扎的时候,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却能成功地突围,打入国际电影市场,角逐世界两大电影节(威尼斯和柏林电影节)而获奖,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随后的1993年,张艺谋,陈凯歌共享辉煌,分别夺得金熊奖和金棕榈奖,称霸整个欧洲国际电影艺术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观。有学者干脆称其为"张艺谋神话"。其实,张艺谋现象既非神话,也不是奇迹,在我个人看来,归根结底,张艺谋现象还是一个电影文本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接受和阐释问题。不难想象,张艺谋电影和张艺谋现象曾经引起了众多文化批评家和研究者的极大关注。他们运用不同的理论,从美学的或文化的角度切入问题,从而拓展了研究视野。但美学角度的电影文本的接受和文化角度的电影文本阐释仍然是一个核心和关键,没有对这个问题的分析,张艺谋现象就永远像神话一样得不到解释。20世纪后半叶,由于文化研究在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异军突起,作为一种话语形态与观照态度,文化研究特别关注文本解释的整体性和丰富性,主张对文本的分析应该深入到文化的内层,以达到人类学的高度,并在研究方法上突出多维视野的统一和融合,所以受到阐释者的重视,形成文化阐释的方法与原则。接受的概念因而也突破了纯审美的范畴,而指向广义的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受到接受美学和文化阐释学两者的启发,本文将围绕张艺谋文本的接受与阐释,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主要涉及到两个基本层面:一是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分析,二是这些文本被接受和阐释的具体文化语境的分析。

一.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阐释

接受美学理论从更具普遍性的艺术规律着手,而文化阐释的方法则为我们的讨论提供了更多的维度。无庸讳言,东西方跨文化文本读解中一直充满着深刻的隔膜、困难和谬误。因此人们需要一种理论来考虑到东西方观众在接受方面的巨大差异和文化阐释方面的巨大差异。一个过分依赖某种西方批评手段的分析家会把某些西方模式强加给中国电影,这就需要我们从综合的角度进行剖析。在一个文化走向多元的时代,任何静态的审美观赏态度,或纯语言形式化的技巧分析,斩断本文与社会的整体联系的接受方式,都难于理解本文的真实意图。文化阐释更适用于对当代电影现象的阐释,它侧重于在广阔的文化视野中对本文进行分析。作为一种批评方法,它要求跳出狭隘的地域,时间和学科等的限制,强调整体性。在我们的讨论中,一部电影就可以当作一个本文。保罗·利科尔认为,一个本文具有两重世界,本文具有自己的世界,可以进行结构和符号分析,而本文同时又作为话语,具有某种从一个生活领域到另一个生活领域的体验意义。所以本文作为这两者的辩证统一体,不仅能从符号学上分析其结构而且能够从语义学上分析其意义,这种意义超越了本文本身,而指向一种世界观。阐释则视符号领域和语义领域为辩证统一,符号领域说明言路,语义领域占有本文所投射的世界(1)。从根本上说,"接受"是一种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它已超越了纯审美的倾向,而是指向了一种新的文化交流和对话。西方流行的电影批评方法大多是文化批评性的,在当今,随着文化越来越多元化,这种接受方式较之静态的语言和艺术技巧分析,更能揭示电影文本的意义深度。持有各种文化理论的阐释者对同样的本文解读出了不同的意义,特别是对电影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呈现林林总总,极为复杂多元的现象。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西方的大众和电影研究者们由于所处的文化背景与氛围是大相径庭的。

接受美学认为没有读者,仅靠文本,意义是无法确定的。基于这样的认识,60、70年代大众传媒研究开始从以效果为中心转向以受众为中心。同时,电影文本的多重性使得它能为观众提供参与的机会,由于电影要求想象的介入和争辩,更使得观众成为一种电影鉴赏中能动的主体。如果说文学文本的本质是动态的,未定性的,多样化的,那么电影文本更是如此。电影文本意义的多元、滑动、游移常常在作者控制之外。电影的这种模糊性质赋予电影一种探索功能,它能拍出导演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东西。影片的内容和意义与导演意图中的阐述出现差异在电影接受中并不鲜见。观众在电影文本的接受中扮演着主动而非被动的角色。他们参与着文本意义的建构。在此过程中,观众的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起着重要的作用。观众浸泡在特定的文化氛围中,文化渗透在人的思想中,每个观众解读电影作品都必然从特定的文化语境出发,用他(她)无意识接受的文化价值,文化导向去理解,评价电影,接受其中的某些因素而排斥另一些。爱德华·赛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提出过"态度与参照结构"(structureofattitudeandreference)(2)的概念,指出西方殖民主体在跨文化文本(东方作品)的阅读中,其赖以生息的文化(西方文化)形成了阅读主体不可逃避的文化价值观参照结构,这种参照结构是决定西方批评家和观众在阅读非西方文本时的后殖民主义审美观的一个重要原因。

诚然,观众的心理、文化习惯对电影接受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但是,对中西方电影观众而言,自然有他们各自不同的原因。长期的文化隔阂造成了东方的神秘感。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已经在几个世纪的漫长隔阂中定型。如赛义德所说"东方几乎就是一个欧洲的发明,它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伟奇色彩和异国情调的,萦绕着人们记忆和视野的,有着奇特经历的地方。"(3)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人是一个后来不断添加了广泛意义联想、引申之意的概念。在普通西方人眼中,东方人一方面有着懒惰,愚昧的习性,一方面又因种种离奇风俗而无比神秘。当张艺谋电影呈现出这些特征(尽管可能是批判性的)和神秘风俗时,西方人一方面因唤起了对东方的记忆而兴奋,一方面又因猎奇欲望的被满足而高兴。对中国观众,情况就很不一样。张艺谋电影中所展现的东方,不论是人物还是习俗,还是发生的故事,在他们对自己文化的记忆里,都是陌生而新鲜的,从而感叹"原来我们自己可以是这个样子的"。由于文化的压抑被影片唤起而感受兴奋则是中国观众的对张陈电影的一种体验,另外一种体验则是由于艺术表现而造成的疏离感和陌生感。很明显,张艺谋的影片正是如王宁教授所说,是东方观众眼里的"他者"与西方观众眼中的"东方"的复杂结合体(4)。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于西方充当着一个他者角色,但这个他者对于西方是似曾相识,而非完全陌生,也即所谓"熟悉的陌生感"。而另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东方自己也充当一个他者角色,似曾相识,又非完全熟悉,而是一种在本土文化视域中的"陌生化了的熟悉"。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现实主义长期占统治地位,深刻影响了批评观点对电影真实的看法。他们发现张艺谋电影文本对中国的表现是不真实的,是与他们所熟悉的中国不同的另一个"变了形"的中国,因此他们感到震惊和难以接受。这样,西方对中国的误读与中国对中国的误读就同时产生于对张艺谋电影文本阅读体验过程中。中西方对张艺谋电影的接受之所以有差别甚至截然相反的原因就在于此。受众的文化观念和心态的不同决定了张艺谋电影在中西方的接受必然是走了不同的道路。这显然非张艺谋个人导演意图所能及。原因还是要从文化里找,要了解审美经验与趣味受民族文化传统制约的艺术欣赏和接受的规律。例如影片《红高粱》,它不仅仅作为一部东方的浪漫传奇故事引发西方民族新奇的审美愉悦,而且能够激荡起西方民族文化深层的酒神精神,而与西方民族的期待视野高度融合,使他们易于接受也易于忽略这一作品的缺陷。与之相对照的是,国内对《红高粱》的评价则表现为明显的褒贬对立的两极。根本上说,这是东西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和生存风格的冲突。客观上讲,无论对红高粱欢呼的西方观众还是对其失望的中国观众的期待视野都有很大局限和偏颇。大多数张艺谋影片其实都存在着东西方理解阐释分歧的现象。

导演的文化观念由于受到西方现论思潮和时代文化经验转换的双重影响也成为张艺谋现象中一个不应忽视的因素。不能否认,张艺谋的电影创作最初是以文化反思、人文关怀为宗旨的。关于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性国内学者对此有很多论述。张艺谋自己也以人文关怀文化思考影片自居。用张艺谋的话说"大陆第五代的作品都是从大的文化背景入手,带着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带着对电影变革的愿望,以人文目标为主要目标,具有一种大的气势。这跟我们的文化有关。我们的文化历来对人的关注比较少,而对道的关注比较多"。(5)但通过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和《秋菊打官司》虽根植于民族文化语境,对封建文化进行了哲理思考和批判,但这种批判与其他中国电影相比并无特异新颖之处。他的大多数影片虽然都触及了中国文化批判层面但缺乏深度。基本上他的文化思考和美学-文化上的探索主要表现为电影中文化的仪式化与展示性而不是对人文历史的哲学意义的图解。因而避免了接受意义上的沉重,而受到更广泛的大众的青睐。但作为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文化性并不是西方评委欣赏青睐的最主要原因。张艺谋电影本文的民族性表现和电影的民族文化特征是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也是后殖民角度的电影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霍米·巴巴曾说"文化转型的跨国方面-移居国外,向外散居,转移,重新安置-使得文化翻译的过程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表义形式。国家、民族,或可靠的民间传统的归化了的统一的话语,以及那些印在人们记忆里的文化特殊性的神话都不可能马上注出其来源。这一立场的一个很大的但令人不安的优点就是它使你越来越认识到文化的构成和传统的发明。"(6)张艺谋深谙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道理。他有意识地在电影中向外界展示美学意义上的独特的民族性、差异性、边缘性使其获得关注,他对西方主流和边缘艺术手法和文化理论的敏感把握使其在对剧本的改编中注入某些先锋意识,他(包括陈凯歌等人)的天赋和文化素养使他们能够把握当代电影发展的潮流,既不失思想性,又有视觉冲击力。既国际化,又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既有一定文化内涵又富于较高的审美情趣。他们的电影叙事手法在保留中国传统民族表现手法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吸收了西方艺术的表现主义、现代主义、象征主义、符号学的营养,具有浓郁的哲理意味和诗意风格,这是他的电影能赢得中西方观众的一个原因。

罗兰·巴特的读者性文本/作者性文本的概念划分启发了费斯克在《电视文化》中提出的"生产性大众文本",即是为大众能懂的又非意义封闭的文本,具有作者性文本的开放性。张艺谋电影就属于激发多元阅读的"生产性"文本或活性文本(activatedtext)(7)。张艺谋倾向于在电影叙事中释放文化意蕴,而直观的电影创作又难以表达抽象的内容,于是就运用了仪式化夸张化寓言化的手法进行艺术表达。张艺谋文本对叙事结构的处理带有在詹姆逊看来"具有极度的断续性,充满分裂和异质,带有幻梦一般的多种解释而不是对符号的单一表述"的"寓言精神"。(8)王一川也引用本雅明的观点证明,"寓言,不再指一般包含道德训义的文类,而是’世界衰微期’特有的艺术形态,它表现为意义在本文之外,含混,碎片化,阐释难有穷尽等"(9),也就是说,只要是一个有"寓言精神"的文本,新的意义就会不断被发掘而阐释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涌现。对张陈电影的阐释冲突就是这样。所以各路理论家在其电影文本的阐释过程中各取所需本来就无可厚非,因为阐释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尽的流动的和不断重新建构的过程。

众所周知,电影文本自从诞生起就具有了独立个体的价值。但它常常与由文本诞生的文化语境互相交织,所以文本是不能脱离它存在的文化视域。对于张艺谋电影现象是怎样被接受和阐释的问题,我们必须从文本和更广阔的文化语境背景两个方面同时进行考虑。西方观众和批评界对张陈电影的认可的原因何在,一直是一个争论的焦点。王一川认为"归根结底,张艺谋文本只是受西方他者引导的,无意识地满足西方’容纳’战略需要的中国寓言,这部中国寓言不是中国民族性的,而是西方式的,是西方权威所规定如此的中国寓言。"(10)也就是说,张艺谋电影的成功是当代中国人向西方认同的结果,是后殖民主义的范本。还有一些类似的看法,在我看来恐怕都有失公允,不排除有文化民族主义的情绪的影响。但达成了共识的是: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大奖,并不等于中国文化就达到了本世纪人们为之奋斗的"世界一流"水平,而是表明中国电影已必然地汇入了当今世界电影国际化的大潮之中。无论如何,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的认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张艺谋电影现象的后殖民性也显而易见,关键是要分析对中西观众来说,电影中哪些因素被西方所接受,哪些因素又被东方观众所排斥。他的电影如何扮演了东方眼中的"他者"和他者眼中的"东方"这双重的"他者"角色。这才是有意义的。在多维的批评分析角度中中,后殖民理论是"颇具力度和深度的"的一维。(11)

二.后殖民理论视域中的张艺谋电影

90年代的中国文化处于全球化大背景下的明显的后殖民语境。中国虽然理论上只有半殖民地历史,但文化殖民的状况却一直存在。在一段时间里表现为武力征服的形式,而在现当代主要体现为一种"后殖民主义式的魅力感染"(12)。就电影这种文化形式而言,考虑到它本身就是西方的发明,在中国的发展一直相当滞后,近几年来又颇受全球化的影响,中国电影文化的后殖民性(postcoloniality)的出现就不足为奇了。具体到张艺谋电影,这种后殖民性一直是从事文化批评和研究学者讨论的焦点。但批评视线主要集中在中国作品如何迎合和参与"东方主义"的建构,如何归顺西方文化霸权的。我个人认为,这种批评视线往往受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而比较片面和偏激。若将视线转移到西方文化对中国作品的接受和阐释如何表现出东方主义偏见和后殖民主义审美观上或许更为客观一些。

既然我们把当代电影当作一个文化现象,那么"对影视这一无网之网中盘根错节的文化现象,纷繁复杂的文化因子的解码,必须放在一定场域中进行,否则就不能得到恰切合理的解释。批评应冲破一时一地及一种文化背景的限制,以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文化眼光来进行关注。"(13)因此,本文的讨论的基点便是全球化的大背景。

全球化对各领域的冲击都已经存在和正在发生,在理论界,我们的文化研究也不局限在精英文化的范围内,而越来越具有多元化、非边缘化(demarginalization)、非领地化(deterritorialization)和消解中心(decentralization)等特征。电影自然不能也不应例外。在中心和霸权受到质疑而日益消解的后殖民时代,本民族中心主义价值观逐渐被打破,与之相应的是,各自话语性质也在不断地调整和改变,整体而言,文明在全球化和跨国资本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不可能不发生自身的裂变,高度发达的西方文明在当今时代就面临着深刻的危机。对于西方而言,在西方中心权力话语逐渐滑坡的情况下,当代后现代和后殖民理论家和学者大都对东方和第三世界文化产生兴趣,试图从中得到启示,以便使自己的文化摆脱危机。从异质文化中汲取所需,对东方文化的部分加以借鉴以摆脱自身的人文危机的意识在知识分子阶层已经达成共识。东方文化的价值正在逐渐被西方所认识。张艺谋电影在这样的背景下得到西方关注和认同也并不出乎意料之外。当然,如前文所说,如果对东方的关注只是出于自身的需要,则取舍就会只在他们的需要之基础上进行。他们所失去的,所缺乏的,所不常见的,因而惊奇和羡慕的,从张艺谋的电影文本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满足。比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传统的人文主义价值观念一直得到传播和表达,与欧美主流文化日渐背离人文主义理想形成对比而得到西方电影节的肯定。再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对酒神精神、生命狂欢的赞美,对大自然的亲切、原始质朴的生活方式,奇妙美丽的民族仪式和奇观甚至风格写意的民族气质由于与西方主流文化形成巨大差异而得到热烈欢迎。西方从自己的理解出发按照自己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品位为规范的标准来对东方艺术进行评判取舍是不可避免的,而问题在于西方对东方文化艺术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除了一部分素养高的观众和学者,可以这么说,大部分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要么所知甚少,还停留在非常过时和粗浅的水平,要么就是偏见重重,局限了他们对东方文化真正意义上的欣赏。

那么,是不是所有东方电影因为表现了差异,都会在西方被认可和理解呢。事实是,并非所有来自他者世界、表现了"东方"的电影就能够被西方接受。有别于西方的文化必须在西方文化的参照和阐释下才有意义。除了具备特异的民族性或文化身份以外,还要能够在西方主流文化脉络中获得理解。也就是影片能够使来自文化他者的东西与西方观众自己的文化传统相联系。《孩子王》、《边走边唱》等影片深深浸染着东方人文精神,像这样具有文化深度的影片却无法获得国际承认,国际上认可的张艺谋影片实际上在文化深度方面又有所欠缺。他的影片在国际上的成功的深层原因显然并不在于影片本身的文化内涵。为什么?《孩子王》在欧洲电影节的失败和《红高粱》的成功就说明了如果东方文化无法被西方的思维所理解,就无法使他们获得与自身相参照的他者之镜的意义,就无法得到关注并获得奖项。毫无疑问,所有获奖电影中都有西方文化传统中熟悉的主题,如影片《红高粱》巧合地被西方人读解为一个发生在神秘陌生而原始的东方世界的浪漫爱情故事从而得到理解和接受。影片所张扬的酒神精神与生命感也与西方文化精神不谋而合。从影片《菊豆》中看到的"俄狄浦斯情结"的重演,从偷窥的场面中感受到性窥视的精神分析视角,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中读解出同姓恋故事,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看到教父类型的黑帮片的痕迹。无论是对西方电影研究者还是普通观众,如果从这些影片中读解出他们所能理解的文化含义,文化优越感得到满足之外,审美接受上也获得愉快,即电影理论家尼柯尔斯所说的"熟悉的陌生感"。接受美学告诉我们,任何接受主体的艺术参与,都只是其期待视野寻求表达的过程。张艺谋的获奖影片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渠道使他们对东方的期待视野得到了表达,因而体现出后殖民性,因为后殖民性的一个标志就在于某种与西方期待视野相一致的"东方"代替了真正的东方。

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误读也是后殖民性的一个体现。在电影这种文化交流形式中,"一种文化信息的编码若被另一文化解码,则受感知定式及语言和非语言过程制约。尤其影响感知的价值系统,文化系统,世界观,社会组织等因素使文化交流过程充满误读"(14)。而具体到张艺谋文本,这种普遍存在于电影文化交流中的文化误读则体现出后殖民性。就西方的误读来看,经历了同时发生的两个过程。首先,是"求同"。西方眼中张艺谋电影本文(包括陈凯歌和姜文的某些作品)的一个共同特征是也就是民族的、社会的、政治问题的性解决和力比多化。他的第一部成功之作《红高粱》把一个西部旷野的故事和民族抗日战争嫁接在一起,实际上是用一个民族的英雄寓言隐藏了力比多的释放,《菊豆》的弑父与乱伦,《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性心理分析,到《霸王别姬》同性恋,《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青春期性觉醒和冲动等。西方理论有将政治与性看作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的传统。这一过程印证了西方的理论。他的一类影片以《大红灯笼高高挂》等为代表,将空间感加以放大,而时间则是无声,静止和轮回的,所谓"空间对于时间的胜利",这与西方文化常将东方文化看作是一种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文化不谋而合。另一类影片以《活着》(及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为代表,将政治符号象征化地嵌入个人的人生际遇,又正好切合了西方对于中国极权和暴力政治的意识形态想象和詹姆逊民族寓言的读解方式。另一个是"寻异"。如前所述,张艺谋电影的东方主义的民俗与民族寓言的政治在西方对东方的期待视野中成为两个最为鲜明的民族性的表现,甚至成为中国电影,中国文化的身份标志。原因就在于这两个方面最与西方相异,最能够使西方区分自我与他者,而满足心理的新奇感和文化的优越感。西方在阅读东方文本时,只有同时满足他们寻求的"同"与"异"的特征的东方电影文本,才有可能得到西方的认可和欣赏。这两个基于西方文化和价值观的误读过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东方的误读来看,霍米·巴巴的研究告诉我们,张艺谋文本是西方理论涌入中国之后与导演带有主体建构意识的创作冲动结合,所产生的一种居于与西方原体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变体"或者"他体",这种"他体"既带有"被殖民"的痕迹,同时又与本土文化话语糅为一体,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基于"被殖民"的变体一方对殖民性的"原体"文化话语的有意识的,并且带有创造性的误读之上(15)。可见,东方与西方的误读殊途同归地标示着后殖民特征。

电影的评审过程也难以摆脱后殖民性的影响。在西方中心价值观受到挑战的同时,影响评判标准的西方文艺理论在不断演变发展之中。爱德华·赛义德曾颇有见地地指出过理论在不同文化之间传播的复杂性。在他一篇名为《旅行的理论》的论文中他说"就像人和批评流派一样,思想和理论也在不同的人,地点和时代之间流动迁移。当所谓的关于超验的东方的思想传到欧洲时,产生了极为有趣的思想和理论传播的现象……像这样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新环境的思想的传播和运动是无法阻挡的。这其中,思想理论的表现和制度化的过程可能已经迥异于开始的样子。这种情况使得任何关于思想和理论移植,转换,流通和交流变得复杂化。"(16)美国学者陈小眉对中国的东方主义这样描述"一种话语实践通过建构它的西方他者而使东方得以积极地,带着与生俱来的创造力参与到自我转换(self-appropriation)的过程中去,甚至是在它已被西方的他者们转换和建构起来之后,"(17)总之,旧的理论都经历了修正、补充、转换和重新建构。新的如文化多元主义,文化相对主义等理论在不断产生。第三世界文化的现实与理论也在影响着西方理论主流,而西方理论主流的嬗变又很大程度上影响西方观众特别是评委们的好尚。如王宁教授所指出的,20世纪以来,文学理论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变迁对各种文学艺术大奖的评审标准发生的影响是十分微妙的。自60年代以来面对后结构主义理论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冲击,批评的标准愈加多元化,但仍有某种占主导地位的批评风尚或价值取向。当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受到普遍质疑时,对西方霸权的挑战和对异质文化(如东方文化)的兴趣上升,70年代末赛义德的著作《东方主义》为后殖民主义的非边缘化努力推波助澜,使其逐步由边缘步入中心,而与之相契合的一些来自他者的世界的电影文本便理所当然地受到西方理论家的青睐,所以在讨论张艺谋电影被西方认可现象的时候不能忽视这个客观的理论背景。至少,说这些导演们蓄意投西方之所好,是欠妥的。国际电影评论界,乃至西方普通观众能够在张陈电影中发现一个他们眼中的"东方",而且为之叫好,决不是张艺谋、陈凯歌的个人意图所能达到的。这是长期以来的文化霸权、文化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作用下批评风尚演变的结果。

三.结语而不是结论

张艺谋神话看来并不是匪夷所思,而是有迹可寻的。张艺谋现象的后殖民性通过分析,已经非常明显的呈现出来,那么究竟张艺谋的成功是不是以民族文化的屈服为代价而获得的呢?答案也很明显:代价是有,因为他的电影创作活动不得不受到西方观众期待视野,国际资本和市场需求等的制约而相应地作出某些反应。比如为求新而虚构民俗等。为民族性而偏重旧中国乡土题材等。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以后,张艺谋的艺术形式和风格特征已经有套路化类型化的模式,不仅题材重复,而且整体上表现出对落后文化形态和生存状态的怀旧心理和迷恋。客观上的效果是文化身份和民族文化价值的扭曲。中国几千年灿烂文明,东方古国的民族文化决非大红灯笼可以代表,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崭新面貌和当代文化却在他的电影里处于缺席状态。它在让西方注意到中国民族文化的同时又遮断了投向一个完整真实丰富的中国的视线。在这个意义上,"张艺谋电影与其是洞向世界的一扇窗,不如说是阻断了视线的一面镜。"(18)尽管张艺谋电影事实上只是90年代的中国大陆电影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在西方眼中却成了中国电影甚至中国文化的代称。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后殖民性的表现。虽然东西文化交流过程中的隔膜,偏见、误读、曲解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但在处于全球化语境的当今中国,电影这种世界性的媒介却并没有成为我们民族文化走向世界的桥梁。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导演的主观意图如何,张艺谋电影文本的确是作为后殖民的范本而存在。它提醒我们,让中国民族文化的价值真正为世界所认识还是任重而道远。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4

关键词:接受文化阐释文化语境误读后殖民性

中国电影在从80年代开始越来越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人们通过对中国影视文本叙事编码的解读和影视现象的阐释,常常能得到一种充满文化意味的、并反映出大众文化经验转移与中西文化差异与互动的信息。张艺谋电影文本与张艺谋现象在中国当代电影景观中曾是最为独特而有争议的一景。在大部分中国电影不得不在好莱坞电影的缝隙间求生存,在商业效益、艺术追求和政治审查制度的多重压力下苦苦挣扎的时候,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却能成功地突围,打入国际电影市场,角逐世界两大电影节(威尼斯和柏林电影节)而获奖,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随后的1993年,张艺谋,陈凯歌共享辉煌,分别夺得金熊奖和金棕榈奖,称霸整个欧洲国际电影艺术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观。有学者干脆称其为"张艺谋神话"。其实,张艺谋现象既非神话,也不是奇迹,在我个人看来,归根结底,张艺谋现象还是一个电影文本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接受和阐释问题。不难想象,张艺谋电影和张艺谋现象曾经引起了众多文化批评家和研究者的极大关注。他们运用不同的理论,从美学的或文化的角度切入问题,从而拓展了研究视野。但美学角度的电影文本的接受和文化角度的电影文本阐释仍然是一个核心和关键,没有对这个问题的分析,张艺谋现象就永远像神话一样得不到解释。20世纪后半叶,由于文化研究在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异军突起,作为一种话语形态与观照态度,文化研究特别关注文本解释的整体性和丰富性,主张对文本的分析应该深入到文化的内层,以达到人类学的高度,并在研究方法上突出多维视野的统一和融合,所以受到阐释者的重视,形成文化阐释的方法与原则。接受的概念因而也突破了纯审美的范畴,而指向广义的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受到接受美学和文化阐释学两者的启发,本文将围绕张艺谋文本的接受与阐释,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主要涉及到两个基本层面:一是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分析,二是这些文本被接受和阐释的具体文化语境的分析。

一.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阐释

接受美学理论从更具普遍性的艺术规律着手,而文化阐释的方法则为我们的讨论提供了更多的维度。无庸讳言,东西方跨文化文本读解中一直充满着深刻的隔膜、困难和谬误。因此人们需要一种理论来考虑到东西方观众在接受方面的巨大差异和文化阐释方面的巨大差异。一个过分依赖某种西方批评手段的分析家会把某些西方模式强加给中国电影,这就需要我们从综合的角度进行剖析。在一个文化走向多元的时代,任何静态的审美观赏态度,或纯语言形式化的技巧分析,斩断本文与社会的整体联系的接受方式,都难于理解本文的真实意图。文化阐释更适用于对当代电影现象的阐释,它侧重于在广阔的文化视野中对本文进行分析。作为一种批评方法,它要求跳出狭隘的地域,时间和学科等的限制,强调整体性。在我们的讨论中,一部电影就可以当作一个本文。保罗·利科尔认为,一个本文具有两重世界,本文具有自己的世界,可以进行结构和符号分析,而本文同时又作为话语,具有某种从一个生活领域到另一个生活领域的体验意义。所以本文作为这两者的辩证统一体,不仅能从符号学上分析其结构而且能够从语义学上分析其意义,这种意义超越了本文本身,而指向一种世界观。阐释则视符号领域和语义领域为辩证统一,符号领域说明言路,语义领域占有本文所投射的世界(1)。从根本上说,"接受"是一种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它已超越了纯审美的倾向,而是指向了一种新的文化交流和对话。西方流行的电影批评方法大多是文化批评性的,在当今,随着文化越来越多元化,这种接受方式较之静态的语言和艺术技巧分析,更能揭示电影文本的意义深度。持有各种文化理论的阐释者对同样的本文解读出了不同的意义,特别是对电影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呈现林林总总,极为复杂多元的现象。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西方的大众和电影研究者们由于所处的文化背景与氛围是大相径庭的。

接受美学认为没有读者,仅靠文本,意义是无法确定的。基于这样的认识,60、70年代大众传媒研究开始从以效果为中心转向以受众为中心。同时,电影文本的多重性使得它能为观众提供参与的机会,由于电影要求想象的介入和争辩,更使得观众成为一种电影鉴赏中能动的主体。如果说文学文本的本质是动态的,未定性的,多样化的,那么电影文本更是如此。电影文本意义的多元、滑动、游移常常在作者控制之外。电影的这种模糊性质赋予电影一种探索功能,它能拍出导演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东西。影片的内容和意义与导演意图中的阐述出现差异在电影接受中并不鲜见。观众在电影文本的接受中扮演着主动而非被动的角色。他们参与着文本意义的建构。在此过程中,观众的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起着重要的作用。观众浸泡在特定的文化氛围中,文化渗透在人的思想中,每个观众解读电影作品都必然从特定的文化语境出发,用他(她)无意识接受的文化价值,文化导向去理解,评价电影,接受其中的某些因素而排斥另一些。爱德华·赛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提出过"态度与参照结构"(structureofattitudeandreference)(2)的概念,指出西方殖民主体在跨文化文本(东方作品)的阅读中,其赖以生息的文化(西方文化)形成了阅读主体不可逃避的文化价值观参照结构,这种参照结构是决定西方批评家和观众在阅读非西方文本时的后殖民主义审美观的一个重要原因。

诚然,观众的心理、文化习惯对电影接受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但是,对中西方电影观众而言,自然有他们各自不同的原因。长期的文化隔阂造成了东方的神秘感。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已经在几个世纪的漫长隔阂中定型。如赛义德所说"东方几乎就是一个欧洲的发明,它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伟奇色彩和异国情调的,萦绕着人们记忆和视野的,有着奇特经历的地方。"(3)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人是一个后来不断添加了广泛意义联想、引申之意的概念。在普通西方人眼中,东方人一方面有着懒惰,愚昧的习性,一方面又因种种离奇风俗而无比神秘。当张艺谋电影呈现出这些特征(尽管可能是批判性的)和神秘风俗时,西方人一方面因唤起了对东方的记忆而兴奋,一方面又因猎奇欲望的被满足而高兴。对中国观众,情况就很不一样。张艺谋电影中所展现的东方,不论是人物还是习俗,还是发生的故事,在他们对自己文化的记忆里,都是陌生而新鲜的,从而感叹"原来我们自己可以是这个样子的"。由于文化的压抑被影片唤起而感受兴奋则是中国观众的对张陈电影的一种体验,另外一种体验则是由于艺术表现而造成的疏离感和陌生感。很明显,张艺谋的影片正是如王宁教授所说,是东方观众眼里的"他者"与西方观众眼中的"东方"的复杂结合体(4)。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于西方充当着一个他者角色,但这个他者对于西方是似曾相识,而非完全陌生,也即所谓"熟悉的陌生感"。而另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东方自己也充当一个他者角色,似曾相识,又非完全熟悉,而是一种在本土文化视域中的"陌生化了的熟悉"。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现实主义长期占统治地位,深刻影响了批评观点对电影真实的看法。他们发现张艺谋电影文本对中国的表现是不真实的,是与他们所熟悉的中国不同的另一个"变了形"的中国,因此他们感到震惊和难以接受。这样,西方对中国的误读与中国对中国的误读就同时产生于对张艺谋电影文本阅读体验过程中。中西方对张艺谋电影的接受之所以有差别甚至截然相反的原因就在于此。受众的文化观念和心态的不同决定了张艺谋电影在中西方的接受必然是走了不同的道路。这显然非张艺谋个人导演意图所能及。原因还是要从文化里找,要了解审美经验与趣味受民族文化传统制约的艺术欣赏和接受的规律。例如影片《红高粱》,它不仅仅作为一部东方的浪漫传奇故事引发西方民族新奇的审美愉悦,而且能够激荡起西方民族文化深层的酒神精神,而与西方民族的期待视野高度融合,使他们易于接受也易于忽略这一作品的缺陷。与之相对照的是,国内对《红高粱》的评价则表现为明显的褒贬对立的两极。根本上说,这是东西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和生存风格的冲突。客观上讲,无论对红高粱欢呼的西方观众还是对其失望的中国观众的期待视野都有很大局限和偏颇。大多数张艺谋影片其实都存在着东西方理解阐释分歧的现象。

导演的文化观念由于受到西方现论思潮和时代文化经验转换的双重影响也成为张艺谋现象中一个不应忽视的因素。不能否认,张艺谋的电影创作最初是以文化反思、人文关怀为宗旨的。关于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性国内学者对此有很多论述。张艺谋自己也以人文关怀文化思考影片自居。用张艺谋的话说"大陆第五代的作品都是从大的文化背景入手,带着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带着对电影变革的愿望,以人文目标为主要目标,具有一种大的气势。这跟我们的文化有关。我们的文化历来对人的关注比较少,而对道的关注比较多"。(5)但通过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和《秋菊打官司》虽根植于民族文化语境,对封建文化进行了哲理思考和批判,但这种批判与其他中国电影相比并无特异新颖之处。他的大多数影片虽然都触及了中国文化批判层面但缺乏深度。基本上他的文化思考和美学-文化上的探索主要表现为电影中文化的仪式化与展示性而不是对人文历史的哲学意义的图解。因而避免了接受意义上的沉重,而受到更广泛的大众的青睐。但作为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文化性并不是西方评委欣赏青睐的最主要原因。张艺谋电影本文的民族性表现和电影的民族文化特征是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也是后殖民角度的电影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霍米·巴巴曾说"文化转型的跨国方面-移居国外,向外散居,转移,重新安置-使得文化翻译的过程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表义形式。国家、民族,或可靠的民间传统的归化了的统一的话语,以及那些印在人们记忆里的文化特殊性的神话都不可能马上注出其来源。这一立场的一个很大的但令人不安的优点就是它使你越来越认识到文化的构成和传统的发明。"(6)张艺谋深谙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道理。他有意识地在电影中向外界展示美学意义上的独特的民族性、差异性、边缘性使其获得关注,他对西方主流和边缘艺术手法和文化理论的敏感把握使其在对剧本的改编中注入某些先锋意识,他(包括陈凯歌等人)的天赋和文化素养使他们能够把握当代电影发展的潮流,既不失思想性,又有视觉冲击力。既国际化,又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既有一定文化内涵又富于较高的审美情趣。他们的电影叙事手法在保留中国传统民族表现手法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吸收了西方艺术的表现主义、现代主义、象征主义、符号学的营养,具有浓郁的哲理意味和诗意风格,这是他的电影能赢得中西方观众的一个原因。

罗兰·巴特的读者性文本/作者性文本的概念划分启发了费斯克在《电视文化》中提出的"生产性大众文本",即是为大众能懂的又非意义封闭的文本,具有作者性文本的开放性。张艺谋电影就属于激发多元阅读的"生产性"文本或活性文本(activatedtext)(7)。张艺谋倾向于在电影叙事中释放文化意蕴,而直观的电影创作又难以表达抽象的内容,于是就运用了仪式化夸张化寓言化的手法进行艺术表达。张艺谋文本对叙事结构的处理带有在詹姆逊看来"具有极度的断续性,充满分裂和异质,带有幻梦一般的多种解释而不是对符号的单一表述"的"寓言精神"。(8)王一川也引用本雅明的观点证明,"寓言,不再指一般包含道德训义的文类,而是’世界衰微期’特有的艺术形态,它表现为意义在本文之外,含混,碎片化,阐释难有穷尽等"(9),也就是说,只要是一个有"寓言精神"的文本,新的意义就会不断被发掘而阐释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涌现。对张陈电影的阐释冲突就是这样。所以各路理论家在其电影文本的阐释过程中各取所需本来就无可厚非,因为阐释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尽的流动的和不断重新建构的过程。

众所周知,电影文本自从诞生起就具有了独立个体的价值。但它常常与由文本诞生的文化语境互相交织,所以文本是不能脱离它存在的文化视域。对于张艺谋电影现象是怎样被接受和阐释的问题,我们必须从文本和更广阔的文化语境背景两个方面同时进行考虑。西方观众和批评界对张陈电影的认可的原因何在,一直是一个争论的焦点。王一川认为"归根结底,张艺谋文本只是受西方他者引导的,无意识地满足西方’容纳’战略需要的中国寓言,这部中国寓言不是中国民族性的,而是西方式的,是西方权威所规定如此的中国寓言。"(10)也就是说,张艺谋电影的成功是当代中国人向西方认同的结果,是后殖民主义的范本。还有一些类似的看法,在我看来恐怕都有失公允,不排除有文化民族主义的情绪的影响。但达成了共识的是: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大奖,并不等于中国文化就达到了本世纪人们为之奋斗的"世界一流"水平,而是表明中国电影已必然地汇入了当今世界电影国际化的大潮之中。无论如何,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的认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张艺谋电影现象的后殖民性也显而易见,关键是要分析对中西观众来说,电影中哪些因素被西方所接受,哪些因素又被东方观众所排斥。他的电影如何扮演了东方眼中的"他者"和他者眼中的"东方"这双重的"他者"角色。这才是有意义的。在多维的批评分析角度中中,后殖民理论是"颇具力度和深度的"的一维。(11)

二.后殖民理论视域中的张艺谋电影

90年代的中国文化处于全球化大背景下的明显的后殖民语境。中国虽然理论上只有半殖民地历史,但文化殖民的状况却一直存在。在一段时间里表现为武力征服的形式,而在现当代主要体现为一种"后殖民主义式的魅力感染"(12)。就电影这种文化形式而言,考虑到它本身就是西方的发明,在中国的发展一直相当滞后,近几年来又颇受全球化的影响,中国电影文化的后殖民性(postcoloniality)的出现就不足为奇了。具体到张艺谋电影,这种后殖民性一直是从事文化批评和研究学者讨论的焦点。但批评视线主要集中在中国作品如何迎合和参与"东方主义"的建构,如何归顺西方文化霸权的。我个人认为,这种批评视线往往受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而比较片面和偏激。若将视线转移到西方文化对中国作品的接受和阐释如何表现出东方主义偏见和后殖民主义审美观上或许更为客观一些。

既然我们把当代电影当作一个文化现象,那么"对影视这一无网之网中盘根错节的文化现象,纷繁复杂的文化因子的解码,必须放在一定场域中进行,否则就不能得到恰切合理的解释。批评应冲破一时一地及一种文化背景的限制,以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文化眼光来进行关注。"(13)因此,本文的讨论的基点便是全球化的大背景。

全球化对各领域的冲击都已经存在和正在发生,在理论界,我们的文化研究也不局限在精英文化的范围内,而越来越具有多元化、非边缘化(demarginalization)、非领地化(deterritorialization)和消解中心(decentralization)等特征。电影自然不能也不应例外。在中心和霸权受到质疑而日益消解的后殖民时代,本民族中心主义价值观逐渐被打破,与之相应的是,各自话语性质也在不断地调整和改变,整体而言,文明在全球化和跨国资本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不可能不发生自身的裂变,高度发达的西方文明在当今时代就面临着深刻的危机。对于西方而言,在西方中心权力话语逐渐滑坡的情况下,当代后现代和后殖民理论家和学者大都对东方和第三世界文化产生兴趣,试图从中得到启示,以便使自己的文化摆脱危机。从异质文化中汲取所需,对东方文化的部分加以借鉴以摆脱自身的人文危机的意识在知识分子阶层已经达成共识。东方文化的价值正在逐渐被西方所认识。张艺谋电影在这样的背景下得到西方关注和认同也并不出乎意料之外。当然,如前文所说,如果对东方的关注只是出于自身的需要,则取舍就会只在他们的需要之基础上进行。他们所失去的,所缺乏的,所不常见的,因而惊奇和羡慕的,从张艺谋的电影文本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满足。比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传统的人文主义价值观念一直得到传播和表达,与欧美主流文化日渐背离人文主义理想形成对比而得到西方电影节的肯定。再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对酒神精神、生命狂欢的赞美,对大自然的亲切、原始质朴的生活方式,奇妙美丽的民族仪式和奇观甚至风格写意的民族气质由于与西方主流文化形成巨大差异而得到热烈欢迎。西方从自己的理解出发按照自己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品位为规范的标准来对东方艺术进行评判取舍是不可避免的,而问题在于西方对东方文化艺术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除了一部分素养高的观众和学者,可以这么说,大部分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要么所知甚少,还停留在非常过时和粗浅的水平,要么就是偏见重重,局限了他们对东方文化真正意义上的欣赏。

那么,是不是所有东方电影因为表现了差异,都会在西方被认可和理解呢。事实是,并非所有来自他者世界、表现了"东方"的电影就能够被西方接受。有别于西方的文化必须在西方文化的参照和阐释下才有意义。除了具备特异的民族性或文化身份以外,还要能够在西方主流文化脉络中获得理解。也就是影片能够使来自文化他者的东西与西方观众自己的文化传统相联系。《孩子王》、《边走边唱》等影片深深浸染着东方人文精神,像这样具有文化深度的影片却无法获得国际承认,国际上认可的张艺谋影片实际上在文化深度方面又有所欠缺。他的影片在国际上的成功的深层原因显然并不在于影片本身的文化内涵。为什么?《孩子王》在欧洲电影节的失败和《红高粱》的成功就说明了如果东方文化无法被西方的思维所理解,就无法使他们获得与自身相参照的他者之镜的意义,就无法得到关注并获得奖项。毫无疑问,所有获奖电影中都有西方文化传统中熟悉的主题,如影片《红高粱》巧合地被西方人读解为一个发生在神秘陌生而原始的东方世界的浪漫爱情故事从而得到理解和接受。影片所张扬的酒神精神与生命感也与西方文化精神不谋而合。从影片《菊豆》中看到的"俄狄浦斯情结"的重演,从偷窥的场面中感受到性窥视的精神分析视角,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中读解出同姓恋故事,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看到教父类型的黑帮片的痕迹。无论是对西方电影研究者还是普通观众,如果从这些影片中读解出他们所能理解的文化含义,文化优越感得到满足之外,审美接受上也获得愉快,即电影理论家尼柯尔斯所说的"熟悉的陌生感"。接受美学告诉我们,任何接受主体的艺术参与,都只是其期待视野寻求表达的过程。张艺谋的获奖影片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渠道使他们对东方的期待视野得到了表达,因而体现出后殖民性,因为后殖民性的一个标志就在于某种与西方期待视野相一致的"东方"代替了真正的东方。

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误读也是后殖民性的一个体现。在电影这种文化交流形式中,"一种文化信息的编码若被另一文化解码,则受感知定式及语言和非语言过程制约。尤其影响感知的价值系统,文化系统,世界观,社会组织等因素使文化交流过程充满误读"(14)。而具体到张艺谋文本,这种普遍存在于电影文化交流中的文化误读则体现出后殖民性。就西方的误读来看,经历了同时发生的两个过程。首先,是"求同"。西方眼中张艺谋电影本文(包括陈凯歌和姜文的某些作品)的一个共同特征是也就是民族的、社会的、政治问题的性解决和力比多化。他的第一部成功之作《红高粱》把一个西部旷野的故事和民族抗日战争嫁接在一起,实际上是用一个民族的英雄寓言隐藏了力比多的释放,《菊豆》的弑父与乱伦,《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性心理分析,到《霸王别姬》同性恋,《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青春期性觉醒和冲动等。西方理论有将政治与性看作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的传统。这一过程印证了西方的理论。他的一类影片以《大红灯笼高高挂》等为代表,将空间感加以放大,而时间则是无声,静止和轮回的,所谓"空间对于时间的胜利",这与西方文化常将东方文化看作是一种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文化不谋而合。另一类影片以《活着》(及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为代表,将政治符号象征化地嵌入个人的人生际遇,又正好切合了西方对于中国极权和暴力政治的意识形态想象和詹姆逊民族寓言的读解方式。另一个是"寻异"。如前所述,张艺谋电影的东方主义的民俗与民族寓言的政治在西方对东方的期待视野中成为两个最为鲜明的民族性的表现,甚至成为中国电影,中国文化的身份标志。原因就在于这两个方面最与西方相异,最能够使西方区分自我与他者,而满足心理的新奇感和文化的优越感。西方在阅读东方文本时,只有同时满足他们寻求的"同"与"异"的特征的东方电影文本,才有可能得到西方的认可和欣赏。这两个基于西方文化和价值观的误读过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东方的误读来看,霍米·巴巴的研究告诉我们,张艺谋文本是西方理论涌入中国之后与导演带有主体建构意识的创作冲动结合,所产生的一种居于与西方原体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变体"或者"他体",这种"他体"既带有"被殖民"的痕迹,同时又与本土文化话语糅为一体,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基于"被殖民"的变体一方对殖民性的"原体"文化话语的有意识的,并且带有创造性的误读之上(15)。可见,东方与西方的误读殊途同归地标示着后殖民特征。

电影的评审过程也难以摆脱后殖民性的影响。在西方中心价值观受到挑战的同时,影响评判标准的西方文艺理论在不断演变发展之中。爱德华·赛义德曾颇有见地地指出过理论在不同文化之间传播的复杂性。在他一篇名为《旅行的理论》的论文中他说"就像人和批评流派一样,思想和理论也在不同的人,地点和时代之间流动迁移。当所谓的关于超验的东方的思想传到欧洲时,产生了极为有趣的思想和理论传播的现象……像这样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新环境的思想的传播和运动是无法阻挡的。这其中,思想理论的表现和制度化的过程可能已经迥异于开始的样子。这种情况使得任何关于思想和理论移植,转换,流通和交流变得复杂化。"(16)美国学者陈小眉对中国的东方主义这样描述"一种话语实践通过建构它的西方他者而使东方得以积极地,带着与生俱来的创造力参与到自我转换(self-appropriation)的过程中去,甚至是在它已被西方的他者们转换和建构起来之后,"(17)总之,旧的理论都经历了修正、补充、转换和重新建构。新的如文化多元主义,文化相对主义等理论在不断产生。第三世界文化的现实与理论也在影响着西方理论主流,而西方理论主流的嬗变又很大程度上影响西方观众特别是评委们的好尚。如王宁教授所指出的,20世纪以来,文学理论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变迁对各种文学艺术大奖的评审标准发生的影响是十分微妙的。自60年代以来面对后结构主义理论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冲击,批评的标准愈加多元化,但仍有某种占主导地位的批评风尚或价值取向。当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受到普遍质疑时,对西方霸权的挑战和对异质文化(如东方文化)的兴趣上升,70年代末赛义德的著作《东方主义》为后殖民主义的非边缘化努力推波助澜,使其逐步由边缘步入中心,而与之相契合的一些来自他者的世界的电影文本便理所当然地受到西方理论家的青睐,所以在讨论张艺谋电影被西方认可现象的时候不能忽视这个客观的理论背景。至少,说这些导演们蓄意投西方之所好,是欠妥的。国际电影评论界,乃至西方普通观众能够在张陈电影中发现一个他们眼中的"东方",而且为之叫好,决不是张艺谋、陈凯歌的个人意图所能达到的。这是长期以来的文化霸权、文化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作用下批评风尚演变的结果。三.结语而不是结论

张艺谋神话看来并不是匪夷所思,而是有迹可寻的。张艺谋现象的后殖民性通过分析,已经非常明显的呈现出来,那么究竟张艺谋的成功是不是以民族文化的屈服为代价而获得的呢?答案也很明显:代价是有,因为他的电影创作活动不得不受到西方观众期待视野,国际资本和市场需求等的制约而相应地作出某些反应。比如为求新而虚构民俗等。为民族性而偏重旧中国乡土题材等。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以后,张艺谋的艺术形式和风格特征已经有套路化类型化的模式,不仅题材重复,而且整体上表现出对落后文化形态和生存状态的怀旧心理和迷恋。客观上的效果是文化身份和民族文化价值的扭曲。中国几千年灿烂文明,东方古国的民族文化决非大红灯笼可以代表,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崭新面貌和当代文化却在他的电影里处于缺席状态。它在让西方注意到中国民族文化的同时又遮断了投向一个完整真实丰富的中国的视线。在这个意义上,"张艺谋电影与其是洞向世界的一扇窗,不如说是阻断了视线的一面镜。"(18)尽管张艺谋电影事实上只是90年代的中国大陆电影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在西方眼中却成了中国电影甚至中国文化的代称。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后殖民性的表现。虽然东西文化交流过程中的隔膜,偏见、误读、曲解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但在处于全球化语境的当今中国,电影这种世界性的媒介却并没有成为我们民族文化走向世界的桥梁。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导演的主观意图如何,张艺谋电影文本的确是作为后殖民的范本而存在。它提醒我们,让中国民族文化的价值真正为世界所认识还是任重而道远。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5

对于李行电影的总体评价,论者一般认为他延续了中国三四十年代电影的形式与风格,在台湾创出新的乡土写实电影传统,为台湾原创电影的发展,奠定技术与美学的基础。关于李行对台湾电影美学方面的影响,台湾电影史学者卢非易给予很高评价,他在《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一书中讨论台湾电影于创作环境先天不良的条件下依然陆续出现优秀的创作时,便以李行的作品作为典型:“……《王哥柳哥游台湾》开发出台语喜剧原型,《街头巷尾》为健康写实电影定下基调,《秋决》奠定儒家电影的伦理风格,《海鸥飞处》重赋爱情文艺类型新生,《中的一条船》、《小城故事》引介本土反思与乡土意识,以致《原乡人》领先探讨中国/台湾情结。可以说,李行始终能步于众人之前,呼吸时代的新空气,一再地带动台湾电影的发展方向。”(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266-267页。)

李行近30年的导演生涯、50多部作品,其创作始终不出民族精神、传统道德、家庭伦理的主题圈子。从中不难看出李行关注现实的品格、以中国文化为本位的创作立场和“文化中国”的气质、在意识形态与艺术追求的中间地带从事“主流”电影的创作、尽可能兼顾政宣要求和风格化的艺术表达、坚持将伦理道德的理想渗透进商业化的剧作构思、百般眷恋的乡土情结和爱国情结等等。以上也是历年众多论者一再论及的内容,在此不必重复。不过,同时也有一个不容抹杀的事实,就是李行电影还一直受到争议及批评。李行自己也很清楚,对于他的电影,有两方面始终是激烈争议的引发点。一是他的“煽情”作风,一是他的“保守”的伦理观念。那么我们就从李行作品的争议处入手展开评析,在下文我们将会发觉,这两方面的批评,也从另一个角度触及了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对他的深刻影响。

先说“煽情”。其实,与其判定李行是“煽情”,不如说他是十分的“重情”。李行作品一贯“重情”,尤重传统的伦理亲情。关于亲情的描写,在他的健康写实电影(如《街头巷尾》)、哲理电影(如《秋决》)、爸爸电影(如《路》、《吾土吾民》)、琼瑶电影(如《婉君表妹》、《哑妻》)、乡土电影(如《中的一条船》)、寻根电影(如《原乡人》)中都有鲜明体现……这是与中国人的抒情文艺传统一脉相通的。

关于中国文艺的抒情传统,其源流之久长,影响之深远,无论怎样描述都不为过。朱天文在《悲情城市十三问》一文里讲述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以区别西方文学的叙事传统,不仅仅是侯孝贤电影的学理脚注,也同样适用于李行的电影。她借用学者陈世骧的观点,从诗经开始梳理这条抒情传统的线索,楚辞、汉乐府、赋、元小说、明传奇、清昆曲,可说都是由名家抒情诗品“堆叠”起来的。(注:吴念真、朱天文《悲情城市》,台湾三三书坊1989年8月版,第12-16页。)不仅从民间文化的“小传统”(littletradition)的角度来看,这一抒情的品质,堪称民间文艺世俗精神的核心;而且根据考古学者和文化学者的考察与研究,抒情传统不仅仅局限在“小传统”,并与“大传统”(greattradition)同源。(注:关于“大传统”与“小传统”——1956年美国芝加哥大学人类学家RobertRedfield发表《乡民社会与文化》(PeasantSocietyandCulture)一书,在该书中他提出“小传统”(littletradition)与“大传统”(greattradition)这一对观念,“用以说明在较复杂的文明之中所存在的两个不同层次的文化传统。所谓大传统是指一个社会里上层的士绅、知识分子所代表的文化,这多半是经由思想家、宗教家反省深思所产生的精英文化(refinedculture);而相对的,小传统则是指一般社会大众,特别是乡民或俗民所代表的生活文化。这两个不同层次的传统虽各有不同,但却是共同存在而相互影响,相为互动的。”大小传统文化也可称为“高文化”与“低文化”、“古典文化”与“俗民文化”及“学者”文化与“通俗”文化等。RobertRedfield认为自己这一组大小传统的观念最适于研究古老的文明社会,如印度、伊斯兰和中国社会。见李亦园《人类的视野》,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4月版,第143页。)

1993年10月,在湖北荆门市郭店村出土一批竹简,共13000字,含18篇学术著作,即著名的“郭店楚简”。据学者庞朴介绍,“郭店楚简”提供了许多我们过去从不知道的“儒家之秘”,其中就涉及重情的思想:“我们以前一直认为儒家相信性是善的,情是恶的,因此所有有关儒家修养的书都好象是道貌岸然、远离七情六欲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是这一次竹简的出土基本上摧毁了我们的观念。竹简里面有好几篇谈情的重要性——道始于情。人道从哪儿来的?过去我们一直认为从性来的。因为儒家认为性本善,从性善里面派生出人们的道德规范来。可这一次它明确说,道始于情,从情开始了人的道德规范、人的行为准则。这个思想我们以前不敢想也不敢说,这是儒家的一个秘密。”(注:庞朴《郭店楚简探秘》,《北京晚报》2001年4月6日,第26版。)

既然“道”始于情,那么“文以载道”的“文”、“影以载道”的“影”也应当有“情”。而“情”、“道”之间的渊源,来自儒家文化传统的“有情的宇宙观”。关于“有情的宇宙观”,学者韦政通是这样解释的:“中国传统的哲学,以儒家为主,儒家哲学中最基本的一个概念是仁,仁的基本性质是感通,所以能感通者在有情。……仁,内在于人说,为人心;超越于人说,又是万物之性。仁周流于人与自然之间,促成人与自然的相感通,人与人的相感通,以及物与物的相感通。从儒家的观点看,万物莫不相感通。万物莫不相感通,也就是万物莫不有情……儒家认为天地万物乃一生化的历程,是一有情的生命体。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就是说,人能由感通之道,与天地万物融而为一的意思。了解这一类的玄思,必须了解它的基础是定在情字上:人与人之间的不隔,由于情;人与物之间的不隔,由于情;物与物之间的不隔,由于情;人与天地万物,统被连系在情的交光网中,此之谓有情的宇宙观。”(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44页。)

在“有情的宇宙观”基础上,韦政通先生又说:“中国传统中第一流的文学,不是纯粹写景的山水文学、自然文学,而是融情于自然山水之中,情景交感的性情文学。”(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44页。)归根结底,亦在一个“情”字。由是观之,李行导演一贯的“重情”作风实在是受中国文化传统、文学传统的深入影响所致。

至于李行的“保守”,我们知道李行选择坚守“影以载道”的传统立场不改变,一开始是由于在台湾特定的历史情境下,电影从业者不得不苦苦寻找政治、商业和艺术三者之间的通约点,结果是找到一种折中方案,“拍摄一些既反映台湾现实又符合政宣要求,宣扬中国伦理道德,在票房上也能有起色,不担风险的电影”。(注:陈飞宝《台湾电影导演艺术》,台湾电影导演协会、亚太图书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52页。)同时,李行自己讲:“我的作品重点,多半强调父母子女间的亲情,这一点,与我的家庭环境极有关系,在我的感觉里,上一代与下一代应该是协调的,不应该是叛逆的、相抵触的,人类感情,没有比父母对子女更真诚无私,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是传统保守的中国人典型,所以我最服膺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是受了他们很大的影响。”(注:黄仁《一代大家:维护中国传统伦理的美学——李行主要作品述评》,载《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0年第2期。)

1958年,四位台港地区的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张君劢共同署名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宣言》的副标题为《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标志台港地区新儒家作为一个思潮的崛起。而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是把儒家学说作为“官方”意识形态来支持。由60年代中后期开始,国民党在台湾大力推行“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积极动员权力体制内的各种电影资源——李行是“中影”公司的大导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而为他所拳拳服膺的传统伦理道德,又恰巧与政宣内容不谋而合。所以,他的“保守”作风,他的一系列“保守”作品,还有这样一个历史与文化的背景不容忽视。

那么“传统的伦理亲情与教育,正是李行导演作品中的主要元素,也可以说是他的美学核心,他的导演三昧”(注:黄仁《一代大家:维护中国传统伦理的美学——李行主要作品述评》,载《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0年第2期。)——这亦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政治语境之下,不得不采取的一个在政治上相对中性、在艺术上符合表达愿望的主题区域和题材空间。至于李行在后来政治限制相对宽松的时期仍旧坚持其“保守”作风,如何看待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毕竟创作者有坚持自己风格的权利与自由,而且无论怎样的艺术家都不可能不带有时代的烙印和局限。

二、影以载道:美是道德的象征

李行的电影,是以传统的眼睛看传统,以之为“健康”标准拣取现实素材,有论者认为是将现实渲染、美化、构造成传统眼光下的现实:在传统眼光先于一切、居高临下的注视下,一切社会现实的外在现象,经过过滤、筛选,都被儒家的传统精神统摄起来、凝聚起来。“事实上就是传统的伦理主题落实到某种层次人的生活中,而使得观众能更真实地领会其情感而已。”(注:陈飞宝《台湾电影导演艺术》,台湾电影导演协会、亚太图书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53页。)

无论多么剧烈的内在或外在冲突,无论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多么疏远、多么隔膜(如《路》、《浪花》、《原乡人》),在“仁爱”精神、忠恕之道的感召下,对立都化解,问题都消弭,隔膜被穿透,距离被拉近,在心有灵犀般的感动、共鸣中,走向人际和谐的圆满,在作品中的小世界实现儒家的道德希冀与社会理想。这个理想就是“亲亲爱人”的实践与圆满。

李行的“保守”,尤其他作品中一以贯之的道德伦理观念,其实也和“有情的宇宙观”有着微妙联系。中国的传统哲学,受“有情的宇宙观”影响,始终没有能够和文学划清一条界限,“情”与“理”之间缺乏明确区分。为了以文载道,多少损失了文学的独立性,即,给文学的表达定下一套先验的哲学理念,虽然这一理念与情感有关,可一旦成为定式,就难免理念先行而情感在后的说教嫌疑。儒家思想对中国文艺作品的这一消极影响为诸多论者提及,而在李行的电影中也确有说教过多的痕迹。同时,这种天人感通的哲学传统,造就了儒家文化的一大特点——泛道德化的伦理主义系统。在儒家的道德思想中,视道德原理为“先验”的道德原理,“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可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先验(apriori)一词,借用自康德哲学。根据康德的解释,先验就是先乎经验的意思,同时,也包含对于一切人、一切可能情况都适用的必然的、普遍有效的意义在里面。凡是先验的原理,都不必由经验来证明,它是不证自明的。孔子的“仁”,孟子的“性善”,都属于这种先验的道德原理。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意思就是,只要我要求实现仁,那么仁就可以实现。实现仁的条件,既不依靠知识,也不需要任何外在的经验,唯赖人的意志。还有孟子著名的四端之说,作为儒家的四大德目,代表儒家所厘定的行为规范。这些德目的根源是为人心所固有的。(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52页。)这样把儒家的道德抬高到宗教信仰的层次,倒颇能帮助我们理解,李行的人伦道德的理想为什么始终渗透在他的电影作品里,构成贯穿其整个电影艺术生涯的重要特色。从而,李行作品中这一普泛存在的、居高临下的道德高姿态与传统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同源共流,面对受过传统文化精神熏陶的中国/台湾观众,正符合他们的“期待视野”,因而一度获得相当广泛的认同。特别是李行的健康写实作品,撷取现实的素材,按照儒家的精神进行理想化的人物塑造与情节设计——与其说是反映现实,不如说是提升现实;与其说是描述现实,不如说是美化现实。道德精神的和谐与完满是李行作品主题一贯的、先验的归宿。所以,李行的大多数作品,不是“现实”的,而是理想的;不是再现的,而是象征的。内中渗透出的影以载道的“理趣”,成为其美学风格中不可或缺的基本构成。

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中专门论述过“对美的理知兴趣”,他把审美判断理解成不仅仅是纯粹的审美,而且是部分地具有理知性的趣味判断。“当心灵思索自然美时,就不能不发现同时是对自然感兴趣。这种兴趣是临近于道德的。”(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5页;宗白华的译文为“当心意思索自然的美时,就不能不发见自己在这里同时对于自然是感到兴趣的。这种兴趣按照它的亲属关系来说是道德的。”载康德著、宗白华译《判断力批判》(上),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145页。)在此,道德的理念通过“象征”而感性化,成为审美——“趣味归结乃是判断道德理念的感性化的能力(通过二者在反思中的类比)”。(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5页;宗白华译文为“鉴赏基本上既是一个对于道德性诸观念的感性化——通过对于两方的反思中某一定的类比的媒介——的评定能力”,载康德著、宗白华译《判断力批判》(上),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204页。)康德在美的分析中把“纯粹美”/“自由美”和“依存美”区别开来:前者如花、鸟、贝壳、图案画、无标题音乐,属于纯粹的形式美,是非功利、无概念、无目的的;后者是指“依存于一定概念的、有条件的美,它具有可认识的内容意义,从而有知性概念和目的可寻”,即并非以线条等纯粹形式而引起美感的对象如人体、园林、建筑等等。(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3页。)康德将“依存美”看作是高于“纯粹美”的,指明“依存美”才是真正的美的理想,提出“美是道德的象征”这一著名美学命题——例如白色象征纯洁,或把自然景物类比于一定的观念而成为美等等。李泽厚认为:“中国古代艺术中的松、菊、竹、梅四君子象征道德的高尚贞洁,与康德这里讲的意思倒相当一致。”(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6页。)

在李行的代表作中,《秋决》(1971)极其典型地传达出“美是道德的象征”的理趣、理念,片中的每个主要人物都有着明确的象征意涵,成为探讨儒家哲学及伦理的形象化概念,达到“趣味与理性的统一,即美与善的统一”。我们不妨将李行长兄李子弋对该片剧本第十二稿的读后意见录在下面,文章不啻为影片道德象征理念的上佳阐述:

“《秋决》应有三条主轴:第一、与生俱来本质上‘道欲并存’的人性可塑性。第二、刑罚教化‘刑期无刑’的矫正性,自我反省、悔改重于刑罚的惩治。第三、中国传统女性的牺牲奉献与柔顺妇德,所彰显的无私的爱,会开启人性至善之门。

秋决,是中国法治的精神,以秋天肃杀、收敛,蕴涵着下一个春天生命的再生。中国文化的传统精神,在于‘生生不息’,中国的文化价值,认为整个宇宙是一个充满生命精神的世界,它是一种生命形式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生生是后一个生命接替了前一个生命,是一种圆的转换与传承。

中国人对生死的看法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秋决正是这种生生死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时序与生命转换。

因此,《秋决》的男主角,是‘道欲并存’人性可塑性的象征,女主角则是柔顺妇德、母爱光辉,牢头则是‘刑期无刑’鼓励反省悔改的力量,通过秋的肃杀一个旧生命的衰退,开启春天苏醒一个新生命的成长,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转换。”(注:黄仁编著《行者影踪——李行·电影·五十年》,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股份公司,1999年12月版,第28页。)

《秋决》以死囚裴刚由暴戾乖张到良心发现的心路历程为叙事主线,穿插塑造了仗势护犊继而悔恨不已的奶奶,性格温婉柔顺、甘愿传宗接代的莲儿,以及正义严峻又慈悲若父的牢头、代表性恶的小偷与彰显良知的书生等几个人物形象,再辅以诗性象征意味的四季自然景色的描写,俨然是探讨人性、亲情、天命、生死、道德等等诸多人生终极问题的哲理电影诗。影片完成后,李行称它是过去十年来以伦理为主题的毕业论文。

追溯该片之主题渊源自中国儒家的“天人合一”观念。我们知道,中国的“天人合一”哲学观本来就有把道德理性和自然理性先验地看作一致的倾向,后世理学家据此发展出“致良知教”,即认为良知天然植于人心,可由人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良知的最大特点。这里举一实例说明之。已故的现代新儒家大师牟宗三(1909—1995)有一件难忘往事,曾深刻影响其哲学观念:“30年前当吾在北大时,一日熊(十力)先生与冯友兰氏谈,冯氏谓王阳明所讲的良知是一个假设。熊先生听之,即大为惊讶说:‘良知是呈现,你怎么说是假设!’吾当时在旁静听,知冯氏之语的根据是康德……而闻熊先生言,则大为震动,耳目一新……‘良知是呈现’之义,则总牢记心中,从未忘也。”(注:转引自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308页。牟宗三正是在熊十力的启发下开出“道德的宇宙论”,视道德的秩序为宇宙的秩序,再融汇康德先验哲学与中国哲学的精要,依着主观唯心主义的理路,推展出一整套现代新儒学的“先验道德论”哲学架构。另外,关于“良知”的先天自存于人心,可参考王阳明《大学问》第26卷所讲:“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良知到底是不是“呈现”,从理性的角度,既无从证明,也无从证伪,只能是悬案。新儒家继承宋明理学传统把它理解为德性之知的“呈现”,已越出科学的界限而进入信仰的领域,故而有的学者干脆把儒家文化系统看作“宗教、伦理、政治”的三合一。

为了使《秋决》有力彰现儒家之自然与人伦同源不二的信念,李行和编剧张永祥屡易其稿,惨淡经营,借用情、景、人、物、事在凸显“道”与生命的联系,视天、地、人为一整个的生命系统——“天地之大德曰生”——把自然和人伦统一在天道运行、生生不已的哲学境界里,这样一来,就把伦理道德的终极依据形象化地展示出来。

关于此中蕴涵,可再参考国学大师钱穆的一段文字:“这一个道,有时也称之曰生。天地之大德曰生。就大自然言,有生命,无生命,全有性命,亦同是生。生生不已,便是道。这一个生,有时也称之曰仁。仁是说他的德,生是说他的性。但天地间岂不常有冲突,常有克伐,常有死亡,常有灾祸吗?这些若从个别看,诚然是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但从整体看,还只是一动,还只是一道。……从道的观念上早已消融了物我死生之别,因此也便无所谓冲突、克伐、灾祸、死亡。这些只是从条理上应有的一些断制。也是所谓义。因此义与命常常合说,便是从外面分理上该有的断制。所以义还是成就了仁,命也还是成就了性。每一物之动,只在理与义与命之中,亦只在仁与生与道之中,冲突克伐死亡灾祸是自然,从种种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中见出义理仁道生命来,是人文。但人文仍还是自然,不能违离自然而自成为人文。”(注:钱穆《湖上闲思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9月北京第一版,第34页。)

三、时代/个体局限:在政治、商业的夹缝生存

李行电影创作的黄金年代是20世纪60—70年代,台湾此时正处于经济起步的历史阶段。从经济角度上看,台湾正在大力进行经济建设,官僚资本、私人资本迅速增长,连带着电影投资也大幅提升。从政治角度上看,国民党政府鼓励本土电影发展,并限制外国片进口,在政策方面为台湾本土电影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支持空间。在相对稳定的社会氛围里,老百姓自然会有对电影的消费需求,又值台语片渐渐走向颓势,国语片急需找到新的表现方式。而且这一表现方式既要能够兼顾政治宣传目的,又得符合市场的需求、观众的口味。在电影艺术方面,世界兴起写实主义的电影浪潮,波及台湾,它成为“(健康)新写实主义”电影应运而现的又一催化剂。

然而表面安逸的社会征侯并不能掩盖深层次的紧张。当时正是东西方两大阵营在“冷战”背景下处于两极对立的时刻。“保守的威权统治与政治压抑仍继续强化,以确保一个低风险的稳定投资环境。”(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97页。)

“鉴于过去上海左派电影的庞大影响力,政府仍小心翼翼地钳制电影内容与意识。60年代的主要片商戴传李,曾提及当时噤若寒蝉的状况:‘有轻描淡写社会的不平,但不敢深入说明,太露骨的话,不要说惹事上身,只要禁演,就赔大了。’电影检查的严苛与近乎神经过敏的自我约制,使台湾电影始终谨守在政府许可的意识范围内。这样紧张兮兮的创作气氛,贯穿了整个60、70年代。”(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98-99页。)比如台湾当时的文艺政策中有所谓的“六不”,即:“不专写社会的黑暗、不挑拨阶级的仇恨、不带悲观的色彩、不表现浪漫的情调、不写无意义的作品、不表现不正确的意识”。(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103-104页。)在如此鲜明的意识形态限制之下,确实是先验地、强迫性地决定了健康写实电影的扬善隐恶的根基品性和价值起始点。作为从台语片时期走过来的成功导演,李行为了在这一社会氛围中生存,也面临自身的表现方式、风格的转型。因为他必得在夹缝中求生存,一面是政治意识形态的限制,一面是观众口味的要求,并且艺术家还有强烈的表达个人关怀的愿望。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要想三者兼顾协调,诚非易事。

李行作品中的所谓“健康现实”的美,是作者的审美理想以“现实”的表象外化在银幕上,至于它与客观现实的真正关系,往往成为论者争议的引爆点,至今仍褒贬不一。尽管李行在政治与商业的双重夹缝中生存下来,在限制中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既然是时代背景限制下的产物,也就不可避免地带上时代的烙印,无法真正逃离时代的局限性。李行的局限,一方面是他的伦理观念及教化主题上的局限,一方面在于他实现其电影美学风格的手法的局限。

在道德伦理主题方面,李行若有意若无意地流露出对当时国民党意识形态的迎合,即对现实父权/威权文化的某种依附或妥协。陈飞宝中肯地指出李行电影“遵古守旧、不做任何改变的思想,与当时台湾社会趋向开放的社会潮流格格不入。对代沟问题的探讨,他总是远离台湾政治社会生活,远离现代工商业发展带来社会观念和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和对中国固有伦理和传统的具体分析,单单强调下一代向上一代迁就和妥协,这是很不够的、片面的”。(注:陈飞宝编著《台湾电影史话》,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第203页。)

在电影美学、电影风格方面,则属焦雄屏最具代表性,她提出以李行的《蚵女》、《养鸭人家》、《路》为代表的“健康写实主义”电影——

“一、背景多设在台湾某农村、乡下、渔港等地,以农渔的生产为题材,在外景实地拍摄,避免了以往片场显出的虚假狭陋景观。

二、人物普遍是劳动的普罗阶级,如《养鸭人家》的农户与养鸭户,《蚵女》的殖蚵女郎,《路》的筑路工人和近邻的贫破木屋区。不过,这些演员并未掌握角色的现实原则。扮劳动妇女的女星常挂着一脸都市妆上戏(如:眼影、假睫毛等)。男星则吹着飞机头、穿着花衫西裤演农夫。其面貌与写实的外景并不搭配。

三、标准国语的演员,使电影极不写实。这是台湾充满南腔北调的时代,农渔村更是一片台语。但是,训练有素的话剧传统演员,吐着咬音标准的台词,使人产生错乱。

四、健康写实脱不了宣传政策的任务。虽然放弃了反共的陈词,但是宣扬台湾的经济变化以及政府德政都不遗余力。

五、这些电影都存有保守的意识形态,先验地巩固父权思想及封建伦理。也因为背后已存有既定的意识形态结论,‘健康写实’完全不能如‘意大利新写实主义’一般采取开放的形式,电影的终结往往是一家团聚,误会冰释,家庭伦理的重要性和天伦之乐超过一切。”(注:焦雄屏《时代显影——中西电影论述》,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3月版,第157页。)

综观以上五点意见,我们可以看出,其一,对于“健康写实”电影的评价,除了第一条带有某种程度的肯定语气之外,其它四条都是持批评态度的。其二,前三条写出电影在拍摄手法上的局限与不足,后两条则在电影传达的主题和意识形态方面指出其局限性。其三,从拍摄手法的陈旧,到主题、意识形态的保守落后,这些问题几乎在80年代崛起的台湾“新电影”全部纠正过来。因而,在这些批评意见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新时代的电影美学观念。也正是在新的美学观念引导下,以侯孝贤、杨德昌为代表的80年代“新电影”导演们形成了大大区别以往的电影创作气候,开拓出台湾新生代电影发展的新局面……

结语

综前所述,本文首先介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有情的宇宙观”对李行的“重情”作风的影响,与我国自《诗经》就开始的抒情文学传统一脉相承。其次,说明儒家传统的泛伦理主义倾向,直接导致李行作品中“先验”的主题意念,即“美是道德的象征”这样一种将哲学观、道德观、审美观合而为一的创作追求。接着,又指出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由于政治和商业的双重限制,李行在创作上的某些局限。基本肯定的一点,是李行属于典型的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奉持者兼代言人,他把儒家的伦理道德作为终生不渝的最高信仰,从“文化认同”(CulturalIdentity)的角度上看,是没有任何距离感的完全认同,即认同传统、认同民族、认同国家。

不过也要特别说明,认同传统文化、信仰传统精神的人,不一定就是极端的守旧派或者(狭隘、庸俗意义上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主义者。比如李行的《贞节牌坊》,就是同情、肯定女性正当的情欲要求,反对并谴责了残酷无人性的封建贞洁观,有其进步意义;再者,他所宣扬的传统伦理道德,也只是强调仁爱之心、忠恕之道,崇尚克己奉献、向往亲情和谐……是对传统之积极面的认同,决非对封建糟粕认同,像后期作品《原乡人》、《中的一条船》中的爱国主义情操和自强不息的奋斗品格,当为我们全体中国人所信奉。因之,笔者以为应主要从积极方面看待李行对传统文化的认同与体现。

传统是复杂的,现实是复杂的,传统和现实的关系,以及传统与未来的关系也是复杂的。人们常说温故知新、推陈出新,对传统文化的批判继承、创造转化,依据的正是文化发展的辩证法——李行的电影创作,正给予我们这方面的重要启示——正如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关于“文化的传统”与“创造的自由”的精辟论述:“文化始终有两个源头:一是传统,二是创造的自由。没有传统,文化就没有连贯性,就没有历史沿革的合理性。这儿说的传统决非那种阻碍创造性发展的守旧,而是跟过去的创造、过去的文化价值的一种内在的联系。没有创造的自由,文化就没有创新,就没有不断提高和上升的活力,就是消亡。在文化创造的历史上,发生跟过去决裂的现象,激烈地对抗过去,特别是对抗刚逝去的过去。不仅在政治生活中,而且在文化生活中也要闹革命,但伟大的、具有永恒价值的过去却始终会保存于深层处,人们总会向它回归……没有跟过去的联系,没有记忆,就不存在文化,就像没有自由就没有文化一样。”(注:[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灵魂——别尔嘉耶夫文选》,陆肇明、东方珏译,学林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217-218页。)

附录:李行电影导演年表

1958年《王哥柳哥游台湾》(上、下集)

1959年《猪八戒与孙悟空》、《猪八戒救美》、《凸哥凹哥》

1960年《台湾地下水》(纪录片)

1961年《台湾教育》(纪录片)、《王哥柳哥好过年》、《武则天》、《两相好》

1962年《金凤银鹅》、《白贼七》、《王哥柳哥过五关斩六将》、《白贼七续集》

1963年《街头巷尾》、《新妻镜》

1964年《蚵女》(与李嘉合导)、《养鸭人家》、《婉君表妹》

1965年《哑女情深》、《贞节牌坊》

1966年《还我河山》(与李嘉、白景瑞合导)、《日落日出》

1967年《路》

1968年《玉观音》、《情人的眼泪》

1969年《群星会》、《喜怒哀乐》(第三段《哀》与白景瑞、胡金铨、李翰祥合导)

1970年《母与女》、《爱情一二三》

1971年《秋决》

1972年《风从哪里来》、《大三元》(与李嘉、白景瑞合导)

1973年《彩云飞》、《心有千千结》、《婚姻大事》

1974年《海鸥飞处》、《海韵》

1975年《吾土吾民》

1976年《碧云天》、《浪花》

1977年《风铃风铃》、《白花飘雪花飘》

1978年《中的一条船》

1979年《小城故事》、《早安台北》

1980年《原乡人》

1981年《又见春天》、《龙的传人》

1983年《大轮回》(与胡金铨、白景瑞合导)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6

对于李行电影的总体评价,论者一般认为他延续了中国三四十年代电影的形式与风格,在台湾创出新的乡土写实电影传统,为台湾原创电影的发展,奠定技术与美学的基础。关于李行对台湾电影美学方面的影响,台湾电影史学者卢非易给予很高评价,他在《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一书中讨论台湾电影于创作环境先天不良的条件下依然陆续出现优秀的创作时,便以李行的作品作为典型:“……《王哥柳哥游台湾》开发出台语喜剧原型,《街头巷尾》为健康写实电影定下基调,《秋决》奠定儒家电影的伦理风格,《海鸥飞处》重赋爱情文艺类型新生,《中的一条船》、《小城故事》引介本土反思与乡土意识,以致《原乡人》领先探讨中国/台湾情结。可以说,李行始终能步于众人之前,呼吸时代的新空气,一再地带动台湾电影的发展方向。”(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266-267页。)

李行近30年的导演生涯、50多部作品,其创作始终不出民族精神、传统道德、家庭伦理的主题圈子。从中不难看出李行关注现实的品格、以中国文化为本位的创作立场和“文化中国”的气质、在意识形态与艺术追求的中间地带从事“主流”电影的创作、尽可能兼顾政宣要求和风格化的艺术表达、坚持将伦理道德的理想渗透进商业化的剧作构思、百般眷恋的乡土情结和爱国情结等等。以上也是历年众多论者一再论及的内容,在此不必重复。不过,同时也有一个不容抹杀的事实,就是李行电影还一直受到争议及批评。李行自己也很清楚,对于他的电影,有两方面始终是激烈争议的引发点。一是他的“煽情”作风,一是他的“保守”的伦理观念。那么我们就从李行作品的争议处入手展开评析,在下文我们将会发觉,这两方面的批评,也从另一个角度触及了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对他的深刻影响。

先说“煽情”。其实,与其判定李行是“煽情”,不如说他是十分的“重情”。李行作品一贯“重情”,尤重传统的伦理亲情。关于亲情的描写,在他的健康写实电影(如《街头巷尾》)、哲理电影(如《秋决》)、爸爸电影(如《路》、《吾土吾民》)、琼瑶电影(如《婉君表妹》、《哑妻》)、乡土电影(如《中的一条船》)、寻根电影(如《原乡人》)中都有鲜明体现……这是与中国人的抒情文艺传统一脉相通的。

关于中国文艺的抒情传统,其源流之久长,影响之深远,无论怎样描述都不为过。朱天文在《悲情城市十三问》一文里讲述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以区别西方文学的叙事传统,不仅仅是侯孝贤电影的学理脚注,也同样适用于李行的电影。她借用学者陈世骧的观点,从诗经开始梳理这条抒情传统的线索,楚辞、汉乐府、赋、元小说、明传奇、清昆曲,可说都是由名家抒情诗品“堆叠”起来的。(注:吴念真、朱天文《悲情城市》,台湾三三书坊1989年8月版,第12-16页。)不仅从民间文化的“小传统”(littletradition)的角度来看,这一抒情的品质,堪称民间文艺世俗精神的核心;而且根据考古学者和文化学者的考察与研究,抒情传统不仅仅局限在“小传统”,并与“大传统”(greattradition)同源。(注:关于“大传统”与“小传统”——1956年美国芝加哥大学人类学家RobertRedfield发表《乡民社会与文化》(PeasantSocietyandCulture)一书,在该书中他提出“小传统”(littletradition)与“大传统”(greattradition)这一对观念,“用以说明在较复杂的文明之中所存在的两个不同层次的文化传统。所谓大传统是指一个社会里上层的士绅、知识分子所代表的文化,这多半是经由思想家、宗教家反省深思所产生的精英文化(refinedculture);而相对的,小传统则是指一般社会大众,特别是乡民或俗民所代表的生活文化。这两个不同层次的传统虽各有不同,但却是共同存在而相互影响,相为互动的。”大小传统文化也可称为“高文化”与“低文化”、“古典文化”与“俗民文化”及“学者”文化与“通俗”文化等。RobertRedfield认为自己这一组大小传统的观念最适于研究古老的文明社会,如印度、伊斯兰和中国社会。见李亦园《人类的视野》,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4月版,第143页。)

1993年10月,在湖北荆门市郭店村出土一批竹简,共13000字,含18篇学术著作,即著名的“郭店楚简”。据学者庞朴介绍,“郭店楚简”提供了许多我们过去从不知道的“儒家之秘”,其中就涉及重情的思想:“我们以前一直认为儒家相信性是善的,情是恶的,因此所有有关儒家修养的书都好象是道貌岸然、远离七情六欲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是这一次竹简的出土基本上摧毁了我们的观念。竹简里面有好几篇谈情的重要性——道始于情。人道从哪儿来的?过去我们一直认为从性来的。因为儒家认为性本善,从性善里面派生出人们的道德规范来。可这一次它明确说,道始于情,从情开始了人的道德规范、人的行为准则。这个思想我们以前不敢想也不敢说,这是儒家的一个秘密。”(注:庞朴《郭店楚简探秘》,《北京晚报》2001年4月6日,第26版。)

既然“道”始于情,那么“文以载道”的“文”、“影以载道”的“影”也应当有“情”。而“情”、“道”之间的渊源,来自儒家文化传统的“有情的宇宙观”。关于“有情的宇宙观”,学者韦政通是这样解释的:“中国传统的哲学,以儒家为主,儒家哲学中最基本的一个概念是仁,仁的基本性质是感通,所以能感通者在有情。……仁,内在于人说,为人心;超越于人说,又是万物之性。仁周流于人与自然之间,促成人与自然的相感通,人与人的相感通,以及物与物的相感通。从儒家的观点看,万物莫不相感通。万物莫不相感通,也就是万物莫不有情……儒家认为天地万物乃一生化的历程,是一有情的生命体。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就是说,人能由感通之道,与天地万物融而为一的意思。了解这一类的玄思,必须了解它的基础是定在情字上:人与人之间的不隔,由于情;人与物之间的不隔,由于情;物与物之间的不隔,由于情;人与天地万物,统被连系在情的交光网中,此之谓有情的宇宙观。”(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44页。)

在“有情的宇宙观”基础上,韦政通先生又说:“中国传统中第一流的文学,不是纯粹写景的山水文学、自然文学,而是融情于自然山水之中,情景交感的性情文学。”(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44页。)归根结底,亦在一个“情”字。由是观之,李行导演一贯的“重情”作风实在是受中国文化传统、文学传统的深入影响所致。

至于李行的“保守”,我们知道李行选择坚守“影以载道”的传统立场不改变,一开始是由于在台湾特定的历史情境下,电影从业者不得不苦苦寻找政治、商业和艺术三者之间的通约点,结果是找到一种折中方案,“拍摄一些既反映台湾现实又符合政宣要求,宣扬中国伦理道德,在票房上也能有起色,不担风险的电影”。(注:陈飞宝《台湾电影导演艺术》,台湾电影导演协会、亚太图书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52页。)同时,李行自己讲:“我的作品重点,多半强调父母子女间的亲情,这一点,与我的家庭环境极有关系,在我的感觉里,上一代与下一代应该是协调的,不应该是叛逆的、相抵触的,人类感情,没有比父母对子女更真诚无私,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是传统保守的中国人典型,所以我最服膺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是受了他们很大的影响。”(注:黄仁《一代大家:维护中国传统伦理的美学——李行主要作品述评》,载《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0年第2期。)

1958年,四位台港地区的新儒家学者牟宗三、徐复观、唐君毅、张君劢共同署名发表《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宣言》的副标题为《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标志台港地区新儒家作为一个思潮的崛起。而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是把儒家学说作为“官方”意识形态来支持。由60年代中后期开始,国民党在台湾大力推行“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积极动员权力体制内的各种电影资源——李行是“中影”公司的大导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而为他所拳拳服膺的传统伦理道德,又恰巧与政宣内容不谋而合。所以,他的“保守”作风,他的一系列“保守”作品,还有这样一个历史与文化的背景不容忽视。

那么“传统的伦理亲情与教育,正是李行导演作品中的主要元素,也可以说是他的美学核心,他的导演三昧”(注:黄仁《一代大家:维护中国传统伦理的美学——李行主要作品述评》,载《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0年第2期。)——这亦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政治语境之下,不得不采取的一个在政治上相对中性、在艺术上符合表达愿望的主题区域和题材空间。至于李行在后来政治限制相对宽松的时期仍旧坚持其“保守”作风,如何看待当然是见仁见智的事情;毕竟创作者有坚持自己风格的权利与自由,而且无论怎样的艺术家都不可能不带有时代的烙印和局限。

二、影以载道:美是道德的象征

李行的电影,是以传统的眼睛看传统,以之为“健康”标准拣取现实素材,有论者认为是将现实渲染、美化、构造成传统眼光下的现实:在传统眼光先于一切、居高临下的注视下,一切社会现实的外在现象,经过过滤、筛选,都被儒家的传统精神统摄起来、凝聚起来。“事实上就是传统的伦理主题落实到某种层次人的生活中,而使得观众能更真实地领会其情感而已。”(注:陈飞宝《台湾电影导演艺术》,台湾电影导演协会、亚太图书出版社,2000年3月版,第53页。)

无论多么剧烈的内在或外在冲突,无论上一代与下一代之间多么疏远、多么隔膜(如《路》、《浪花》、《原乡人》),在“仁爱”精神、忠恕之道的感召下,对立都化解,问题都消弭,隔膜被穿透,距离被拉近,在心有灵犀般的感动、共鸣中,走向人际和谐的圆满,在作品中的小世界实现儒家的道德希冀与社会理想。这个理想就是“亲亲爱人”的实践与圆满。

李行的“保守”,尤其他作品中一以贯之的道德伦理观念,其实也和“有情的宇宙观”有着微妙联系。中国的传统哲学,受“有情的宇宙观”影响,始终没有能够和文学划清一条界限,“情”与“理”之间缺乏明确区分。为了以文载道,多少损失了文学的独立性,即,给文学的表达定下一套先验的哲学理念,虽然这一理念与情感有关,可一旦成为定式,就难免理念先行而情感在后的说教嫌疑。儒家思想对中国文艺作品的这一消极影响为诸多论者提及,而在李行的电影中也确有说教过多的痕迹。同时,这种天人感通的哲学传统,造就了儒家文化的一大特点——泛道德化的伦理主义系统。在儒家的道德思想中,视道德原理为“先验”的道德原理,“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可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先验(apriori)一词,借用自康德哲学。根据康德的解释,先验就是先乎经验的意思,同时,也包含对于一切人、一切可能情况都适用的必然的、普遍有效的意义在里面。凡是先验的原理,都不必由经验来证明,它是不证自明的。孔子的“仁”,孟子的“性善”,都属于这种先验的道德原理。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意思就是,只要我要求实现仁,那么仁就可以实现。实现仁的条件,既不依靠知识,也不需要任何外在的经验,唯赖人的意志。还有孟子著名的四端之说,作为儒家的四大德目,代表儒家所厘定的行为规范。这些德目的根源是为人心所固有的。(注:韦政通《论中国文化的十大特征》,载刘志琴编《文化危机与展望——台港学者论中国文化》(下),中国青年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52页。)这样把儒家的道德抬高到宗教信仰的层次,倒颇能帮助我们理解,李行的人伦道德的理想为什么始终渗透在他的电影作品里,构成贯穿其整个电影艺术生涯的重要特色。从而,李行作品中这一普泛存在的、居高临下的道德高姿态与传统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同源共流,面对受过传统文化精神熏陶的中国/台湾观众,正符合他们的“期待视野”,因而一度获得相当广泛的认同。特别是李行的健康写实作品,撷取现实的素材,按照儒家的精神进行理想化的人物塑造与情节设计——与其说是反映现实,不如说是提升现实;与其说是描述现实,不如说是美化现实。道德精神的和谐与完满是李行作品主题一贯的、先验的归宿。所以,李行的大多数作品,不是“现实”的,而是理想的;不是再现的,而是象征的。内中渗透出的影以载道的“理趣”,成为其美学风格中不可或缺的基本构成。

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中专门论述过“对美的理知兴趣”,他把审美判断理解成不仅仅是纯粹的审美,而且是部分地具有理知性的趣味判断。“当心灵思索自然美时,就不能不发现同时是对自然感兴趣。这种兴趣是临近于道德的。”(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5页;宗白华的译文为“当心意思索自然的美时,就不能不发见自己在这里同时对于自然是感到兴趣的。这种兴趣按照它的亲属关系来说是道德的。”载康德著、宗白华译《判断力批判》(上),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145页。)在此,道德的理念通过“象征”而感性化,成为审美——“趣味归结乃是判断道德理念的感性化的能力(通过二者在反思中的类比)”。(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5页;宗白华译文为“鉴赏基本上既是一个对于道德性诸观念的感性化——通过对于两方的反思中某一定的类比的媒介——的评定能力”,载康德著、宗白华译《判断力批判》(上),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204页。)康德在美的分析中把“纯粹美”/“自由美”和“依存美”区别开来:前者如花、鸟、贝壳、图案画、无标题音乐,属于纯粹的形式美,是非功利、无概念、无目的的;后者是指“依存于一定概念的、有条件的美,它具有可认识的内容意义,从而有知性概念和目的可寻”,即并非以线条等纯粹形式而引起美感的对象如人体、园林、建筑等等。(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3页。)康德将“依存美”看作是高于“纯粹美”的,指明“依存美”才是真正的美的理想,提出“美是道德的象征”这一著名美学命题——例如白色象征纯洁,或把自然景物类比于一定的观念而成为美等等。李泽厚认为:“中国古代艺术中的松、菊、竹、梅四君子象征道德的高尚贞洁,与康德这里讲的意思倒相当一致。”(注:这里采用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所用的较为通俗的译文,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406页。)

在李行的代表作中,《秋决》(1971)极其典型地传达出“美是道德的象征”的理趣、理念,片中的每个主要人物都有着明确的象征意涵,成为探讨儒家哲学及伦理的形象化概念,达到“趣味与理性的统一,即美与善的统一”。我们不妨将李行长兄李子弋对该片剧本第十二稿的读后意见录在下面,文章不啻为影片道德象征理念的上佳阐述:

“《秋决》应有三条主轴:第一、与生俱来本质上‘道欲并存’的人性可塑性。第二、刑罚教化‘刑期无刑’的矫正性,自我反省、悔改重于刑罚的惩治。第三、中国传统女性的牺牲奉献与柔顺妇德,所彰显的无私的爱,会开启人性至善之门。

秋决,是中国法治的精神,以秋天肃杀、收敛,蕴涵着下一个春天生命的再生。中国文化的传统精神,在于‘生生不息’,中国的文化价值,认为整个宇宙是一个充满生命精神的世界,它是一种生命形式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生生是后一个生命接替了前一个生命,是一种圆的转换与传承。

中国人对生死的看法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秋决正是这种生生死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时序与生命转换。

因此,《秋决》的男主角,是‘道欲并存’人性可塑性的象征,女主角则是柔顺妇德、母爱光辉,牢头则是‘刑期无刑’鼓励反省悔改的力量,通过秋的肃杀一个旧生命的衰退,开启春天苏醒一个新生命的成长,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转换。”(注:黄仁编著《行者影踪——李行·电影·五十年》,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股份公司,1999年12月版,第28页。)

《秋决》以死囚裴刚由暴戾乖张到良心发现的心路历程为叙事主线,穿插塑造了仗势护犊继而悔恨不已的奶奶,性格温婉柔顺、甘愿传宗接代的莲儿,以及正义严峻又慈悲若父的牢头、代表性恶的小偷与彰显良知的书生等几个人物形象,再辅以诗性象征意味的四季自然景色的描写,俨然是探讨人性、亲情、天命、生死、道德等等诸多人生终极问题的哲理电影诗。影片完成后,李行称它是过去十年来以伦理为主题的毕业论文。

追溯该片之主题渊源自中国儒家的“天人合一”观念。我们知道,中国的“天人合一”哲学观本来就有把道德理性和自然理性先验地看作一致的倾向,后世理学家据此发展出“致良知教”,即认为良知天然植于人心,可由人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良知的最大特点。这里举一实例说明之。已故的现代新儒家大师牟宗三(1909—1995)有一件难忘往事,曾深刻影响其哲学观念:“30年前当吾在北大时,一日熊(十力)先生与冯友兰氏谈,冯氏谓王阳明所讲的良知是一个假设。熊先生听之,即大为惊讶说:‘良知是呈现,你怎么说是假设!’吾当时在旁静听,知冯氏之语的根据是康德……而闻熊先生言,则大为震动,耳目一新……‘良知是呈现’之义,则总牢记心中,从未忘也。”(注:转引自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1月版,第308页。牟宗三正是在熊十力的启发下开出“道德的宇宙论”,视道德的秩序为宇宙的秩序,再融汇康德先验哲学与中国哲学的精要,依着主观唯心主义的理路,推展出一整套现代新儒学的“先验道德论”哲学架构。另外,关于“良知”的先天自存于人心,可参考王阳明《大学问》第26卷所讲:“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良知到底是不是“呈现”,从理性的角度,既无从证明,也无从证伪,只能是悬案。新儒家继承宋明理学传统把它理解为德性之知的“呈现”,已越出科学的界限而进入信仰的领域,故而有的学者干脆把儒家文化系统看作“宗教、伦理、政治”的三合一。

为了使《秋决》有力彰现儒家之自然与人伦同源不二的信念,李行和编剧张永祥屡易其稿,惨淡经营,借用情、景、人、物、事在凸显“道”与生命的联系,视天、地、人为一整个的生命系统——“天地之大德曰生”——把自然和人伦统一在天道运行、生生不已的哲学境界里,这样一来,就把伦理道德的终极依据形象化地展示出来。

关于此中蕴涵,可再参考国学大师钱穆的一段文字:“这一个道,有时也称之曰生。天地之大德曰生。就大自然言,有生命,无生命,全有性命,亦同是生。生生不已,便是道。这一个生,有时也称之曰仁。仁是说他的德,生是说他的性。但天地间岂不常有冲突,常有克伐,常有死亡,常有灾祸吗?这些若从个别看,诚然是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但从整体看,还只是一动,还只是一道。……从道的观念上早已消融了物我死生之别,因此也便无所谓冲突、克伐、灾祸、死亡。这些只是从条理上应有的一些断制。也是所谓义。因此义与命常常合说,便是从外面分理上该有的断制。所以义还是成就了仁,命也还是成就了性。每一物之动,只在理与义与命之中,亦只在仁与生与道之中,冲突克伐死亡灾祸是自然,从种种冲突克伐死亡灾祸中见出义理仁道生命来,是人文。但人文仍还是自然,不能违离自然而自成为人文。”(注:钱穆《湖上闲思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9月北京第一版,第34页。)

三、时代/个体局限:在政治、商业的夹缝生存

李行电影创作的黄金年代是20世纪60—70年代,台湾此时正处于经济起步的历史阶段。从经济角度上看,台湾正在大力进行经济建设,官僚资本、私人资本迅速增长,连带着电影投资也大幅提升。从政治角度上看,国民党政府鼓励本土电影发展,并限制外国片进口,在政策方面为台湾本土电影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支持空间。在相对稳定的社会氛围里,老百姓自然会有对电影的消费需求,又值台语片渐渐走向颓势,国语片急需找到新的表现方式。而且这一表现方式既要能够兼顾政治宣传目的,又得符合市场的需求、观众的口味。在电影艺术方面,世界兴起写实主义的电影浪潮,波及台湾,它成为“(健康)新写实主义”电影应运而现的又一催化剂。

然而表面安逸的社会征侯并不能掩盖深层次的紧张。当时正是东西方两大阵营在“冷战”背景下处于两极对立的时刻。“保守的威权统治与政治压抑仍继续强化,以确保一个低风险的稳定投资环境。”(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97页。)

“鉴于过去上海左派电影的庞大影响力,政府仍小心翼翼地钳制电影内容与意识。60年代的主要片商戴传李,曾提及当时噤若寒蝉的状况:‘有轻描淡写社会的不平,但不敢深入说明,太露骨的话,不要说惹事上身,只要禁演,就赔大了。’电影检查的严苛与近乎神经过敏的自我约制,使台湾电影始终谨守在政府许可的意识范围内。这样紧张兮兮的创作气氛,贯穿了整个60、70年代。”(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98-99页。)比如台湾当时的文艺政策中有所谓的“六不”,即:“不专写社会的黑暗、不挑拨阶级的仇恨、不带悲观的色彩、不表现浪漫的情调、不写无意义的作品、不表现不正确的意识”。(注:卢非易《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1949—1994》,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12月版,第103-104页。)在如此鲜明的意识形态限制之下,确实是先验地、强迫性地决定了健康写实电影的扬善隐恶的根基品性和价值起始点。作为从台语片时期走过来的成功导演,李行为了在这一社会氛围中生存,也面临自身的表现方式、风格的转型。因为他必得在夹缝中求生存,一面是政治意识形态的限制,一面是观众口味的要求,并且艺术家还有强烈的表达个人关怀的愿望。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要想三者兼顾协调,诚非易事。

李行作品中的所谓“健康现实”的美,是作者的审美理想以“现实”的表象外化在银幕上,至于它与客观现实的真正关系,往往成为论者争议的引爆点,至今仍褒贬不一。尽管李行在政治与商业的双重夹缝中生存下来,在限制中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既然是时代背景限制下的产物,也就不可避免地带上时代的烙印,无法真正逃离时代的局限性。李行的局限,一方面是他的伦理观念及教化主题上的局限,一方面在于他实现其电影美学风格的手法的局限。

在道德伦理主题方面,李行若有意若无意地流露出对当时国民党意识形态的迎合,即对现实父权/威权文化的某种依附或妥协。陈飞宝中肯地指出李行电影“遵古守旧、不做任何改变的思想,与当时台湾社会趋向开放的社会潮流格格不入。对代沟问题的探讨,他总是远离台湾政治社会生活,远离现代工商业发展带来社会观念和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和对中国固有伦理和传统的具体分析,单单强调下一代向上一代迁就和妥协,这是很不够的、片面的”。(注:陈飞宝编著《台湾电影史话》,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第203页。)

在电影美学、电影风格方面,则属焦雄屏最具代表性,她提出以李行的《蚵女》、《养鸭人家》、《路》为代表的“健康写实主义”电影——

“一、背景多设在台湾某农村、乡下、渔港等地,以农渔的生产为题材,在外景实地拍摄,避免了以往片场显出的虚假狭陋景观。

二、人物普遍是劳动的普罗阶级,如《养鸭人家》的农户与养鸭户,《蚵女》的殖蚵女郎,《路》的筑路工人和近邻的贫破木屋区。不过,这些演员并未掌握角色的现实原则。扮劳动妇女的女星常挂着一脸都市妆上戏(如:眼影、假睫毛等)。男星则吹着飞机头、穿着花衫西裤演农夫。其面貌与写实的外景并不搭配。

三、标准国语的演员,使电影极不写实。这是台湾充满南腔北调的时代,农渔村更是一片台语。但是,训练有素的话剧传统演员,吐着咬音标准的台词,使人产生错乱。

四、健康写实脱不了宣传政策的任务。虽然放弃了反共的陈词,但是宣扬台湾的经济变化以及政府德政都不遗余力。

五、这些电影都存有保守的意识形态,先验地巩固父权思想及封建伦理。也因为背后已存有既定的意识形态结论,‘健康写实’完全不能如‘意大利新写实主义’一般采取开放的形式,电影的终结往往是一家团聚,误会冰释,家庭伦理的重要性和天伦之乐超过一切。”(注:焦雄屏《时代显影——中西电影论述》,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3月版,第157页。)

综观以上五点意见,我们可以看出,其一,对于“健康写实”电影的评价,除了第一条带有某种程度的肯定语气之外,其它四条都是持批评态度的。其二,前三条写出电影在拍摄手法上的局限与不足,后两条则在电影传达的主题和意识形态方面指出其局限性。其三,从拍摄手法的陈旧,到主题、意识形态的保守落后,这些问题几乎在80年代崛起的台湾“新电影”全部纠正过来。因而,在这些批评意见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新时代的电影美学观念。也正是在新的美学观念引导下,以侯孝贤、杨德昌为代表的80年代“新电影”导演们形成了大大区别以往的电影创作气候,开拓出台湾新生代电影发展的新局面……

结语

综前所述,本文首先介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有情的宇宙观”对李行的“重情”作风的影响,与我国自《诗经》就开始的抒情文学传统一脉相承。其次,说明儒家传统的泛伦理主义倾向,直接导致李行作品中“先验”的主题意念,即“美是道德的象征”这样一种将哲学观、道德观、审美观合而为一的创作追求。接着,又指出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由于政治和商业的双重限制,李行在创作上的某些局限。基本肯定的一点,是李行属于典型的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奉持者兼代言人,他把儒家的伦理道德作为终生不渝的最高信仰,从“文化认同”(CulturalIdentity)的角度上看,是没有任何距离感的完全认同,即认同传统、认同民族、认同国家。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7

【论文摘要】美国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新国家,没有长期的发展历史,却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美国式文化体系、特征鲜明,主要包括文化的包容性、幽默性、实用主义、个人英雄主义等。文章从动画电影的独特视角分析了隐藏于其背后的文化特征,运用了比较分析的方式.结合我国动画电影的发展现状.进一步阐明了美国文化的核心.借以指导我们反思我国文化传统的优劣,更好地为我国的文化建设服务。

美国是个由移民和他们的后裔,加上本土印第安人建设并发展起来的新国家,没有长期的发展历史,同时又没有所谓单一的民族传统,但是具有资本主义世界各国当中最快的经济发展速度,是目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超级经济强国,拥有巨大的国内市场,它的经济实力又使它具有相当巨大的国际市场占有率。因此,形成了美国文化与欧洲其他国家发展所不同的特点,有着自己特有的美国式文化体系。美国文化具有多种特征,包括幽默性、包容性、实用性、个人英雄主义等等。这些特征可以从火热的美国动画电影中窥见~斑。美国动画电影是世界电影当中的一个非常具有影响力、但是又非常独特的组成部分,正越来越强地影响着全球文化的发展。研究美国文化特性有利于指导我们更好地发展我国的文化建设。

一、美国文化的包容性

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其文化的重要特征之一便是包容性、多元化、开放性。从欧洲、非洲、亚洲、拉丁美洲来的大批移民,带着各自梦想来到美国这个梦幻般的国度,他们把本土的传统思想。宗教习俗、习惯等文化带到美国,成为美国多元化发展的基础。任何国家的文化在美国这里都能够找到影子,正是因为美国没有自己的传统文化,才能融合各国的文化,从而创造出了让世人瞩目的“新文化”。

同时美国文化随着时展,其文化的包容性不断地被显示出来。一方面美国具有比较开明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另一方面有能够包容不同国家的文化与习俗。如在影视娱乐业方面,美国动画电影已垄断了世界动画影视业的大半天下,他们的题材来自世界各国。如动画电影《埃及王子》是来自埃及文化,《小美人鱼》取材于丹麦童话,《花木兰》《功夫熊猫》取材于中国等。这些影片无不大获成功。究其原因,其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们对这些国家以及文化内涵的处理上。美国是一个生机勃勃、富有创新精神的国家。以《功夫熊猫》为例,影片中处处展现着中国元素,“中国乐曲”“中国功夫”“国宝熊猫”,中国特色的食物如饺子、包子、馒头和阿宝家传的“秘制汤面”等无一不体现着华夏风味,能将中国元素及中国文化这样潜移默化地具体地应用于影片中,把这样传统的中国文化和中国武术直观、幽默地展示给世界,捷足先登,做到了中国的艺术家们想做而未能做到的事情。这种包容、开放的精神实在是令人佩服。但另一面又显现出美国文化的侵略性的一面,美国正是通过对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文化资源进行“美国化”,贴上美国的标签之后,再重新推广到世界各地,并为其刨造出巨额利润。不过,我们更应该反思的是中国电影文化业的现状,过于狭窄,缺乏敏锐的洞察力、创造力、想象力,在本质上缺乏对本国文化的深层次理解。从迪斯尼拍摄《花木兰》到派拉蒙拍摄《功夫熊猫》,10年过去了,我们不能只是“愤怒”地抵制,捶胸顿足,我们更期待中国电影艺术的崛起。

二、美国文化的幽默性

幽默、自由特色是美国文化的另一重要特征,这是由美国人的活泼、天真、好动、非权威化的性格所决定的。比如动画片《猫和老鼠》就酣畅淋漓地表现了美国文化的幽默感。在人们心目中过街喊打的老鼠,是一个恶心反胃的动物,在影片中却几乎成为人们同情怜悯的对象,没有一点令人讨厌的感觉,只有无尽的幽默。影片中可爱的小老鼠在老猫的残暴下游刃有余地被变成各种形状;Jerry把T0m提着脚摔来摔去的场景描写;Tom把Jerry舞台的一块锯掉,掉到底下的竟然是周围的舞台时等,深深被这种美国式的夸张幽默所折服;美国式的幽默在《汽车总动员》这部片子里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Guido和Luigi在赛道上仅仅用一瞬间就帮马奎恩换好了四个轮胎,让先前还嘲笑他们的小鸡团队的人吃惊地把自己的挡泥板都掉下来了。该片在细节方面有很多幽默性的表现,非常独到,耐人寻味。

除了动画电影,美国广告设计的幽默也是世界闻名的,他们天性乐观,这种性格自然从各种设计上表现出来,成为他们设计的一个特征。美国人常常说:如果都可以达到功能目的,为什么要那么严肃?这种民族心态,是他们设计风格形成的一个重要基础。而我国动画电影则相对严肃的多,无论早期《骄傲的将军》《小蝌蚪找妈妈》《三个和尚》,还是后来的《宝莲灯》,无不体现强烈的“寓教于乐”的精神,处处透着中国文化的严肃感,说教色彩太浓,可看性不强,很少有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物,最终人们脑海里记住的也只有原来的神话及故事,而非各种鲜活的人物形象。而美国动画电影中的猫和老鼠、史努比及《小鸡快跑》中的小鸡等等众多的幽默形象,经久不衰地赢得了世界各国观众,受到不同年龄层次读者的喜爱,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并成为美国通俗文化的一部分,创造动画史上少有的奇迹。

三、美国文化的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一词最早是从希腊文可而来的,含有行动的意思美国实用主义哲学的产生深受欧洲大陆文化影响,黑格尔、笛卡儿等思想对美国实用主义哲学有深刻影响,实用主义存美国社会发展的不同时期中,它的表现和作用是不同的作为民族精神,在第一时期主要体现为敢于冒险和开拓,重行动、重实效。第二时期主要体现讲求效益.注重实用。第三时期主要体现为对各种矛盾和利益冲突寻求妥协协调及解决、法,实用主义在美国仍然存在并发展。今天,在美国人眼里仍然是有用就是真理,成功豪虻是真理实用主义极大地影响了美国人的思想和行动,它造就了美气质,时影响了整个世界。

此他们的动画业也反映了本民族的这一性格特点:只要能多赚钱,无论何种题材的动画片他们都做一各种动画角色的颠覆他们部勇于尝试并乐在其中。而中国人则讲究责任和良心,此不会随意篡改老祖宗留下的精神食粮?所以中围传统动画片总也不能跳开条条框框的束缚。在保守思想以及中国传统观念的影响下,中闰动画人不可能去颠覆神圣的原著中的角色和题材。而美国则不然,如动画片《梁山伯与祝英台》人物的服装造型儿乎包揽了各个朝代的特点.色彩样式典雅和绚丽,但依照故事发生的区域背景和人文色彩来分析.角色的服饰没汁缺乏我国吴越文化的鲜明特色,片中渚多角色设计缺乏原刨性,止观众感觉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角色不是中阚的,而是美国人在好莱坞和迪斯尼里炮制出来的、他们脑袋里的形象。从文化的角度看.作品显得有些粗糙、肤浅,用美国的实用主义和商业主义的影视观来诠释东方传统爱情故事,除“莫名其妙地娱乐”外别无其他,但这正是美国实用主义文化的体现,讲求效益,注重实用一美国实用主义的另一表现就是文化的产业化.文化产业已成为美国最富于活力的产业之~一文化产业兴盛的背后,是美国动画产业的生机勃勃.

典型特征是从文化产品到文化产业的市场营销.将文化直接转化为现实的票房收入以及主题商品:玩具、音乐唱片、主题乐园等一系列文化产业链。如沃尔特·迪斯尼在一群志道合伙伴的参与下,成立了一家专业的动画制作公司,从“创意内容”出发,逐步扩大到“产业基地”.用现代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方式,大批量地制作动画片并把它们销往世界各地;时.又为米老鼠、唐老鸭等卡通形象中清了专利.在法律的保护下进行特许经营开发。到一g2o世纪4f1年代后期.迪斯尼公司又与丹麦的艾蒙公司合作.于1948年9出版了《米老鼠》杂志,后又建立迪斯尼乐同等,从纯粹的文化产品到利润惊人的文化产业,实现了美国入的实用主义的梦想、而我国的动画人由于受中围传统文化影响至深,停留在对动画艺术用情专一的阶段。对动画事业片面的执著追求.不利于在新世纪建立文化的中国、文化产业的中国和文化发达的中国的文化产业的目标.这值得我们从业人员反思。

四、美国文化的个人英雄主义

在美国动画轻松愉快的内容背后都隐藏着美国民族的英雄主义及个人主义,并且在他们看来,这种英雄不仅仅是美国本土的英雄,更是全世界全人类的英雄,他担负着保卫全人类拯救全人类的思想观念。这与美国今日在全球所自封的“国际警察”形象是不谋而合的。公务员之家

其实,个人主义思想并非是今天的新面孔,它最早萌芽于l4世纪意大利文化复兴运动.后来经过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论证与传播,在美国结出果实。加利福尼亚大学社会学家罗伯特认为“个人主义是美国文化的真正核心。”个人主义的产生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一方面美国在思想上继承了欧洲移民带来的思想,特别是希腊的重商主义文化及希腊的政治管理体制.希腊当时建立的文明对美国社会有积极影响;另一方面个人主义产生有着较早的历史背景.并付诸于实践且在实践中完善与发展。美国人早期的移民其团体是由私人或公司组织临时凑合而成.这里没有血缘纽带.也没有政府干预.除了上帝“天国”的抽象观念和到新边疆发财外,没有共同别的理想毋庸置疑,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英雄,为了集体利益放弃或牺牲个人利益.对于那些开拓新大陆的移民来i兑是不可言喻的。于是出现了崇尚个人主义现场,同时也衍生出了个人英雄主义。《花木兰》就是一典型角色,在片中中国“花木兰”的忠孝理念被西方“个人英雄主义”的完美表演彻底替代。在全球循环放映,不仅为人家赚到了3亿美元,而且让“个人英雄主义”流行全球、渐成时尚。再如动画片《汽车总动员》中的个人英雄主义,即每个人要表现自己且尽自己所能展现自己另外,《沙漠骑兵》等也是迪斯尼奉献的典型的美国个人英雄主义大片,其中不难发现美国文化的个人英雄主义观。

五、结语

美国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她虽没有悠久的历史,但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体系.并且随着时展美国文化越来越显示出其生命力,研究美国文化特性对于我国建没与繁荣我国文化具有一定的借鉴性。比尔·盖茨有句名言:“在凶特网时代,准买下了文化,准就控制了时代。”诸如“花木兰”式的中国传奇故事被跨国公司西方化和全球化的过程,也是美国文化为实现自身利益而改造其他文化、蚕食其他文化、主导世界文化,并据为己有、创造巨额利润的过程。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美国式电影文化的发展已为我们指明了一条发展的道路:我们期待贴有中国标签的中国文化早日走下文化圣坛,走入民众日常生活、走向世界每个角落。

[参考文献]

[1]李怀亮,刘悦笛当代美国文化产业研究[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OO5.

[2]梁捷,赵达.王逸吟.“《功夫熊猫}热”引发的文化思考光明日报,2008-07-31(5)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8

[摘要]: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跨文化传播日益频繁。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和意识形态载体的中国电影,必须以积极的姿态应对竞争,广泛参与世界范围内的跨文化传播。全球化语境对中国电影的跨文化传播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机遇。中国电影要取得跨文化传播的成功,必须在“国际化”与“本土化”的结合中找到一个“契合点”,实行“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双重编码”,在电影传播的文化策略、题材策略、艺术策略以及运作策略上广泛借鉴,大胆创新,以“和而不同”的目标作为跨国传播的文化诉求,开创中国电影新局面。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化”这一术语在世界上加速流行,到90年代出现了高潮。正如澳大利亚学者马尔科姆•沃特斯指出的,“就像后现代主义是80年代的概念一样,全球化是90年代的概念,是我们赖以理解人类社会向第三个千年过渡的关键概念”。[1]。“全球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加拿大著名学者麦克卢汉,他在1962年最先提出了“地球村”的概念。随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地理政治学家布热津斯基在1969年出版的《两代人之间的美国》一书中正式提出“全球化”的概念。美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为“全球化”下了一个定义:“某个场所发生的事物受到遥远地方发生的事物的制约和影响,或者反过来,某个场所发生的事物对遥远地方发生的事物具有指向意义;以此种关系将远隔地区相互连结,并在全世界范围内不断加强这种关系的过程。”[2]这场始自经济领域的全球化浪潮也波及到了社会和文化等诸多领域。随着资本、信息、人员的自由流动,跨国、跨文化的身份认同和文化建构已经成为全球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全球化”已成为当今时代的一个关键词,成为中国电影置身其中的宏大现实语境。“电影艺术不是单纯的物质存在物,它们的存在语境决定了其物质本质最终必然服务于它的社会本质。而其社会存在方式的多样性又决定了影视艺术的多重本质属性:电影是一种大众传播媒介,电影是一种艺术形式,电影是一种影像语言,电影是一种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电影是一种文化产业,所有这些关于电影的定义都有其自身的合理性。”[3]置身于全球化语境下,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中国电影也好,艺术形式的电影也好,还是作为意识形态,亦或作为文化产业的电影也好,如何充分发挥影像的跨文化传播功能,实现中国电影的文化传播价值和资本价值的最大化,成为中国电影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

一、中国电影参与跨文化传播:走向世界势在必行

众所周知,长期以来,中国电影一直禁锢在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之中,缺少开阔的国际视野,这种状况直至上世纪80年代才有所改观,但走向世界的步伐还是太过缓慢。今天,在全球化设定的语境下,中国电影有必要更有可能参与跨文化传播。“顾名思义,跨文化传播无疑应是文化、传播并重:传播不同文化,在不同文化之间传播。”[4]传播的本质即在于文化的交流。

首先,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要实现跨越式发展,必须积极主动地参与跨文化传播,改变自身的弱势地位。“一个民族或国度文化的进步,离不开文化传播的健康进行。‘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没有交流的文化系统是没有生命力的静态系统;断绝与外来文化信息交流的民族不可能是朝气蓬勃的民族。”[5]中国电影作为一种承载传播中国文化,塑造国家形象任务的大众传播媒介,必须积极参与跨文化传播,在跨文化传播中汲取思想和艺术营养,在跨文化传播中输出中国的民族文化。尤其在加入WTO后,好莱坞电影兵临城下,中国民族电影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在全球化信息不平等传播的态势下,一个巨大的“文化逆差”正在形成,中国电影只有迎难而上,借鉴世界先进的电影理念和运作方式,在坚守自身文化特色的同时,敢于跨出国门,才能实现中国电影在二十一世纪的腾飞。跨文化交流学研究的鼻祖爱德华•霍尔将文化区分为强语境文化和弱语境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积淀的文化属于强语境文化,如中国文化,其强语境的一个明显体现就是在这样文化里有大量的成语、谚语,有复杂而严密的礼仪。相对地,弱语境文化如美国文化,它本来就是多元文化混合而成,是一种不断在冲突与妥协中熔炼出的文化,最后保留下来的必然是一些具有普遍可接受性的文化因素。[6]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电影跨文化传播的历史使命就是改变长期以来封闭的自言自语式的表述,通过更具普遍意义的影像语言使中国的强语境文化为世界所了解。

其次,全球化语境为中国电影参与跨文化传播提供了可能和契机。不可否认,全球化带来了文化同质性的危险,民族文化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日益失去自身的个性。正如论者所指出的,“全球化时代的传播特征是用消灭时间差距的传播手段把世界压缩为一个没有地方性的平面,用一个时间来代替多个空间。由于传播权力分配的不平等,掌握着世界性传播网络资源的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时间成为传播当中的世界时间,在某种意义上也就等于取消了其它文化的存在。”。[7]但另一方面也应看到,传播全球化必然引起“文化反弹”,引起本土文化(或民族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抵抗和抗争,使文化的异质性,本土性彰显得更加强烈。正如美国社会学家罗兰•罗伯森所指出的:“全球资本主义既促进文化同质性,又促进文化异质性,而且既受到文化同质性制约,又受到文化异质性制约。”[8]所以,全球化并不意味着文化的一元化,相反,“全球经济一体化与全球文化多元化,二者在“二律背反”中呈现出一种非和谐的历史对称性。”[9]这是一个双向运动的过程。“全球化向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普遍主义特殊化’与‘特殊主义普遍化’的双向渗透过程,也即全球化的影响体现在两个极致:它的影响从西方运动到东方,同时也从东方向西方作反向运动。”[10]这无疑为中国电影的外向传播提供了理论依据。实际上,全球化一方面表现出差异的存在,另一方面又表现为流动与交换。“在一定意义上,传播全球化的发展将推进全球文化的相互认同与融合,有利于消除人类文化间的疏离隔膜乃至误解敌对,为人类所理想的具有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规范的一体化的‘全球文化’的形成,创造出丰富、开放的对话空间。”[11]中国电影就置身于这样一种空前频繁的跨文化传播语境中,完全有可能大有作为。事实上,中国电影已经取得一定的成绩。“就电影学界而言,在最近二十年里,一大批优秀的中国电影先后获得了各种国际电影节大奖,从而使中国电影的‘全球化’进程大大先于中国文学的‘全球化’。”[12]这是值得大家欣慰的,但也应该看到,在这个方面,我们还缺乏应有的自觉。中国电影不容固步自封,跨文化传播理论告诉我们,“切断信息传播的闭关自守状态中,用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来维持本土文化的纯洁性,甚至把本土文化禁锢在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中,不仅会丧失本土文化发展的经济可能性,更会弱化本土文化对非本土文化的传播力量,丧失文化竞争力。”[13]中国电影走向跨国传播、跨文化传播已是势在必行。

二、跨文化传播中的“双重编码”策略: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契合

中国电影要走向世界,要实现跨文化传播,必须学会如何对电影的艺术信息、文化信息、影像信息进行“编码”,以实现其传播功效。实践证明,过于本土化或过于国际化的信息编码都不利于电影的跨文化传播。固守民族主义是不行的,“电影创作狭窄的民族视野妨碍着民族电影不断扩大自己的交流范围,也局限了对所表现的题材作更为深广的审美涵盖。”[14]其结果只能如我们所看到的:传而不通;但另一方面,“如果一部影片只剩下可以容纳国际受众的那些电影文化因素,恰恰使影片失去文化的稀缺性,电影的文化资本也随之失去它作为信息资本的条件。”[15]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契合点”,是电影跨文化传播能否成功的关健所在。梅特•希约特把电影的文化因素分为三个层次:一个是晦涩的难以沟通的电影文化因素;一个是可以转换的电影文化因素;一个本身就是国际化的电影文化因素。[16]中国电影要取得跨文化传播的最大功效,既要避开第一个层次,以免“对牛弹琴”,也要避开第三个层次,以免丧失自我的文化特色。而应该致力于追求第二个层次,在国际化与本土化的结合中找到一个“契合点”,采用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双重编码”策略,实现两种电影文化的可转换。

首先,从文化策略层面来看,中国电影应该发掘既具本土性又可以为全世界所理解的那些“文化资本”,在保持本土文化特色的同时也兼顾与世界文化的融合沟通。电影的文化表述是一个系统,既包括了肤色,服饰,饮食,语言,建筑等到外在的表征,也包括人际关系,生活习性,民俗仪式,价值观念等内在的意义。对中国电影来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的“新民俗片”如《黄土地》、《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以及后来出现的《二嫫》,《五魁》,《黄河谣》,《红粉》,《炮打双灯》、《风月》等是最早将这一文化策略付诸实施的电影作品,成功地将中国电影推向了世界。这些影片借助富有浓郁地方文化特色的典型符号,如“黄土地”,“黄河”,“江南水乡”,“红高粱”,“红灯笼”等,营造某种特定氛围,体现出一种独特的“东方镜像”。尽管有论者以后殖民主义理论批判这类电影刻意为西方营造一个“他者”形象,以迎合西方观众的口味。但从跨文化传播的角度来看,所谓“异国情调”、“民俗奇观”,正是民族文化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把它当作可资交换的文化资本加以利用,不仅在策略上是可行的,也一再被证明是民族电影国际化推广的成功之道。“从世界电影史上看,把影像的奇观性作为可交换的文化资本,并非自中国的第五代导演始,好莱坞的西部片,欧洲大量的民族风情电影,日本黑泽明、大岛渚、今村昌平的电影,都无不在发掘民族的文化资源,利用本民族的影像奇观来作为可交换的文化资本。”[17]如果说这一批走向国际的中国影片其民俗元素是本土的,那么这些电影中渗透的文化反思与人文关怀则是世界性,如其对人性张扬的赞美,对专制文化毁灭、扭曲人性的控诉,对追求自由的肯定等等,则是全世界的观众都可以理解的。正如电影《刮痧》的导演郑晓龙所说:“各种文化在浅层次在表面上虽然千差万别,但当涉及人本身,人本性,比如亲情,家庭层面时,则是相通的。”[18]善于寻找开掘东西方都能理解的,既有共性,又有“距离感”的文化资源,找到民族化与国际化两者之间的“契合点”是实现中国电影全球传播的重要文化策略。实际上,WTO给中国电影工业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使国内的电影工业和国际的电影工业进一步融合,在此情境下,国际电影市场对中国电影变得更加重要。很多电影如“《爱情麻辣烫》的票房主要在国外,国内票房只占一小部分;《美丽新世界》票房的30%-40%来自国外;《洗澡》60%来自国外,该片先后签下包括美国、日本、法国、英国、德国等世界主要电影集散地的总共50多个国家的销售合同,票房达200万美元……”[19]又如霍建起《那山那人那狗》和《暖》,两部影片均在日本取得了巨大成功,仅《那山那人那狗》的票房就高达3亿5千万日元。影片能在日本观众中引起共鸣,得益于导演对影片文化内涵的发掘,当然,这种文化,是基于中日观众能够共同理解的基础上作出开掘的。如《暖》“通过自然,纯美的画面和音响的阐释,探讨人性,生活和生命意义的人文生态主义精神,把对当下中国社会存在的思考和人类环境,生存的问题意识并置于一段发生在80年代的故事中,开掘了除画面与音响语言之外更广阔的意义空间。”[20]

对这种文化策略运用得最为成功的是获得奥斯卡大奖的李安的《卧虎藏龙》以及张艺谋的《英雄》、《十面埋伏》等武侠大片,这些影片能够成功打入欧美主流电影市场,无一不是采取这种“双重编码”的文化策略,在“中西合璧”式影像书写中征服了西方观众。李安的《卧虎藏龙》创造了华语影片在欧美影院上映时间最长的纪录,而张艺谋的《英雄》则开创了中国电影进军海外市场的历史性突破。据统计,其海外票房累计已超过11亿人民币;《十面埋伏》在海外的票房也居高不下,仅日本、韩国以及中国香港、台湾地区就达28亿。[21]有人把李安的《卧虎藏龙》的跨文化传播在成功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国际化的演职人员;二是“远离”华人的武打效果(承徐克超现实主义动作画面的表述手法,大量使用电脑数码技术产生特技效果);三是磨擦与再融合的文化主题。[22]应该说,这种分析是非常到位的,李安高明之处就在于抓住两种文化、两个市场的“结合点”。《卧虎藏龙》跨文化传播的成功也给了大陆导演以启示,张艺谋、陈凯歌等敏锐地意识到富有中国特色的武侠片就是跨国传播中的一个重要的“契合点”,陈凯歌正着手《无极》,张艺谋则拍出了《英雄》和《十面埋伏》。和之前的“新民俗片”不同,这些影片走的是商业电影的路线,已经具备了更加自觉的,更加积极的参与跨文化传播的意识。张艺谋自觉地以中国独具特色的“武侠文化”为内核,又掺入了“天下”、“和平”等国际性的思想元素,不同地域的观众都可以看出自己所能理解的文化内涵,加上精美的视觉效果,影片赢得全球观众的喜爱。“《英雄》是当下世界的一个隐喻。《英雄》的喜剧性在于它是一部充满了中国文化象征的电影,但这部电影的坚固内核确实全球性的……张艺谋和他的电影已经不再试图展现全球化中的中国‘奇观’,而是试图用中国式的代码阐释一种新的全球逻辑。”[23]这样的解读见仁见智。但可以肯定的是,《英雄》的确既是民族的,又是世界的。《十面埋伏》亦是如此,单就片名来说,借自中国传统民乐琵琶曲的《十面埋伏》已经让它打上了中国制造的符码,但在《十面埋伏》中我们分明又可看出《谍中谍》式的“卧底与反间”,《卧虎藏龙》的竹林之战,《黑客帝国》中的气势与质感,这一切让西方观众有着似曾相似之感。周星驰的《功夫》无疑也是采取了这一文化策略。周星驰坦言希望自己的电影“可以去全世界每一个角落”,“能够被更多不同市场的观众接受,包括西方观众”。为了跨文化传播的成功,他请来西方观众认可的袁和平做武术指导,精心制作动作特效,同时还加入包括日本漫画风格在内的目前最流行的形式因素,产生了卡通化的效果。[24]这一切,都是成就《功夫》高票房不可忽视的文化策略。由此看来,在富有东方文化韵味的中国电影中巧妙地编入国际性的符码,无疑是中国电影进行跨文化传播的有效策略。

其次,从题材策略来看,为了引起“共鸣”,中国电影还应该在电影题材,或说电影传播内容上精心选择。中国电影不能走向国际市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过于狭窄的电影题材限制了其影响力的扩大。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积累,有着无可替代的题材优势,当下转型期的中国更有许多的电影题材资源可供挖掘,遗憾的是我们对这些题材资源缺少现代性的理解和世界性的观照。当好莱坞瞄准“二战”题材拍出了《辛德勒名单》、《拯救大兵瑞恩》、《兵临城下》、《珍珠港》等享誉全球的大片时,作为“二战”受害国和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中国电影在这类题材的开掘上却差强人意,至今没有一部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二战”影片,只能归之于创作视野的狭窄所致。另一方面,中国的题材资源却在悄悄流失。“时至今日,政府层面对文化资源的流失还缺少必要的警惕和有力的防范。”[25]迪斯尼公司1999年制作的《花木兰》就是一个从中国“窃取”题材资源的典型例子。中国电影要走向国际,不但要好好开掘自己的题材资源,也要注意关注一些国际性的题材或跨文化方面的题材资源,只有根据目标市场的受众需求来配置题材资源才能征服国际影视市场。“在我们的影视题材中,够得上国际性题材的作品实在太少了,老人题材,残疾人题材、妇女题材,我们都非常薄弱,即使是艾滋病题材和同性恋题材,也应当随着社会的发展进入我们的视野。(中国电影)要完成从‘族意识’到‘类意识’的超越。在我们的影视中,关注民族性是应当的,必要的,但是,在世界日益走向一体化的今天,我们是否更应当关注人类共同的东西呢?族意识与类意识相比,类意识是更高一个层次,任何狭隘的民族主义,都是不足取的……。”[26]可喜的是,近年来一些中国电影导演终于调整策略,开始关注一些“涉外题材”,拍出了一批所谓的“涉外电影”,从冯小宁的“颜色三部曲”(《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夏刚的《红樱桃》、《红色恋人》到稍后的《开心哆来咪》、《刮痧》、《我的1919》、《鬼子来了》、《浪漫樱花》、《大腕》、《天地英雄》、《芳妮的微笑》、《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庭院里的女人》,再到最近改编自茨威格小说的徐静蕾《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中国电影开始有意识把眼光投向“外域”,关注中国人与外国人的关系,关注中外文化、观念的冲突与融合。这种题材策略上的转变,显示了民族电影从本土化走向全球化的迹象,是一种值得肯定的电影探索。在电影题材的开拓方面,“第六代”导演从“另一个角度”做出了不懈地探索。如果说“第五代”走向世界主要依靠的是“文化策略”的话,那么“第六代”作为一个整体走向世界主要是依靠其“题材策略”。第六代导演把眼光投射在当下,关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社会变化,关注边缘人物的灰色生活,这种“边缘题材”恰恰契合了全球化时代的世界性关注。正如霍米•巴巴在谈到全球化力量时断言,作为全球化的对应物或与之平行的运动,少数人化(minoritization)也在从边缘向中心运动,其目的在于最终消解中心的权力……“第六代的电影文本正契合了西方学界对全球化所导致的‘后人文主义’研究课题。”[27]作为“后人文主义”实践的第六代导演的以其“边缘化”的电影题材和独具个性的艺术表现力征服了国际电影节的评委。纵观近年来迅速在国际影坛崛起的伊朗和韩国电影,无一不是依靠既具本土,又具世界性的题材资源取胜的。“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应该触及现实生活的问题和任务,触及人类的经验,总是为当代的问题去寻找答案,帮助人们理解产生那些问题的环境。”[28]作为有着丰富题材资源的国家,中国电影应该具备一种世界性的眼光,一方面充分挖掘自身资源,一方面本着“拿来主义”的精神,积极开拓新的题材资源,最大限度地发挥电影的跨文化传播功能,使中国电影在全球形成影响力。

第三,从艺术策略层面看,中国电影要善于借鉴国际化的电影语言,在保持自身美学特色的同时大胆创新。电影的语言表述系统主要包括运动的图像语言与概念语言(如对白、旁白、独白)的结合,其本质特点在于影像符号的表现力上。学者梵诺伊(F.Vanoye)列举了电影的“特殊符码”:摄影机运动、画面大小变化、影像蒙太奇、场外用法、电影特技和音画字的综合。他认为电影艺术魅力之所在在于:(一)电影有最大的摄录能力,弥补了其它许多艺术的最大缺憾;(二)电影具有最大的再现能力,包括了写实和特技、影像蒙太奇的“做假”(montagesequence)。再融入学者魏奈(M.Vernet)所谓的“电影非特殊符码”:如涉及透视法的“知觉式符码”、涉及文化背景的“认识性符码”、有涉及个人偏好的“感性符码”、涉及精神分析的“潜意识符码”以及涉及叙事的“叙述性符码”等等,使得电影艺术突破视听限制,营造出一个多姿多彩、魅力十足的“梦境世界”。[29]从电影的艺术本质上看,中外电影并无二致,只有在电影的艺术表现力上勇于创新才能在吸引广大受众。台湾电影、香港电影以及中国第五导演的作品能够走向世界,除了其文化内涵方面的原因外,其对电影语言的推陈出新也是功不可没。正如论者所总结的:“80年代前后,以徐克、许鞍华为代表的香港‘新浪潮’电影,以侯孝贤、杨德昌为代表的台湾‘新电影运动’,还有以陈凯歌、张艺谋为代表的大陆‘第五代’导演群体,尽管有着各自不同的艺术风格和美学追求,但是,他们的影片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意识的冲撞,在继承性与超越性中,体现出中华民族电影艺术独特的文化价值与审美价值,或者换句话讲就是:‘用最现代的艺术语言来体现最传统的中国文化。’”[30]没有这种“最现代的艺术语言”,中国电影就无法进行跨文化传播。学者尹鸿先生在总结中国电影国际化的艺术策略时概括了三点:一是“非缝合的反团圆的叙事结构”,即在叙事上放弃了经典好莱坞那种“冲突-解决”、善恶有报的封闭式结构。二是“自然朴实的蒙太奇形态”。即不采用好莱坞电影那种夸张、跳跃、紧促而戏剧化的蒙太奇形式,而是大多采用一种相对静止的画面,比较平缓的蒙太奇联结,有时甚至有一种中国山水画、水墨画的韵味,画面开阔、造型平缓。三是“纪实化风格”。即在叙事风格上采用了一种反好莱坞的纪实手法,如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宁赢的《找乐》和《民警故事》,章明的《巫山云雨》、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等等。[31]如果说这种艺术策略在“第五代”身上还没有形成自觉的话,那么在第六代导演那里,对于电影艺术个性的追求与张扬就显得更为自觉。“第六代导演们走出国门,其共同的动作方略是----‘草船借箭’,也就是主打欧洲‘小众型’的艺术市场(即先融资,再获奖,随后出击市场),不是‘后殖民’式的屈已媚洋,而是以对中国当下社会变革某个‘亮点’的发现以及艺术个性的张扬,去征服外域并开拓生机。”[32]这种立足本土,借鉴欧洲艺术电影,自觉的,有针对性的反好莱坞的艺术策略既使中国电影与世界领先的电影艺术接轨,又打造了中国电影的“艺术个性”,有利于中国电影以独立的艺术身分走向世界,进行跨国传播。

此外,从运作策略层面来看,中国电影要走向世界,也要在立足自身的基础上借鉴学习世界电影先进理念与商业操作规则,营造一个良好的有利于中国电影发展的“媒介生态环境”(如政策环境、资源环境、技术环境和竞争环境等)。正如邵牧君先生所说“中国入世后,电影业面对的首要问题是全面实行产业化和彻底改变电影观念。”[33]在全球化时代,中国电影要抵抗好莱坞,别无它法,只有如冯小刚所说的“用好莱坞的方式打败好莱坞”。把电影作为一项产业,实施好市场化战略,做好电影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好莱坞电影的投资策略、品牌策略、市场策略、营销策略等都值得中国电影借鉴。张艺谋说:“从投资,制作到发行,推广,可以明显看出系统地向好莱坞的商业操作规则学习,很有必要,从商业角度来说,中国电影越接近规范化操作,说明中国电影越成熟,对抗好莱坞的商业大片,这就是实际行动”。[34]《英雄》、《十面埋伏》的成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这两部电影也是集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策略、思想策略、艺术策略与运作策略于一身的典范,张艺谋本人也不愧是中国电影跨文化传播的里程碑式的导演。

三、跨文化传播中的“把关人”与“涵化分析”:让西方观众进入东方情境

在跨文化传播中,一个有效的传播至少包含三个关键要素:传播主体、接收者和经过编码的信息。[35]上文已经论述了跨文化传播中“编码信息”要注意兼顾两种文化的共性与差异,除此之外,传播主体和接收者(传播对象)也制约着跨文化传播的效果。运用传播学的“把关人”理论和“涵化分析”理论可以对跨文化传播的过程与要素进行更为深入地分析。“把关人”又称为“守门人”(gatekeeper),是由心理学家库尔特•卢因1947在《群体生活的渠道》一文中提出的。卢因所讲的“把关”含义是指传播者对信息的筛选与过滤,这种对信息进行筛选与过滤的人就叫做把关人(或守门人)。在传播者与受众之间,“把关人”决定信息取舍,起着是否传递,如何传递信息的重要作用。在电影媒介中,所有参与电影制作的人都可以称之为“把关人”,但最为最要的把关人当属电影导演。“涵化分析”也称“培养分析”或“教化分析”(cultivationanalysis),是由美国传播学家G•格伯纳等提出的。格伯纳等人认为,在现代社会传播媒介提示的“象征性现实”对人们认识和理解现实世界发挥着巨大的影响。由于传播媒介的某些倾向性、人们在心目中描绘的“主观现实”与实际存在的客观现实之间发生着很大的偏离。媒介对受众的这种影响不是短期的,而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培养的过程,它在不知不觉当中制约着人们的现实观。格伯纳等人将这一研究称为“培养分析”。这一理论揭示了大众传播媒介对人们的现实观究竟具有什么样的影响,这种影响又是如何发生的。“涵化分析”理论对于中国电影走向世界进行跨文化传播,培养“国际受众”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主体策略。在传播主体方面,中国电影要培养合格的“把关人”-----精通中西文化的跨文化传播者。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人应该具备一种国际化视野,摒弃单一的视角和过重的本土情结,用现代化、全球化的视界来观照中国的本土文化或中西文化的差异。台湾导演李安执导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和《饮食男女》将中国传统文化时置于西方文化语境中进行比照,引起观众对中西文化差异的兴趣与思考,叫好又叫座;其《卧虎藏龙》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表述上进一步接近西方人的习惯,也因此取得了更大的成功。这些成绩的取得得益于李安对中西文化和中西审美差异的熟稔把握。“后WTO时期的竞争,主要是比人才,比文化,比艺术创新,有了新的人才,就必然能拍摄出富有民族文化节含金量和具有创意的作品,才能切实推进本土电影产业化的历史进程,真正开拓出一片健康的,可持续发展的电影市场。”[36]可见人才对中国电影的重要性。在中国,真正称得上国际电影品牌,具有国际票房号召力的只有张艺谋、陈凯歌等少数几位导演,即便如极具国内票房号召力的冯小刚,在国际影坛上也是默默无闻。尽管中国的第六代、新生代导演们已经浮出水面,但中国电影要打造真正的国际品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公务员之家

(二)受众策略。在接收者(传播对象)方面,中国电影要占领国际市场,必须培养中国电影的“国际受众”。从传播学的“涵化分析”理论来说,国外电影观众是通过中国电影所提供的“拟态环境”或“象征现实”来认识中国人,中国文化,来建构他们头脑中的中国形象。由于这种影响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培养”过程,这就要求中国电影要处理好电影媒介的“设置议程”功能,运用正确的文化传播策略,让国外观众了解、热爱中国文化,对中国电影产生浓厚兴趣,用银幕塑造真实、完整而富有个性的“中国形象”。中国电影要赢得国际受众,还必须注意研究国际受众的欣赏口味和观影心理。中西受众“在媒介的受众观念方面,以及在受众的媒介取舍观方面,双方的差异性大于共同性。”[37]中国电影要善于引导和培养观众的“中国式审美”。“艺术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能使受传者获得美的精神享受。但对艺术传播者来说,还不能满足于此,更应积极、主动地担负起培养人们对美的感觉能力,陶冶人们的品性,养成高尚的艺术趣味和健康的审美观念。”[38]当然,这种引导“培养”的具体策略还是要落实到跨文化传播的“双重编码”上,抓住不同文化“契合点”,既注意审美心理的“熟悉化”,又注意使其“陌生化”。“一个人的艺术审美心理易于和表现他所属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艺术作品共鸣,同时由于求奇,求新和渴望了解陌生这一系列心理因素制约,也愿意接受他种地域,异族文化形成的艺术作品,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越是民族的,越是容易走向世界。”[39]的确,中国电影对国际受众的审美心理与艺术趣味既要适应,又要引导与提高。实际上,在培养国际受众方面,中国电影已经取得了一定成绩。由于几代中国电影人努力,中国的“武侠类型片”已经在海外培养了大批忠实观众。今后中国电影还要通过进一步的努力,形成样式更加丰富的“中国类型片”,吸引更多的国际受众,打造好中国电影进军国际市场的品牌。

四、跨文化传播中的“双赢”策略:“和而不同”的文化诉求

在和好莱坞电影的同台竞争中,中国电影是缴械投降,还是积极抗争?是消极抵抗还是勇敢地走出去?这是中国电影首先要思考的问题。在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的跨文化传播既需要宽广的文化视野,更需要过人的传播智慧。

“如何使不同文化的民族、国家和地域能够在差别中得到共同发展,并相互吸收,以便造成全球意识下文化的多元发展的新形势呢?我认为中国的和而不同的原则或许可能为我们提供正面价值的资源。”[40]“和而不同”,这既是中国电影跨国传播的文化策略,也是其文化诉求,是全球化时代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终极目标。我们不必担心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文化失去个性,相反,参与跨文化传播,“外国文化会丰富本国文化。因为文化的发展是通过外来与本土文化的融合和相互借鉴而实现的。文化的发展是一个动态多元竞逐的过程……合成的文化无可否认依然是本土的,并成为继续演化的新起点”[41]文化需要交流,没有交流就没有发展。“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与传播是文化发展的动力。”[42]纵观亚洲新电影的崛起,可以发现他们并未采取与好莱坞“你死我活”的对立模式,而是以文化的“和而不同”为准则,从本土资源中发掘民族特色,在与好莱坞的对话与交流互动中实现“双赢”。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教授大卫•鲍威尔(DavidBordwell)在2000年香港“第二届国际华语电影学术研讨会”上提交的论文《跨文化空间:华语电影即世界电影》(《TransculturalSpaces:ChinsesCinemaasWorldFilm》)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论断:“直率地说,中国电影是属于中国的,但它们也是电影。电影作一种强有力的跨文化媒介,不仅需要依靠本国的文化,同时也需要吸收更加广泛的人类文明,尤其是分享其他文化的成果。只有具备了吸收不同文化的能力,中国电影才能真正冲出国界并为全世界所接受。”[43]对于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来说,面对好莱坞电影的进入和亚洲新电影的崛起,唯有积极参与跨文化交流,秉持“和而不同”文化传播策略,广泛汲取,大胆创新,才能实现百年中国电影走向全球的美好梦想。

[注释]

[1]Waters,Malcolm,Globalization,London:Routledge1995,P.4,转引自刘建明:《全球化的终极与国际传播架构》,《国际新闻界》2002年第3期。

[2]郭庆光:《传播学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42页。

[3]贾磊磊:《镌刻电影的精神----关于电影学的范式及命题》,《当代电影》2004年第6期。

[4]J.Z.爱门森(J.Z.Edmondson)N.P.爱门森(N.P.Edmondson):《世界文化和文化纷呈中的传播策略——一个致力于跨文化融洽交流的计划》,《中国传媒报告》2004年第2期。

[5]冯天瑜等:《中华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77页。

[6]熊澄宇、程绮瑾:《新媒体传播与跨文化交流》中华传媒网

[7]陈卫星:《跨文化传播的全球化背景》,《国际新闻界》2001年第2期。

[8](美)罗兰•罗伯森.:《全球化——社会理论和全球文化》梁光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49页。公务员之家

[9]黄式宪:《全球化浪潮与中国本土电影的文化选择》,胡智锋主编:《影视文化前沿》,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64页。

[10]王宁:《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的文化批判》,孟建,李亦中主编:《冲突•和谐:全球化与亚洲影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9页。

[11]杨瑞明:《传播全球化——西方资本大规模的跨国运动》,《国际新闻界》2002年第2期,第17页。

[12]王宁:《全球化语境下中国电影的文化批判》,孟建、李亦中主编:《冲突•和谐:全球化与亚洲影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9页。

[13]陈卫星:《信息传播与本土文化的互动》,《创世纪舌战-2001国际大专辩论赛记实和评析》,北京西苑出版社,2001年。

[14]颜纯钧:《与电影共舞》,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年,第23页。

[15]颜纯钧:《全球化:文化差异与文化资本》,孟建,李亦中主编:《冲突•和谐:全球化与亚洲影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92页。

[16]梅特•希约特:《丹麦电影与国际化战略》,《后理论:重建电影研究》,中国社会学出版社,2000年,第714页。

[17]颜纯钧:《全球化:文化差异与文化资本》,孟建,李亦中主编:《冲突•和谐:全球化与亚洲影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40页。

[18]郑晓龙:《从〈刮痧〉寻找人类的家园》,《中国电影报》2001年3月1日。

[19]李宝江,张江艺:《“艺玛现象”初探》,《中国电影市场》2001年第1期。

[20]刘丹凌,屈独芳:《生活在别处——电影〈暖〉的文化阐释》,《中外文化交流》,2004年第12期。

[21]铙曙光:《2004:中国电影备忘录》,《文艺报》2005年1月22日。

[22]林勇:《猛虎出山,蛟龙下海——论李安<卧虎藏龙>的文化定位》,孟建,李亦中主编:《冲突•和谐:全球化与亚洲影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67页。

[23]张颐武:《英雄:新世界的隐喻》,《当代电影》2003年第2期。

[24]符郁:《<功夫>:港产口味与全球化元素》《经济观察报》

[25]颜纯钧:《与电影共舞》,上海远东出版社,2003年,第23页。

[26]孟建:《“文化帝国主义”的传播扩张与中国影视文化的反弹》《全球化与中国影视的命运》,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92页。

[27]王宁:《全球时代中国电影的文化分析》,《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5期。

[28][匈]阿诺德•豪泽尔:《艺术社会》,居延安译,学林出版社,1987年,第65页。

[29]阎啸平、彭丽华:《传播研究新视角》,台湾世新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05页。

[30]彭吉象:《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华民族影视艺术》,《现代传播》2001年第2期。

[31]尹鸿:《国际话语境中的中国大陆电影》,银海网

[32]黄式宪:《全球化浪潮与中国本土电影的文化选择》,胡智锋主编:《影视文化前沿》,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64页。

[33]邵牧君:《入世后中国电影的前景》,《戏剧电影报》2000年7月7日。

[34]中国电影家协会:《笑论〈英雄〉》,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年,第125-126页。

[35]关世杰:《跨文化交流学•提高涉外交流能力的学问》,: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8页。

[36]黄式宪:《全球化浪潮与中国本土电影的文化选择》,胡智锋主编:《影视文化前沿》,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66页。

[37]王国珍:《全球化态势下的中西受众观比较》,《中国传媒报告》2003年第2期。

[38]邵培仁:《艺术传播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00页。

[39]宋家玲:《影视艺术审美心理特性——兼论我国“转型期”影视审美心理的变化》,胡智锋主编:《影视文化前沿》,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03页。

[40]汤一介:《中国文化对21世纪人类社会可能之贡献》,《文艺研究》1999年第3期。

[41]陈韬文:《不开放不足以成文化——关于全球化中媒体保护与媒体开放的分析》,尹鸿、李彬主编:《全球化与大众传媒:冲突•融合•互动》,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97页。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9

论文关键词:民族文化精神环境武侠义精神

1中国武侠电影的文化内涵

1.1中国武侠电影的“载道说”

中国文化,从古以来就有各种学说,但以“载道说”的影响最为深远。中国文化从来就很重视“道”,历朝历代的文献中,不断有人呼吁重道,不少文学典籍都是在捍卫“道”和表达“道”。从《论语》的“朝闻道,夕可死矣”到《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从刘鳃K匆y,"铸扛}掀‘原道、征圣”再到韩愈的“文以载道”、朱熹的“文道合一”,都可见到“道”的影子。什么是“道”?不同的时代,意思还不太一样。笼统地说,那就是孔孟之道,就是仁、义、礼、智、信,就是忠孝节义、三纲五常,就是忠君报国、穷则独善其身与达则兼济天下、为圣贤立言、为生民请命等等封建伦理道德和处世哲学。中国武侠电影继承了中国文化的“载道”传统,且中国武侠电影的载道观,一直绵延不绝。由此看出,中国传统文化深深地烙印于中国武侠电影的始终。

1.2孺家、道家、.赛家、佛家学说的影响

中国文化从夏商时期的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到春秋战国时期,由于社会分化,文化从官方贵族走向了民间和社会,涌现出了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荀子、墨子等大师.形成了儒家、道家、墨家等一大批学派,奠定了此后中华传统文化的基础。

儒家文化源远流长,蔚为大观。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和礼。仁就是要孝亲,爱人,礼就是克己,克制、约束自己,而且必须使自己依“礼”行事,才能达到“仁”的境界。主张见利思义、杀身成仁、内省内讼的修身方法和以德治国;孟子进一步发展了孔子的学说,提倡仁、义、礼、智和“父子有亲”、“君巨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伦关系,以及重义轻利和舍生取义;后经董仲舒、朱熹、程颐等人发展,明确了“三纲五常”等行为细则,总的来说,儒家文化是一种勇于人供的人生观。一种重义轻利、兼济天下的价值观,一种牺牲自我、委曲求全的处世观和伦理感化的教育观。在中国武侠电影中,其人物也多以儒家规范来约束自己,体现了一种儒家风范。

道家是战国时期老子和庄子创立的重要学派。他们认为,天道无为,万物自然化生,主张道法自然,顺其自然,提倡清静无为,守雌守柔,以柔克刚。政治理想是,“小国寡民”、“无为而治”。“无为”并不是真的无为,而是因势利导,清虚自守,谦卑自持‘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灭是非,齐生死,忘物我,合异同,才能逍遥自得。道教是以道家的学术思想作为主要内容,同时综合了中国原始宗教思想、哲学思想、科学理论与科学技术而形成的一种本土宗教,大致来源了黄老学术、老庄思想、隐士思想和方士学术四大方面.追求的不是死后升天,而是成仙得道,长生不死,具有更多的民族文化特色。身挎长剑,腰悬铜镜,成为道十的特殊标志。这两样东西都是道士祛邪除妖的法器,手段神秘复杂,大致有画特念咒、奇门预测、阴阳五行等等,道家和道教文化在武侠电影中表现得最为充分。

墨家学说以功利主义为特色,主张兼爱、非攻,尚力、贵用,“代表了最下层人民的利益,主张以具体的劳作换取财富,取得成果”,‘与我国劳动人民互助互利、热爱和平、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等传统美德是完全一致的。墨家‘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也就是只要有利于人.就不惜代价拼命去做,这种积极进取、乐于奉献、为了他人利益不惜献出一切的高尚品德,正是优秀文化传统的具体体现。”墨家的这种精神境界,在中国武侠电影中的侠客身上,也常有体现。

佛教由印度的释迎牟尼创建。全部经典称为“三藏”,为僧侣制汀的戒律和历代高僧的论述与研究。教义的全部内容是“四谛”:“苦谛”、“因谛”、“灭谛”、“道谛”。佛教认为人生困苦多多,全是贪欲作怪。此说在两汉之际传人中国,逐步地中国化,主张普度众生,因果报应。这种通过个人的力量来解救自己的信念,特别是擅长武功的少林寺、南少林寺的历史故事,成为了中国武侠电影的最爱。

中国的武侠电影,清净无为、顺其自然,往往是侠客们追求的理想生活境界。“中国武侠电影并没有像好莱坞电影那样把宗教的教义直接转变成暴力的旗帜,而是巧妙地将宗教的伦理与其影片的叙事情节交融起来:宗教伦理在为正义提供了合理的道德依据的同时,通过叙事突出了宗教自身的‘出世精神”。

2环境:“天人合一”的美学综合表现

中国武侠电影,取材于民族传统文化,纳为己用,致力于美的综合创造,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武侠电影,同时又深深浸润于民族传统文化之中。江南的小桥流水、西北粗犷苍茫的沙漠、幽静神秘的荒山古刹、深不可测的悬崖峭谷,这些自然景观在武侠电影中呈现出特有的民族风情。自然景观中的秀美、苍莽、壮观、空旷等环境之美,具有的独立观赏价值、蕴含的深厚文化与侠客及武打场景相结合,呈现出“天人合一”的美学境界。

2.1视觉大餐

以千年古老文化作为背景的武侠电影,有着美丽俊秀的自然风光。森林茂盛,水流潺潺,背靠青山,面对平川,山峰奇秀,峭壁耸峙,茂林修竹,古刹珍藏,岚光滴翠,洞奇钟秀,这些本身就对观众产生极强的诱惑力,可以说是武侠电影端给观众的一道视觉大餐。那么,环境因素提供给观众的仅仅是自然主义的视觉奇观吗?对环境来说,视觉奇观只是表面的,真正的魅力在于它是民族传统文化的载体,最终显现的是民族传统文化信息。

2.2侠客、山水融于一体

《少林寺》拍的是正宗的河南篙山少林寺,展示了篙山的雄伟壮丽、少林寺之庄严古老;《南北少林》表现了北方的壮丽风光和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少林小子》的地域背景选在风景秀丽的广西漓江;《木棉袭装》的场景横跨塞北、中原和武当山。此后在武侠电影中,五台山、桂林山水、横店风光以全景镜头向观众展现其秀丽的山姿、荡漾的碧波、青翠欲滴的竹林、野花遍野的绿草地……这些让人心神荡漾的影像宛如一幅民族画卷徐徐展开,肆意地展现着东方风情。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侠客可集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与天地相沟通,与自然相结合,渗透出“天人合一”的民族传统文化气息。

3“武”:中国独特的功夫场.

3.1虚实相间

虚买相间是中国传统艺术的创作原则之一,属于中国美学的传统范畴。武侠电影作为中国电影艺术的一个支流,在“武”的设计上也应当遵从这一原则。武侠电影之“武,有两大源头:一是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武术文化;二是对“武”的艺术虚构。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吸取中国其他传统文化艺术形式想象而成。武侠电影之“武”呈现出两极:一边是虚构的神功:一边是真实的武术再现。在武侠电影的发展过程中两者相互渗透,使“武”具有虚实相间的审美特性。故武侠电影中的“武”在艺术上形成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两者兼备。

武侠电影之“武”与中国武术的最大不同是艺术化。武侠电影中“武”也不是完全的虚构,它是以中国传统的武术文化为根基的,以阴阳五行学说、儒道哲学为支点,是与民族文化传统交相融合的产物。翻江倒海的内功、飞花逐叶的内力、凌波微步的轻功、败中求胜的独孤九剑、六脉神剑,舞蹈式打斗、杂耍的戏谑性、棋琴书画的人“武,”“武”有着现实和历史根据,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在深厚的文化基础上进行的合理的审美想象。

3.2武奔艺术

真实的武术是以技击为主,以中国博大精深的武术文化为基础。武侠电影之“武”是以中国哲学和武侠文学为一极,以中国武术文化为另一极,充分发挥审美想象力,成为虚实相间的武舞艺术。近年来,武侠电影之“武”逐步由“形”上升到“意”的境界。而且“武”的“形”没有被抛弃,继续呼唤人们对中国古老的武术文化的记忆,增浓影片的文化味道;而“武”的“意”境神韵成为武侠电影展示的重点,如道、佛的飘逸出尘、儒家的中和之美等等。

3.3“武”的善恶区分

“武”与场景相结合的环境武打,侠客喜欢在山清水秀之处练武,这样能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环境与武打的结合折射出了天人合一的民族文化精神。为表现主题、塑造人物服务的武打.对一部电影来说,其中的任一元素都必须为主题服务.“武”也不例外。武打形式、蕴含的情感都应与主题的基调保持一致。

在武侠电影中体现着善恶之分。武打是在人与人之间进行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人物的道德归属。胸怀侠义的侠客通常武功高强,所使用的武功出自名门如少林、武当,从不暗下毒手偷袭对手;而恶人或者坏人则与之相反,他们的武功一般来路不正,练功后使人变邪、变恶、下手狠毒,不敌对手时偷施暗器。公务员之家

3.4“武”美的综合表现

中国武术在演练技巧上要不断认识和创造出各种美的表现形式,尽可能地突出人休的体形线条,以变化、柔和、刚劲、轻快等各种优美的造型动作进行展示,进而通过人们的视觉产生美感。“武术是通过动作的均衡排列以及对比呼应来体现美的艺术特性。在武术套路中,形式美表现为:齐整,参差,主次,均衡.对称,对比,呼应,比例,协调等。武术套路中,通过运用动与静,起与落,快与慢,高与低,刚与柔,进与退,转与折,收与放,挺与含,虚与实,轻与重之间的对比表现变化,从不均衡中求均衡,相反相成,在对比中求统一,增强艺术感染力。”这是邱王相教授对武术形式美的概括。不言而喻,武术这种表现民族气质的独特形式以其神奇巧妙的表现方法显示出这一文化遗产的艺术特征。此外还有人体美和服饰美。自中国武术诞生之日起,就带有舞蹈的风韵,可以说是武舞不分家。武侠电影在此基础上,采用种种视听手段将武打动作“作为一种审美对象加以抒情诗的攀写,主要通过对动作姿态和细节的形式化展现,使其往往同时具备‘紧张火爆’、‘情绪饱满’、‘清晰真实’、‘优美漂亮’等方面的特征,并且往往是动作场面从故事情节的流程中凸现出来,具有独立的形式美感”。此外还兼容其他传统文化艺术形式,如舞狮等民俗使舞与武相结合,呈现舞武之美。

中国传统文化的最高境界是由“形而下”升入“形而上”,艺术上是由形似到神似,“武”亦如此。中国武术精湛的技艺中无不体现出高度的灵巧性和协调性,而灵巧本身就是表现身体动作并使其具有一种精致和准确的“和谐美”。表现武打动作在形式上的优美和质感固然必要.但武打动作的表意内涵和飘逸神韵更让人向往。对“武”之东方神韵的追求,是武侠电影一以贯之的目标,无不在倾心打造武打动作的意境美。同时.中国武术吸取了儒家的“中和”精神,忍让哲学和义利观,道家的与自然和谐共处,佛家的出世情怀,也级取了京剧、书法、中医药等等传统文化要素,散发着东方传统文化气息。

4侠义:中国人的传统品格

侠,是历史现实与文化记忆共同缔造出来的独特的民族文化现象。侠客之所以为侠客的精神核心,乃是“义”。义,是中国传统型伦理文化孕育的奇葩,有着民族性内涵。

电影文化论文范文篇10

关键词接受文化阐释文化语境误读后殖民性

中国电影在从80年代开始越来越成为中国文化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人们通过对中国影视文本叙事编码的解读和影视现象的阐释,常常能得到一种充满文化意味的、并反映出大众文化经验转移与中西文化差异与互动的信息。张艺谋电影文本与张艺谋现象在中国当代电影景观中曾是最为独特而有争议的一景。在大部分中国电影不得不在好莱坞电影的缝隙间求生存,在商业效益、艺术追求和政治审查制度的多重压力下苦苦挣扎的时候,张艺谋导演的电影却能成功地突围,打入国际电影市场,角逐世界两大电影节(威尼斯和柏林电影节)而获奖,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随后的1993年,张艺谋,陈凯歌共享辉煌,分别夺得金熊奖和金棕榈奖,称霸整个欧洲国际电影艺术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观。有学者干脆称其为"张艺谋神话"。其实,张艺谋现象既非神话,也不是奇迹,在我个人看来,归根结底,张艺谋现象还是一个电影文本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接受和阐释问题。不难想象,张艺谋电影和张艺谋现象曾经引起了众多文化批评家和研究者的极大关注。他们运用不同的理论,从美学的或文化的角度切入问题,从而拓展了研究视野。但美学角度的电影文本的接受和文化角度的电影文本阐释仍然是一个核心和关键,没有对这个问题的分析,张艺谋现象就永远像神话一样得不到解释。20世纪后半叶,由于文化研究在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异军突起,作为一种话语形态与观照态度,文化研究特别关注文本解释的整体性和丰富性,主张对文本的分析应该深入到文化的内层,以达到人类学的高度,并在研究方法上突出多维视野的统一和融合,所以受到阐释者的重视,形成文化阐释的方法与原则。接受的概念因而也突破了纯审美的范畴,而指向广义的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受到接受美学和文化阐释学两者的启发,本文将围绕张艺谋文本的接受与阐释,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主要涉及到两个基本层面:一是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分析,二是这些文本被接受和阐释的具体文化语境的分析。

一.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阐释

接受美学理论从更具普遍性的艺术规律着手,而文化阐释的方法则为我们的讨论提供了更多的维度。无庸讳言,东西方跨文化文本读解中一直充满着深刻的隔膜、困难和谬误。因此人们需要一种理论来考虑到东西方观众在接受方面的巨大差异和文化阐释方面的巨大差异。一个过分依赖某种西方批评手段的分析家会把某些西方模式强加给中国电影,这就需要我们从综合的角度进行剖析。在一个文化走向多元的时代,任何静态的审美观赏态度,或纯语言形式化的技巧分析,斩断本文与社会的整体联系的接受方式,都难于理解本文的真实意图。文化阐释更适用于对当代电影现象的阐释,它侧重于在广阔的文化视野中对本文进行分析。作为一种批评方法,它要求跳出狭隘的地域,时间和学科等的限制,强调整体性。在我们的讨论中,一部电影就可以当作一个本文。保罗·利科尔认为,一个本文具有两重世界,本文具有自己的世界,可以进行结构和符号分析,而本文同时又作为话语,具有某种从一个生活领域到另一个生活领域的体验意义。所以本文作为这两者的辩证统一体,不仅能从符号学上分析其结构而且能够从语义学上分析其意义,这种意义超越了本文本身,而指向一种世界观。阐释则视符号领域和语义领域为辩证统一,符号领域说明言路,语义领域占有本文所投射的世界(1)。从根本上说,"接受"是一种文化理解和文化阐释行为。它已超越了纯审美的倾向,而是指向了一种新的文化交流和对话。西方流行的电影批评方法大多是文化批评性的,在当今,随着文化越来越多元化,这种接受方式较之静态的语言和艺术技巧分析,更能揭示电影文本的意义深度。持有各种文化理论的阐释者对同样的本文解读出了不同的意义,特别是对电影文本的理解和阐释,呈现林林总总,极为复杂多元的现象。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西方的大众和电影研究者们由于所处的文化背景与氛围是大相径庭的。

接受美学认为没有读者,仅靠文本,意义是无法确定的。基于这样的认识,60、70年代大众传媒研究开始从以效果为中心转向以受众为中心。同时,电影文本的多重性使得它能为观众提供参与的机会,由于电影要求想象的介入和争辩,更使得观众成为一种电影鉴赏中能动的主体。如果说文学文本的本质是动态的,未定性的,多样化的,那么电影文本更是如此。电影文本意义的多元、滑动、游移常常在作者控制之外。电影的这种模糊性质赋予电影一种探索功能,它能拍出导演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东西。影片的内容和意义与导演意图中的阐述出现差异在电影接受中并不鲜见。观众在电影文本的接受中扮演着主动而非被动的角色。他们参与着文本意义的建构。在此过程中,观众的文化观念和意识形态起着重要的作用。观众浸泡在特定的文化氛围中,文化渗透在人的思想中,每个观众解读电影作品都必然从特定的文化语境出发,用他(她)无意识接受的文化价值,文化导向去理解,评价电影,接受其中的某些因素而排斥另一些。爱德华·赛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从阅读和批评的角度提出过"态度与参照结构"(structureofattitudeandreference)(2)的概念,指出西方殖民主体在跨文化文本(东方作品)的阅读中,其赖以生息的文化(西方文化)形成了阅读主体不可逃避的文化价值观参照结构,这种参照结构是决定西方批评家和观众在阅读非西方文本时的后殖民主义审美观的一个重要原因。

诚然,观众的心理、文化习惯对电影接受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但是,对中西方电影观众而言,自然有他们各自不同的原因。长期的文化隔阂造成了东方的神秘感。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已经在几个世纪的漫长隔阂中定型。如赛义德所说"东方几乎就是一个欧洲的发明,它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充满浪漫伟奇色彩和异国情调的,萦绕着人们记忆和视野的,有着奇特经历的地方。"(3)西方人眼中的东方人是一个后来不断添加了广泛意义联想、引申之意的概念。在普通西方人眼中,东方人一方面有着懒惰,愚昧的习性,一方面又因种种离奇风俗而无比神秘。当张艺谋电影呈现出这些特征(尽管可能是批判性的)和神秘风俗时,西方人一方面因唤起了对东方的记忆而兴奋,一方面又因猎奇欲望的被满足而高兴。对中国观众,情况就很不一样。张艺谋电影中所展现的东方,不论是人物还是习俗,还是发生的故事,在他们对自己文化的记忆里,都是陌生而新鲜的,从而感叹"原来我们自己可以是这个样子的"。由于文化的压抑被影片唤起而感受兴奋则是中国观众的对张陈电影的一种体验,另外一种体验则是由于艺术表现而造成的疏离感和陌生感。很明显,张艺谋的影片正是如王宁教授所说,是东方观众眼里的"他者"与西方观众眼中的"东方"的复杂结合体(4)。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于西方充当着一个他者角色,但这个他者对于西方是似曾相识,而非完全陌生,也即所谓"熟悉的陌生感"。而另一方面,电影里的东方对东方自己也充当一个他者角色,似曾相识,又非完全熟悉,而是一种在本土文化视域中的"陌生化了的熟悉"。中国文化传统中的现实主义长期占统治地位,深刻影响了批评观点对电影真实的看法。他们发现张艺谋电影文本对中国的表现是不真实的,是与他们所熟悉的中国不同的另一个"变了形"的中国,因此他们感到震惊和难以接受。这样,西方对中国的误读与中国对中国的误读就同时产生于对张艺谋电影文本阅读体验过程中。中西方对张艺谋电影的接受之所以有差别甚至截然相反的原因就在于此。受众的文化观念和心态的不同决定了张艺谋电影在中西方的接受必然是走了不同的道路。这显然非张艺谋个人导演意图所能及。原因还是要从文化里找,要了解审美经验与趣味受民族文化传统制约的艺术欣赏和接受的规律。例如影片《红高粱》,它不仅仅作为一部东方的浪漫传奇故事引发西方民族新奇的审美愉悦,而且能够激荡起西方民族文化深层的酒神精神,而与西方民族的期待视野高度融合,使他们易于接受也易于忽略这一作品的缺陷。与之相对照的是,国内对《红高粱》的评价则表现为明显的褒贬对立的两极。根本上说,这是东西民族文化-心理结构和生存风格的冲突。客观上讲,无论对红高粱欢呼的西方观众还是对其失望的中国观众的期待视野都有很大局限和偏颇。大多数张艺谋影片其实都存在着东西方理解阐释分歧的现象。

导演的文化观念由于受到西方现论思潮和时代文化经验转换的双重影响也成为张艺谋现象中一个不应忽视的因素。不能否认,张艺谋的电影创作最初是以文化反思、人文关怀为宗旨的。关于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性国内学者对此有很多论述。张艺谋自己也以人文关怀文化思考影片自居。用张艺谋的话说"大陆第五代的作品都是从大的文化背景入手,带着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带着对电影变革的愿望,以人文目标为主要目标,具有一种大的气势。这跟我们的文化有关。我们的文化历来对人的关注比较少,而对道的关注比较多"。(5)但通过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和《秋菊打官司》虽根植于民族文化语境,对封建文化进行了哲理思考和批判,但这种批判与其他中国电影相比并无特异新颖之处。他的大多数影片虽然都触及了中国文化批判层面但缺乏深度。基本上他的文化思考和美学-文化上的探索主要表现为电影中文化的仪式化与展示性而不是对人文历史的哲学意义的图解。因而避免了接受意义上的沉重,而受到更广泛的大众的青睐。但作为张艺谋电影文本本身的文化性并不是西方评委欣赏青睐的最主要原因。张艺谋电影本文的民族性表现和电影的民族文化特征是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也是后殖民角度的电影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霍米·巴巴曾说"文化转型的跨国方面-移居国外,向外散居,转移,重新安置-使得文化翻译的过程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表义形式。国家、民族,或可靠的民间传统的归化了的统一的话语,以及那些印在人们记忆里的文化特殊性的神话都不可能马上注出其来源。这一立场的一个很大的但令人不安的优点就是它使你越来越认识到文化的构成和传统的发明。"(6)张艺谋深谙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道理。他有意识地在电影中向外界展示美学意义上的独特的民族性、差异性、边缘性使其获得关注,他对西方主流和边缘艺术手法和文化理论的敏感把握使其在对剧本的改编中注入某些先锋意识,他(包括陈凯歌等人)的天赋和文化素养使他们能够把握当代电影发展的潮流,既不失思想性,又有视觉冲击力。既国际化,又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既有一定文化内涵又富于较高的审美情趣。他们的电影叙事手法在保留中国传统民族表现手法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吸收了西方艺术的表现主义、现代主义、象征主义、符号学的营养,具有浓郁的哲理意味和诗意风格,这是他的电影能赢得中西方观众的一个原因。

罗兰·巴特的读者性文本/作者性文本的概念划分启发了费斯克在《电视文化》中提出的"生产性大众文本",即是为大众能懂的又非意义封闭的文本,具有作者性文本的开放性。张艺谋电影就属于激发多元阅读的"生产性"文本或活性文本(activatedtext)(7)。张艺谋倾向于在电影叙事中释放文化意蕴,而直观的电影创作又难以表达抽象的内容,于是就运用了仪式化夸张化寓言化的手法进行艺术表达。张艺谋文本对叙事结构的处理带有在詹姆逊看来"具有极度的断续性,充满分裂和异质,带有幻梦一般的多种解释而不是对符号的单一表述"的"寓言精神"。(8)王一川也引用本雅明的观点证明,"寓言,不再指一般包含道德训义的文类,而是’世界衰微期’特有的艺术形态,它表现为意义在本文之外,含混,碎片化,阐释难有穷尽等"(9),也就是说,只要是一个有"寓言精神"的文本,新的意义就会不断被发掘而阐释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涌现。对张陈电影的阐释冲突就是这样。所以各路理论家在其电影文本的阐释过程中各取所需本来就无可厚非,因为阐释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尽的流动的和不断重新建构的过程。

众所周知,电影文本自从诞生起就具有了独立个体的价值。但它常常与由文本诞生的文化语境互相交织,所以文本是不能脱离它存在的文化视域。对于张艺谋电影现象是怎样被接受和阐释的问题,我们必须从文本和更广阔的文化语境背景两个方面同时进行考虑。西方观众和批评界对张陈电影的认可的原因何在,一直是一个争论的焦点。王一川认为"归根结底,张艺谋文本只是受西方他者引导的,无意识地满足西方’容纳’战略需要的中国寓言,这部中国寓言不是中国民族性的,而是西方式的,是西方权威所规定如此的中国寓言。"(10)也就是说,张艺谋电影的成功是当代中国人向西方认同的结果,是后殖民主义的范本。还有一些类似的看法,在我看来恐怕都有失公允,不排除有文化民族主义的情绪的影响。但达成了共识的是: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大奖,并不等于中国文化就达到了本世纪人们为之奋斗的"世界一流"水平,而是表明中国电影已必然地汇入了当今世界电影国际化的大潮之中。无论如何,张艺谋电影获得国际的认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张艺谋电影现象的后殖民性也显而易见,关键是要分析对中西观众来说,电影中哪些因素被西方所接受,哪些因素又被东方观众所排斥。他的电影如何扮演了东方眼中的"他者"和他者眼中的"东方"这双重的"他者"角色。这才是有意义的。在多维的批评分析角度中中,后殖民理论是"颇具力度和深度的"的一维。(11)

二.后殖民理论视域中的张艺谋电影

90年代的中国文化处于全球化大背景下的明显的后殖民语境。中国虽然理论上只有半殖民地历史,但文化殖民的状况却一直存在。在一段时间里表现为武力征服的形式,而在现当代主要体现为一种"后殖民主义式的魅力感染"(12)。就电影这种文化形式而言,考虑到它本身就是西方的发明,在中国的发展一直相当滞后,近几年来又颇受全球化的影响,中国电影文化的后殖民性(postcoloniality)的出现就不足为奇了。具体到张艺谋电影,这种后殖民性一直是从事文化批评和研究学者讨论的焦点。但批评视线主要集中在中国作品如何迎合和参与"东方主义"的建构,如何归顺西方文化霸权的。我个人认为,这种批评视线往往受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而比较片面和偏激。若将视线转移到西方文化对中国作品的接受和阐释如何表现出东方主义偏见和后殖民主义审美观上或许更为客观一些。

既然我们把当代电影当作一个文化现象,那么"对影视这一无网之网中盘根错节的文化现象,纷繁复杂的文化因子的解码,必须放在一定场域中进行,否则就不能得到恰切合理的解释。批评应冲破一时一地及一种文化背景的限制,以一种新的更高层次的文化眼光来进行关注。"(13)因此,本文的讨论的基点便是全球化的大背景。

全球化对各领域的冲击都已经存在和正在发生,在理论界,我们的文化研究也不局限在精英文化的范围内,而越来越具有多元化、非边缘化(demarginalization)、非领地化(deterritorialization)和消解中心(decentralization)等特征。电影自然不能也不应例外。在中心和霸权受到质疑而日益消解的后殖民时代,本民族中心主义价值观逐渐被打破,与之相应的是,各自话语性质也在不断地调整和改变,整体而言,文明在全球化和跨国资本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不可能不发生自身的裂变,高度发达的西方文明在当今时代就面临着深刻的危机。对于西方而言,在西方中心权力话语逐渐滑坡的情况下,当代后现代和后殖民理论家和学者大都对东方和第三世界文化产生兴趣,试图从中得到启示,以便使自己的文化摆脱危机。从异质文化中汲取所需,对东方文化的部分加以借鉴以摆脱自身的人文危机的意识在知识分子阶层已经达成共识。东方文化的价值正在逐渐被西方所认识。张艺谋电影在这样的背景下得到西方关注和认同也并不出乎意料之外。当然,如前文所说,如果对东方的关注只是出于自身的需要,则取舍就会只在他们的需要之基础上进行。他们所失去的,所缺乏的,所不常见的,因而惊奇和羡慕的,从张艺谋的电影文本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满足。比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传统的人文主义价值观念一直得到传播和表达,与欧美主流文化日渐背离人文主义理想形成对比而得到西方电影节的肯定。再如张艺谋电影文本中对酒神精神、生命狂欢的赞美,对大自然的亲切、原始质朴的生活方式,奇妙美丽的民族仪式和奇观甚至风格写意的民族气质由于与西方主流文化形成巨大差异而得到热烈欢迎。西方从自己的理解出发按照自己的价值取向和审美品位为规范的标准来对东方艺术进行评判取舍是不可避免的,而问题在于西方对东方文化艺术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除了一部分素养高的观众和学者,可以这么说,大部分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要么所知甚少,还停留在非常过时和粗浅的水平,要么就是偏见重重,局限了他们对东方文化真正意义上的欣赏。

那么,是不是所有东方电影因为表现了差异,都会在西方被认可和理解呢。事实是,并非所有来自他者世界、表现了"东方"的电影就能够被西方接受。有别于西方的文化必须在西方文化的参照和阐释下才有意义。除了具备特异的民族性或文化身份以外,还要能够在西方主流文化脉络中获得理解。也就是影片能够使来自文化他者的东西与西方观众自己的文化传统相联系。《孩子王》、《边走边唱》等影片深深浸染着东方人文精神,像这样具有文化深度的影片却无法获得国际承认,国际上认可的张艺谋影片实际上在文化深度方面又有所欠缺。他的影片在国际上的成功的深层原因显然并不在于影片本身的文化内涵。为什么?《孩子王》在欧洲电影节的失败和《红高粱》的成功就说明了如果东方文化无法被西方的思维所理解,就无法使他们获得与自身相参照的他者之镜的意义,就无法得到关注并获得奖项。毫无疑问,所有获奖电影中都有西方文化传统中熟悉的主题,如影片《红高粱》巧合地被西方人读解为一个发生在神秘陌生而原始的东方世界的浪漫爱情故事从而得到理解和接受。影片所张扬的酒神精神与生命感也与西方文化精神不谋而合。从影片《菊豆》中看到的"俄狄浦斯情结"的重演,从偷窥的场面中感受到性窥视的精神分析视角,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中读解出同姓恋故事,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看到教父类型的黑帮片的痕迹。无论是对西方电影研究者还是普通观众,如果从这些影片中读解出他们所能理解的文化含义,文化优越感得到满足之外,审美接受上也获得愉快,即电影理论家尼柯尔斯所说的"熟悉的陌生感"。接受美学告诉我们,任何接受主体的艺术参与,都只是其期待视野寻求表达的过程。张艺谋的获奖影片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渠道使他们对东方的期待视野得到了表达,因而体现出后殖民性,因为后殖民性的一个标志就在于某种与西方期待视野相一致的"东方"代替了真正的东方。

张艺谋电影文本的文化误读也是后殖民性的一个体现。在电影这种文化交流形式中,"一种文化信息的编码若被另一文化解码,则受感知定式及语言和非语言过程制约。尤其影响感知的价值系统,文化系统,世界观,社会组织等因素使文化交流过程充满误读"(14)。而具体到张艺谋文本,这种普遍存在于电影文化交流中的文化误读则体现出后殖民性。就西方的误读来看,经历了同时发生的两个过程。首先,是"求同"。西方眼中张艺谋电影本文(包括陈凯歌和姜文的某些作品)的一个共同特征是也就是民族的、社会的、政治问题的性解决和力比多化。他的第一部成功之作《红高粱》把一个西部旷野的故事和民族抗日战争嫁接在一起,实际上是用一个民族的英雄寓言隐藏了力比多的释放,《菊豆》的弑父与乱伦,《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性心理分析,到《霸王别姬》同性恋,《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青春期性觉醒和冲动等。西方理论有将政治与性看作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的传统。这一过程印证了西方的理论。他的一类影片以《大红灯笼高高挂》等为代表,将空间感加以放大,而时间则是无声,静止和轮回的,所谓"空间对于时间的胜利",这与西方文化常将东方文化看作是一种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文化不谋而合。另一类影片以《活着》(及陈凯歌的《霸王别姬》)为代表,将政治符号象征化地嵌入个人的人生际遇,又正好切合了西方对于中国极权和暴力政治的意识形态想象和詹姆逊民族寓言的读解方式。另一个是"寻异"。如前所述,张艺谋电影的东方主义的民俗与民族寓言的政治在西方对东方的期待视野中成为两个最为鲜明的民族性的表现,甚至成为中国电影,中国文化的身份标志。原因就在于这两个方面最与西方相异,最能够使西方区分自我与他者,而满足心理的新奇感和文化的优越感。西方在阅读东方文本时,只有同时满足他们寻求的"同"与"异"的特征的东方电影文本,才有可能得到西方的认可和欣赏。这两个基于西方文化和价值观的误读过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东方的误读来看,霍米·巴巴的研究告诉我们,张艺谋文本是西方理论涌入中国之后与导演带有主体建构意识的创作冲动结合,所产生的一种居于与西方原体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变体"或者"他体",这种"他体"既带有"被殖民"的痕迹,同时又与本土文化话语糅为一体,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基于"被殖民"的变体一方对殖民性的"原体"文化话语的有意识的,并且带有创造性的误读之上(15)。可见,东方与西方的误读殊途同归地标示着后殖民特征。

电影的评审过程也难以摆脱后殖民性的影响。在西方中心价值观受到挑战的同时,影响评判标准的西方文艺理论在不断演变发展之中。爱德华·赛义德曾颇有见地地指出过理论在不同文化之间传播的复杂性。在他一篇名为《旅行的理论》的论文中他说"就像人和批评流派一样,思想和理论也在不同的人,地点和时代之间流动迁移。当所谓的关于超验的东方的思想传到欧洲时,产生了极为有趣的思想和理论传播的现象……像这样从一个环境到另一个新环境的思想的传播和运动是无法阻挡的。这其中,思想理论的表现和制度化的过程可能已经迥异于开始的样子。这种情况使得任何关于思想和理论移植,转换,流通和交流变得复杂化。"(16)美国学者陈小眉对中国的东方主义这样描述"一种话语实践通过建构它的西方他者而使东方得以积极地,带着与生俱来的创造力参与到自我转换(self-appropriation)的过程中去,甚至是在它已被西方的他者们转换和建构起来之后,"(17)总之,旧的理论都经历了修正、补充、转换和重新建构。新的如文化多元主义,文化相对主义等理论在不断产生。第三世界文化的现实与理论也在影响着西方理论主流,而西方理论主流的嬗变又很大程度上影响西方观众特别是评委们的好尚。如王宁教授所指出的,20世纪以来,文学理论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变迁对各种文学艺术大奖的评审标准发生的影响是十分微妙的。自60年代以来面对后结构主义理论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冲击,批评的标准愈加多元化,但仍有某种占主导地位的批评风尚或价值取向。当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受到普遍质疑时,对西方霸权的挑战和对异质文化(如东方文化)的兴趣上升,70年代末赛义德的著作《东方主义》为后殖民主义的非边缘化努力推波助澜,使其逐步由边缘步入中心,而与之相契合的一些来自他者的世界的电影文本便理所当然地受到西方理论家的青睐,所以在讨论张艺谋电影被西方认可现象的时候不能忽视这个客观的理论背景。至少,说这些导演们蓄意投西方之所好,是欠妥的。国际电影评论界,乃至西方普通观众能够在张陈电影中发现一个他们眼中的"东方",而且为之叫好,决不是张艺谋、陈凯歌的个人意图所能达到的。这是长期以来的文化霸权、文化殖民主义和后殖民主义作用下批评风尚演变的结果。

三.结语而不是结论

张艺谋神话看来并不是匪夷所思,而是有迹可寻的。张艺谋现象的后殖民性通过分析,已经非常明显的呈现出来,那么究竟张艺谋的成功是不是以民族文化的屈服为代价而获得的呢?答案也很明显:代价是有,因为他的电影创作活动不得不受到西方观众期待视野,国际资本和市场需求等的制约而相应地作出某些反应。比如为求新而虚构民俗等。为民族性而偏重旧中国乡土题材等。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以后,张艺谋的艺术形式和风格特征已经有套路化类型化的模式,不仅题材重复,而且整体上表现出对落后文化形态和生存状态的怀旧心理和迷恋。客观上的效果是文化身份和民族文化价值的扭曲。中国几千年灿烂文明,东方古国的民族文化决非大红灯笼可以代表,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崭新面貌和当代文化却在他的电影里处于缺席状态。它在让西方注意到中国民族文化的同时又遮断了投向一个完整真实丰富的中国的视线。在这个意义上,"张艺谋电影与其是洞向世界的一扇窗,不如说是阻断了视线的一面镜。"(18)尽管张艺谋电影事实上只是90年代的中国大陆电影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在西方眼中却成了中国电影甚至中国文化的代称。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后殖民性的表现。虽然东西文化交流过程中的隔膜,偏见、误读、曲解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但在处于全球化语境的当今中国,电影这种世界性的媒介却并没有成为我们民族文化走向世界的桥梁。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导演的主观意图如何,张艺谋电影文本的确是作为后殖民的范本而存在。它提醒我们,让中国民族文化的价值真正为世界所认识还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