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看待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

时间:2022-03-07 08:57:11

怎样看待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

在现实世界的话语体系里,我们习惯于将“经济社会”或“经济和社会”笼而统之地进行表达,如“经济社会进步”“经济和社会协调发展”等,这些说法细究起来,不难发现它们潜含了极为丰富的内容。但是,在“经济”和“社会”混而论道的情形下,这种丰富性被相当程度地消解了,尤其是其中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未能得到较好的界定和阐释,也给现实生活实践带来了许多的困惑。一我对社会学和经济学的区别,一直存有某种不大不小的疑问。现代社会的学科主要是以研究对象的不同来区分的。大致说来,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们的社会行为、社会问题和群体现象,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则是人们的经济行为、经济问题和经济现象。我的疑问是,“社会”是一个大概念,“经济”是一个小概念,它们之间,应当是“属种关系”,即“社会”覆盖了“经济”,或者说,“经济”是“社会”中的一部分。相应地,“社会学”就应当包括“经济学”。但实际上,两者不是这样的关系,它们并列而在,各自独立。我从未听到过“经济学”是“社会学”一个分支的说法。这个疑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种分类就让我几乎认同了这样两种不同学科各有其不同特征,以及它们相互之间并不存在“你中有我”或“我中有你”的关系。这种分类认为,社会学研究的是社会群体的行为,而经济学研究的是社会个体的行为,鉴于“群体”和“个体”的可观察性差异,这两个学科的边界就有了。在较长的时间段里,我就是按照这样的理解来看待社会学和经济学的。经济学是我的主业,社会学只是选读过一些著作,并未深入研究,但大多也与经济问题研究相关。在经济学中,“个体”的行为是经济学的基础,即每个人都被假定为“经济理性人”,人人都会去比较“成本”和“收益”,“个体行为”是一模一样的,由此展开对关联经济现象的研究。社会学中的“群体”行为,是以某种“社会现象”的观察来归总的,如“沉溺网络游戏”“追星族”等,通过对这些“社会现象”的分析,探求这些“群体行为”形成的原因,寻求解决相关问题的途径。从这一点看,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区别,首先就在于两者理论演进线路不同———前者是从“个体行为”的假定,去解读显现于我们眼前的经济现象;后者是从存在的“社会现象”中,去挖掘背后“群体行为”的奥秘。也就是说,经济学中人的行为是事先既定的,而社会学中人的行为是不确定的,需要去探究。由此出发,两种学科所追求的目标,显然大不相同,并存在某种内在的对抗性。

经济学假定每个人都是“经济理性的”,经济学一般的、基本的或最高的追求,就是试图让这种“理性”发挥到极致,达到最佳的“经济结果”,我们听得烂熟的“经济价值最大化”,便是这门学科所期待的人世间最高境界。社会学所追求的,则是从既已存在的“社会现象”中努力发现背后的原因,从人的行为上找到驱使根源,并在“有益于”或“有害于”社会的判断下,提出“扬善去恶”的解决途径,期望并追求“社会价值最大化”。在这里,学科目标的不同,其实是可以作为不同学科划分标准的。这不是本文的重点,我们的重点是由此引申出来对“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的理解。举例说,“沉溺网络游戏”现象,经济学通常是不会将它作为经济问题来研究的,若研究也只会聚焦在“网络游戏”的企业价值、行业规模,对产值、税收、就业等的贡献方面,这种研究大多会基于“经济理性人”的设定,探求何种市场环境、制度、调控工具等,能够最佳地实现这个行业“价值最大化”;社会学则大为不同,对这种现象首先做出基本判断,如果“沉溺”的人数达到某种量级,那一定“有害于”社会,需要挖出“沉溺”的行为动因,对症下药开出治理药方,限制“网络游戏”的无度扩张,最终消灭这种社会的弊病。这个例子告诉我们,经济学和社会学研究的各自目标,都无可厚非,但搁置一起,就有矛盾了———“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不只是不同,相互之间还存在某种明显的对抗。这也意味着,“经济社会进步”或“经济和社会协调发展”这类目标,在深层次上要理解和解决好“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及其关系的认知问题。要知道,一个“经济社会”的全面进步,是以“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均衡、和谐关联发展为基础的。从本例来看,就是“网络游戏”可以有“经济价值”的大发展,但要有“社会价值”的约束。二在现代社会里,经济价值都是以货币来计量的,任何事情的经济价值都可以直接比较大小。如生产一定量的大米收入五百元,快递服务若干次赚取一千元,相比而论,后者的经济价值大于前者,并且高达一倍之多。假定“生产大米”和“快递服务”所耗费的时间、人力成本等资源完全一样,仅从经济价值的角度看,社会就应当舍弃“生产大米”,而将资源全部投入“快递服务”之中,赢得“经济价值最大化”。

社会价值则不然。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生产大米”和“快递服务”对于社会而言,一个是提供产品,一个是提供服务,存在性质差别,却都必不可少,舍弃它们中间的任何一种,都将使社会生活失衡,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也就是说,只有双双保全它们,才能够实现“社会价值”的最高目标,尽管“经济价值”不能达到最大化。而且,也因为两种价值的性质差别,社会无法简单地评价它们之间价值的大小,通常只能说明它们各自对于社会的重要性,舍弃其中的任何一种都没有足够的理由。从理论上讲,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的不同,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经济价值是统一的和抽象的,它的外在表现只是“价值量”,即表示大小差别的各种数字,“价值”的内容仅仅只在观念上存在;社会价值则是个别的和具体的,大多会有可见的物理形态、特殊的功能或人的行为过程,看得见也摸得着。第二,经济价值消灭了一切事物的实体或实际可观察内容,因而不同事物的经济价值可以进行直接比较;社会价值则保有事物的具体属性,只能就事论事来看待这种价值,不同事物之间的价值无法直接比较。第三,在一定意义上讲,经济价值不是社会生活的目的,只是实现社会生活目的的手段,社会价值则是社会生活目的本身———抽象的“经济价值量”只有运用起来,转化为现实生活中具体的事项或活动,才能给人们带来社会实质性的满足。在现实生活中,最普遍又经典的事项就是“用钱购物”,当“钱”没有转化为“物”时,“钱”永远只是在观念上对人们“有用”,或者说仅有“经济价值”而无“社会价值”。理论源自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而理论一经形成并被广泛认同,它就会反过来,成为新的实践前提。在现代社会生活中,颇具意味的是,与社会学和经济学的分离,以及“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分离相对应的,是人们的现实生活分为“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两大领域,而且看起来两者之间的边界还较为清楚———人们一方面在“经济生活”中,努力去赚更多的钱,普遍地追求“经济价值最大化”,不断地积累财富;另一方面,又在“社会生活”里,吃喝拉撒(生理需要),吹拉弹唱(精神需要),你来我往(社会交往需要),构造出另一个人类生活、存在和创造的时空。隐隐约约地,“经济生活”总是在显现某种工具的特点,似乎就是为“社会生活”这个目的服务的,也就是说,人们在“经济生活”中追求“经济价值”是为了在“社会生活”中获得更大的“社会价值”。这一点表明,理论和实践之间,存在很复杂的关系,但互为因果的关联是较为明晰的。任何事情的分离,都会出现分离者各自独立发展的情形来,导致一个整体内部出现不一致、不均衡和某种对抗。当人们的全部生活分为“社会生活”和“经济生活”时,必定无疑会出现这样两种生活形态各自发展的轨迹,只要某一方面未能兼顾到另一方面,人们的生活就会出现畸重畸轻的局面:要么过于追求“经济价值”而忽略了“社会价值”,资源被过度倾斜在经济回报大的方面,整个社会的发展可能一面是“过剩”,一面是“短缺”;要么过于追求“社会价值”而忽略了“经济价值”,人们的经济潜力未能激励到位,整个社会的资源未被较高效率地利用,经济“短缺”可能成为主要的问题。三这不只是一种理论逻辑的演化,更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真实经历。从人类社会的历史来看,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社会价值”的考虑被放置在超常的高度之上,整个社会以社会生活各方面的物质平衡为基础,一个宏大的计划安排,几近包括所有“社会价值”事项的类别,面面俱到,却由于人的经济潜能被“计划”框定,或无法受到激励而充分发挥作用,结果不只是“经济价值”总量无法实现较好的增长,就是“社会价值”也只能在低水平上徘徊,这样的经济形态被学者们冠名为“短缺经济”,成为人类社会发展史上重大的教训。在市场经济的制度下,人类社会则出现过另外一种情形。那就是唯“经济价值”马首是瞻,以经济回报为最高导向,唤起人们内心深层的逐利性,激励人们追求“经济价值最大化”;同时,将一个社会的“社会价值”实现,寄望于市场运行自动调节来达到较为理想的程度,相应的人为制度安排和监督、调控力量,则完全配合或服从于市场的规则。结果是,市场的自发性、盲目性和滞后性,导致人们经济行为的疯狂无序,短期内各种资源大量、迅速地向某些高收益行业集聚,经济运行的畸形格局形成,最终表现为一面是以“产品过剩”为特征的“经济危机”爆发,另一面是大量的“社会价值”堆积性缺失。在这样的制度下,一个社会发展的均衡性,时常需要周期性的“危机”来进行毁灭性的重塑,强行地对市场严重失衡进行修复,付出的社会代价极为巨大。

当今的世界,是由市场经济制度主导的。这种制度的优势在于能够充分地激励社会每个成员积极地创造“经济价值”,推动整个人类社会的繁荣和进步。和其他制度一样,市场经济制度也是利弊兼有,它的自发性、盲目性和滞后性带给了人类诸多的困境甚至灾难。不过,人类社会在不断地汲取历史经验教训中,发现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和人为管理这只“看得见的手”,如果配合运用得当,就能够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改善社会整体福利,让“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长期地处于较好的动态均衡之中,避免人类社会生活的大起大落。然而,“两只手”的配合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市场经济制度下人们追求“经济价值”的力量,源自人性底层的基本规定特别强大,强大到只要没有约束,就可能走出畸形的结局来。因此,就现实世界而言,在对待“经济价值”或“社会价值”畸重畸轻的问题上,我们需要更多关注的,还是在防止一味地追求“经济价值最大化”而导致大量的“社会价值”被消解的方面,在保有市场经济制度优势的同时,有效防止市场极端性的波动带来的社会不稳定,和某些“社会价值”不足而引发的多种社会“危机”。

作者:陈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