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净文学分类归属和范围

时间:2022-05-24 10:37:00

谏净文学分类归属和范围

中国古代的文学总集或政史类著作中,常常有诸如纳谏、谏净、忠谏等等的类目。与谏有关的类目,是封建社会君权有限的儒家政治思想的集中体现,是古代士大夫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具体实践。《说文》解释为“谏,证也”,“净,止也”,二者都是直言规劝的意思。11谏净不但是古代下级对上级的一种言说方式,而且目的是要阻止或改变上级的行为,这与一般陈事的奏疏也有别。《文章辨体》有言“古者谏无专官,自公卿大夫以至百工技艺,皆得进谏”少处谏的行为,具体开始于什么时候已经无从详考。后人曾经把《尚书》的文体总结为六类:典、漠、训、浩、誓、命。其中的“训”类是大臣劝谏警诫年轻君王的言论。比如《商书》的《伊训》篇是伊尹训诫太甲,《高宗形日》是祖己训诫祖庚;《周书》的《旅耸》记载召公诫武王,《无逸》是周公诫成王的例子;又有《五子之歌》,相传是夏启的儿子太康失国,太康的五个兄弟在洛水之曲等待他,以祖先大禹的遗训劝诫太康。叹说文》曰:“训,说教也”,与“谏”、“净”的意义同源,以上所列举的“训”的例子实际上就是后来的“谏诊”。郭英德先生认为,早期的文体名称与人们在特定场合相关的言说有关,“人们在特定的交际场合中,为了达到某种社会功能而采取了特定的言说行为,这种特定的言说行为派生出相应的言辞样式,于是人们就用这种言说行为(动词)指称相应的言辞样式(名词),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地生成了特定的文体。’卞呵以说,《尚书》中几种文体的命名形式,就能对这个观点进行很好的证明。同时也说明,进谏的行为伴随着君主制时代的产生而产生了。

在春秋以前,贵族的进谏采取的是当面陈辞的方式。而战国以后,文书制度渐趋完善,文学趋向于文本化,口头陈辞逐渐向上书言事变化,这个变化《战国策》中有若干材料可以证明。如《赵策》之《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一文,开篇即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献书于大王御史”,又有《为齐献书赵王》篇,又《魏策》之《献书秦王》等阎,战国各诸侯国君与游说的纵横家们交流,往往只先接收使者带来的书信,而并不立刻接见使者的实情,均可证明战国以后文书制度的渐趋发达。然而有关谏净的文章,似乎还大多保持着口头陈辞的传统,比如《赵太后新用事》、《庄辛谓楚襄王》等,就是当面陈辞的典型。并且,谏净也逐渐有了“直谏”和“讽谏”之分。如果对历史上这些关乎谏净的材料作一个归类,就会发现不同的文章著作、不同的的史籍遗留下来的材料,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有的是辞藻富赡、感情激荡的文学佳篇,如《文选》、《文苑英华》等保留的关乎谏净的文章,有的则只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史料,多数是史官或一些文人记载的史事,仅仅是为了说明事理,多保存在历代的正史、别史等史籍中,如《唐会要)、(清稗类钞)等就有谏净的类目。自然,如果从文学的角度认识谏净,这些以史料意义为主的类目是不应包括在内的。缘于功能的制约,谏净一开始就和政治联系在一起,而且和奏议之间形成了无法分割的关系。古人认为“按奏疏者,群臣论谏之总名也。奏御之文,其名不一,故以奏疏括之也”。

呵誉王在《典论•论文》中提出四科八体时,奏议已经是一类风格清晰的文体,“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诛尚实,诗赋欲丽”7,奏议类文章的特点是庄重典雅,奏议作为古代文体的一个大类,一直贯穿了封建社会的始终。晚清姚鼎从文体的功能出发,把文体分为十三类,“奏议类”就是十三大类之一。可是对于谏净的认识则不是这样:虽然《文章缘起》、(文心雕龙》、《文体明辨》等著作不列谏净的类目,可是如《三国志文类》却设“谏净”为其23种类目之一,(文苑英华》也有“谏净”的类目,隶属于“启”类,是“启”类的12子目之一;吴呐的《文章辨体),分文体为59类,其中有“论谏”一类,是与谏净类似的另一称谓。这些文章总集或文体著作,体现着编者的文体分类意识,由此可以感知,古人有将谏净当作是一种文体的倾向,但是又没有形成比较固定的认识,这与古人对奏议的认识是不同的。另外,隶属于奏疏类的其它一些文体,也有反映的内容是关于“谏净”的主题的。尽管这些文体的名称各异,比如:刘向《极谏用外戚封事》、胡锉《戊午上高宗封事》以“封事”命名,李斯《谏逐客书》、枚乘《上书谏昊王》、陈子昂《谏用刑书》、苏轼《上神宗皇帝书》等,文体为“书”,陈蕃《理李膺等疏》、魏征《谏太宗十思疏》、杨昭俭《谏肴张彦泽疏》等,文体又为“疏”,《全唐文》里的李渤《处理投巨人奏》,又以“奏”命名,另诸葛亮《出师表》,又以“表”为名。姚卿《古文辞类纂》中言“奏议类者,盖唐虞三代圣贤陈说其君之辞,《尚书》具之矣。……汉以来有表、奏、疏、议、_L书、封事之异名,其实一类,’尸.吐些文体名不同而实同,从功能上完全可以列于奏议类这一大类之下。以上所列举的这些奏疏,内容都是“谏净”的主题,但未必一定以“谏”为名。所以,如果将谏净看作是奏疏中的一个小类,“名”与“实”又不能完全相合,无法按照文体的名称给它归类。因此,上述设置谏净类目的著作,其分类的依据应该是从内容上考虑,然而这种说法又存在着新的问题,因为反映到文学中的“谏净”内容,是并不完全只以奏疏的形式体现的。就古代谏净的写作而言,历史上还存在着这样的情况,即它不但可以写成直抒胸臆、慷慨陈词的奏议,还可以写成赋、写成诗,比较幽约隐微的传达谏者的思想情感。从楚辞开始,赋体就包含着谏净的意识,宋玉的《风赋》是一篇较早的讽谏赋,汉大赋的写作宗旨仍然“意在讽谏”,《说文》言“讽,诵也”,“讽谏”一词,似乎微妙的传达了谏净的言说方式与口头表达的关系,只是在后代的语言系统中又多了委婉言说之意。六朝时一些作家仿宋玉《风赋》而作“拟风赋”,往往有讽谏之意。如谢眺《拟风赋奉司徒教作》、沈约《拟风赋》、江淹《灯赋》等皆寓此意网。

用赋讽谏在唐代以后继续有作品出现,杜牧的《阿房宫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感慨砒砺之语,一改汉赋“劝百而讽一”的范式,成为唐赋讽谏的千古名篇。敦煌俗赋也有寄寓讽谏之意的作品,如《燕子赋》中的燕子辛苦筑巢,但是筑成以后却被黄雀占据,燕子最后上诉风理.矛盾得以调解,赋中的矛盾及其调和,正是影射了平民、贵族和皇权的关系。宋代李纲《迷楼赋》、孔武仲《吊隋场帝赋》、张舜民《长城赋》等诸家之赋p川,也大抵托古以寄寓对现实政治的讽谏之意。《诗经》则是以诗为谏的源头,十五国风里的《J月‘风》、《齐一38一风》、(唐风》等都有很好的讽谏诗歌。比如《齐风》里的《载驱》、《敝筒》、《南山》诸篇,揭露和讥笑齐襄公和文姜兄妹通奸,又暗含了对鲁桓公不敢约束妻子的讥讽。《唐风》里的《羔裘》篇,指责统治者不怜恤百姓。而《诗经》里最具规模的讽谏诗歌当属《小雅》里的《雨无正》、‘小星》等篇章: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性,斩伐四国。炙天疾威,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哥以铺。周宗既灭,靡所止灰。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助。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郑君诸侯,莫肯朝夕。庶曰式减,渡出为恶。如何昊天,碎言不信。如彼行迈,则靡所臻。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替御,惜楷日瘁。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资言则退。哀栽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奇矣能言,巧言如流,伴躬处休。维曰于仕,孔棘且殆。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亦云可使,怨及朋友。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鼠思泣血,无言不疾。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雨无正》灵天疾威,数于下士。谋扰回通,何日斯沮。谋减不从、不减覆用。我视谋扰,亦孔之邓。渝淆挑挑,亦孔之哀。谋之其减,则具是违。谋之不减,则具是依。我视谋枕,伊于胡底!我龟既厌,不我告扰。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哀哉为扰,匪先民是程,匪大扰是经。维尔言是听,维尔言是争。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清于成。甲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膝,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骨以致。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及薄冰。—《小妥脚’l这两首长篇所表现的层次谨然的体制、迁回曲折的语言以及深挚浩荡的情感,说它们导引了后世谏净文章的体式,应该并不为过。但是赋和诗与奏议类的谏净文章不同的是,诗赋中讽谏的含义表达的比较幽约隐微,没有文章那么直白,故而也才冠之以“讽谏”之名。这种区别,这里还可将同一位作家的谏净诗文作个比较,史载魏征有一首讽谏诗歌流传:太宗在洛阳,宴群臣于积草池。酒酣,各赋一事。……魏征斌《西汉)曰:“受降临帜道,争长超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燕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草。”太宗曰:“魏征每言,必约我以礼”。llz]这首诗以《西汉》为题,如果没有诗歌的写作原因作为背景,是看不出讽谏的意味的,但是唐太宗却感受到了“谏”味,这应该缘于君臣长期形成的语言默契。而如果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lI: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以自牧;俱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优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塞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黝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一段作个比较llm,诗与文之间语言上的隐约和直白、口气上的婉曲和犀利的对比差别就非常明显了。这种文意上的晦显之别和文气上的曲直之分,也说明了诗与文在讽谏方式上的巨大不同,文章的表达宛若刀枪正面交锋,诗歌的传递却更注重旁敲侧击。尽管如此,这只反映此类文学作.录在风格卜的不同,不能说明作品思想指归的差异。

以上的分析说明,谏净文学这类在古代有特殊地位和价值的作品,并没有一种完全独立的外在表现形式承担它内容的载体。“谏无定名”,一些意在“谏净”的奏议不一定以谏命名,名称不一定完全反映性质,谏净文学常常能依附其它很多文体来表达。尽管如前文所述在古代文体著作里有著者曾留意过谏净的类属,试图将其归成一类,但是通过以卜的分析,我们发现在宏观上却很难规定它外在表现形式的体性。该如何去认识谏净文学的存在,是对它进行整理研究的一个前提。当前学界有一种看法认为在当前的文体研究中,存在着一些自身难成一类,又无法归属于其它某种文体的分类,解决的办法,是采取体名清除的办法,将这种类别清除出去,不承认它是一种文伽阅。如前所述,将谏净作为一种文体来看待,则会出现许多扦格难通之处,这一现象,也恰恰是中国古代在文章分类上没有一个统一标准的又一例证,后人当引起注意。然而,不承认谏净作为文体的独立性,不等于不承认谏净文学的存在。谏净文学是中国古代文学发展中一类特征鲜明的作品,起源于“谏净”这一有着悠久历史的古老言说方式,这一提法似无不妥。

历史上留下的关乎谏净的史料很多,而可以称得上文学作品的,除了文学总集中著录的一些篇章而外,其它的还有待进一步的整理。理学家朱熹说:“今天下事只碍个失人情,便都做不得。盖事理只有一个是非,今朝廷之上不敢辨别是非,如宰相固不欲逆上意,上亦不欲许宰相意,今聚天下之不敢言是非者在朝廷,又择其不敢言之甚者招台谏,习以成风,如何做得事?今日言事官欲论一事一人,皆先探上意,如何方进文字?’,5晗段话讲到真正的谏要不顾及人情、才能发自心声,而在当时,实情并非如此。可见封建时代的谏净也有着虚虚实实的差别。因此,在文学史上能占据一席之地的此类作品,尚须进行一定的爬罗剔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