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史学范文10篇

时间:2023-03-19 05:46:30

编史学

编史学范文篇1

关键词:皮尔逊历史研究编史学哲人科学家

Abstract:KarlPearson,Englishphilosopher-scientist,isahistorianinrealityaswellasinname.Thispaperdiscussescomprehensivelyandthoroughlyhisresearchpracticesandinterestingopinionsonhistoryofscience,historyofremoteantiquity&civilization,historyofwitchcraft,historyofMiddleAges,historyofreligion,historyofarts,historyofsex,historyofmorals,historyofGermanyhumanism,historyofideas.Hisviewsofhistoriographyisalsoexpounds.Allofthepaperhasenlighteningvaluesforus.

KeyWords:KarlPearson,researchesonhistory,historiography,philosopher-scientist

卡尔•皮尔逊(KarlPearson,1857-1936)是英国著名的哲人科学家和百科全书式的学者[1]。作为科学家,他在应用数学、统计学、生物统计学、遗传学、优生学中都有开创性的贡献,是现代统计学的奠基人。作为哲学家,他在科学哲学和伦理学中颇有建树,其名著《科学的规范》(GrammarofScience,1892)早已包含了逻辑实证论的主要思想要素。使我们感兴趣的是,皮尔逊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历史学家:他钻研过科学史、远古史和文明史、巫术史、中世纪史、宗教史、艺术史、性史、道德史、德国人文主义史、思想史等等。

皮尔逊在剑桥大学图书馆专家布雷德肖(H.Bradshaw)等人的鼓励下,从1880年代起就致力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史的研究,后来又从事科学史研究。直到桑榆之年退休,他还忙于与头盖骨测量有关的英国史探索。在漫长的历史研究过程中,他也形成了他的历史哲学或历史研究方法,也可以说是编史学观念。

在科学史研究领域,皮尔逊于1884年应剑桥大学出版社之邀,编辑已故的托德亨特(TodhunterI.)的弹性史手稿。《弹性理论和材料强度的历史》(AHistoryoftheTheoryofElastisityandoftheStrengthofMaterials)[2]第一卷(共924页)于1886年出版,它覆盖了从伽利略(G.Galileo)到圣弗纳特(BarrédeSaint-Veant)即从1639年到1850年的工作,其中后半部的正文是由皮尔逊执笔撰写的。皮尔逊还作了如下事情:统一了术语和记号,校正了誊写错误和其他明显的错误,插入相互参照条目,偶尔引入评论和脚注,编制了附录和索引。为了保证它作为一个发展史和已经完成的东西的指南这一双重目标,皮尔逊倾注了大量心血,竭力使之完美无缺。他明白,为了不仅仅使科学史的学生感兴趣,统一而不是沿用各个作者的术语和记号,就是绝对必要的,但这却是一项十分冒险和繁重的任务,工作量极大。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这样做的不利之处,因为专题论文具有历史的、而非科学的趣味,它的语言往往是它的历史价值中最有特色的部分。所幸的是,皮尔逊在编辑中妥善地处理了这个问题,使科学学生和历史学生都能方便地使用它,并从中受益。

第二卷分上、下两编(分别为762页和546页),1893年出版。由于托德亨特略去了所处理的课题的物理分支或技术分支的专题论文,加之该卷大部分超过了托德亨特的研究时期,因此皮尔逊必须查找和研究与该课题有关的1850年以降的主要理论的作者和1860年以降的所有其他作者,这涉及到数百个作者的数百篇原始论文,他还要仔细分析其中复杂的数学推理和承前启后的关系。除了托德亨特留下的极少数片断外,第二卷几乎全是皮尔逊一手完成的。在此之前,他还单独出版了一部科学史著作《巴雷•德•圣弗纳特的弹性研究》(TheElasticalResearchsofBarrédeSaint-Venat)[3],后来这些内容成为托德亨特著作第二卷上编的一部分。

在英国人类学家和优生学家高尔顿(F.Galton)1911年去世后,高尔顿的亲属请求皮尔逊为高尔顿写传记。皮尔逊乐意地接受了。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有人认为,较短暂的、不怎么复杂的工作会提供所需要的一切。我不认为是这样,问题有两个方面使我乐于接受它。……我写我的叙述,是因为我爱我的朋友,是因为我有充分的知识理解他的目的和他的一生对未来的意义。在过去20年内,我不得不腾出许多时间在我的专门领域之外劳作,正是这一事实诱使我从一开始就说,如果我在写传记中花费了我的遗产,那么我要把它写得令我满意,而不管传统的标准、出版商的需要或公众阅读的品味。我将描绘出使我愉悦的尺度和着色的人物图像,在每一阶段都不管传播、销路或收益。传记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是能够得到欢乐,倘若人们在写它时严格地作为自己的爱好而与外界无关的话!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将会了解——熟悉得像任何人能够了解另一个人那样——并非一个人自己的人格;这是在传记上花费多年的乐趣,在那里有丰富的材料,触及到传主的心理表露、性格甚至身体外观。[4]

《弗朗西斯•高尔顿的生平、学问和工作》(TheLife,LettersandLaboursofFrancisGalton)第一卷和第二卷分别于1914年和1924年出版,第三卷(两编)1930年出版。这是人物传记中的宏篇巨制:1300多个四开本印刷页中有约170幅整版插图。其中第一卷描述传主的童年和家世,第二卷包括传主关于地理学、人类学、心理学的研究,并简要涉及统计学方面的工作。第三卷上编的三章是:“相关和统计学对遗传问题的应用”、“人的鉴别和描述”、“作为纲领的优生学和高尔顿一生的最后十年”,涉及传主在遗传学、优生学、指纹学、人体测量学领域的成就。在第三卷下编有高尔顿一系列有趣味的家书和信函,以及书目文献。其中上卷篇幅很大的第三章插入了早期优生学实验室奠基人高尔顿和皮尔逊交往的丰富信息。

一位评论家就皮尔逊的科学史研究发表的下述评论,也许道出了他的整个科学史研究成果的缩影:

卡尔•皮尔逊给他的听众以广泛扫视的叙述,他作为一位科学史家完全走在他的时代的前头。在1920年代和1930年代,在这个领域几乎没有几个作家对他们学科的普遍文化背景和宗教背景给以这样认真的注意。他责备托德亨特集中在“内部”史而忽略了诸如牛顿自然神学的影响,这种批评读起来像是对现代编史学争论的贡献。只是在最近20年,大多数历史学家才开始围绕卡尔•皮尔逊的进路旋转,而反对托德亨特的进路,在数学学科史中,这种改变比在大多数学科中要慢。[5]

皮尔逊认为,远古史不是个体人的历史,也不是近代意义上的个别民族的历史,它是典型的社会的人之群体在确定的物理环境和特征性的生理本能影响下成长的描述。食物、性、地理位置都是科学的历史学家必须处理的事实。这些影响只是在充分文明的社会才这样强烈地起作用,但是它们的作用是难以追溯的,往往被个体人和单个群体的暂时行为弄得晦暗不明。当我们处理平均结果、漫长时期和广大范围时,这种朦胧性才会消失。[6]在皮尔逊看来,一个社会的远古史片段常常能够通过我们对还在文明的落后阶段现存的另一个社会的认识而联系起来。最远古的社会显示出来的社会成长阶段中的相似序列,起因于它们的一般物理环境的类似性和人的特征性的生理本能的同一性,这些本能处处集中在食欲的满足和性欲的满足上。尽管乍看起来,所有制和婚姻似乎形形色色,但是较为仔细的研究发现,它们还是密切地结合在一起的。广而言之,每一个特定的所有制模式都伴随着特定的婚姻形式。这两种社会建制相互作用和反作用,它们的变化几乎是同时的。所有制、继承权、公共权利本质上与家庭结构结合在一起,从而与性纽带结合在一起。因此,这样的情况出现了:

远古史必须建立在对所有权和婚姻的早期形式的成长和关联作科学研究的基础上。只有借助这样的研究,我们才能够表明,进化的两大因素即为食物的斗争和性本能,将足以概述社会发展的阶段。当我们借助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公式描述远古史的序列时,于是将较少犹豫地深入钻研我们的近代文明,并在相同的欲望中发现它的根源。

([6],429-430页)

谈到文明史,皮尔逊认为,文明史主要是在某种程度上修正和限制那些原始追求的显著特征的新活动之起源和发展的历史。但是,要追溯文明史,我们首先要认识人的较原始的动物性本能的力量携带他通过的阶段,即必须研究他在野蛮状态的历史,此时粗野的欲望支配他的无意识的发展,他建立起习惯,缔造了风俗,这些在今日之语言、礼仪和建制中还被微弱地遮掩着。个人为群体利益对原始欲望的控制无论发生在何处、如何发生,都是第一个稳定的社会和道德起源的胚芽。[7]他揭示出,早期文明的大多数工作都归功于女人([7],6页),文明的诞生必须在女人怀孕、生子、育儿期间试图自我保护中去寻找。在乱交时期和母系时代,哺乳期是极为漫长的(两三年甚至更长),服从生理规律的原始女人避免与男人交往,因为她对他较少价值,这样她不得不为自己提供生计。这个时期的女人由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设法寻找山洞、穴居或森林中最黑暗的地带隐蔽起来,或以树枝和枝条掩护,以防止男人和野兽的侵袭。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方便地狩猎或采集,就必须储藏数天或数周的食物。如果在冬天生子,她的任务则更为艰难,逼得她不得不发明创造,发展她的技巧和实证知识。穴居或山洞成为房子的基础,穴居周围首次出现了农业的尝试。她教给孩子寻找和保存食物的方法,传授她的最初信仰,从而使习惯和宗教成形。女人在漫长的世纪成为主要的文明化力量,成为传统文化的核心。难怪在最早的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的神话中,除了受人尊敬的女神外一无所有:没有农业,没有智慧,没有传统,没有家庭,没有不道德的概念。[8]

皮尔逊还研究了巫术(witchraft)和女巫(witch)的历史。他认为这发生在父权制征服并取代母权制的时代:此时教士之母变成某种不纯洁的、与魔鬼有牵连的人,她们的经验知识变成恶魔似的咒语,她们的烧煮烹调变成毒物调制,一句话,她们的存在对男人来说变成罪恶的源泉。于是,作为母亲和祭司的女人变成作为女巫的女人。在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中,成千成万的女人被判处火刑烧死,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十分真实的争夺的最后痕迹。当人们读到这些可怜的女人在拷问下的招供时,一种奇异的光亮照射到这一切痛苦的意义上。它是女人反抗完全屈从的最后斗争。在这些招供中,显示出母系时代全部传统的经验知识,还有古老的上帝、女神和原始的思维方式,而且重现了乱交时代和母系时代的性关系的真正形式。([8],395页)他通过考证指出,巫术与巫师基本上与女人联系在一起,而在早期基督教和前基督教时代,归咎于女巫的耻辱较少。只是在14世纪伊始,巫术才最终与邪教联系在一起。这两个混在一起的污名或者成为所有强力教会行使压制的工具,或者变成私人手中致命的双刃报复武器,偶尔也服务于冷血政治的权术目的。女巫名字本身原指有知识的妇女、自作聪明的人,与其说意谓坏品质,不如说意谓好品质。事实上,我们发现女巫本身被命名为“美好的女主人”、“有趣伙伴中的讨人喜欢的人”。因此,我们把女巫看作是旧女术士的退化形式,她熟悉草药和医疗知识,小心翼翼地保护她所侍奉的女神的权力,在咒术和咒语中保持着像早期文明所拥有的那样的智慧。([7],11-13页)

在中世纪史研究领域,皮尔逊的态度是严谨的,考据是扎实的。他以钻研耶稣受难剧为突破口,一举粉碎了中世纪是“黑暗世纪”和“历史沙漠”等流行的学术神话[9]。他说:

人们往往假定,中世纪是黑暗的世纪,罗马天主教只是迷信,阻碍了进步的人文运动;中世纪的精神对已启蒙的19世纪没有理智价值。可是,中世纪精神也许甚至比被认为是近代文化基本因素的古希腊文化具有更高的合法权利。哥特教堂与希腊的巴台农神庙更是我们西方本性的一部分,不仅如此,它本身是更大的艺术理想;就理智深度而言,圣•托马斯•阿奎那(StThomasAquinas)完全可以与柏拉图(Plato)相提并论,在希腊文学中没有什么东西在亲切感和美上超过中世纪的虔诚的书籍,或在严格性和鼓舞人心方面超过教会的拉丁赞美诗。那些没有理解和没有正确估价这些事物的人是可怜的,甚至就像那些从未和苏格拉底一起在雅典大街上散步的人一样,没有听到关于道德说教的寓言。

皮尔逊还通过对中世纪的社会生活、行会制度和工匠阶层的研究,表明它们即使在今日也有借鉴的实用价值。他反问道:对于我们的大机器时代,难道不存在能够从中世纪的宗教社会主义学到的宝贵东西吗?对于我们的资本主义社会来说,研究劳动不被变成市场的商品、工匠不被变成工具,难道不可能具有启发性吗?他揭示出,个人专断在那个时代受到强烈的宗教意识的抑制,对活跃的教士体制的敬畏阻止了反社会的人完全统治弱者和较无知者。至于中世纪的宗教,尽管它本身有严重缺陷,但是它似乎包含着在今日文明中所缺少的社会的、经济的和审美的因素。狭隘的新教徒把中世纪视为黑暗时代,这也许像早期的基督徒看待希腊文化的兴旺日子一样,以相同的精神看待中世纪。可是,希腊文化打断了基督教,并迫使人们承认它是人类思想的相互平等的因素。长期以来被作为宗教看待的中世纪文化将被认为是近代文化的基本特征的构成要素,这一天为期不会遥远,它只是等待有抱负的、有知识的诠释者。

不过,皮尔逊在这里也告诫中世纪的研究者,正像聪明人今日不模仿希腊人的外表生活一样,力图把中世纪的形式重新引入近代生活是幼稚的,恢复那时的宗教教会、耶稣受难剧、大宗教节日,也许并不是有益的。中世纪的研究者和学生不是去重新实行,而是去辩护,是向今人证明昔人在千年间的辛劳(市民的、宗教的、学术的、文学的、艺术的)不是徒劳无功的,同时使中世纪精神渗透到我们的理智习惯中,使中世纪文化成为我们文化中的一个因子和有创造力的概念的一部分。新教徒在不曾打开15世纪虔诚书的情况下赞美宗教改革和辱骂中世纪的天主教,自由思想者在没有阅读圣•托马斯•阿奎那的诗文,甚至连第二手研究资料也没有看到的情况下就一笔抹杀它们,这怎么能达到“哲学的阿尔卑斯山高度”呢,他们又何以寻找抛弃了千年经验的有价值的立足点呢。因此,针对现在为过去辩护,把作为建制和教条而排斥在外的东西转变为今日文化富有成效的因素,正是中世纪研究者的责任([7],248-253页)。

皮尔逊对宗教史、艺术史、性史和道德史颇有研究,得出了一些新颖的结论,这些结论与当时和眼下流行的哲学家和神学家在其论著中所描绘的大异其趣。他对早期宗教信仰的研究表明,高度发达的宗教思想感情的源泉在于陌生的野蛮状态的习惯和迷信,是从人的牺牲、同类相食和自然赎罪祭献牺牲,通过越来越社会化的宗教感情阶段到达圣餐和赎罪的教义。即使不与东方宗教相比较,也很容易从基督教本身的历史内获知,所有宗教信仰都相对于该信仰繁盛的社会条件和艺术条件,从来也不存在绝对的宗教信仰。他从研究中世纪的耶稣受难剧中,了解到当时受到大量人支持的宗教观点,以及这些宗教概念如何影响社会生活和公民生活。他得出的有教益的结论是,宗教的进化依赖于众多人的倾向;他们的抱负、需要和教育决定了它的进程,该进程只在十分轻微的程度上受到僧侣和特权阶层的指导和阻碍。另一个结论是:

如果宗教使伟大的艺术诞生并成为社会的和公民的热情的中心,那么它必然是节日的、民间集会的、礼仪形式的、戏剧的宗教,倘若可能必定是歌舞的宗教。宗教节日把社区的所有阶层一起带到共同的仇敌上,它在一个时期以同样的欢乐把高层与低层联合起来;相互了解和追求平等的情感从而在实质上加强了,这对任何社会群体的持久是如此必不可少。中世纪的宗教戏剧是中世纪的宗教社会主义和公民社会主义的结果,随着神学个人主义和经济个人主义的成长,它必然式微了。当耶稣受难剧被用来作为神学争论的工具时,当修道士出现在舞台以便被拖到地狱时,这些戏剧就变为不和的源泉,而未变成真正的民间节日的诱因。此时正是善和恶被一起扫除,人们不再有真正的宗教节日的时刻。([7],246-247,401-402页)

在艺术史研究中,皮尔逊涉及到中世纪的死神舞蹈和死神绘画(并从中发现了当时民间混沌的死亡机遇之概念的起源)以及16世纪英国的教会剧,但着力最多的还是德国中世纪的耶稣受难剧。引人注目的是,他深入探讨了耶稣受难剧的统一性和精神。他论述说,形成作为一个概念整体的宇宙及其历史的心理图象,是人从理智最早的开端时起的目标,人在许多世代用许多方式发现自然现象中的统一性和历史的统一性。由于包容在像正直和罪恶这样的基本的社会行为和反社会行为中的强烈的宗教约束力,群居本能早就得到强调,这也反映在中世纪的人间剧中。像耶稣受难剧这样的人间剧的统一在于人们反对罪恶的斗争,在于人的堕落和赎罪,在于对邪恶的惩罚和对正义的奖赏,它与今日的情节剧一样具有相同的主旨,它不是现实主义的——社会的人的凯旋和反社会的人最终遭到报应,但是它突出道德生活的好处,加强良心的影响,从而增加了人的群居的本能。宗教剧的历史同时表明,中世纪基督教的发展阶段及其与人的变化着的关系,中世纪的社会主义的兴起,大体上在复活节剧和耶稣受难剧中反映出来。对中世纪的人来说,这样的戏剧显示出世界历史的统一,所有生活、善和恶、崇高和荒谬的统一。整个历史从而被视为从基督诞生一直向前建立起来的统一体,于是历史为世界的存在找到了辩护。

皮尔逊发现,15世纪的耶稣受难剧将宗教和幽默并置起来,这必定会使现代读者受到震动。他们也许认为,那些使庄严和滑稽密切接触的人,那些与其信仰的角色开玩笑的人,必定没有深刻的宗教感情。这种看法不仅是对中世纪精神的误解,而且也是关于人的本性的浅薄观点。要知道,在实际生活中,滑稽与崇高是密切相关的,中世纪的朴素精神实现了这一点,正像莎士比亚(W.Shakespeare)同样认识到它一样。耶稣基督本来不是多神的、节日的、富有幽默感的,但是它在渗入条顿人之中时,在变成中世纪西方民族的民间宗教时,掺进条顿人的异教以及诸多民间幽默和民间情感。

皮尔逊论及艺术的社会价值时,特别强调耶稣受难剧对工匠教育的影响。他表示,如果一个人一旦认识到他不仅仅是为面包和黄油而工作,而是社会机器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该社会机器没有他会停滞不动时,那么他不仅在自尊方面,而且在他自己劳动的尊严方面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当火灾被扑灭,城池被捍卫,教堂被修复或被建成之时,要是举行露天表演或演出耶稣受难剧,那么手艺人行会和工匠兄弟会总是走在前面。这些手工业工人不仅能在自娱中,而且能在普遍给社区以快乐中度过节日。皮尔逊继续说:

耶稣受难剧对于某些现代品味来说也许是十分粗糙的戏剧,但是在那些日子,富人和穷人、有文化的人和没有文化的人、大人物和小人物、妇女和儿童,都聚集在市场上,享受手艺人在他们面前进行的大人间剧表演。行会成员认识到他们是社会体系所需要的分子,手工业者意识到他们的地位并为之骄傲。

他进而反问道:在今天有任何劳动组织在结果上使所有工人同样富有、对社区同样有用吗?我们的手艺人何时在为整个城镇提供欢乐时度过他们的闲暇呢?宗教的或社会的民间节日在何处把所有种类和条件的人带到一起去追求共同的欢乐呢?显然,这一切在现代生活中是不可能的了。他进而指明,经济的和理智的个人主义大大有助于欧洲的智力进步和物质富裕,但是它严重地扩大了社会各个等级之间的鸿沟。他们不再具有同样的欢乐,几乎没有共同的宗教,对同一艺术有不同的理解,无法读相同的书,而中世纪的工匠的思想和教育与其他社会群体并无广泛的差异。([7],256-259,269-271,400-403页)

在《自由思想的伦理学》(TheEthicofFreethoughtandOtherAddressesandEssays)和《死亡的机遇》(ChancesofDeathandOtherStudiesinEvolution)中的数篇专论中,皮尔逊对性史作了细致而精湛的研究。在伴随着对德国民俗、神话和英雄史诗作分析的论文〈在远古和中世纪德国性关系概略〉([7],379-410页)中,他描绘了早期德国人的性形式发展的四个阶段,并探讨了这些相继阶段出现的各种原因。

(一)乱交时期。在这个阶段,人类还没有远离兽性,没有关系的概念,性交绝对是乱交。人吃生食,是森林的动物,性交具有野性的和偶然的特征。后来出现了前已述及的逐渐由女人创造出来的文明。

(二)母系时代(母权制)。这个时期生食被奶和脂补充或代替,穴居发展为家和房子,母亲是其首脑,是所有传统知识和所有关系的源泉。她的孩子是不同父亲的孩子,十分可能是未知父亲的孩子。子女与父和母不相关,一个只是“哺乳者”(milk-giver),另一个只是“生产者”(begetter)。母亲一词意指“使胎儿蠕动”的根源,父亲的概念只是在后期才被说成是“保护者”和“管理者”。女人在原始家庭中处于突出地位。男人在家之外,他是狩猎者,他的全部知识是在穴居时期接受的“母亲智力”。女人处在较高的文化水平,她是定居者,对土地有兴趣。性交的象征不再是沼泽而是田野。在民间传说中性交概念变成耕种,生育女神是农业女神。这个时期的性关系形式对男人而言有乱交关系;与他们自己家庭的女人、姊妹有性关系;他们与其他家族的女人结合,并使自己转入该家族;他们从其他家族俘获女人,并把她们纳入自己的家族。其中后三种性关系形式属于较后的阶段,第四种则发展为抢夺和购买的通常婚姻形式。由于适于性交的女人较少(哺乳期长),导致作为牧民的男人抢夺作为农人的女人,导致女人地位的降低(俘虏和奴隶)。在农人中,性关系的持久性和在部族保卫事务中男人作为组织者和战斗者的必要性,成为父系时代的开端,基督教(基督为男性)的传播也有助于父权制的形成[10]。但是,女人并不屈从于母权制的丧失,诸多神话、诗、传说都描绘了男女争夺。

(三)父系时代(父权制)。它的基本特征是:族长管理,俘获或购买式的娶妻,以父亲一方推断血统,只有儿子拥有继承权。基督教使父系时代普遍化了,完成了使女人从属于男人的转化。但是,基督教也为女人保持童贞和提高智力留有地位,女修道院院长就具有广泛的社会和智力影响。这个时期有一个英雄时期或骑士时期作为过渡时期,其间女人至少在上流社会重新获得地位。不过,她对男人的权力不是以母亲的权力为基础,而是以妩媚为基础。只要她保持她的容貌,或男人的迷恋没有充分满足,男人就是他的奴隶。她虽然在法律和教会面前依然附属于他,但她却以比较精神性的形式付出性服务,通过感官统治他。这种男女双方不受约束的性放肆时期,在德国父系时代是一个奇异的结果!此时,

少女和已婚妇女同样是骑士一方效忠的对象,漂亮女士给予赛马会胜利者的偏爱是具有最为实质性的一类偏爱。贞洁是假装正经。男人和女人继续密交是不生育,唯一的丢脸是被激怒的丈夫发现和被断肢,唯一的犯罪是用暴力诱奸。爱人(amie)在所有骑士社会都被接受。自由之爱——只在一两种情况下受到形式礼仪的限制——是时代的道德。不仅如此,即使到战地,爱人和公认的妓女也追随骑士。十字军东征者由第二个女人队伍伴随着,在圣地,性的无节制达到如此程度,以致于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失败被古代作家仅仅归咎于放纵。

这种显贵社会的标志性特征被自治市的自由民仿效,在较少的程度上也被自耕农仿效,以致该时期在性事上却以性自由而扬名,而在社会的其他方面却几乎没有这样并行的自由。由于在父系时代,父亲有权出卖女儿给他乐意的人,或提供给比武的胜利者,因此女人自由安排她的人身和作性选择,的确是朝向修正父权制特有的严酷的性关系迈出了一大步。这是自由思想的时代和自由恋爱的时代,正是人的感觉代替了粗鲁的感官。性本能受选择的指导和艺术地诉诸激情的理想化加在一起,我们就有了在精神化的许多世纪中发展到今天的所谓的爱(love)的基础。

(四)娼妓时代。在德国原始部落中不存在的娼妓,在骑士时代变成公认的角色。火绳枪的发明使骑士在战场上变得毫无用处,日渐贫穷又使他们难以在显贵的聚会中纵情享乐,骑士文化随之衰落,而有学问的神学家或教士在议事桌上更有价值。伴随着骑士制度的消失和自治市自由民的兴起,性关系也进入了新时期。女人在选择丈夫时有了自由权,但是一旦结婚,她在法律上和社会上便处于从属地位。另一方面,骑士时代的自由的性关系以娼妓的形式继续存在,娼妓开始在中世纪的城市社会生活中起巨大而独特的作用。娼妓交替地被尊重和被蔑视,她们常为市镇议事会的宴会和接待皇帝增光,但又往往被迫穿戴不同的礼服,或被剥夺所有的法律权利。娼妓首先不是被作为女人看待,而是作为城镇财产的必然的但却令人烦恼的一部分看待。只是在少许场合,娼妓才得到教会一点人道的照顾。在15世纪末性病传播之前好久,对由执行绞刑者或市镇小官吏负责的市镇妓院议事会的支持变得很普遍。该时代道德感的典型例子是,市政会为了杰出的外乡人在妓院游览,便动用公款装修妓院,以此拉拢选票。宗教改革后的性关系形式,是以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和有组织的娼妓制度为标志的。

〈肮脏的灰男孩〉([7],51-91页)也是一篇早期德国性史研究。在内部通婚时期,孕育关系是社会的和性交的群之间的纽带。群的连续性是由女人维持的,财产由女人掌握,崇拜生育女神,亲族高级主管在需要的情况下由选举产生。在过渡时期,亲族高级主管篡夺群中的主要权力。财产还是通过妇女,但部落首领占有妇女。群的性习惯变成异族通婚,但财产不是由父亲传给儿子。男子到妻子的群中结婚,获得首领的途径是杀死原首领,或与他的王后结婚,或和平地与他的女儿结婚。母亲女神仍具有重大影响,但对其崇拜正在被削弱,女巫士和女巫逐渐有了坏名声。在纯粹的家长时期,最终确立了男性系统的继承权,母亲女神变成纯粹传说的、附着在泉水或树上的东西,女巫和性交节日得到十分邪恶的名声。这是英雄传奇和英雄故事代替童话的时代,女人在公社管理中仅有不大的意义。

亲族群婚〉([7],92-245页)主要从语言学诠释(philogicalinterpretation)的视角,以条顿民族原始语言(尤其是早期语言使用阶段中的亲属关系词和性交词)为化石,探索和阐明母系和父系时代的性史和文明。例如,Vater(父亲)是统治者、给食者或防护者;Mutters(母亲)是权衡和管理的词,词根来自ma;Tochter(女儿)最终是从词根d’ug导向乳,意指挤奶人;Bruder(兄弟)是Schwester(姊妹)的所有者和防护者,而姊妹是依赖的,按其本性和血统而言是属于兄弟的。有趣的是Wittwe(寡妇)一词,是从梵文vid’ava推出的,是指没有d’ava的女人,而d’ava在后期梵文中似乎是就男人而言的,与意味牺牲的词有关;于是,寡妇是没有为她牺牲的人之人——为家人牺牲被认为是丈夫的责任。火的发明在原始人中必定引起神秘和惊奇,火的产生和生命的出生在名称上便联系在一起。点燃(kindle)还保留着这一双重意义,其词根是梵文的gan或gen,条顿的kin或kan,它也许更频繁地意指生育(bringforth)而非产生(procreate),虽然很难断言一个意义比另一个更原始。

在立足于性关系和亲属关系特殊词汇的诠释,考察了原始雅利安人家庭图景和原始条顿群体图景之后,皮尔逊得出结论说,性本能作为原始生活的两个原动力之一,不仅在创造关系名词,而且在创造人的情爱和欲求名词时也是主要工具,命名法的起源恰恰在于作为进化变化的原动力的性本能之中。正是在性交召唤和觅食叫喊中,产生了健全的可区分的质地,隐藏着原始词根的意义。如此之多的词根原来都具有性的含义,通过类比和联想而被用于广泛的家务、农业或社会事务中。性冲动和性激情的词语是人的行为和情感的低级和高级阶段的基础,并最终精炼和纯化为最社会化的美德和复杂的情爱。从性习惯的几个阶段的语言化石中可以查明,各个阶段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分界,在一个阶段所用的名词依然出现在下一个阶段中,不过往往被修正了,或许完全改变了意义。皮尔逊还明确地指出:

和平、欢娱、信赖、信仰、宽厚、自由、慷慨、道德的和伦理的,是人的情感和属性,我们能够把这一切追溯到亲族男人和女人群体的性关系的源头。……从男女两性之间的关系产生爱,产生亲近和友谊,产生友好的、欢乐的、恰当的和美好的概念。源于他们共同性生活的公社生活,导致性词汇容纳了附加的耕作、建筑、构造的意义,并最终导致艺术的意义。克兰(clan)会餐和克兰交谈是公民建制和议会家庭的第一个胚芽。跟随克兰会餐合唱的求偶歌——发展为性召唤——一方面导致合唱、赞美诗、喜剧和悲剧,另一方面导致大多数还存在的婚姻习惯和习俗。音乐、艺术、社会美德和公民权利,都被看作是起源于亲族的那种最终的性自由,这是与今日文明人的每一个道德情感针锋相对的。即使宗教信仰和宗教仪式的许多特征,也能够追溯到亲族群体对于生育女神的崇拜。

皮尔逊从性史研究中看到:第一,按照达尔文理论,生物进化主要是通过性选择和争夺食物而发生的。同样,性本能的满足在人的自然史和早期文明中占支配地位,它是解开原始人从野蛮到文明的进化的钥匙。第二,在研究像所有制和婚姻这样的熟悉的建制的起源时,书写的历史只不过是我们探寻的起源之后很久的人的发展阶段的产物。用一句悖论式的话来讲,历史在历史之前很久就开始了,因此只有在史前的各种化石(语言、神话、传说、史诗等)中才能找到其蛛丝马迹。第三,未来的文明史研究领域中的达尔文将会认识到,他的课题落入两大部门——性史和财富史,落入性关系的变化和所有权的变化。性关系的形式相互接替而没有持久的类型,性关系的历史成长在每一个阶段都与该阶段其他社会的和法律的建制的发展密切一致。([8],414-415页)第四,可以确信,由于我们种族的整个发展依赖于性关系,未来的理性历史学家将在几乎不可想象的程度上诉诸性学科学和性的形式的历史。性的形式的历史正在变成一个公认的研究分支;对于性学科学以及最终接受该门科学的定律是历史成长的基本原理的因素而言,它都是必要的开端。([8],380页)

关于道德史,皮尔逊认为,生存斗争使人群居起来,然后进一步强化了社会感,道德正是起源于此。道德只不过是部族习俗的发达形式,是面对我们同胞以某种方式行动的习惯,部族的真正安全最早依赖于此,为了增强社会的或道德的行动的约束力,可以发明基本原则,诉诸超感觉的东西;不过,道德的自然史开始于亲族群,扩展到部落、民族、同源种族,并最终扩展到劣等种族和低级生命类型,但是永远以递减的强度如此扩展。[11]他还表明,在人类社会的早期形式中,对社会行为某些路线的推动从一代传到另一代,或者通过老人和青年人直接接触,或者可能通过某种遗传原则。社会的稳定性依赖于这些推动,它们是在种族生存斗争中进化的。从外部观点来看,它们形成社会那个阶段的社会习惯和流行道德。没有它们,社会就会衰败。([8],104页)在皮尔逊看来,在人类进化史中并无道德行为的持久的核心。道德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是适应当时的社会条件的,并不存在僵硬不变的道德准则。道德观念在历史上是连续变化的,但是世俗变化是逐渐的和缓慢的,也许在个人的一生中几乎感觉不到。([7],94页)他指出,人的无私的、纯粹的、高尚的价值,他的爱、友谊和宽厚等德行,均起源于低劣的和讨厌的动物激情,只有那些梦想道德是从神性的智能中充分发展出来的人,才害怕获悉和承认这一点。对后代的批判精神来说,一个时代的思想家的“绝对的”道德和精致的宗教学说,无非是同一时期民间道德和民间宗教的理想化而已。([7],245,247页)因此,为了明确理解今日的道德的位置,我们就必须研究它在过去的起源,研究群居本能如何影响个人粗野的欲望,从而建立起原始社会建制中最根本的性的组织([6],93页)。例如,只有在作了广泛的比较史研究以及最复杂的生物学研究之后,才能对极其难以回答的性道德问题有所了解([7],108页)。

皮尔逊对德国的人文主义也颇有研究。他认为,德国的人文主义就是当时摇撼旧奴役(旧神学哲学、旧教学方法、旧传奇历史、旧巫术自然科学)的神圣德国精神,其信徒即是所谓的人文主义者,他们由于精通古典语言也被称为诗人。他们的对立面是僧侣或经院哲学教师、“无名人”或“诡辩和野蛮的传播者”。他依据人文主义者对教会的关系,论述了整个德国人文主义运动的三个相继的思想派别及其代表人物。其一是所谓的旧人文主义者,其中阿格里科拉(R.Agricola)、兰根(R.vonLangen)、黑吉乌斯(A.Hegius)被称为德国人文主义之父。这些人致力于复兴古典学术(不仅在古典语言方面,而且在知识的所有分支)和建立新教育体制,但却依然热情地支持教会,从不容许他们的文化超越天主教教条的限度。他们决非要抛弃经院哲学的奴役(故又称为经院哲学人文主义者),他们力图用旧瓶装新酒,从而使得新学术从属于旧神学。其二是理性人文主义者,其领导人是罗伊西林(J.Reuchlin)和伊拉斯谟(D.Erasmus)。他们强烈地反对旧经院哲学,抗议教会在外面滥用职权,但却采纳了基督教及其纲领的理性主义观点。他们或者不支持路德(M.Luther),或者干脆抛弃他,因为他们意识到路德的宗教改革会导致所有的真正文化的破坏。这些人在整个16世纪的改革者中是为思想自由而斗争的最有意义的人。他们大多数还是天主教教会成员,他们或对或错地坚持认为有可能改革它的建制和修正它的教义,以便能够包容人的思想的自然发展。其三是青年人文主义者。这是一个有巨大才华但却较少学问的青年人团体,他们准备反抗一切事物。他们中的许多人的不驯服的天才憎恨任何强制形式,他们对自由的爱经常堕落为放纵。他们中的一些人由于火热的激情而自戕,另一些人随时代变迁或变成理性人文主义者,或变成路德的支持者。统辖青年人文主义者的精神的是胡滕(U.vonHutten)。所有这些人文主义者的热情迅速传播到整个德国,到处涌现出新的活动中心,各个阶层和各个行业的人都开始思考,要求每一件事的为什么。([8],161-184页)

在宗教改革史方面,皮尔逊认为,进行宗教改革的40年作为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抗议时代,长期以来被视为紧张的智力活动时期。每一个人都发出抗议,宣称他自己的思想自由和行动自由。不过,这些抗议中的多数具有盲目的和愚笨的特征,但对已确立的形式的反叛还是真实的。在生活的每一阶段,都存在个人反对旧宗教社会关系及其陈腐的建制——它们确实大大限制了学术自由、研究自由和思想自由,这形成了通向个人主义新精神力求达到的目标。([8],161页)他指出,新教作家倾向于把宗教改革的首要的和最伟大的功效视为摆脱教条暴政的理智自由,这并未切中要害。那种功效也许是宗教改革后来的作用,但它不是宗教改革的目的。宗教改革的最重要的影响——不论是好是坏——是一种精心制作的生活哲学的破坏。([7],252页)在他看来,德国的宗教改革普遍是道德灾难。其教训是,所有的真实进步只能通过逐渐的教育过程达到;如果诉诸大众的激情,那么学术、文化和真正的道德将会遭到轻蔑,而狭隘性、不宽容和无知将会凯旋得胜。([8],244-245页)

皮尔逊还就德国宗教改革的领袖马丁•路德发表了如下评论:真实的路德是一位没有文化、没有理智洞察力的人,他永远也不能成为“他的时代的更巨大的和更自由的思想源头”。路德虽然具有语言天才和雄辩的语言能力,但并不像有人所说的是“德国文学的奠基者”。这种说法与其说出于任何仔细的比较,还不如说出于对先前的和当代的著作的无知,况且有争议的神学是否算作纯文学还得另当别论。我们把谴责路德是流氓、肉欲主义者或异教徒的任务留给天主教神学家,我们仅仅问:路德给世人以某种大大纯化了的东西吗?事实上,路德并未教导思想自由,思想自由在1500年比在百年之后更为可能,我们现在的思想是旧人文主义者埃克(J.Eck)教导的结果。新教徒放逐自由思考的画家,他们的不宽容和狭隘更甚于他们的天主教兄弟。我们把我们的自由不是归因于他们的学说,而是归因于他们的软弱无力。宽容正是在抵制新教徒或至少是在对路德的反对中,成为我们近代信念的主导因素。路德阻碍了近代文化的成长,文学、艺术、学术和道德在路德教会的影响下都衰败了。我们不承认他是英雄,也不认为他是伟大的道德导师。([8],193-245页)

皮尔逊评说了路德的性观念。他写道:路德告诉我们,性交并非从来没有罪恶,但是它是需要的罪恶,婚姻使之合法化。正是在这里,宗教改革的婚姻学说的最坏特征进入了——所有在婚姻之外的性交是犯罪。路德走得如此之远,以致断言奸夫应该用乱石击死。婚姻应该为性本能的合法满足而建立,这是体制的基础。路德提出用早婚和普遍结婚来堵住他的时代的放荡:原本的目标是性欲的满足。显而易见,这种学说把性欲提到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的地步,必然在实践中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他进而指出:

天主教会认为,结婚是圣事——它把精神的意义赋予物理事实。宗教改革者说:“婚姻像任何其他买卖合同一样,是公开的肉体的事情。”这种新的性关系概念不仅与天主教的立场相对立,而且依我之见,也明显低于骑士制度的信念。它把婚姻仅仅简化为性交即纯粹的肉体结合,这种观念对于现代有文化的男人和女人来说是不相容的。它助长了抑制性关系的理想化,同时通过把女人看作是孩子的生育者而贬低女人。宗教改革通过消除修道院生活而完成了女人的从属,它的妇女观实际上可用它的主要英雄的下述言论来概括:“正如上帝所说,女人将从属于男人,他将是主人;也就是说,女人将不是按照她的自由意志生活的,……”

不难设想,在宗教改革之后的三个世纪,德国的妇女的历史是空白。女人只能专注于家务或当娼妓,对她来说几乎唯一的可能性是服从或被社会逐出。([8],pp.407-409)

皮尔逊对思想史上的一些人物,例如德国神秘主义者、迈蒙尼德(M.Mainmonides)、斯宾诺莎(B.deSpinoza)也有独到的研究,并从中借鉴了一些思想营养。他是第一个把爱克哈特(MeisterEckehart)介绍给英国公众的,并强调这位神秘主义者可能对康德施加的影响以及与斯宾诺莎的特殊心灵关系。他认为,爱克哈特是一位泛神论的观念论者,通过把实在放在超感觉的东西中,通过把超感觉的实在等同于上帝,从而避免了泛神论的物质论的许多矛盾。他是这样描绘爱克哈特的认识论观点的:主动的理性从外部客观地接受印象,并把它们置于被动的理性面前。这些印象或知觉在被动的理性呈现出来时,是在空间和时间中条理化的,具有“此处和现在”。人对客体的知识在通常的意义上是唯一地借助这些印象得到的,他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中知觉事物。神的知识与人的知识具有完全不同的特征。尽管主动的理性必须把它的知觉在时间和空间中分开,但神与这些知觉框架无关地理解所有事物。神的精神不像人的精神那样从一个客体到另一个客体,人的精神只能使自己集中于一个客体而排除所有其他的。神的精神在一瞬间和一个点把握所有事物。用康德(KantI.)的术语来说,尽管人的理性只能达到感性世界,但神却忙于物自体——这种较高的知识当然是人的理性绝对不可理解的。他还涉及到爱克哈特的自我克制(renunciation)理论,即感性生存的自我克制是再生的绝对必要的序曲,必须把记忆、知性、意志、感觉扔在一边,灵魂必须使自己摆脱此地和现在,摆脱物质和杂多。([8],143-166页)

皮尔逊还把希伯莱的最高智慧斯宾诺莎及其前辈迈蒙尼德做了比较研究([8],125-142页)。关于上帝概念,迈蒙尼德首先从神性中消除了所有人的属性和影响。上帝既不是肉体,也不是骨架,亦不是任何种类的有限,他没有一个偶然的肉体的质。上帝是one(一),但这种unity(整体、统一体)不是个体的unity或物质肉体的unity,而是这样的one:在宇宙中没有像他的unity那样的其他unity。斯宾诺莎也同样地剥去了上帝的人格化的特征,并提出上帝的理智是一切,他的思想是事物的存在,是实在的就是在神的思想中存在的。但是,他们还是坚持认为,人的精神能获得某些不完善的关于上帝的知识,并有可能使这样的知识的获得变为生活中的最高的善。如果他们不终止人格化的上帝的概念,而宁可变成承认贯穿在所有现象中的理智的原因或定律,那么这个问题就有某种自相矛盾的危险,因为可以证明在物质接续底下,理智的序列或心理的必然性对他们来说就是了解变成人的生活目的的东西。人与上帝的这种理智关系形成了迈蒙尼德和斯宾诺莎的伦理学的十分重要的特征,也是渗透在希伯莱思想中的一种神秘的金色意向。皮尔逊进而在分析迈蒙尼德的上帝作为理智的原因或定律的观念时说:

在物质的现象的接续的背后,是在逻辑上一个紧随另一个的观念的接续。这种思维逻辑是精神能够与现象协调起来的唯一形式,因为它本身是思维的实体,如此从属于思维逻辑。具有它自己的内在必然性的逻辑之“纯粹思想”,从而是所有现象的原因、理智的原因。把这种“纯粹思想”与神性等价的体系,可以被恰当地命名为泛神论或泛神论的观念论。

尤为有趣的是,斯宾诺莎和迈蒙尼德更为重要的重合在于下述原理:对上帝的认识是在同等程度上与对上帝的爱结合在一起的。这就是宾诺莎所谓的“对神的理智的爱”,也是迈蒙尼德所谓的理解上帝的作品就是“打开通向理智人爱上帝之门”。

皮尔逊还注意到,斯宾诺莎把所有的恶归因于混乱的观念,归因于无知。迈蒙尼德说恶的观念产生于不坚定的灵魂,而灵魂在这里是一个人的“品质”和思想属性。二人的重要重合又出现了:恶与作为其原因的无知密切相关。在自我克制理论方面,迈蒙尼德把感官的欢娱作为意图放弃了,但却作为手段接纳下来,因为该手段能使身体健康,使精神充满活力。不再是主人的感性可以以仆人的身份做必要的工作。斯宾诺莎更是一个身体力行的自我克制的哲学家。([8],69,84页)皮尔逊进而揭示出,尽管斯宾诺莎哲学的形式和语言是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笛卡儿(R.Descartes)哲学的混合,但它们表达的观念在其起源上往往是希伯莱的。斯宾诺莎虽然被他的同一教派的人驱逐,但是这并不能使他丧失在他的人民心理中的生而就有的权利——这些深刻的道德的和通神学的真理在思想史上把希伯莱人提高到仅次于希腊人的位置。([8],142页)

在长期而精湛的历史研究过程中,皮尔逊也形成了别具只眼的编史学观念。他对通俗历史教科书只告诉我们战争和国王大为不满,因为其中几乎没有真正的人民生活——他们如何工作、如何吃住。可是,

历史的真正使命必须告诉我们人民大众的辛劳和生活,必须告诉我们人民大众的欢乐和痛苦,这是能够在社会问题中对我们有帮助的唯一的历史。([8],334页)

他以种族史研究为例,把历史学分为两种类型:形式的历史和理性的历史。形式的史学家必须由语言、由传统(风俗和英雄传奇)、由“考古学发现”,并最终由遗迹和文献,来构造对给定种族来说是特别的成长形式。只有当这个十分必要的形式的历史以其广阔的纲要被建立起来时,理性的历史学家才能进入该领域,并指出产生每一个特定阶段的物理的和生物的原因。形式的和理性的区别遍及人类知识的所有分支。他看到形式的历史近年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据说已经有了它的开普勒(J.Kepler)和哥白尼(Copernicus),但是必须使之理性化,必须出现牛顿(A.Newton)和达尔文(C.RDarwin.),以详尽阐明与已知的物理科学和生物科学完全和谐的历史成长的公理。([8],138页)

正是在这种意义上,皮尔逊对历史学家的传统假定——人的发展不能用广泛达到的公式简洁地概述,人的历史都是事实而不是因素——提出批评,他坚信自然史、有机自然的进化处于人的认识的基础。他明确表示:

在事实落入能够用科学公式简明概述的序列之前,历史从来也不能变成科学,历史学永远只不过是用或多或少合意的语言复述的事实的目录。……只有当历史学在自然史这个含义上被诠释时,它才能从叙事的领域通过,而变成科学。但是,另一方面,在用简明公式概述的事实之描述的意义上,所有科学都是历史学。在转变为书卷气的历史学家之前,需要在科学的思维模式上花费长时间的训练,但是只有在读者大众正在变得越来越浸透科学精神时,他的转变才必定会或迟或早地到来。([6],425-426页)

难怪皮尔逊强调,历史哲学只是自达尔文以来才有可能,“未来的达尔文”的历史理性化将在于借助物理规律和性规律针对变化的人类建制的作用描述人类的成长([8],414页).

皮尔逊对历史学的功能给予极高的评价。他认为,历史像科学一样,也是通向知识的唯一途径和通向正确行为的唯一正确的向导([8],x页)。我们的文明是过去的产物,它的传统和习惯是过去的成长。没有对过去同情的研究,我们就不能认识我们自己文明的丰富性,也不能评价它的潜在能力。因此,关于近代思想和流行文献的知识,永远不能充分补偿或代替对过去的同情的研究,不管这种知识多么完备。([7],248页)另外,要正确地权衡我们时代在文明史中的重要性是十分困难的,我们只能从一个立足点即从过去考察它,因为我们在立场和情感方面太贴近我们的时代了,以致无法恰如其分地、不带个人偏见地评价无疑正在发生的变化的意义。([6]。3页)历史科学不仅描述过去的发展进程,而且也能够预言将来的发展进程([6],430页)。历史的教训可以使我们避免重蹈覆辙,历史的经验可以使我们明察现在和展望未来,这也许是历史的最大智慧之所在。皮尔逊在历史研究中深悟到这一点:

每一种生活形式、每一个人类建制和思维模式,永远经受着变化,这不是因为无数意外事件而变化,而是在很大的和广泛的程度上就大小和方向而言是可以预见的和能够测量的。没有绝对的道德准则,没有绝对的哲学,也没有绝对的宗教;社会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的特殊的道德,它的特殊的宗教和它自己的性关系形式。它的道德和它的宗教被后代人打上不道德和迷信的印记。乱交、兄弟姊妹婚姻、杀婴、女人服从、劳动农奴制本身都曾是道德的,再变成不道德的。无财产、群体财产、部落财产、首领财产和个人财产在土地和劳动二者中都有它们的时代。说一种绝对地好而另一种绝对地坏的人,实际上是愚蠢的。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即在特定时代人类社会变化的方向和速率。它可能难以断定,但是它依然是真实的和可以测量的。([8],412页)

皮尔逊把历史方法视为研究社会问题和采取社会行动的唯一正确的方法([8],345页)。他认为,社会主义必须使自己依靠以历史研究为基础的理性判断,其理想是从过去的历史进展中找到的方向和目标,是我们研读过去、适当权衡目前在确定的方向上发展的人类的倾向和力量的结果。我们是历史的学生并非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者,而是我们是社会主义者正因为我们研究了历史。([8],413页)妇女问题也是如此。没有历史研究、人类学研究和性关系的统计结果,就不可能奠定真正的性科学的基础,从而不能保险地决定妇女解放是否正在引导我们,无法给出妇女问题的真正答案。连篇累牍的关于“妇女权利”的谈论之所以如此肤浅和不可信,原因盖出于缺乏历史研究和科学研究。([8],355页)难怪皮尔逊强调,要成功地发动社会改革,就必然需要历史精神([7],4页)。

皮尔逊在历史研究中也摸索出一些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他深知,历史事实无法用任何形式的即时感觉印象去证实,即不能作为直接的感觉印象进入我们的意识,而只能通过一长串推理环节达到,这是它与科学事实的大相径庭之处([6],62页)。不过,他认为,在历史学,尤其在“前历史的历史学”中,最好能够应用科学方法;在历史方法领域,科学还不得不做拓荒者的工作([6],426-427页)。皮尔逊本人在历史方法领域中的科学拓荒也有不少收获。首先,他表示,准确的初始条件对于答案的发现必不可少,就像在动力学问题中那样。例如在史前史研究中,他就立足于人具有动物本能这一初始条件。其次,他指出历史学家必须追溯人类社会成长的基本因素,把握社会进化各种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例如生产工具、财产所有制、婚姻形式和家庭组织诸因素及其关联。否则,即使我们在史籍中不再用君王的名字作为一个时期的标题,且不再用大段篇幅描绘他们的情妇,我们还是没有理解为什么一种因素在这个时代或那个时代变得处于支配地位。([6],2页)这实际上要求用分析和综合法进行理性历史的研究,从而发现概述历史的公式或定律,达到对历史的理性理解和诠释。再次,他表明,类比法在历史研究中也有一定的功效。例如,儿童在出生后的发展以类似的方式描绘出原始人从野蛮状态到文明成长的许多特征,儿童在微观世界中从母亲那儿学到的一切类似于人类在宏观世界中从早期女人文明中获得的东西。雅利安人早期史的一些特征在其他民族的早期史中也表现出来,在现存的一些未开化的原始部落中也能窥见到,甚至在今日不很发达的雅利安种族中还有一些未消失的遗迹。([7],97,242页)最后,他特别强调“化石”法的神奇作用:希望重构任何文明种族的史前社会关系的历史学家像博物学家一样,必须从化石建构过去。对历史学家来说,这些化石存在于语言中,在原始习惯中,在民间传说中,在Weisthümer中,在农民的节日中,在儿童的具有简单韵律的诗句和舞蹈中,在其他比较发达的民族的历史学家的记载中,在原始法律和圣徒传奇、英雄传奇中,而书写的历史属于较晚的发展时期。在转向化石研究时,其困难并不在于缺少化石,而宁可说在于化石过剩,尤其是难以准确地决定单个化石所属的社会习惯的特定地层。由于材料众多难以分类,因而需要花费艰苦的劳动。([7],94-95页)皮尔逊的编史学观念和历史研究方法比较集中地体现在下面一段言论中,我们不妨以它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所谓研究过去,我并不意指阅读流行的历史著作,而是取一个民族生活中的100年或最好50年,彻底地研究该时期。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做这样的研究,尽管这可能需要闲暇时间,不是几周,而是数年。它意味着理解,不仅理解那个民族在那些年代的政治,不仅理解它的思想家写些什么,不仅理解受教育的阶层如何思想和生活,而且要理解人民大众如何斗争,什么激发他们的感情,什么激励他们去行动。在这后一方面,从民歌和大幅单面印刷品中比从整个一系列对外战役中,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12]

[参考文献]

[1]李醒民.皮尔逊[M].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357+vi.(李醒民.皮尔逊——百科全书式的哲人科学家和自由思想家.李醒民主编.科学巨星(9)[C].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70-260.)

[2]TodhunterI.AHistoryoftheTheoryofElastisityandoftheStrengthofMaterials,FromGalileitothePresentTime[M],EditedandCompletedbyPearsonK.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Vol.I.1886.Vol.II.1893.

[3]PearsonK.TheElasticalResearchsofBarrédeSaint-Venat[M].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889.

[4]PearsonE.S.KarlPearson,AnAppreciationofSomeAspectsofHisLifeandWork[M].Cambridge:AttheUniversityPress.1938.81-82.

[5]PearsonK.TheHistoryofStatisticsinthe17thand18thCenturies[M].EditedbyPearsonE.S.LondonandHighWycombe:CharlesGrifin&.CompanyLimited.1978.xii-xiii.

[6]PearsonK.TheGrammarofScience[M].London:WalterScott.1892.427-428.

[7]PearsonK.ChancesofDeathandOtherStudiesinEvolution[C].Vol.Ⅱ.LondonandNewYork:EdwardArnold.1897.92-93.

[8.Pearson]KTheEthicofFreethoughtandOtherAddressesandEssay[C]s.SecondEdition(Revised).Newyork:AdamaandCharlesBlack.1901.384-386.

[9]李醒民.迪昂[M].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6.89-90.

[10]叶敬德.神的性别:一个基督教语言的问题[J].自然辩证法通讯.1996.18(1):26-29.25.

编史学范文篇2

关键词:思想史、社会史、文化史、语境论的科学史、约翰•格林、罗伯特•杨

Abstract:ThispaperintroducesthedevelopmentofthehistoryaboutDarwinfromintellectualhistorytocontextualismbriefly,anddiscussesthechangesinhistoriography.John.CGreeneandRobertYoungaretwoimportanthistoriansinhistoryofbiology.Theirmainworksarereviewed.

KeyWords:IntellectualHistory,SocialHistory,CulturalHistory,ContextualistHistoryofScience,John.CGreene,RobertYoung

在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科学史的研究中,对达尔文的历史研究一直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尤其在19世纪60年代以前,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科学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一个是和达尔文相关的生物学的发展,另一个就是卡尔文勋爵(LordKelvin)和麦克斯韦(JamesClerkMaxwell)对物理学的贡献。[1]但随着科学史学家们的工作由思想史转向社会史、文化史,到目前的语境论的科学史,把什么作为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事实,怎样编撰这些历史事实,以及如何对它们做出符合情理的历史解释,对这些史学问题的回答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科学从整体上被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加以考虑,而在具体的历史研究中则更加注重对社会和文化语境的考察。相应地,维多利亚时期英国科学史的研究领域在不断扩大,研究工作也变得更为深入细致,这从与达尔文相关的历史研究的发展,如何解释与评价达尔文的工作的演变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20世纪60年代中叶以前,科学史的研究主要是延续和发展由拉夫乔伊(ArthurO.Lovejoy)和柯瓦雷(A.Koyré)开创的思想史的传统,与达尔文相关的研究也不例外。科学史被叙述为独立于人类社会生活之外的思想演变过程,其中对于科学伟人的思想研究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科学的变革通常就是由于他们思想的力量而得以完成。而当时他们对手的思想则被认为是“错误的”,或者被认为在科学史中没有太大意义,不值一提,即使偶尔提及这些人的思想,也只是为了描述一场真理战胜谬误的战斗。至于那些科学伟人生活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通常被看作对他们的思想形成没有多大影响,即使有所描述,也常常被作为接受正确的科学理论的障碍。科学史学家们感兴趣的是内在于科学之中的思想观念的发展,这或多或少仍然被他们作为某种知识和事实不断积累的过程,并独立于当时的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状况而存在,于是思想上的联系和断裂不可避免地成为他们考察的核心。可以说,思想史是某种类型的哲学史,类似于德国哲学传统中的精神史(Geistesgeschichte)或观念史(Ideengeschichte)。[2]它的叙述相当清晰明了,但也正因为它的清晰明了,就不得不把历史中参差纷杂的思想作一番挑拣和精炼,自然会是某种或强或弱的辉格史。

自从二十世纪初综合进化论承认和接受了自然选择学说,达尔文的进化论在生物科学中获得了胜利,逐步确立了自身在该学科中的统治地位。首先,仍然是一批科学家出于教学的方便,开始编写以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为主导的生物学史,借用历史的方式阐明科学概念,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同时也建立起一套学术继承的渊源,确立科学研究的传统,进而树立自身的正统地位。为了纪念《物种起源》出版一百周年,由美国芝加哥大学在1960年出版的三卷本的《达尔文之后的进化论》(EvolutionafterDarwin)就是这一类书籍中的集大成者。该书从1956年开始筹备,共挑选了五十五位在生物学、人类学、心理学、天文学、医学、植物学和地质学等诸多领域的顶尖科学家,请他们著文讨论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在过去一百年间对他们各自所从事的学科发展的影响。并于1959年邀请这些科学家召开学术会议,作为在芝加哥大学举行《物种起源》出版百年纪念活动的一部分。[3]可以说,此时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在科学界中已赢得了全面胜利。

受达尔文在自然科学中取得的胜利的影响,历史学家们也开始重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的研究,到1959年《物种起源》出版百年纪念时,已经有了相当数量的以达尔文为主导线索的生物学史研究著作。该年出版的《达尔文的先驱们》(ForerrunnersofDarwin:1745-1859)就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部。它收录了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观念史俱乐部成员的15篇文章,其中拉夫乔伊的文章就有六篇之多。他的文章梳理了在达尔文以前的思想家诸如布丰、康德、赫尔德、冯贝尔(VonBaer)和叔本华等人对进化论思想的贡献,其他人的文章也都是相当有分量的生物学思想史研究。[4]然而仅仅从文集的标题《达尔文的先驱们》就可以看出,这种梳理是用现代生物学的胜利作为真假判定的依据,拿与达尔文相关与否作为历史研究的选择标准。历史学家的史学立场完全受生物学家的影响,与后者相一致,认为达尔命才是进化论历史的核心,正是由于达尔文的工作把整个生命界纳入了客观科学的研究领域,所以其他思想的重要与否都是由和它之间的关联程度来决定的。

另一部相当重要的著作是约翰•格林(John.CGreene)的《亚当之死》(ThedeathofAdam:EvolutionandItsImpactonWesternThought),也是为了纪念《物种起源》出版一百周年由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出版社赶着出版的。[5]其中尤为有趣的是约翰•格林本来还没有准备好写达尔文,但出版社为了凑百年纪念的热闹,要他加上了关于达尔文的论述。约翰•格林的这本书一出版就引起了重视,现在也已经成了科学思想史中的名著。这本书考察了从17世纪的约翰•雷(JohnRay)到19世纪的达尔文和华莱士的二百多年间,机械自然观是如何取代了“静态自然的观念”(thestaticconceptionsofnature),并进而和“进步的观念”(thenotionsofprogress)结合起来,成为对自然的主要理解方式。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是这一过程发展的顶点,他在进化的过程中引入了或然性的作用,并把整个人类,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归入了自然之中,使之统统服从于自然法则。[6]后来,在1961年,约翰•格林又出版了一本小书《达尔文和现代世界观》(DarwinandtheModernWorldView),收录了他在莱斯大学的三次演讲。书中讨论了达尔文对于基督教思想的影响,以及他对现代社会理论,尤其是社会进化论的影响。[7]

由于思想史的研究深受“历史的伟人观”(thegreatmantheoryofhistory)的影响,把历史看作是伟大人物的思想传记,着力于对思想本身作哲学分析和历时性研究,所以它的长处在于阐明这些思想,以及它是如何发生与演变的,而对于说明这些思想为何这样发生和演变则往往显得力不从心。进化论思想史的研究也面临着类似的棘手问题:为什么是达尔文奠定了进化论的基础?换句话说,为什么是达尔文提出了自然选择学说?自然选择学说是达尔文思想中最为独树一帜的地方,在他自己看来,他的进化论思想和他的自然选择是不可或缺的。达尔文思想能够成为现代综合进化论的渊源,关键在于现代生物学家们普遍同意和接受了自然选择学说。然而,在维多利亚时期像华莱士、钱伯斯、斯宾塞、赫胥黎等人都是不同意自然选择学说的,至于他的前辈布丰、康德、赫尔德等人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么达尔文思想的核心部分就似乎是天才的独创,既没有前人可追溯,又没有同仁欣赏。但问题在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在当时何以能够成功,他又怎么会成为当时科学的代表?再进一步,则是达尔文的进化论为何是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产生?

对这些问题的比较满意的回答,需要摒弃历史研究中由来已久的“历史的伟人观”,认识到伟人并不是独立于历史之外,把自己的思想或行动强加于历史,而恰恰相反,他自身就是历史进程中的产物,是当时的社会环境所孕育出来的。同时,他的思想和行动并不是像柯林武德所假设的思想支配行动那样简单,可以轻易地孤立出思想而不用考虑他的行动和生活,而是处于一种变幻不定、难以琢磨的关系中,与当时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状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要求在历史的解释中,把个人作为社会的组成部分加以考察,研究他与其他社会成员彼此之间的关系,引入对种种社会力量相互作用的分析,简而言之,就是需要一种类似于社会学的解释模式。[8]对于科学史来说,则意味着需要进一步摆脱辉格史观的束缚,拓宽科学思想史的视野,还需要引进社会史的研究视角。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英美史学界中,历史研究的重心开始发生转移,传统的政治史和伟人传记的历史写作方式日渐式微,许多历史学家纷纷著文强调社会史和经济史的重要性,以及需要重新发现普通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并且用具体的历史研究亲身实践他们的史学立场。[9]社会史和经济史在六七十年代成为历史研究中的主流。同一时期,科学史中关于内在论和外在论的争论也开始了,这场争论在整个六七十年代一直是科学史学的核心问题,影响着整个科学史的发展方向。[10]受这种大小气候的影响,这一时期研究生物学史的历史学家们也开始引入了社会、文化的分析视角。首先是在思想史研究的内部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松动,某些过去不会被考虑的社会、文化因素被纳入到研究中。

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约翰•格林在1981年出版的《科学、意识形态和世界观》(Science,IdeologyandWorldView:EssaysintheHistoryofEvolutionaryIdeas)一书。该书共收录了从1957年到1981年期间,他考察进化论思想史的六篇文章。他通过对孔德、斯宾塞、达尔文、赫胥黎和达尔文主义的历史研究,表明实际上很难在科学、意识形态和世界观之间做出明确划分。这几篇文章把进化论思想放到更为广阔的文化背景下来考察,从而在传统的思想史研究内部打开一个缺口,为后来的进化论历史研究指引了方向。这本书和《亚当之死》一同影响了随后整整一代的进化论史学家。在1987年为了纪念约翰•格林的70寿辰,向他在进化论史研究中的贡献致敬,由詹姆斯•摩尔(JamesR.Moore)编辑了《历史、人性和进化》(History,HumanityandEvolution)一书,收录了13位研究进化论史的主要学者的研究文章,代表了当时进化论史研究的最高水准。[11]

虽然约翰•格林的后学们从他对科学、意识形态和世界观彼此间紧密交织、相互作用的论述中得到启发,不再将它们分离开来加以考察,然而约翰•格林本人作为一位受拉夫乔伊影响颇深的思想史家,他的哲学立场就总体而言却仍是保守的。在他看来,世界观是某一历史时期的思想中最基本的前提假设,意识形态是一些使社会活动和价值判断合法化的思想观念,世界观是可以意识形态化的,意识形态也可以变成某种世界观,但是科学仍然是截然不同于意识形态或者世界观。科学着重于描述和发现自然现象之间的关系,虽然它也是一种人类活动,但它更强调观察的重要性,本身是价值中立的。正因如此,他虽然承认自然选择学说的提出与英国的社会环境和思想状况有联系,但还是坚持认为自然选择学说作为科学理论,源自于达尔文的“真正的科学的洞察力”,而不是当时英国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12]

英国历史学家罗伯特•杨(RobertYoung)就不同了,他的史学思想和研究方式与以前的美国历史学家像拉夫乔伊和约翰•格林等人有着根本的区别。正如他所说的,“历史学家也是自身时代的产儿”,[13]他的史学思想和研究方式的转变与当时英国历史学界的风气有密切的联系。概括而言,六七十年代的英国史学界有两个主要特征:第一、由E.H.卡尔(E.H.Carr)掀起了以社会史为中心的改革运动,其批评和改革的目标直指以巴特菲尔德(HerbertButterfield)为代表的剑桥历史学界。社会史很快赢得了青年一代历史学家的广泛支持,迅速成为历史研究中的主流。[14]第二、以E.P.汤普森(EdwardPalmerThompson)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占据了历史研究活动的中心,他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ThemakingoftheEnglishworkingclass)一书影响了整整一代历史学家对历史的看法,激进的史学思想主导着当时的英国史学。[15]

正是在这一时期,罗伯特•杨开始就读于剑桥大学历史系,随后在那里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他逐渐不满于剑桥科学史研究工作的现状,仅仅关注科学思想内部;而且在他看来,库恩的工作对于科学史而言,并没有意味着太多的新东西。受正在兴起的社会史研究路径的影响,他开始考虑在科学史的研究中引入对社会、经济和政治语境的分析。同时,他也不满于当时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工作,认为他们的社会史、政治史、经济史和文学史的研究忽略了对于科学和科学自然主义(Scientificnaturalism)影响的考察。他希望能够打破科学史与其他专门史之间的隔膜,把科学活动放回到整个文化之中,考察它与其他人类活动之间的联系。

罗伯特•杨对传统科学思想史的研究展开批判,指出它有两个假定,首先是科学观念和科学发现可以摆脱自身的文化背景而被清晰地分离出来,其次就是非科学的思想对于科学观念的发展影响甚微。在他看来这两个假定都是有问题的,历史与这两个假定恰恰相反。科学活动作为人类活动中的一种,不可避免地与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相纠葛,不可能从广泛的文化背景中完全剥离出来。某一时期科学的、经济的、宗教的、社会的、哲学的、政治的诸种思想是交织在一起的,构成了一个共同的语境。它们彼此之间是相互构成的,没有那一个可以脱离其他而独立存在。因此,应该把科学史和经济史、社会史和政治史等其他专门史结合起来,发展出既考察经济、社会和政治因素在科学研究中的作用,又考察科学因素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中作用的综合史来。[16]

罗伯特•杨认为科学史研究的当务之急是克服科学和社会的两分,解决内在论和外在论之间的争论。受雷蒙•威廉斯(RamondWilliams)文化研究的启发,他提出了新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研究方法。他重新考察了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模式,认为必须摒弃庸俗马克思主义的那种单向的和线性的决定模式,而应该充分研究社会经济因素和科学理论之间复杂的相互关联,进而提出某种关于社会经济因素和思想生活之间的媒介理论。他认为在思想史的研究中,对于观念本身以及这些观念是如何制度化的,两者都要重视,不能只是关注前者。研究这些观念时,必须注意它们在当时的社会和经济生活中的影响,分析它们是如何维持当时的社会经济关系,并使其合法化的。[17]简而言之,就是要在历史的研究中侧重分析科学思想是如何作为意识形态发挥作用的。

从1969年到1980之间,罗伯特•杨发表了六篇关于达尔文、进化论和科学史学的文章,充分展现了他的激进的史学思想和新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研究方法。在1985年,这些文章合集为《达尔文的隐喻》(Darwin’sMetaphor:Nature’sPlaceinVictorianCulture)一书出版。通过这些文章,罗伯特•杨叙述了一场在维多利亚时期展开的关于“人在自然中的位置”(man’splaceinnature)的争论,它涉及到了关于生物学、地质学、心理学、马尔萨斯人口论、自由放任主义、功利主义、自然神学、社会政治改革的种种讨论,而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关于进化论的争论只是它的一部分。所有这些讨论共同构成了一个“自然化”(naturalism)和“世俗化”(secularization)的过程;达尔文自然选择式的进化论挑战了人在世界中的特殊地位,把人类降到了与自然中其他动物相等同的位置;地质学则把地球以及动植物种的产生都看作一个自然的过程,而不是上帝创造的结果;自然定律开始被运用于人类社会,灾荒、瘟疫、战争和死亡被马尔萨斯看作像科学定律一样在调节人口增长中发挥作用。罗伯特•杨进而指出当时的英国正在从田园式的、贵族统治的农业社会向城市化的、激烈竞争的工业社会转型,新兴的中等阶级也开始和旧贵族们争夺文化上的霸权,与此相应,由国教教士所掌控的旧意识形态自然神学也就逐渐地为新的意识形态进化论所取代。[18]

对于以前的进化论思想史研究感到棘手的那个问题,既为什么是达尔文奠定了进化论的基础,为什么是达尔文提出了自然选择学说的问题,罗伯特•杨也初步给出了解释,并为进一步讨论这些问题指引了方向。在“马尔萨斯和进化论者们:生物学理论和社会理论的共同语境”(Malthusandtheevolutionists:thecommoncontextofbiologicalandsocialtheory,1969年)一文中,他通过构建生物学理论和社会理论相互交织的共同语境,叙述了从“和谐的自然”向“斗争的自然”的思想转变,从而揭示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和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学说之间的联系。而在“达尔文的隐喻:自然选择吗?”(Darwin’smetaphor:doesnatureselect?,1971年)一文中,他讨论了人工选择和自然选择之间的类比在达尔文思想发展中所起的作用,以及它对达尔文进化论在思想界中传播的影响,表明了当时的科学、自然神学和哲学之间的相互构成的关系。

罗伯特•杨对维多利亚时期科学史的许多论述,现在已经成了科学史学家普遍接受的历史常识,而他的许多猜想也由后来的历史学家作了仔细的研究。例如,科学史中的胜败双方都曾对科学发展做出过巨大贡献,所以要重视非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家;要分析自然神学和科学思想之间的共生关系,不能简单地把它们描述为真理与谬误之间绝对的对立;应该研究颅相学在维多利亚时期的地位和作用,考察进化论在普通大众中的接受和传播等等。许多目前研究维多利亚时期科学史的重要学者,像詹姆斯•摩尔(JamesMoore)、伯纳德•莱特曼(BernardLightman)、彼得•鲍勒(PeterBowler)、罗杰•史密斯(RogerSmith)、罗杰•库特(RogerCooter)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他的影响。[19]而且罗伯特•杨的影响并不局限在19世纪的科学史研究,研究其他时期科学史的史学家们也纷纷效仿他的研究方式。科学史学家们未必同意罗伯特•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但大都认可了他强调科学的社会语境和政治语境的史学思想和方法。正如约翰•格林所说:“近些年来,科学史更多地转向了由罗伯特•杨激动人心的文章所指引的方向,重视考察科学的社会语境和政治语境,而不是那些由库恩和吉利斯俾所建议的方向。”[20]

到了19世纪80年代,英美史学界开始借鉴人类学、文学理论和文化研究等领域的研究成果,而不再把社会学作为主要借鉴的研究方法,女性史、性别史和文化史逐渐替代了社会史成为主流,在历史研究中出现了语言学转向和文化转向。[21]与此同时,在科学史中也发生着相类似的变化。随着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发展,以及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等新的思潮涌入科学史之中,科学史的研究领域被重新划分,以往确立的历史事实受到了质疑,曾经的历史结论一再被解构,过去处于边缘的研究开始进入科学史研究的中心地带。科学史研究的语境变得更为丰富多样,出现了像阶级语境、性别语境、帝国主义语境、语言学语境等诸多新的研究方向。对于进化论史的研究也是如此,一方面是把达尔文放到了诸多不同语境的显微镜下作一番考察,另一方面就是重视对非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家像拉马克、钱伯斯等人的研究。

然而随着对达尔文的语境研究越来越深入细化,以及逐渐复原了其他进化论思想家在历史中的地位,科学史学家却发现诸多不同语境下的研究彼此之间难免有冲突,要想把它们统一起来,构成一致完整的历史叙述变得越来越困难。在这种处境下,人物传记的历史写法又重新受到重视,科学史学家们发现它不失为一种把科学融入文化背景的好方法,可以在对科学家一生的描述中,将种种不同的社会语境联系起来,考察它们与科学之间的互动。[22]阿德里安•德斯蒙德(AdrianDesmond)和詹姆斯•穆尔合著的《达尔文传》(Darwin)就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本。作者在对达尔文一生的详尽叙述中,把他和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联系起来,植根于英国文化之中,刻画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产物。[23]

从诺拉•巴洛(NoraBarlow)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编辑达尔文的著作,对达尔文和进化论史的研究已经持续了七十余年,这期间如何解释和评价达尔文的工作,怎么写进化论史,都有了相当大的变化。现在的科学史学家已经不再受现代生物学家的影响,简单地围绕着达尔文来叙述进化论史。达尔文不再有以往科学革命伟人的形象,那场达尔命也被质疑是否曾经发生过。而进化论的思想也是多种多样的,它们与当时的神学和哲学紧密交织在一起。为了考察科学与文化的其他部分之间的联系,科学史学家分离出一个又一个的语境来,对越来越细微的事件知道的越来越多,然而整体的历史图景却因此变得模糊。语境论的科学史研究使达尔文和进化论日益丰富多样,但也让人做出某种评价和概括更为困难。也许这正是历史的意义所在,不断地丰富和深化人对过去的理解。

[参考文献]

[1]BernardLightman,ed.,VictorianScienceinContext,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97,p.3.

拉夫乔伊所开创的历史研究传统,更确切地应该称为观念史(thehistoryofideas)。在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他选用了观念史的名称来标明他特有的历史研究路径,即从复杂的学说和理论中提炼出构成它们的观念单元(unit-ideas),进而研究其在历史中的演化和变迁。通过他的众多学生,以及他在1940年创立的学术刊物《观念史》(JournaloftheHistoryofIdeas),他的研究方式影响了该领域几乎整整一代的历史学家。本文一概称为思想史,一方面是为了行文方便,另外也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从语义上讲,思想史自然可以涵盖观念史,但它更强调了自身关注的是人类活动的一个方面——思想活动,就像经济史、政治史关注的是人类的经济活动或者政治活动。这样就避免了通常对观念史的一些批评。目前该领域的历史学家大多采用思想史来界定自己的工作;另外,就历史研究本身的发展而言,拉夫乔伊以后该领域的历史学家们在继承他衣钵的同时,不再把思想研究的对象限定为观念单元,并且加进了对于社会、经济和政治等因素的考虑。但他们往往认为这些因素对思想活动的影响极为有限,对于思想史的解释来说并不重要。

[2]JulietGardiner,ed.,WhatisHistoryToday?MacmillanEducationLtd,1988,p.106.DavidCannadine,ed.,WhatisHistoryNow?PalgraveMacmillanLtd,2002,p.117.

[3]SolTax,ed.EvolutionAfterDarwin,VolumeI,TheEvolutionofLife,Chicago: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60,p.v.

[4]BentleyGlassandOwseiTemkin,ed.,ForerunnersofDarwin,1745-1859,Baltimore:TheJohnsHopkinsPress,1959,p.v.

[5]JohnC.Greene.TheDeathofAdam:EvolutionandItsImpactonWesternThought,Ames,Iowa:TheIowaStateUniversity,1959

[6]JamesR.Moore,ed.,History,HumanityandEvolution,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9,p.26,p.355,p.406-407.

[7]JohnC.Greene.DarwinandtheModernWorldView,BatonRouge:LouisianaStateUniversityPress,1961,p.vii.

[8]E.H.Carr.WhatisHistory?PALGRAVE,2001,p.39,p.46-49.DavidCannadine,ed.,WhatisHistoryNow?PalgraveMacmillanLtd,2002,p.2,p.113-115.

[9]E.H.Carr.WhatisHistory?PALGRAVE,2001,p.xxxvi-xxxviii.PeterLambertandPhillippSchofield.ed.,MakingHistory,Routledge,2004,p.109-113

[10]StevenShapin.“DisciplineandBounding:TheHistoryandSociologyofScienceasSeenthroughtheExternalism-InternalismDebate.”HistoryofScience,Vol.30(1992),p.333-369.

[11]JamesR.Moore,ed.,History,HumanityandEvolution,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9,p.vii-viii.

[12]JamesR.Moore,ed.,History,HumanityandEvolution,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9,p.3-9.

[13]RobertYoung.Darwin’sMetaphor:Nature’sPlaceinVictorianCulture,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5,p.171.

[14]E.H.Carr.WhatisHistory?PALGRAVE,2001,p.xxxviii.DavidCannadine,ed.,WhatisHistoryNow?PalgraveMacmillanLtd,2002,p.4.PeterLambertandPhillippSchofield.ed.,MakingHistory,Routledge,2004,p.143.

[15]PeterLambertandPhillippSchofield.ed.,MakingHistory,Routledge,2004,p.182-183.

[16]RobertYoung.Darwin’sMetaphor:Nature’sPlaceinVictorianCulture,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5,p.23-24.

[17]RobertYoung.Darwin’sMetaphor:Nature’sPlaceinVictorianCulture,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5,p.202-219,p.237.

[18]RobertYoung.Darwin’sMetaphor:Nature’sPlaceinVictorianCulture,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5,p.240.

[19]FrankM.Turner.“ReviewedWork:Darwin’sMetaphor”,Isis,Vol.77(1986),p.727-728.

[20]JamesR.Moore,ed.,History,HumanityandEvolution,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

Press,1989,p411.

[21]DavidCannadine,ed.,WhatisHistoryNow?PalgraveMacmillanLtd,2002,p.viii-ix.PeterLambertandPhillippSchofield.ed.,MakingHistory,Routledge,2004,p.144-145.

编史学范文篇3

在当代西方的科学史文献中,象“历史的辉格解释”(thewhiginterpretationofhistory),或“辉格式的历史”(whighistory)这样一些术语(相应的形容词和名词还有Whiggish,Whiggism和Whiggery)是极为常见的。事实上,在范围更大的历史学界,这些术语也是重要的日常用语。它们涉及到历史研究中一些本质性的问题,是历史学家们区分某种历史研究方法与倾向的重要判据。多年来,历史学家们一直就有关的问题争论不休。而对于科学史的研究来说,这更是一个重要的,不仅仅是理论性的,而且也与科学史研究的实践密切相关的问题。

一、概念的提出

在英国历史上,曾有过两个对立的政党:辉格党(Whig)和托利党(Tory)。辉格党即是自由党的前身,它提倡以君主立宪制代替神权****,站在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的立场上拥护国会,反对国王和天主教。

19世纪初期,属于辉格党的一些历史学家从辉格党的利益出发,用历史作为工具来论证辉格党的政见。1827年,作为辉格党人的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哈兰(H.Hallam)出版了其代表作《英国宪政史》,在其中,他提出英国自古以来就有一部不成文的宪法,一向就是主权在民的,并高度赞扬1688年的“光荣革命”,歌颂君主立宪制。这部著作成了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英国近代史,也开创了一代辉格史学。因为它“虽然完全避免了党派热情,却自始至终地充满了辉格党的原则。”另一位有代表性的辉格党的历史学家麦考莱(T.B.Macaulay)则更明确地指出,在很长的时间中,“所有辉格党的历史学家都渴望要证明,过去的英国政府几乎就是共和政体的;而所有托利党的历史学家都要证明,过去的英国政府几乎就是****的。”但就历史学后来发展的主要趋式来说,辉格党的历史学似乎更占了上风。直至20世纪,象屈维廉(G.M.Trevelyan)这样的英国自由主义历史学家,在其著作的倾向和历史观方面,也继承了这种辉格党人的史学传统。

1931年,英国历史学家巴特菲尔德(H.Butterfield)出版了《历史的辉格解释》一书。在这部史学名著中,巴特菲尔德将“辉格式的历史”(或称“历史的辉格解释”)的概念作了重要的扩充。巴特菲尔德开宗明义地指出,就这本书来说:

所讨论的是在许多历史学家中的一种倾向:他们站在新教徒和辉格党人一边进行写作,赞扬使他们成功的革命,强调在过去的某些进步原则,并写出即使不是颂扬今日也是对今日之认可的历史。

可以说,这就是巴特菲尔德所提出的广义的辉格式历史的定义。在这里,他已远远超出了原来狭义的辉格史学所涉及的英国政治史的范围,进而考虑历史学研究中更为一般和更具有普遍性的倾向,涉及到历史研究和所谓通史之间的关系,也涉及历史作为一种研究而带有的局限。巴特菲尔德认为他并不是在讨论历史哲学的问题,而是在讨论历史历史学家的心理学的一个方面。也就是说,他所抨击的历史的辉格解释并不是辉格党人特有的,它比思想上的偏见更微妙,是一种任何历史学家都可能陷入其中而又未经检查的心智习惯。即使那些为托利党政见辩护的历史学家们,就其研究方式的实质而言,也是这种广义“辉格式”的。巴特菲尔德还更加明确地指出:

历史的辉格解释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它参照今日来研究过去……通过这种直接参照今日的方式,会很容易而且不可抗拒地把历史上的人物分成推进进步的人和试图阻碍进步的人,从而存在一种比较粗糙的、方便的方法,利用这种方法,历史学家可以进行选择和剔除,可以强调其论点。

照此分析,辉格式的历史学家是站在20世纪的制高点上,用今日的观点来编织其历史。巴特菲尔德认为,这种直接参照今日的观点和标准来进行选择和编织历史的方法,对于历史的理解是一种障碍。因为这意味着把某种原则和模式强加在历史之上,必定使写出的历史完美地会聚于今日。历史学家将很容易认为他在过去之中看到了今天,而他所研究的实际上却是一个与今日相比内涵完全不同的世界。按照这种观点,历史学家将会认为,对我们来说,只有在同20世纪的联系中,历史上的事件才是有意义的和重要的。这里的谬误在于,如果研究过去的历史学家在心中念念不忘当代,那么,这种直接对今日的参照就会使他越过一切中间环节。而且这种把过去与今日直接并列的做法尽管能使所有的问题都变得容易,并使某些推论显而易见(且带有风险),但它必定会导致过分简单地看待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必定会导致对过去与今日之关系的彻底误解。

那么,究竟应如何看待过去与今日之关系呢?巴特菲尔德认为,历史学家不应强调和夸大过去与今日(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之间的相似性,相反,他的主要目标应是去发现和阐明过去与今日之间的不相似性,并以这种方式扮演一个在我们和其它各代人之间的中介者。为了要获得对历史真正的理解,历史学家所要做的:

……不是要让过去从属于今日,而是……试图用与我们这个时代不同的另一个时代的眼光去看待生活。假定路德、加尔文和他们那代人只不过是相对的,而我们这个时代才是绝对的,这样做是不能获得真正的历史理解的;要获得这种理解只能是通过充分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那代人与我们这代人同样正确,他们争论的问题象我们争论的问题一样重要,他们的时代对于他们就象我们的时代对于我们一样完美和充满活力。

因此,如果我们把今日变成一种绝对,而相比之下所有其他各代人都仅仅是相对的,那么,我们就正在失去历史所能教给我们的关于我们自己的更真实的观点,我们就不能认识那些我们在其中也仅仅是相对的事物,我们就失去了发现的机会,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能发现我们自己、我们的观点和偏见位于何处。换言之,我们就无法认识到,我们自己如何不是完全自主或绝对的,而只是伟大的历史过程的一部分;我们就无法认识到,在事物的运动中,我们自己不仅是开拓者,而且也是过客。

在这样的观点看来,历史更本质的价值就在于恢复过去具体生活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历史学家的工作不应是对在时间和空间中发生的事情给出哲学的解释,不应是由过去而推断出某种结论。相应地,巴特菲尔德否认可以以因果联系的方式讲述历史。或许更一般地,历史可以假定这样一种因果关系:是整个过去导致了复杂的今日,它包括过去运动的复杂性、纷繁的争论和错综交织的相互作用等等。但是当历史学家真正去追溯过去时,他就会发现相互作用的网络是如此复杂,以致于不可能指出过去(比如说16世纪)任何一件事是20世纪今日任何一件事的原因。因此,历史学家所能做的,只不过是以某种可能性去追溯从一代人到另一代人之间事件的序列关系,而不是试图描绘交错直至第三代和第四代人的原因与结果的极为复杂的图表。历史学家本质上是一个观察者,他象旅行家一样,向我们这些不能去访问一个未知国家的人描述那个国家,他只讨论确定的、具体的、特殊的事情,他不应过分关心哲学和抽象的推理。简而言之,

作为最后的手段,历史学家对所发生的事情的解释不是作一番一般的推理。他解释法国大革命,是通过精确地发现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在任何时候我们需要进一步的阐述,那么他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是把我们带入更加详细的细节,让我们确切地看到实际发生了什么事情。

巴特菲尔德强调,只有通过一段实际的研究,以微观的方式看待历史中的某一点,才能真正使历史变革背后复杂的运动具体可见。这种对人类变化的复杂性的展示,对人类任何给定的行动或决定之最终后果的不可预见特征的展示,是人们可以从细节中学到的唯一教益。

然而,越来越深入细致的研究将带来另一个问题,这就是巴特菲尔德反复强调的节略问题。由于历史中的内容无限丰富,要把所有事实都充分讲授的历史实际上是无法写出的,所以任何一部历史著作都必然是节略的。在巴特菲尔德看来,对于所有的历史,当它们变得更加节略时,必定就成正比地更倾向于辉格式。“在某种意义上,历史研究的全部困难都来自有关节略的根本性问题。”历史学家的困难是,他必须节略,而且必须在不改变历史的意义和特殊信息的情况下节略。辉格史学家的错误在于,它们是为了今日的缘故而研究过去,这个理论基础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穿越历史复杂性的捷径,使他们很容易发现在过去什么东西是重要的(实际上却只是以当代的观点来看是重要的),从将节略的问题变得容易了。他们基于某种固有的原则去进行选择和剔除,去组织历史故事,使历史运动中相互作用的复杂性被极度压缩,直到使历史运动看上去象一简单的进步运动为止。这样一种节略的历史可能会讲述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所以说,辉格式的历史并不是一种真正合理的节略。

那么到底应该怎样进行节略呢?巴特菲尔德指出,节略就是对复杂性进行节略。它不仅是写入什么或省略什么的机械性技艺,而是在不丧失总体性和主旨的前提下如何有机地压缩细节的问题。在节略时,历史学家不应按照某种原则来选择事实,不应插入一种理论。巴特菲尔德要求历史学家应具有一种能看到重要的细节和发现事件之间的关系与影响的天赋,以及领悟使历史过程得以起作用的整体模式的天赋。遗憾的是,除了这些一般性的原则和模糊的天赋概念之外,巴特菲尔德对此问题的解决并未提出什么具体可操作的措施。正是这一弱点成为巴特菲尔德所提倡的反辉格式历史不能贯彻到底的重要原因。此外,巴特菲尔德在该书中还以较大的篇幅讨论了在历史研究中进行价值判断和道德判断的问题。他认为这两种判断都是历史学家所应回避的。

巴特菲尔德一生著述甚丰,除了为数众多的专题性历史研究著作(主要是关于18世纪英国政治史和欧洲近代史的著作)之外,侧重史学理论方面的有《基督教与历史》(1949)、《人类论述其过去:史学史研究》(1955)、《乔治三世与历史学家》(1957)等专著,及“历史与马克思主义方法”(1933)等论文。不过,其中最有影响的还是《历史的辉格解释》一书。该书很快就被认为是史学理论方面的一本经典名著,多年来一直不断重印。巴特菲尔德的这部著作内容本身虽然只涉及政治史与宗教史,但它的影响则波及整个历史学界。“辉格式的历史”一词成了历史学界进行史学批评的标准专业用语。在很长的时间中,几乎没有什么历史学家愿意成为(或被人称为)辉格式的历史学家。在科学史界,巴特菲尔德的这种影响尤为强烈。

二、历史的辉格解释与科学史

正如我们在前一章中所讲到的,从科学史这一学科的发展来看,如果不考虑最初期那些萌芽性的科学史著作,大致可以说从18世纪开始出现了早期的科学史(严格地讲只是学科史)著作。与启蒙运动和近代科学的兴起相伴,这个时期的科学史著作反映了对科学与进步的强烈信念,把科学看作是社会进步的源泉。当然,此时从事科学史工作的多为科学家,科学史这门学科尚不成熟。到20世纪初时,科学史研究出现了从学科史到综合性科学史(通史)的转变,有了少数职业科学史家,科学史学科自身的价值标准也开始确立。然而,当时科学史界对科学史所持的看法,基本上就是巴特菲尔德所批评的辉格式的的观点。例如,科学史学科重要的奠基人萨顿,就曾在他的几部著作中,以定义、定理和推论的形式反复地强调他的科学观和科学史观:

定义:科学是系统的、实证的知识,或在不同时代、不同地方所得到的、被认为是如此的那些东西。

定理:这些实证的知识的获得和系统化,是人类唯一真正积累性的、进步的活动。

推论:科学史是唯一可以反映出人类进步的历史。事实上,这种进步在任何其它领域都不如在科学领域那么确切,那么无可怀疑。

正因为如此,萨顿在他的科学史研究中,很自然地把炼金术、占星术和自然巫术当作伪科学而不予考虑,他还把盖伦的生理学理论斥为空想和荒唐,并以此为理由拒绝讨论它们。这些作法当然是与萨顿本人所坚持的实证主义观点相一致的。实际上,在科学史这门学科发展的初期,实证主义的科学史观占据了统治地位,相应地,在科学史研究中,辉格式的倾向也相当极端,相当普遍。

大约从50年代起,情况逐渐有了改变。在专业科学史学家当中,极端的辉格式研究倾向开始消失。对此,英国科学史家怀耳德(C.B.Wilde)提出三个主要的原因:第一,历史学家已经表明一种研究法的优越性,即从各个方面努力重组以前的思想家面临的各种问题,而不是以事后认识到的好处作为标准去评判过去;第二,科学的实证主义哲学的衰落,致使那种认为科学知识的现状在任何绝对的、认识论的意义上,都比早期的知识形式更优越的信仰难以维持下去了;第三,历史学家已经表明,已比被取代的、在现代科学家看来可能是荒唐可笑的许多观念,在早期的科学发展中却发挥了重要作用。

巴特菲尔德对于辉格式历史研究法的批评,无疑在科学史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外来的影响。大约也是在萨顿的时代,科学史中另一种研究传统的出现,是科学史界接受反辉格观点的内在基础。正如怀耳德在第一条理由中表明的,象法国哲学家和科学家科瓦雷有关笛卡尔、伽利略等人的一系列研究,就是根据过去时代本身具有的术语去解释过去的典范。这种研究传统尤其在美国科学史界影响巨大,而它恰恰正是反辉格式的。后来,象医学史家佩格耳(Q.Pagel)1967年在他研究哈维的生物学思想的著作中,则更清楚地指出:

……对于历史学家,就是要颠倒进行科学选择的方法,并要在原来的与境(context)中重新叙述其英雄人物的思想。这样,科学的和非科学的这两套思想的表现,将不是通过简单的并列或彼此无关的表述,而是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在这个整体中,它们相互支持,相互确证。

此外,60年代初以后,象科学史家耶茨(D.F.Yates)对科学革命和炼金术关系的研究,以及众多学者对牛顿的炼金术手稿的研究等,也都是科学史界反辉格式研究传统的典型表现。

更有代表性的是,美国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库恩1968年在为《国际社会科学百科全书》撰写的条目“科学的历史”中,有这样一段话,它表明了西方科学史界对这种新的研究传统的普遍接受:

内部编史学的新准则是什么呢?在可能的范围内……科学史家应该撇开他所知道的科学,他的科学要从他所研究的时期的教科书和刊物中学来……他要熟悉当时的这些教科书和刊物及其显示的固有传统。

在西方,随着科学史研究的职业化和研究队伍的不断壮大,新一代的科学史家更多地接受人文科学的训练,相应地,新的研究传统和新的价值标准得以巩固。正象有人注意到的那样,这新一代专业工作者在称呼他们认为过了时的科学史著作时,喜欢用的最粗鲁的词汇之一,就是说那些著作是“辉格式的”。

三、问题与争论

在《历史的辉格解释》一书出版了近20年后,巴特菲尔德本人也对科学史产生了兴趣。1950年,他在一篇题为“科学史家与科学史”的文章中,仍坚持反辉格式倾向的重要性:

……实际上,我相信已经证明,有时更有用的是要学习早期科学家们未起作用的某些东西以及错误的假说,是要去考察某一特定时期内在智力方面难以克服的特殊障碍,甚至是要去追溯已走入了死胡同但对科学总体进步有其影响的科学发展的过程。正如在所有其它历史形式中一样,在科学史中错误的作法,就是总把当代放在人们的心目中作为参照的基础,或是设想在世界史中17世纪科学家的地位将取决于他看上去与氧气的发现有多么接近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1949年,巴特菲尔德出版了一部重要的科学史著作--《近代科学的起源》。这部著作虽然主要是根据二手文献写成的,可是由于它成功地把科学史结合到一般的历史中去,从而得到广泛的称赞,成了一本经典的科学史名著。但正如许多人都注意到的,这本书在写法上却正是他所强烈批评的那种辉格式的写法。因为他致力于要发现科学的起源,他并未试图在一个时代的总体构成中(即社会的、智力的乃至政治的构成中)去理解这个时代的科学。更令人惊讶的是,他预先便知道这种起源在何处(即在17世纪的科学革命中),所以他描述的只是能够表明在17世纪的科学中带来了近代对物理世界的看法的那些成分。例如,他根本就没有提到帕拉塞尔苏斯、海尔梅斯主义和牛顿的炼金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撰写一部显然是出色的辉格式的历史!同样地,在1944年出版的《英国人及其历史》一书中,他也同样采取了辉格式的撰写方法。体现在巴特菲尔德身上的这种明显的自相矛盾表明,即使是他本人在其历史研究实践中,也难以完全贯彻他自己的理论主张。因而,70年代中后期以来,人们对反辉格式研究传统的问题再次进行反思,这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美国科学社会学家和科学史家默顿在1975年便提出:“或许,在编史学中有半个世纪之久的关于辉格式原则的禁忌,已远远超越了反对那种赞扬式的当代主义的目标……对于历史,或许已经到了要求反对反辉格式倾向的时候了。”比这更早一点,美国科学史家布拉什(S.G.Brush)也曾指出,由于科学史家支反辉格式传统的接受,他们热心于把科学理论同前些个世纪的哲学与文化运动联系在一起,因而开始降低了在这些理论中技术性内容的重要性,但正是这些技术性内容才使这些理论在现代科学中有意义。这样做的结果,是在历史学家和科学教师的目标之间形成了一道鸿沟。然而,对反辉格式研究方法更为系统的反思和对巴特菲尔德的批评,主要还是出现在1979年巴特菲尔德去世之后,它们一方面来自一般历史学家,另一方面来自科学史家。

历史学家的反思与批评有的涉及《历史的辉格解释》这本书本身,如指出它严重地空洞,缺少有力的历史例证等。有的则涉及历史研究中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如威耳逊(A.Wilson)和艾什普兰特(T.G.Ashplant)认为,巴特菲尔德正确地辨认出了在历史著作中普遍存在的与原来时代不符的模式,但他未能恰当地指出这种错误的实质和令人满意的补救办法。他们认为,此错误的真正根源是以当代为中心(present-centredness),即历史学家对过去的认识(更不用说理解)根本地依赖于历史学家的概念框架,历史学家对来自当代的“感性定向”的利用,迫使他们曲解过去。他们还进一步指出,任何编史学从来都不是中立的,这种以当代为中心不仅仅是个别历史著作的问题,它也是历史这一学科自身的结构,是在历史研究的过程中所固有的,因此,历史的推论在本质上就是有问题的。

由于巴特菲尔德提出的问题与科学史研究关系更为密切,所以在对其观点和影响的反思中,科学史家们尤为活跃。1979年,美国生物学史家赫尔(D.L.Hull)率先打出了“捍卫当代主义”的旗号。他承认某些类型的当代主义(presentism)是人们所不希望和应该取消的,但是,他却要捍卫在科学史中另外一些类型的当代主义:阅读出当代的含义、当代的推理原则,以及将经验的知识用于过去更早的时期。他认为,在这三种情况下,当代的语言、逻辑和科学不仅对于探索过去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对于将探索的结果与历史学家们同时代的人进行交流也是必不可少的。赫尔指出,对于历史学家,不论是在对过去的重构中,还是在向其读者就这种重构进行解释时,当代的知识绝对都是至关重的。由于历史学家在当代所处的地位,他必须要在对过去重构利用一切可用的证据和工具,即使这些证据和工具对于他所研究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无法了解的。此外,他还必须与当代的读者交流这些重构。历史学家对他自己的时代的了解总是要比对他所研究的时代的了解要多,而他的读者就更是如此了。这里,赫尔显然是从目前西方史学界较为流行的将历史视为人类的建构,因而否认绝对历史真理的观点来捍卫当代主义的。

1983年,英国科学史家霍尔对于科学史界反辉格的倾向也提出了自己系统的、具有代表性的看法。霍尔指出,《历史的辉格解释》一书没有给出任何正面的观点。它虽然告诉我们历史不应是什么样的,但却没有讲历史可以是什么样的。巴特菲尔德的看法是,历史学家对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的解释不是通过一番一般的推理,而是通过对更加细节性的内容加以阐述。霍尔则认为。,他不相信历史学家通过“可变焦的显微镜”所看到的“具体事实”会自动非理论化地变成“解释”。他认为在此问题上巴特菲尔德由于一种“似是而非的归纳主义”而落入陷阱。更重要的是,巴特菲尔德把辉格式的历史等同于对今日与成功的认可,相应地,辉格式的科学史就成了对科学成功的记录,它采用当代的科学知识作为标准。霍尔旗帜鲜明的指出,在自然科学中,确实有某些东西是正确的,而另一些则是错误的。在科学的发展中,从亚里士多德到阿维森纳到奥卡姆到哥白尼到伽利略……他们并不仅仅是努力要与他们所批评的前辈有所不同,而是要比这些前辈更加正确。正确与错误在当代科学的发展脉络中是非常本质和重要的东西。它们并不是历史学家发明的,而是存在于文献中的。霍尔与赫尔类似地指出,科学史家无法避免已具有的优越的知识。一般历史学家对其研究对象的正确与错误可以有自己的看法,但也许并不存在正确的答案,可是科学史家却总是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总之,霍尔认为,由于科学毕竟是进步的,所以以辉格史观为根据的科学史研究是很难怀疑的,辉格式的进步观点不可避免地要确立在科学史中。当然,霍尔也并不赞成极端的辉格式倾向,他认为,赞扬或夸大科学成就,或为了当前占优势地位的科学成就而进行宣传鼓动,这些肯定不是科学史家所要做的事。

另外还有一些科学史家指出,伴随着科学史研究的职业化和极端的反辉格式倾向,科学史带有了一种排它性。科学史家对科学发展脉络前后细节的关心是正确的,但当这种关心扩展到一种偏执的程度进而排斥了最核心的内容时,就使广大对科学发展自身有兴趣的读者疏远了科学史。广大科学家和对科学感兴趣的人在历史方面的这种集体性记忆缺失是可怕的,因为科学没有了其历史,就好象人没有了记忆。哈里森(E.Harrison)还谈到,在另一个极端,反辉格式的倾向利用了无知的长处,把当今那些对过去无用的东西抛开(正象库恩要求科学史家要忘记他们所知道的科学那样)。而在利用无知的长处时,反辉格倾向就变成了一种自命不凡的形式,即科学史家具有了一种目光短浅的优越感,无视今日科学的成就。

80年代中期,美国科学史家柯恩(I.B.Cohen)在其研究牛顿的著作中,站在比较公允的立场讨论了这一问题。一方面,他指出:“我当然不提倡辉格式的科学史……毫无疑问,坏的、无用的或没有成果的思想同好的、有用的或富有成果的思想都是许多变革得到的结果。”另一方面,他同样明确地指出:“我认为牛顿的关于炼金术的见解或他的神学信念并不值得我们象注意他的《原理》那样一页一页地仔细研究。例如,倘若牛顿没有撰写《原理》,学者们会象现在这样对牛顿的炼金术的‘创造精神’感兴趣吗?”

纵观科学史家对此问题的反思,一个共同点就是,认为极端反辉格式的研究方法是不可能的,也是有问题的,但他们也不赞成极端辉格式的倾向,而是赞同两者的有机结合。克拉(H.Kragh)在其1987年出版的《科学编史学导论》中的观点似乎是结论性的。(克拉在其书中使用的术语是“与过去时代不符的”(anachronical)科学史”和“按过去时代进行研究的”(diachronical)科学史。这两者含义大致相当于辉格式的和反辉格式的科学史(克拉本人也这样认为)他认为,科学史不仅仅是历史学家同过去这两者间的关系,而是历史学家、过去和当代公众三者间的关系。反辉格式的历史将不能起到与公众交流的作用,它将倾向于仅仅走向细节,被动地对历史资料进行描述,而忽略了分析和解释。因此,彻底反辉格式的科学史不能满足人们对历史通常的要求,它也许能真正代表过去,但它也将是古董式的,除了少数专家之外,大多数人都难以接近。作为一种方法论的指南和对辉格式历史的解毒剂,反辉格式的编史学是必不可少的,但它只能是一种理想。历史学家无法将他们从自己的时代中解放出来,无法完全避免当代的标准。在对一特殊时期进行研究的初期,人们无法按那个时代自身的标准作评价和选择,因为这些标准构成了还未被研究的时代的一部分,它们只能逐渐得以揭示。为了要对所研究的课题有任何观点,人们就不得不戴上眼镜,不可避免地,这副眼镜必然是当代的眼镜。克拉的结论是:在实践中,历史学家并不面临在反辉格式的和辉格式的观点之间的选择。通常两种思考方式都应存在,它们的相对权重取决于所研究的特定课题。历史学家必须具有象罗马神话中守护门户的两面神(Janus)一般的头脑,能够同时考虑彼此冲突的辉格式与反辉格式的观点。

四、小结

限于篇幅,本章对有关辉格式科学史问题各方观点的述评是很粗线条的,未能就一些更细节性的问题(如“为什么没有……?”这种历史问题在反辉格式的科学史中的位置等等)进一步展开讨论,也没有利用各家著作中广征博引的大量科学史乃至一般历史的具体事例。但是,即使从这样一种概括性的回顾中,我们仍可总结出一些初步的结论。

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巴特菲尔德的确提出了一个在历史研究中(特别是在科学史研究中)十分重要的理论问题。虽然在不同的阶段人们对此问题的看法各有不同,但对此问题提出的意义和重要性却是一致肯定的。

其次,经过几十年的思考与实践,人们对此问题的认识不断深入。目前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在科学史中,既不能采取极端辉格式的研究方法,也不能因此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去采用极端反辉格式有研究方法。我们应在这两种倾向之间保持一种适度的平衡,或者说保持某种“必要的张力”,也许只有这样,才可能带来对科学史的真正理解与把握。

再次,西方科学史研究的发展经历了从辉格式的到反辉格式的再到两者统一的过程。这是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对反辉格式观点的全面接受,也是发展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我们并不能因为现在人们已认识到在某种程度上辉格式的研究方法在科学史中无法避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采取辉格式的研究方法。这正如萨顿等人的科学史观现在在西方虽已不再为人们普遍接受,但它对科学史学科地位的确立却曾起到过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样(科学史学科在我国的发展恰恰缺少这一阶段)。就科学史研究未来在我国的发展而言,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将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在西方,目前撰写科学史著作的主要有两大类人:一类是职业科学史家,另一类是对科学史感兴趣的科学家。如上所述,虽然近年来人们对辉格式倾向的问题有了重新认识,但伴随着科学史研究工作的职业化,专业科学史家的研究传统仍主要是倾向于反辉格式的。而对科学史有兴趣的科学家,由于没有受过正规的历史训练,再加上所受的科学文化教育这一背景的影响,则有较强的辉格式倾向。

编史学范文篇4

关键词:科技史;历史;历史哲学;科学主义;思辨理性

科技史是伴随着科学技术的产生和发展而出现的一门源远流长的人文学科。它首先是在科学家专业群体中产生的,它不仅较为全面地反映了科学技术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而且还集中地体现了科学家求真务实的独特和珍贵的人文精神。科技史与历史的关系不只是部分与整体的单纯形式关系,其中包含极为丰富的思想文化内涵。理解和把握二者之间的关系,不仅对科技史自身基础理论建设,而且对传统历史学思想和方法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尤其在帝王将相主宰历史的中国社会,它还将超出历史学科本身,对未来的思想文化与社会发展产生广泛和深远的影响。

一、“存在”视域中的本体论关系

历史首先是一种存在。然而它并不是某种可以直观地呈现在物理空间中的物质实体,而是一种呈现在时间关系中的属性存在。时间是历史所以存在的前提,如果不是引入时间尺度,则任何实体都将只有现在而不会有过去和未来;实体是历史所以存在的基础,如果没有实体在时间中的变化,则所有的时间都将会聚成为现在。历史之所以能够被识别而成为一种存在,正是由于实体在时间中所发生的某种变化。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原因,历史又表现为一种特殊的否定性存在,它不能够像科学家在实验室中所处理的物质实体那样重复发生。一切事物和现象稍纵即逝而成为一种历史。

现代哲学拒斥本体论问题,所以西方的历史学家们大都是历史的不可知论者,他们习惯于悬置存在问题,从而使得西方的历史概念重“史”轻“历”。《新不列颠百科全书》是这样解释历史的:历史“是一门研究事件(影响国家和民族的事件)的编年纪录之学科,它奠定于对原始史料的考证之上,并对这些事件的缘由做出解释。”[1]与西方不同,经验形态的中国哲学还没有能力给历史学家提供太多的理性教条。所以中国的历史概念是尊“史”重“历”。中国是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历史大国。国内目前流行的工具书基本上反映了国人的历史概念。《辞海》认为,广义的历史“泛指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包括自然史与社会史”,而狭义的历史“通常指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它们“是史学研究的对象”,而“一般说来,关于历史的记述和阐释,也称为历史。”[2]可见中国人首先考虑的是存在,其次才是关于存在的描述。这是一种直观的和朴素的实体中心主义的历史概念。虽然它在本体论上作出了一种承诺,然而浓厚的经验色彩则束缚了其历史视野,限制了中国人的历史空间。比较起来,《现代汉语词典》表述要更为全面,它认为历史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也指某种事物的发展过程和经历”。[3]尽管它还是一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唯像描述,却毕竟意识到了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之外还存在某种东西,只是没有明确表明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相互作用。

历史是一种时间性的属性存在,它表现为某种流变的过程。从实体方面来看,历史过程的主体包括自然界与人类社会;而从关系方面来看,则历史过程还要包括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相互作用:它一方面表现为自然界对人类的统治和奴役,另一方面则表现为人类摆脱种种奴役而在自然界中的解放。而且只有这种相互作用才能够更深刻地体现历史在时间中流变的本质。当然,这里并不是说没有人类社会就没有自然界中所发生的那些变化,而是说自然界中所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只有借助于这一相互作用才能够被识别从而成为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创生人类的那个所谓纯粹的自然界也是立足于这一相互作用获得的经验经由推测而成为历史的。所以从实践本体论的观点看,一部完整的历史应当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以及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这样三个方面。这种历史概念不仅超越了实体中心主义思想的束缚,消除了自然与人类、科学与人文之间的两极对立,更重要的是把人类的历史观从人类社会内部的尔虞我诈、互相残杀提升到了人类在自然界中寻求解放的共同事业中。

科技史从属于历史,它是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相互作用的产物。所以它既不能够被错误地归结为自然史,也不能够被简单地归结为社会史。自然史是指独立于人类的那个外在的和天然的自然界在时间中的演变过程,包括宇宙史,天体史,地球史,动物史,植物史等许多具体分支。它们首先是科学研究的对象,其次才能成为史学研究的对象。自然史的史料绝大部分来源于科学活动,它所以能够成为我们所谓的历史,是由科学研究加以确认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自然史研究领域中,科学与史学是直接合一的。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自然史也日益成为人类科学研究的一部分,甚至有人还把它看成科技史的一部分,这当然就更是错误的。社会史是指内在于人类自身的那个由人际关系所关联起来的社会在时间中的演变过程,它包括家庭史、家族史、民族史、国别史、世界史等众多的分支。它们首先在人类的感知中直接成为历史,而后才被纳入到历史科学中。许多人认为,科技人员是属于社会的,科学活动也是在社会中展开的,所以他们把科技史也看成社会史的一部分,这就未免失之浅薄了。因为我们也可以在同样的意义上接着讲,科技人员是属于自然的,科学活动也是在自然界中展开的,所以科技史也是自然史的一个部分。事实上,科技活动既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过程,也不是一个纯粹的社会过程。自然过程是一种相对自足的存在,而社会的意志性活动则无疑是对自然过程的一种否定。科技活动既是对以自由意志作为特征的社会非理性过程的一种否定,同时又是对自然理性的一种回归。历史正是通过自己的否定性在科技史中实现了它的自我认识。

科技史是历史自我认识的一种高级形式。在历史的本体论结构中,它处于自然史与社会史之间,隶属于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的相互作用范畴。人类社会所曾历经的种种自然灾难史,是自然界统治和奴役人类的历史,正是它开启了人类人化自然和人工自然的历史,迫使人类走上了一条摆脱奴役、寻求解放的智慧之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盘古开天地、羿射九日、女娲补天等,就是人类人化自然思想的早期萌芽。从神话史开始,经过巫术史与宗教史,历史在哲学史中开始了自己的理性认识,并最终在科学史与技术史中实现了它的自我认识。这里之所以说科技史实现了历史的自我认识,是因为科技史不仅谱写了自然界的历史,而且开启了人工自然的历史,第一次在实证的意义上描绘了一幅完整、系统和详细的历史全景图。如果说自然史所反映的是一个客观规律支配的世界,社会史所记录的是一个自由意志相互碰撞的世界,则科技史所描述的是一个介于自由意志与客观规律之间的世界,是一个从自由意志走向客观规律的过程,是人的自由意志与客观规律的一种和谐与统一。它不仅关联着自然界所发生的各种变化,而且直接关联和影响着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

科学技术是人类精神回归自然的一种方式,就其本质来说是反社会关系的,而且它从自然界所呼唤出来的巨大的物质力量对现存的社会关系来说也确实具有一种革命的意义。科技人员是科技史的主体,从物质的和世俗的层面来看,他们同其所生活的社会具有广泛和密切的联系,而从精神的和超越的层面来看,他们则同社会的其他成员具有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与人生追求。这就使科技史表现出了一种浓厚的和不同寻常的人文精神。科学与技术首先是科技人员的一种生存方式,是他们修身养性的一种形式。这在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和最杰出的能工巧匠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即使在现代为功利主义所主宰的所谓大科学和高技术社会中,真正的科技人员精神始终也还是面向自然而不是面向社会的。科学活动是这样,技术活动也是这样。所以,科技人员只有首先把自己的精神从社会人际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才能够使他们的思想伸向自然界的深处,欣赏到绝大多数人所无法观赏到的那种独特景观。这是在科技史的深处所隐藏的一条独特和永恒的规律或法则。

二、思维“建构”中的认识论分析

历史不仅是一种存在,而且是对存在的一种感知和描述。它是一种呈现在史料关系中的虚拟性存在。由于历史事件的流变性和否定性特点,人们通常所能够面对的就只能是关于历史事件的各种回忆和记录。事物和现象的稍纵即逝、不可重复性不可避免地把历史史料推到历史前台,人们只能根据这些史料重构人类已经逝去了的历史。在认识论的视野中,史料是历史所以存在的前提和基础,如果没有保存下来的史料,就没有任何可以知晓的历史;构造是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的关键,如果没有对于历史史料的梳理,历史就只能是一种僵死的文字堆积而不可能真正成为鲜活的历史。历史之所以能够被表述成为一种存在,正是由于史料在梳理的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某种内在一致性。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原因,历史又表现为一种可能性存在。它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绝对的真实,未来所发掘的新史料还将不断地丰富、完善和修正人们头脑中的历史,有时甚至重构正在传世的历史。

历史是一种呈现在史料中的摹本存在,它表现为某种史料之间的依存关系。传统史学非常重视收集历史史料。中文中的历史与英文中的History虽然侧重点有所不同,然而都同时指称历史过程与历史记录。司马迁把自己所撰写的从黄帝到汉武帝时代的中国历史称之为《史记》,而西方史学的奠基人希罗多德则把他描述希波战争的著作直接称为《历史》。历史史料是一种客观的存在。本来的历史作为一种在时间和空间中曾经存在的具体事件已经烟消云散了,人们只能根据那些历史记录在客观知识世界中再现那一去不复返了的历史。从原则上讲,史料在总体上应当内在、自足、唯一地蕴涵一种历史。这种历史无论同本来意义上的历史有多大的差别,人们也只能、而且必须把它作为本来的历史来追求。因为从认识论上讲,史料之外的历史是一个永远也无法知道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伪问题,其存在问题确实应当被悬置起来,不予理睬。然而史料之中的历史可知性与真实性问题则全然不同,尽管这种记录在史料中的历史仍然保留了历史自在之物的某些特点,但它却绝不能够继续被悬置起来;否则,史学将丧失自己的客观性和真实性追求而彻底蜕变成为一种文学。

历史是一种被建构起来的可能性存在。历史学家不仅需要考证和梳理历史过程遗留在客观知识世界中的种种历史史料,而且还必须综合各种史料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完整地再现一个感性具体的历史过程。任何一种历史都是在特定史料的基础上被建构起来的。由于不同历史学家所占有的具体史料不同,从而关于同一历史过程的描述就必然会有所不同。同时历史学家要超越有限的具体史料再现一个完整的历史过程,就不能不依赖于某种合理的推测与说明,对于可疑的或存在争议的具体史料还需要做出某种特殊的解释,从而也就不可避免地让不确定性侵入史料的梳理过程中。它必然要不同程度地牺牲历史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所以,任何一种历史所描述的事实上都只能是一个可能世界。然而这决不意味着在可能世界面前各种不同的历史一定是平权的。建立在不同史料基础上的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历史版本,其各自的竞争力与生命力一方面依赖于自己所赖以建立的史料本身的可靠性,另一方面则取决于它们相互之间的开放性及其对未来所出现的新的史料的包容性与适应性。把历史的建构性推向极端的建构主义是对历史的科学精神的一种反叛,在科技史中尤其不能认同。

首先,在形形色色的历史史料中,科技史的史料具有其显著的特点,其中历史记录与研究成果是同时保存的。科技史中不仅具有文字记载,而且同时具有与文字记载相应的思想成果和物质产品一起保存下来,里面有一些在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中还依然发挥着自己独特的和不可替代的作用。一般的历史事件过去了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当事人的回忆和记录很难再找到其它的旁证。然而在科技史中,大凡是值得记录下来的科技活动,就一定具有传世的东西存在,其中不同程度地保存着当时的历史,后人可以理性地加以解读。牛顿与麦克斯韦早已经成为历史,然而经典力学与经典电动力学仍然活跃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瓦特与法拉第也已经成为历史,可是蒸气机与电动机则继续构成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些鲜活的历史史料中,人们可以见证到当时的历史。当然文学史中也有类似的情况,然而文学作品的意义通常需要读者结合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加以阐发,而且不同的读者往往具有不同的解读,缺乏必要的确定性。科技产品则不同,它们的意义将由逻辑、符号与实物内在地和无歧义地规定在具体的概念、理论和产品中,从而永远都是确定的与历史的。尽管不乏一些后现代思想家热衷于把科技产品作为文艺作品加以解读,试图阐发其中所蕴涵的思想解放意义及其社会颠覆作用,然而最终则还是无法撼动它们的科学意义。

其次,科技史的史料不仅有其历史意义,而且同时还具有它的科学价值。科技史中不仅包含着人类科技活动的历史记录,而且包含着有关自然史乃至社会史方面极为丰富的历史信息,其中不仅保存着大量已经过去了的科学事实,而且隐含一定的科学问题、丰富的科学思想与独特的科学方法,从而它也就不仅是历史的,同时无疑也是科学的和现代的。竺可桢先生曾经把科学与历史结合起来开创了科学研究的历史方法,他的“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在世界上曾产生了巨大反响;席泽宗先生利用古新星记录证认超新星遗迹并判定其年龄也在天文学领域里产生了很大反响;吴文俊先生曾吸取了中国宋元时期数学的代数化和机械化特点,他首先将几何问题用代数方程表示,然后对代数方程组求解提出一整套切实可行的计算机算法,从而开创了机械化数学的新时代。中国拥有五千年绵延不断的历史史料。在中国科技史上虽然缺乏某种成熟的理论思维成果,然而却不乏方方面面的观测记录资料。全面、深入、系统地发掘和整理这些珍贵的历史史料无疑将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工作。实证主义曾试图把整个历史学变成一种经验科学,就像竺可桢先生在气象学方面所做的那样,它让历史哲学在其中去发现支配各种历史事件过程的一般规律。这种科学主义的宏伟蓝图虽然倍受中外某些人文学者的多方责难,然而它无疑是具有十分重要的科学价值与现代价值。

再次,科技史的建构是当代价值取向的,它的客观主义原则最终必然要表现为当代主义。如同自然史的时间具有其不可逆性一样,科技史作为科学知识的进化史也是不可逆的。萨顿认为科学“是人类唯一真正积累性的、进步的活动”,“是唯一可以反映出人类进步的历史”。[4]用恩格斯的话说,“科学就是这种谬误逐渐消除,或是更换新的但终归是比较不荒诞的谬误的历史”。[5]这种历史只要有所选择和取舍,其结果就必然是当代取向的。所以,坚持历史的客观主义原则最终就必然要选择历史的当代取向。就连以反历史的辉格解释著名的巴特菲尔德本人一旦进入科技史领域,也不能不选择当代的价值取向。事实上,按克罗齐的说法,“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6]这个判断在自然史与科技史领域里还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到了社会史领域中,当代价值被淹没在党派的阶级利益之中,人们已经很难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历史了。因此,辉格史的核心问题是党派利益,而决不是什么当代主义。所以客观地说来,反历史的辉格解释断然不能适用于科技史领域;否则,将会导致现代科学彻底丧失自己的历史,而这恰恰是形形色色的蒙昧主义者所企求的。至于那些“为历史而历史”的历史学家们所向往的所谓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不仅是一种不切实际的乌托邦追求,而且很容易导致历史学家丧失自己对现代社会的道义责任。当然在社会史领域中,这个问题仍然有其独特的价值。

最后,科技史的建构是主体性与客观性的统一,它截然不同于在其它历史中的建构。自然史是一个不依赖于人类意志的客观历史过程,它的建构是人类科学认识发展的一种产物,其建构性直接表现为它的客观历史性,或者具体说来,就是科学认识的阶段性;社会史是一个人类自由意志相互冲突的自然历史过程,它的建构往往伴随着强力意志的发展,其建构性首先表现为人类的主观性与阶级性;而科技史是一个主客体相互作用的历史过程,它是人类的自由意志与自然界的客观规律的一种历史性统一,是主体性与客观性的和谐统一。科技史的建构性集中表现在它的当代性这一缺省配置上。本来意义上的科技史只能是一部编年史。只要有选择和取舍,就一定会有建构问题。巴特菲尔德要求历史学家具备一种能够看到重要的细节与发现事件之间的关系与影响的天赋,以及领悟使历史过程得以起作用的整体模式的天赋。而所有历史建构的一个无法回避的硬约束就是作为历史过程结果的当代。倘若一种历史没有能够走向当代,则它无疑是历史学家们的一种历史幻觉与文学虚构。反辉格史的巴特菲尔德正是由于自己具备这样一种历史天赋,从而才更加无法回避科技史的当代取向。当前有一股史学思潮一方面以历史的建构性解构历史的当代取向,另一方面又以莫须有的历史客观性恢复所谓历史的本来面目,其目的无非是要把科学与宗教等一系列本质上对立的范畴淹没和消解在历史的琐碎细节之中,把科学淹没和消解在传统的社会历史文化之中,解除科学批判和改造传统社会历史文化的理性职能,为基督教文化垄断现代文明提供历史依据。事实上,科技史始终都是建构性与客观性的内在统一。作为一个现代人必须时刻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

三、“客观知识”传统之间的方法论分歧

历史作为人类思想的一种建构,内在地关联着一系列不同层次的理论和方法。它是一种呈现在思想关系中的建构性存在。这里方法是历史建构的工具,是历史所以存在的前提,没有一定的方法,不仅难以鉴别史料的真伪,而且更不可能澄清史实;理论则是方法得以运用的动力和指南,是历史所以存在的基础,如果没有一定的理论,方法将失去其灵魂而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之中。历史之所以能够被建构成为一种特殊的存在,正是特定的理论和方法共同运作的结果。科技史作为一种历史,在世界观和终极的意义上,无疑是应当同自然史与社会史共同分享一种统一的元历史理论与方法,然而在其具体操作的不同层面上,它常常具有一些自己独特的理论与方法,其中有些根源于科技史的本性,具有其内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有些则显然是由于学科发展的不完善所产生的。

首先,科技史是在科学家专业群体中产生的,因而其研究方法同科学方法之间具有一种天然的联系。科学研究中的分类、比较、分析、综合、归纳、类比、假说等逻辑思维方法和直觉、想象等创造性思维方法都曾被广泛地应用到科技史史料的鉴别、科技史事件的梳理与科技史过程的建构中。科技史研究虽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科学方法的应用却绝不仅仅局限于科技史领域中。事实上,科学研究中的绝大多数方法很早就已经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于史学研究领域中了。中国传统的史料学与考据学中就包含着多种科学方法的萌芽。清代乾嘉学派的训诂、校勘和类推就是以归纳为主兼及演绎,他们首先是广泛地收集例证,在头脑中形成通则,然后再用通则推演同类;而“理断”则是以演绎为主,是以常理推断某一史料的真伪。实际上,在乾嘉朴学中归纳和演绎是经常同时并用的。当然其间也常常交替穿插着分类、比较、分析、综合、类比等多种方法。顾炎武倡导的“实事求是”正是朴学精神的集中体现。梁启超就认为:“乾嘉间学者,实自成一种学风,和近世科学的研究法极相近”。[7]胡适也认为“清代的‘朴学’确有‘科学’的精神”,[8]他还把中国传统史学中提问、设答和证伪之术进一步提炼和概括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样一项重要的史学方法论原则。

从原则上讲,科学方法应当普遍地适用于整个历史学研究领域。因为历史学就其思维形式来讲,是一门非常典型的科学。这集中地体现在历史学所特有的怀疑、批判、求实和理性等科学精神方面。不同的是,科学处理的大都是即时和直接的观察材料,而历史学所处理的则大都是时过境迁的历史遗存。当然也有一些方法还存在着争议,例如演绎方法,迪昂就明确反对把演绎方法应用于史学,他认为“历史将永远不是演绎科学。”[9]不过西方人重视抽象的理论和建构,中国人重视具体的史料与方法;西方人重视先验的原则,而中国人更重视经验的实效。所以在两种不同语境中所说的演绎显然不在同一层面上。一般说来,任何一种具体的研究方法都存在着特定的适用范围,从而它总是有限的,然而不断发展着科学方法的总体则是无限的。目前所存在的问题似乎还不是如何在技术上确定各种方法的适用范围,而是科学与人文的背景冲突,反科学主义的实质是元历史理论与方法的主导权问题。记得金观涛曾把系统方法应用于中国历史研究,提出中国封建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假说,就颇受到一些历史学家的非议。当然这种问题只能在科学与人文的持续冲突中自然历史地解决。

其次,科技史作为历史自我认识发展的一个高级阶段,不仅是历史的,同时也是逻辑的,它是历史与逻辑的有机统一。作为人类关于自然过程的认识史,科技史是对主体与客体、人类与自然界相互作用过程的历史表述,它必须反映这一客观历史过程的内在逻辑。恩格斯在谈到逻辑与历史的关系时曾经讲到:“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10]恩格斯这里所说的“历史”,是本体论意义上的历史Ⅰ,是指客观世界现实的发展过程本身;而“逻辑”则是广义上的逻辑,泛指人类的理性认识过程。作为事件的历史Ⅰ已经消失了,然而作为史料的历史Ⅱ保存下来了;同时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关于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的研究还揭示了隐藏在历史过程背后的一些重复的和稳定的关系,以这些普遍的历史规律作为基础梳理历史史料,可以揭示出特定历史阶段起作用的特殊规律。历史研究首先应当在思想上理性地把握历史Ⅱ中所蕴涵的内在逻辑,然后再以这一客观逻辑作为蓝图在思想上建构一种具体的和丰满的历史Ⅲ。这就是所谓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它应当作为编史学领域一项总的方法论原则。

在科技史领域,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具体地体现为逻辑主义编史学纲领。无论是萨顿和李约瑟的编年史,还是柯瓦雷与巴特菲尔德的观念史,本质上都是逻辑主义的。从亚里士多德到伽利略、从哥白尼到牛顿,从牛顿到爱因斯坦,既是一个历史流变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科学思想逻辑演化的过程。吴文俊教授利用计算机甚至从开普勒运动三定律中自动推导出了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所以如果说编年史还是萌芽状态的逻辑主义,则观念史直接就是完成了的逻辑主义。二者彼此表里呼应,互为补充,共同构成科技史的主体。有一些科技史家被埋葬在历史的史料中丧失了理智,似乎不把牛顿的炼金术编进科技史中就是歪曲了历史本来面目的辉格史;还有人热衷于张扬科学的宗教起源。这都是非常可笑的事情。不过在社会史领域,情况就要复杂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总是不可避免地表现为历史主义编史学纲领。这一方面是由于以自由意志相互冲突作为特征的社会历史过程本身的逻辑就不是很明朗,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人们自身无法排除的利益关系,从而使得社会史领域充满了难以捉摸的复杂性。要超越这种复杂性必须超越社会历史过程本身,把它作为一个自然历史过程来看待。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就是社会史领域中这样一个卓有成效的逻辑主义编史学纲领。

再次,科技史的思想基础应当来自于历史,而不是哲学,它是一门历史科学。然而由于科技史与科技哲学长期的暧昧关系,使它不同程度地背离了历史的科学精神。尽管“没有某种理论偏见的历史是不可能的”,[11]然而历史科学的基本精神是实事求是,科学的客观性原则就是要把偏见降低到最小。相反,哲学家则常常是一些制造偏见的高手,哲学中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偏见。尤其是当科学哲学发展到连科学家都不想接近的时候,科学史家就更是没有理由同这种东西联姻了。早在19世纪时,坦纳里就曾注意到一些科学哲学家在研究培根和笛卡尔等历史人物时,其特有的哲学偏见致使他们离开了真实的历史,从而变得“非历史”了,所以他提醒历史学家要警惕“科学的哲学”。随着逻辑实证主义的兴起与科学史的社会建制化,科学史与科学哲学开始彼此自觉地疏远了。然而历史主义的兴起又吹起了层层波澜。拉卡托斯所谓“没有科学史的科学哲学是空洞的;没有科学哲学的科学史是盲目的”,[12]其实是在现代哲学社会学化的历史背景中出现的一种谬论。它不仅断送了科学哲学,而且扰乱了科学史。有人曾经这样评价拉卡托斯的这一命题:“由教条的自命不凡的科学哲学所支持的科学史要冒双倍盲目的风险,而由党派的科学史支持的科学哲学则要同时冒盲目和空洞的风险!”[13]以至于就连库恩这样的著名的老牌历史主义者也认为,按照哲学理论“重建”历史的做法“可能会成为编造历史的借口”,[14]而且“为哲学而写的历史,往往几乎不是历史”。[15]

然而,科技史真是同哲学水火不容吗?恰恰相反。真正的历史需要一种真正的哲学。这种哲学是一种恬静无为的哲学,它应当是超越历史的演变过程而不是陷入其中;它应当是客观的和理性的,而不是主观的和武断的。倘若科技史不得不依赖于某种哲学的话,则它应当回归一种元史学或历史哲学,而不是科技哲学。而真实的情况正如美国科学史家费诺乔罗已经指出的,迄今为止所有希望担任这个角色的人都没有成功。同时,真正的科学哲学也不是像历史主义者所向往的那样利用概念逼近真实的历史。无论科学哲学家如何努力逼近科学史实,它也绝不可能代替科学史的认识,反而科学哲学自身的价值在这种迎合科学史的逼近中丧失殆尽了。杜赞奇认为历史是反理论的,“历史学可能是唯一一个不反思自身假设的学科,而且很可能还是习惯上不作自我剖析的学科。”[16]这种说法虽然过于绝对化,但是至少可以提醒历史学家警惕哲学家的圈套。哲学家不要自作多情地贴近历史,哲学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逻辑的,它是人类思维的一种自由创造。默多克有一种说法颇有启发意义。他说哲学家的讨论几乎从来不和历史学家的工作“相符”,然而科学哲学对于科学史的价值恰恰在于这种“不符”。换句话说,哲学也正是由于它所带来的与历史的“不符”而成为有价值的、启发历史分析的工具。[17]显然历史主义科学哲学家的理想同这样一种价值是相去甚远的。

最后,科技史可望通过外史的扩展走向社会史领域,最终实现整个历史科学理论与方法的统一。本来意义上的科技史应当是内史,是科技思想的演化史。外史的性质则比较复杂:一部分可以作为内史的扩展,例如萨顿的《科学史导论》和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等,它们原则上可以纳入逻辑主义的编史学纲领中;另一部分属于社会史的延伸,例如默顿《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和贝尔纳《科学的社会功能》、《历史上的科学》等,严格说来,这一部分应当作为社会史专题研究,它们在原则上可以纳入历史主义的编史学纲领之中。一般说来,前者的研究方法要较为规范,而后者则是五花八门。从总体上看,科技史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理论和方法,缺乏统一的评价标准。这里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各种研究方法跨学科应用的试验区,是各种外来的方法生死角逐的战场。而任何一种方法在科技史领域中应用的合法性并不取决于它在理论上的自我证明,而取决于统一的历史科学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以逻辑主义为纲领的科技史和以历史主义作为纲领的社会史之所以可能实现沟通,一方面是由于科技史的内史可以通过外史横向扩展自己的外延,展示自己的多样性;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社会史也可以通过自然主义化纵向收缩自己的内涵,增强自己的理论性,使其能够被纳入逻辑主义的纲领之中,进而实现历史与逻辑的真正统一。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绝大多数场合都把科学技术连在一起使用而不加区分,这是由于科学理论中内在地蕴涵着技术原理,从而技术原则上应当作为科学的一种应用,尽管许多技术事实上都出现在科学之前。

四、社会“利益关系”中的价值论批判

历史中蕴涵着价值,它归根到底是一种价值性存在。无论是本体论意义上的历史Ⅰ,还是作为一种史料而存在的历史Ⅱ,抑或是作为一种思维的建构物而存在的历史Ⅲ,本质上都是一种价值性存在。这里价值是一个关系范畴,它隶属于主客体相互作用过程之中。其中主体的历史需求是历史价值存在的前提,正是这种需求把历史的可能意义加以肯定并转化为现实的形态,没有主体需求的这种肯定和转化作用,也就无所谓历史的价值;而历史的客观属性是历史价值存在的基础,是历史价值的一种载体,没有这样一种属性,历史价值将会失去它的依托,从而也同样无所谓历史的价值。人类出现之前或迄今依然独立于人类的天然自然史之所以具有价值,不仅是由于历史内在地蕴涵着人化自然史与人工自然史的可能性,而且更重要的则是由于人类的存在本身已经把这种可能性转化成为现实性。历史正是在主客体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不断地生产着人类的历史需求并不断地满足这种需求的。它是一个以人类作为核心的价值增值过程,而科技史是历史价值运动的一个制高点。

首先,科技史是全部人类文明史的轴心。人类的文明是人类在摆脱种种自然奴役的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从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从钢铁时代、电力时代到信息时代,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从天然自然、人化自然到人工自然,标志着人类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和水平。而科学技术则始终是推动文明发展的革命性力量。萨顿曾经呼吁历史学家在把注意力从政治史与军事史相继转移到文学史、艺术史、宗教史和经济史之后,再进一步转移到科学史中来,因为“科学是我们精神的中枢,也是我们文明的中枢。它是我们智力的力量与健康的源泉”,[18]“文明史应该主要集中于科学史。”[19]而“科学史的目的是,考虑精神的全部变化和文明进步所产生的全部影响,说明科学事实和科学思想的产生和发展。从最高的意义上说,它实际上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其中科学的进步是注意的中心,而一般历史经常是作为背景而存在。”[20]事实上,科学技术不仅是创造了光辉灿烂的人类文明,而且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科学技术还在创造和扩展着历史本身。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没有印刷术,不可能完整地保存如此丰富与珍贵的历史史料;如果没有音像制品,也不可能轻松地拓展如此广阔和充实的历史空间;如果没有互联网,如果没有现代科学与技术,历史或许将永远尘封在历史学家的书斋里,而不可能进入人们的社会生活中。

其次,科技史是地方性知识全球化的历史,是我们理解世界历史和把握全球化发展的重要思想基础。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文化,塑造着自己丰富多彩的内在精神世界,然而它们所面对的却是同一个自然界。科学技术是人类理性同自然界相互作用的产物,是人类理性超越各种不同精神世界回归同一的自然界的结果,是全人类集体智慧的结晶。按照萨顿的说法:“科学从根本上说是国际性的,或许我们应该说它是超越国度的。”[21]李约瑟则把人类科学的发展形象地描绘为一个“朝宗于海”的过程:“不同文明的古老的科学细流,正像江河一样奔向近代科学的大海。”[22]因为人类是统一的,自然界也是统一的,作为自然界在人类精神中的镜像的科学技术也必然是统一的。统一的科学技术为统一的世界历史提供了一种发展的可能性。科学技术的求真务实与分工协作精神不断地破除民族国家所固有的狭隘视界,推动全球经济的一体化发展,创造着统一的世界历史,使越来越多的民族国家的历史不仅是民族的,同时也是世界的。科学技术是人类文明的基石,是世界历史全球化发展的动力。一般说来,民族国家对于科学技术、尤其科学精神普世价值的认同与接纳程度,是其历史走向世界历史的一个重要标志。只有具备浓厚科学精神的民族,才能昂首阔步地面向全球化的世界历史大潮;否则,必然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拒斥全球化,并最终走向反科技。近年来形形色色的所谓地方性知识的流行以及世界各地反科技与反全球化思潮的风起云涌也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

再次,科技史是人类智慧逻辑演进的历史,是人类在这种智慧演进中逐渐摆脱奴役和寻求解放的历史,是逐渐消解与颠覆传统历史价值观的历史。萨顿曾反复强调过:“科学活动是人类最主要的创造性活动,不只是在物质上,而且在精神上。”[23]科学技术不仅是能够把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而且可以使人类从此摆脱种种精神奴役。一部科技史就是人类逐渐战胜迷信、摆脱神像、告别奴性、走出蒙昧的历史。按萨顿的说法,“科学史是人类的统一的历史、人类的崇高目标的历史和人类逐渐得到拯救的历史。”[24]“我们的主要目标不是简单地记录孤立的科学发现,而是解释科学思想的进步和人类觉悟的逐步发展,理解并扩展我们在宇宙进化中的职责地位。”[25]这样一种宏伟的目标还将使科学家进一步摆脱狭隘的自我利益的内在精神奴役成为一个截然不同于传统历史主体的崭新的人类。爱因斯坦曾讲过:“一切宗教、艺术和科学都是同一株树上的各个分支。所有这些志向都是为着使人类的生活趋于高尚,把它从单纯的生理上的生存的境界提高,并且把个人导向自由。”[26]“照亮我的道路,并且不断地给我新的勇气去愉快地正视生活的理想,是善、美和真。”[27]而这样一种天地境界则显然是在以往的帝王将相尔虞我诈的历史中所不可能存在的。科技史是科技活动的历史,是科技劳动者智慧和创造的历史,它无疑是对人类传统历史价值观一种根本性颠覆。

最后,科技史中蕴涵着一种新的和科学的人文主义。这种人文主义并没有传统人文主义的豪言壮语,然而却更加求真务实、客观公正;它也没有传统人文主义那种贵族化的浪漫情怀,但却更加积极进取、无私奉献。它是一种以人类作为终极关怀的、既具有浓厚理想主义色彩然而却又是大众的、理性的和世俗的人文主义。这是我们在科技史以外的其它历史中难以看到的。萨顿毕生致力于利用科学史来弘扬和传播这样一种科学的人文主义。在他看来,“无论科学活动的成果是多么的抽象,它本质上是人的活动,是人的满怀激动的活动。”[28]“科学只不过是自然界以人为镜的反映。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始终是在研究人,因为我们只有通过人的大脑才能理解自然,然而,我们同样也可以说我们一直是在研究自然,因为没有自然我们无法理解人。”[29]“每一个科学思想,无论它多么神秘,从其诞生到成熟都彻底地是人性的。由于它的最终表现是无生命的抽象形式,因而否定它所固有的人性,那就如同因为我们只是通过冷漠的印刷字体了解诗歌的人性,就因此否认诗歌具有人性一样愚蠢。科学也像其它人类活动一样充满生机,正是由于产生它的特殊活动是最高级的活动之一,它充满了最高级和最纯洁的生命力。”[30]因此,一个真正的人文主义者必须能理解科学的生命,正如他必须理解艺术的生命一样。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萨顿的理想和愿望并没有能够实现,科技史中的这种科学的人文主义或者说新人文主义至今依然风雨飘摇在人类社会历史的惊涛骇浪之中。

参考文献

[1]ThenewencyclopaediaBritannica.15thed.Chicago:EncyclopaediaBritannicaEducationalCorp,1977.

[2]辞海(上)[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334.

[3]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700.

[4][13][17]转引自刘兵.克里奥眼中的科学[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6.36,67,68.

[5]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89.

[6]贝奈戴托·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与实际[M].北京:商务引书馆,1997.1.

[7]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28.

[8]胡适.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A].参见欧阳哲生.胡适文集(第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88.

[9]转引自李醒民.略论迪昂的编史学纲领[J].自然辩证法通讯,1997(2).

[10]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22.

[11][12]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166,141.

[14][15]库恩.跛子与瞎子:科学史与科学哲学[J].自然科学哲学问题丛刊,1981(2).

[16]杜赞奇.历史为什么是反理论的[A].参见黄宗智.中国研究的范式问题讨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9.

[18][19][23][28][29][30]萨顿.科学史和新人文主义[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124,106,48,38,29,122-123.

[20][21]萨顿.科学的生命[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30,24.

[22]李约瑟.世界科学的演进[A].李约瑟文集.沈阳:辽宁科技出版社,1986.195.

编史学范文篇5

历史研究是通过对特定的时间、地点、发生的历史事件进行分析和综合,以揭示和总结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推动社会发展,可以提供历史研究作为证据的主要是档案史料。史书和地方志是一个政党、一个国家进行政治斗争不可缺少的材料,编史修志是我们科学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编史修志最可靠的材料也是档案。所以说档案是进行历史研究和编史修志的第一手史料。西汉司马迁的《史记》和东汉班固的《汉书》这两部我国古代的名著,编修时都大量地利用了档案史料。

我国具有悠久的编修史志的传统,内容之丰富,卷宗之浩繁为世界各国罕与伦比。据有关学者统计,我国历史地方志有一万多种,达十万多卷。我国编史修志之所以发达,与利用了大量的地方档案史料是分不开的。档案史料是编史修志的重要依据。

档案又是国家进行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外交、文化教育等的重要凭证。我国各级档案部门以及民间数量巨大的档案是我们民族的财富,档案记载了许许多多的历史事件和社会现象,内容十分丰富。我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疆域辽阔的多民族国家。明清档案中有大量文书、地图载明我国的领土海疆。解放以来这些档案为我国与友好的邻国划分边界提供了大量可靠的依据。一些帝国主义分子和霸权主义者歪曲历史,制造谎言妄图侵占我领土和海岛,但谎言代替不了事实,我们保存的大量有关档案和图籍是揭露这些谎言和捍卫我国领土的极好材料。

我国进行大规模经济建设中,如治理黄河、长江、海河等河流历史上最大的洪水流量和最小的枯水量,成为设计三门峡水库、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重要依据。在发展农业中也大量利用档案中晴阴录等材料,从而掌握了近百年来气候变化规律和水旱灾害情况,为制定我国农业发展规划提供了有益的资料。我国是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文化古迹遍及全国,成为中外游客观光游览的胜地,而这些古迹每届修缮和陈列展览,也都要利用大量历史档案。

档案不仅是国家进行经济、文化建设的可靠依据,同时还是文学创作的重要素材。许多文学创作的实例表明,档案史料所反映的史实曾对作品的取材、情节构思起过重要的启迪甚至是凭证作用。中国作家姚雪垠写《李自成》时,也是阅读了大量的档案材料的。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

二、档案是社会实践活动的真实记录,同时又是新的社会实践最可靠的凭证和依据。在两个文明建设中档案发生的效用与日俱增。正确地继承前人的经验,有批判有分析地运用档案材料,是实事求是地进行工作,克服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和防止思想僵化的较好途径。档案是在生产实践和社会实践中产生的,它客观地、真实地记载者各阶段的活动,铭刻着历史上的千秋功过,保留着真切的历史标记。在蓬勃发展的现代化建设中,广泛地利用档案已成为党的工作和社会各方面的迫切需要。党为刘少奇同志平反、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编辑《选集》《选集》等都利用了大量的档案。社会实践产生了档案,并赋予档案丰富的内容,这就决定了档案是总结经验、交流技术、落实政策、配合并服务于党的各项工作的重要条件。

档案馆保存的档案内容丰富,形式多样。档案中记载着各机关工作活动的情况、成果、经验和教训,为落实政策、平反案件、配备领导班子、交流技术、总结经验等提供了大量可靠的凭证。某市剧团一位编导,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当时他认为一切全完了,于是便悄然到内蒙一边远地区隐居,连亲友也不知道他的去向。1982年人口普查,解放军才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山区发现了他,并向他宣传了党的政策,他这才给原单位发信要求复查他的问题。原单位派人查了几个月毫无结果,最后找到档案馆,档案馆提供了他被错划右派的全部材料,问题解决后,该人无限感慨地说:“是档案救了我。”

各级领导干部利用档案可以增加知识,对于顺利完成各项任务也是大有裨益的。历史明君贤相以及有远见有作为的政治家、革命家,他们从切身体验中赋予档案以“文化财富”、“知识宝藏”、“历史舟车”等崇高美好的名称。在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和以为领导的中国革命胜利前后都采取了接管档案,保护档案,统一管理档案的有效措施,这是十分英明的。最近党中央、国务院对全国档案工作会议的报告作了重要指示:档案是历史的记录,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

档案工作是很重要的专业事业,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开展历史研究,进行各项工作的必要条件,而且是维护党和国家历史真实面貌的重大事业。因此充分的发挥档案的作用,为两个文明建设服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目前在档案工作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有以下几方面:一是库房问题。有的单位档案房简陋、潮湿,致使档案材料因长期受潮发霉而纸张变质、字迹模糊,或是档案遭受虫蛀、鼠咬;二是人员问题,有的单位档案无人管理,或是只派些老、弱、病、残应付,这些单位不注意留存档案,也不想利用档案,“只要机器转,什么档案不档案”;三是有的由于管理不科学,致使鱼龙混杂,玉石不分,用时查找不到,使一些“真材”没有“用武之地”,躺在卷柜“睡大觉”;四是不少人不了解档案在整个社会中的重大作用。

编史学范文篇6

一、统一认识,把口述档案征集工作摆上议事日程。

征集口述档案,对于拓宽档案资源渠道,丰富档案馆藏档案,弥补文字记载不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做好口述档案征集工作是社会发展的需求,是编史修志、学术研究的需要,也是被访者和档案工作的需要。90年代,由市委宣传部发动并牵头组织的《江苏人民革命斗争群英谱·*分卷》的征编出版工作,为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提供了生动教材,也为口述档案的征编工作积累了丰富经验。因此,各镇场要把口述档案征集工作作为精神文明建设和档案工作的重要内容来抓。要通过会议、新闻媒体等各种途径做好征集口述档案的宣传工作。

二、领导重视,要为口述档案征集工作提供保障。

口述档案征集工作得到市委领导的高度重视,明确由市委宣传部牵头组织,由市委宣传部、档案局、党史工作办公室、市关工委的主要领导和各镇场分管书记组成市口述档案征集工作领导小组(见附件)。

各镇场除明确分管领导外,应组建好一支口述档案征集员队伍,充分发挥好“五老”(老党员、新四军老战士、老乡镇干部、老教师、老编史修志人员)的长处,推进口述档案征集工作有序开展。同时,要为口述档案征集工作提供必要支持,帮助解决必须的工作经费、工作条件和文字打印等问题,切实调动和保护征集人员与被征集人员的积极性与责任心。

三、落实责任,确保口述档案征集工作的成果与质量。

市口述档案征集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要加强指导和服务,做到勤指导,勤检查,勤联系,并定期向领导小组报告工作。领导小组对口述档案征集工作应及时提出指导意见,帮助协调解决有关问题,推进口述档案征集工作的顺利进行。

编史学范文篇7

一、提高认识。

中共中央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党史工作的意见》这是党的历史上由党中央的关于党史工作的第一份重要文件。意见》指出,去年6月。党史方志工作是党和国家的一项具有全局意义和深远影响的工作,党的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党和国家工作大局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做好新形势下党史县志工作,对于运用党的历史经验和总结党的新鲜经验,提高党治国理政水平,继续解放思想、坚持改革开放、推动科学发展、促进社会和谐;对于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始终保持党的先进性;对于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建设马克思主义学习型政党,提高广大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素质和能力;对于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局面,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具有“存史、资政、育人”三大功能。通过编史修志、读史用志,编史修志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有助于各级领导干部了解过去、把握现在开创未来,有助于更加牢固地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进一步提高执政能力和领导水平。因此,各级各部门一定要进一步统一思想,充分认识党史县志工作的重要性,进一步明确编史修志是弘扬先进文化、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发展生产力、加快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提高领导干部自身素质和执政水平的需要。要站在全局的高度,进一步发扬优良传统,勇于克服困难,切实增强做好党史县志工作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努力开创我县党史县志工作新局面。

二、突出重点。

以党史二卷本征编和二轮修志为重点,全县各级各部门要坚持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解放思想,开拓创新,不断拓宽党史县志工作发展领域,推进党史县志成果转化,为全县经济社会发展服务。

加强党史资料征研工作。重点加强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史资料征编工作,一以党史二卷本征编为重点。统筹考虑,着手准备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党史资料征集和编研工作,系统整理,形成专题。此基础上,认真研究制定《中国共产党县历史》二卷本编写计划和篇目,争取早日进入编写阶段。要尽快将征编任务分解落实到部门、单位,各承担专题资料编写的单位要落实一名领导具体负责,并确定专人按要求认真编写,党史县志部门要全面加强督促指导,确保按时完成工作任务。同时,要积极开展各种行之有效的党史宣传教育活动,各级党委要按照建设学习型政党的要求,广泛深入开展党史学习活动,进一步加强党史知识学习教育,积极组织广大党员特别是青年党员学习党的历史,对入党积极分子进行学习培训,使他掌握基本党史知识,不断提高广大党员、干部的素质和能力。党史县志部门要充分利用所掌握的党史县志资料,开展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宣传教育活动,扩大党史县志交流,积极推进党史县志成果转化。要充分利用重大节日、重要党史人物和重要党史事件纪念日,采取报告会、座谈会、知识竞赛、电视专题片、资料展览以及网络宣传等多种形式,广泛开展宣传党史县志学习教育活动,增强史志宣传的科学性、严肃性、权威性、有效性。

加强《年鉴》和专业志编写工作。一要抓好二轮修志工作。二轮修志时间跨度大、标准要求高,二以二轮修志为重点。党史县志部门在编写过程中,要认真总结第一轮修志工作经验,按照“发展要有新思路、改革要有新突破、开放要有新局面、工作要有新举措”要求,理论和实践、内容和形式、方法和手段等方面大胆创新,更加准确、深刻地反映近20年来我县经济、政治、社会以及人们思想观念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广大党史县志工作者要以对历史负责、对现实负责、对未来负责的科学态度,深入实际调查研究,掌握翔实资料,坚持把质量意识、精品意识贯穿于续志工作的全过程。党史县志办公室要在志书篇目设计、资料搜集、供稿总撰、评审出版的每一个环节,严把政治关、保密关和重大史实关,努力做到思想性、科学性和资料性的统一,全面提高志书的科学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同时,要按照编纂计划制定时间表,确保续修《县志》按期顺利出版发行。二要抓好《年鉴》编写工作。严格按照一年一鉴原则,按年度认真组织编写,各部门、各单位要密切配合,大力支持,切实把2010年的年鉴编写工作拿在手上,放在心上,落实在行动上。要积极支持鼓励各镇、各部门入编彩页,丰富年鉴内容,增强年鉴的可读性。三要抓好部门专(行业志编修工作。全县成立10年以上的单位,原则上都要编写专业志,以前编辑出版较早的要续写专业志。各编写单位要按要求认真组织编写,也可聘请专业人员编写。党史县志部门要把专业志编修工作拿在手上,制定详细编写规划,切实加强督促指导,严格审核程序,保证志书质量,确保优先为二轮县志编修提供资料的前提下,力争“十二五”末基本完成所有部门专(行业志编修出版任务。

不断促进史志成果转化。围绕党委和政府的中心工作,三以拓宽党史县志工作发展领域为重点。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充分发挥党史的资政作用。党史县志部门要把以史资政作为一项重要任务,积极开展服务大局、贴近现实的资政专题研究,为各级党委提供咨询服务。要紧紧围绕我县“十二五”规划,研究和总结党在不同历史时期如何保持党的先进性、代表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经验,为党的建设提供历史借鉴。要进一步创新工作方法,采取撰写资政报告、召开资政研讨会等形式,为领导决策提供有价值的资政信息和资料。要把首届修志工作积累的成功经验和外地行之有效的做法吸收进来,切实做到依法修志,要将用志和修志放到同等重要的位置,创造修志、用志的良性互动机制,把修志与实现我县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目标紧密联系起来,从现实生活中汲取精神动力,增强服务社会、参与地方文化建设的意识,积极主动地推动全社会读志用志,搞好党史县志成果的开发利用,逐步把我县党史县志部门建设成为地方文献中心、地情资料中心、区域研究和课题研究中心,共同续写好改革发展的新篇章。

三、加强领导。

各级各部门要高度重视,党史县志工作是一项涉及面广、工作量大、任务繁重、质量要求高的系统工程。切实加强领导,强化责任,为高质量完成党史县志工作各项任务提供坚强保障。

切实加强对党史县志工作的领导。各部门、各单位主要领导要亲自安排部署,一要加强组织领导。继续坚持“党委领导、政府支持、党史县志办组织实施、社会各界参与”工作机制。亲自督查指导,亲自解决问题,并确定一名领导分管党史县志工作,切实将党史县志工作列入议事日程,与中心工作同安排、同检查、同考核。努力形成主要领导重视、分管领导负责、工作人员落实和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的良好工作格局,确保新一轮修志工作顺利推进。

按照全县续修《县志》工作计划和篇目分工要求,二要加强协作配合。各部门、各单位一定要树立大局意识。认真做好资料整理和供稿工作,切实做到及时衔接、协调沟通、配合紧密。党史县志办公室要充分发挥职能作用,认真担负起组织协调和编纂指导的职责,主动督促指导各部门、各单位工作,及时掌握工作动态,及时协调解决问题,确保工作任务圆满完成。

编史学范文篇8

一、浙东学派与浙东史学

在浙东这个地域范围内,自宋代以来出现了诸如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以杨简为代表的“四明学派”、以王守仁为代表的“姚江学派”、以及黄宗羲开其先,万斯同、全祖望继其后的史学流派,这些派别历来被称作“浙学”、“浙东学派”、“浙东史学”。

各种名称的出现是与一定的历史时期相联系的。最早提出“浙学”的是朱熹。朱熹说:“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当时的永嘉学派、永康学派、金华学派在思想上相通,都讲求功利,与朱熹有较大的分歧,朱熹将它们统称为“浙学”。至明末清初,浙西顾炎武异军突起,与黄宗羲并称为开国儒宗。“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注: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二《浙东学术》。),浙学遂有“浙东”、“浙西”之分。首倡“浙东学派”的是黄宗羲(注:《移史馆论不宜立理学传书》,见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第一卷,齐鲁书社,1985年版,第177页。),及至有清一代,史学领域为浙东学派所独擅,如梁启超所言:“浙东学风,自梨洲(黄宗羲)、季野(万斯同)、谢山(全祖望)以至章实斋(学诚),厘然自成一系统,而其贡献最大者实在史学。”(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故这一学派又被称之为“浙东史学”亦顺理成章。

诚然,“浙东学术”和“浙东史学”还是有差别的,“学术”的范围比史学大,并包含了史学。但浙东学术的精髓在于史学,这已是历代学者所公认的。朱熹所说的“浙学”,就是偏重在史学上说的。他说:“浙间学者推尊《史记》,以为先黄老,后《六经》,此自是太史谈之学”(注:《朱子语类》卷122。)。又说:“伯恭(吕祖谦)之学大概尊《史记》,不然则与陈同甫(陈亮)说不合。同甫之学正是如此”(注:《宋元学案》卷52)。章学诚说:“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于史”。又说:“南宋以来,浙东儒者,讲性命者,多攻史学,历有师承。宋明两朝,记载皆稿荟于浙东,史馆取为依据。”因此可以这样说,对浙东学派的研究离不开对浙东史学的研究,而浙东史学,又是有特定的学术思想所指导的史学。

从陈训慈1931年《清代浙东之史学》一文问世以来,“浙东史学”作为一个学术范畴进行研究,已被后来的学者所认同和接受,不少史学著作对浙东史学有专题介绍,一些学者开始注意它的源流。

笔者认为,作为史学流派,浙东史学就其形成与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浙东史学形成于南宋。南宋时期,是浙东地区社会剧烈变动时期。政治上,朝廷偏安江南,民族危机十分严重;经济上,商品经济有所发展,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受到冲击;学术上,学无统绪,理学家空谈性理,无法解决现实的政治经济问题。浙东学派的各个分支,永嘉学派、金华学派、永康学派,虽有不同的师承,但在同一时期、同一区域,面对同一社会问题,形成了在学术上有相同旨趣的流派。叶适、陈亮、吕祖谦等浙东学者都积极参与政治,他们或伏阙上书,反对屈辱求和;或身临前线组织抗金,具有强烈的民族精神。在严峻的现实问题面前,他们反对理学家空谈心性义理,提出学术经世。他们经史兼治,注重历史研究,强调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为现实服务,完成了从心性义理之学到经制事功之学的转变。南宋是浙东史学的形成时期和第一个高峰期。

第二个阶段:清代前期是浙东史学的又一个高峰。南宋以后,朱熹的理学逐渐取得统治地位,影响整个意识形态领域。浙东学术的发展受到严重的影响,元明时期的浙东史学,虽有胡三省、宋濂等史学家的成就,但总体上看处于低谷时期。及至明代中后期,王阳明崛起于姚江,泛滥诸家,批判朱子理学的教条,主张经史合一,学术思想领域开始活跃起来。明末清初,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资本主义萌芽已有相当的发展,民族矛盾、阶级矛盾错综复杂。余姚黄宗羲师从王阳明弟子刘宗周,得王学之传,兼取各家之长,开创一代学风。他继承南宋浙东学术的事功传统,主张经世致用,把历史研究与当世之务结合起来。万斯大、斯同兄弟是黄宗羲的高足,万斯同以布衣领明史馆,独尊史法;全祖望私淑黄、万,奔走山海之间,搜讨遗音,表彰先哲;邵廷采亦尝问业于黄宗羲,尤善言明末遗事。至乾嘉时期,考据之学盛极一时,浙东仍有邵晋涵、章学诚出,继承黄宗羲之统系,形成浙东史学的第二个高峰。

浙东史学的第三个高峰是在二十世纪初。由于民族危机的刺激,革命思想的推动,西方新思想、新学说的输入,中国学术界出现了急剧变化的新局面。一批进步的思想家以史学为武器,用以分析历史与现实问题,寻找救国的道路。在浙江,温州有宋恕、陈黻宸、孙诒让等人,他们的学术思想远承南宋陈傅良、叶适的永嘉学派,近袭清初黄宗羲的学说。绍兴蔡元培受同里平步青、李慈铭影响颇深。戊戌后到杭州筹办师范学校,结识陈黻宸、宋恕、章炳麟,过往频常。章太炎原名炳麟,因仰慕黄宗羲(太冲)、顾炎武,故别号太炎。原籍余姚,世居余杭,尝自称余姚人(注:《余姚文史资料》第二辑有《章太炎为何自称“余姚人”》一文。)。其思想感情、治学方法都与浙东学派相近,世人亦把他看作浙东人。如宋恕在《日记》中称其为“余姚”(注:《宋恕集》第935页。)。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说:“炳麟少受学俞樾,治小学极谨严,然固浙东人也,受全祖望、章学诚影响颇深”。他们以杭州、上海为中心,过从甚密,或促膝相谈,或信件来往,学术旨趣,皆究心于史。浙东史学此时又呈现出新的景象,成为当时“新史学”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浙东史学的成果

以往论浙东史学成果,大多局限于清朝宁、绍一带的黄宗羲、全祖望、章学诚等几位史学大家的著述。本文试图通过对宋以来史学史资料的钩沉、爬梳,力求较全面地反映浙东史学的面貌。

《春秋》经、传的研究。浙东学者倡言“六经皆史”,经史并治,因此很重视对《春秋》和《左传》的研究。事功史学的开创者薛季宣就著有《春秋经解》十二卷,《春秋旨要》二卷。陈傅良继承师说,著有《春秋后传》、《左氏章指》。吕祖谦著有《春秋左氏传说》、《春秋左氏传续说》,另有史论体的《东莱左氏博议》二十五卷,以《左传》所载史实为题,发挥其政治、哲学、伦理观点,在当时有较大的影响。此后有金华王柏的《读<春秋>记》,《左氏正传》;许谦的《<春秋>温故管窥》、《春秋三传疏议》;宁波王应麟的《春秋考》;万斯大的《学<春秋>随笔》;邵晋涵的《<春秋左氏传>札记》等外,最有成就的是章太炎的《<春秋左氏传>读》。章书在对古文献进行广泛研究的基础上,发挥他在文字音韵学方面的长处,由文字音韵入手,诠释《左传》中难解的古言古字、典章名物,疏正《左传》体例、叙事和立论所含的本义,使世人不得不承认《左传》为信史。

《通鉴》学的研究。浙东学者推崇编年体史书,历代浙东学者都有对《通鉴》、《续通鉴》进行研究的,丰富了《通鉴学》研究的成果。薛季宣有《资治通鉴约说》,陈傅良的《建隆编》是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太祖一朝事迹削繁补阙,系以论说而成。叶适门人戴溪著有《通鉴笔议》,薛子长有《续通鉴论》。金履祥著《资治通鉴前编》,上起尧舜,下接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之前;王应麟有《通鉴地理考》,专考《通鉴》所涉地、山、川名。另有《通鉴地理通释》,是一部系统论述我国历代疆域政区沿革与军事地理的专著。王应麟门人胡三省,著有《资治通鉴音注》、《通鉴释文辨误》等,在通鉴学上占有重要地位。

典章制度的研究。浙东学者主张经世致用,重视历代典章制度的研究。薛季宣就有《汉兵制》、《九州图志》、《薛常州地理丛考》。陈傅良的《历代兵制》是通史性的军事史。吕祖谦著有典制体《历代制度详说》,涉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探讨古今典章制度的利弊得失,旨在于为南宋王朝提供历史借鉴。《礼》是三代旧制,是古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万斯大、斯同兄弟在《礼》学和史学方面也作出成绩。万斯大著有《学礼质疑》、《周官辨非》、《仪礼商》、《礼记偶笺》等。定海黄氏父子,专长“三礼”。黄式三,好以经明史,其子黄以周著《礼书通故》,章太炎称其书可“与杜氏通典相比隆”。孙诒让的主要成果有《周礼正义》。为了经世的需要,1901年他还写了《周礼政要》,以期能为当时的新政措施提供借鉴。

学术史的研究。开创学案体学术思想史修撰是黄宗羲,他著成《明儒学案》后,仍发凡起例,撰著《宋元学案》,仅成一半初稿。其子黄百家续撰数卷也去世了。全祖望在黄氏父子遗稿基础上继续工作,到道光年间经王梓材等人校补修茸此书才得以完编而印行于世。余姚邵廷采,其史学承黄宗羲之教,在学术史方面有《明儒王子阳明先生传》、《明儒刘子蕺山先生传》、《王门弟子所知传》、《刘门弟子所知传》(传未成,仅有序)、《姚江书院传》等。宋恕的《六斋卑议》中有丰富的学术史思想。

人物传记类。入明以后,浙东史家重视遗民的表彰。万斯同有《明季两浙忠义录》、《两浙名贤录》等;邵廷采撰《宋遗民所知录》、《明遗民所知录》,以表彰宋、明遗民的忠义节气。全祖望著有《鲒qí@①亭集》,所载内容多半为明清间之掌故,其通过纪传碑志,汲汲表彰浙东抗清不屈之士。

史论、史评类。浙东史家还擅长史学评论,叶适《习学纪年序目》;吕祖谦《东莱博议》;陈亮《酌古录》;王应麟《困学纪闻》、《通鉴答问》;胡应麟《史书占毕》;黄宗羲的有关史《序》;章学诚《文史通义》;邵晋涵的《四库史部提要》;李慈铭《越缦堂读史札记》;宋恕《六字课斋津谈》;陈黻宸《独史》;章太炎《qiú@②书》等都有精彩的史论与史评。其中章学诚的成就最大,《文史通义》明确提出并论述史学范畴中的“经世致用”、“六经皆史”、“圆神方智”、“史义史德”等重要命题,对中国古代史学作出了系统的理论性总结。

乡邦文献的整理。浙东史学重视乡邦文献的编撰整理,通过人物传记、年谱,以发掘乡贤事迹;修撰地方志、书籍目录,以保存文献;编辑刊刻乡贤遗著,以传承学术。宋代王应麟有《四明文献集》;元代吴师通的《敬乡录》收录婺州人物,先述事迹,附诗文于后;袁桷作《四明志》;明代宋濂撰《浦江人物记》、《浦江文艺录》;郑柏有《金华贤达传》;应廷育有《金华先民传》;王yī@③有《义乌宋先达小传》;黄宗羲辑有《姚江逸诗》、《姚江诗略》,著有《四明山志》;万斯同有《两浙名贤录》、《明季两浙忠义录》;全祖望撰《钱忠介公年谱》、《张仓水年谱》,笺注《困学纪闻》,辑《续甬上耆旧诗》,编《天一阁碑目》、《四明洞天旧闻》;平步青注意整理乡邦文献,张岱的《陶庵梦忆》、黄宗羲的《南雷文约》、全祖望的《鲒qí@①亭集》、章学诚的《实斋札记抄》等,平氏都曾批校、整理刊刻过;孙诒让著有《温州经籍志》、《温州古甓记》,辑有《永嘉郡记集本》,其与父孙衣言合辑的《永嘉丛书》,汇集了诸如《习学纪言》、《浮zhǐ@④集》、《浪语集》、《止斋集》等历代永嘉学者的著述;蔡元培还批校整理了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

新史学的建设。清末民初,正是中国学术思想新旧交替之时,随着维新运动的深入,西方思想的输入,中国史学领域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一时期的浙东史学仍继承前辈经世致用的传统,站立在新史学建设的前沿。陈黻宸的史学著作主要有1902年在《新世界学报》上发表的《独史》、《地史原理》以及《京师大学堂中国史讲义》、《中国通史》等,其史学思想已明显受西方资产阶级史学思想的影响。在他的史学理论中,已涉及到“史学者,合一切科学而自为一科者”;“未有书契以前,自有未有书契之史”;“史者,民之史也”;在方法上已介绍西方的“统计之史”;在“良史”条件上,提出“史质”、“史情”、“史时”、“史权”。陈黻宸提出了自己编写新体中国通史的设想。在观点上,以西方进化论历史观为指导;在内容上突破封建史学以帝王将相为中心和以政治史为基干的狭隘格局,引入“民史”的概念;在方法上,突破传统史学方法的束缚,充分吸收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经济学乃至近代生物、化学、数学等自然科学的成果与新方法;在表现形式上,他所设计的新体中国史包括八表、十录和十二传。这是我国近代继梁启超《中国史序论》(1901年)后的又一种新编中国通史的大纲。蔡元培在20世纪初撰写的《中国伦理学史》是近代第一部接受西方思想的伦理学史,他参考了日本和西方的有关著作,写成章节体,在绪论中对一些基本概念作了区分。这部著作对于文化史、思想史的开拓有较大的作用。在近代思想文化史方面,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国的文艺中兴》、《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都有较高的水平。章太炎在学术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莫不以史学为依归。从《qiú@②书》到《检论》,经作者多次修订,反映了章太炎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的演变历程。从所附的《中国通史略例》、《中国通史目录》、《近史商略》等篇,可以看出章太炎有著《清史》和新编《中国通史》的打算,这也为当时“新史学”的建设起了积极的影响。

三、浙东史学的特点及其价值

浙东史学家尽管生活的时代不同,治史的重点也不尽相同,但他们从历史观点到治学方法上都有相近之处,互相传承,如梁启超所说的“厘然而自成一系统”,在以下几个方面形成鲜明的特色。

1、重视历史观的探究

浙东学派中,在历史理论上最有建树的当属章学诚,然章氏的理论往往多承受于浙东前辈学者。如“道不离器”的朴素唯物论的观点,就有本于薛季宣所说的“道无形埒,舍器将安适哉?”(注:薛季宣:《浪语集》卷23《答陈同父》。)叶适的“物之所在,道则在焉”(注:叶适:《习学纪言序目》卷47《皇朝文鉴一·四言诗》。)和黄宗羲“道、理皆从形、气而立”(注:黄宗羲:《子刘子行状》卷下。)的看法。又如章学诚重视历史与现实的相互联系,认为历史发展是“有因有革”的,这也可溯源于南宋浙东学者吕祖谦、陈亮的有关论述。关于历史发展动因,章学诚有如违背民心所愿,即使圣贤也不能建功立业,推动历史发展的思想。浙东史学前辈吕祖谦就有“合群策,集事功”、“藉众人之力而共建”的思想(注:见潘富恩、徐余庆《吕祖谦评传》第9章。)。以上思想在后来的章太炎、蔡元培、陈黻宸的著作中也都有所体现。

2、重世务,贵事功

永嘉学派的创始人薛季宣,“其学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陈傅良从薛季宣游,深得薛氏经制事功之精髓。他编撰《历代兵制》就是为南宋统治者取以为鉴的。吕祖谦认为“学者当为有用之学”(注:吕祖谦:《左氏传说》卷5。),他写的《历代制度详说》就从涉及经济、政治、军事及国计民生等方面的十五种制度入手,讨论其因革损益,分析历代制度的利弊,以为当世之用。叶适论史,处处注意联系实际,如他论纪纲、论用兵、论理财、论民族关系等,陈古刺今,无不以历史经验结合南宋现实而发。黄宗羲称赞宋代事功学说:“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著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注:《宋元学案》卷52。)。他的《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都体现了经世致用的思想。章学诚在《文史通议》中更是不厌其烦的反复阐明其经世致用的学术宗旨。历代浙东学者重视对《春秋左传》和《周礼》的研究,就是出于经世的目的。清末新史学思潮更是经世致用的产物,宋恕、蔡元培、章太炎、陈黻宸、孙诒让等无不热心投入社会政治运动,关注社会改革变迁。宋恕、章太炎等把自己参与所办的报纸就命名为《经世报》,针对当时有人看不起经世之学,宋恕还在《<经世报>序》中指出:“古无所谓经学、史学也,学者学经世而已矣!理者经世之的;数与文者,经世之器;而经、史、诸子者,经世之师承也……今白种诸国,莫不以经世为学”。从章太炎、陈黻宸的史学论著及其所订编史体例来看,也都可明显地感受到经世致用的精神。

3、经史并治的旨趣

明确提出“六经皆史”说的,是清代的章学诚。其实章氏这一命题是继承浙东前辈思想而来的。薛季宣说:“《春秋》者何?鲁史记之名也”(注:薛季宣:《浪语集·经解春秋旨要序》。)。吕祖谦说:“观史,先自《书》始”(注:《东莱别集》卷7《与张荆州敬夫》。)。而在叶适那里,更已形成六经皆史的思想的刍形。他说:“《书》起唐虞,《诗》止于周,《春秋》著于衰周之后,史体杂出而其义各有属,尧舜以来,变故悉矣”。王阳明也认为“《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章太炎也是把经学做作为史学来看待的,在这一方面他是深受叶适、章学诚等人影响的(注:见诸祖耿:《记本师章公自述治学之功夫及志向》,《章太炎学术年谱》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由上述可见,六经皆史思想是浙东史学一脉相传的思想。因此,浙东学者重史而不废经,经史并治,故能在史学领域取得不凡的成绩。

南宋以来,空谈性理的宋学已在学术上占据统治地位。浙东史学作为其对立面而存在,“言性命必究于史”,主张“六经皆史”,经史并治。不少浙东学者受古文经学的影响,把汉儒治经的方法运用到治史上,他们的对古史的研究重点放在《左传》、《周礼》上,形成求实考信的治史态度和以注疏考据为主的治学方法。吕祖谦撰《大事记》,以《左传》、《竹书纪年》等书纠正了《史记》不少纪年上的错误。叶适也多用考据的方法证明“六经”为先秦史籍,而非孔子所作。王应麟的《困学纪闻·考史》,对“十七史”、《通鉴》、《纲目》、《唐鉴》、《续通鉴长编》等书都有所考辨。开全面考评历代史籍之先河。胡三省的《通鉴注》“凡纪事之本末,地名之异同,州县之建置离合,制度之沿革损益”都有所疏释。黄宗羲强调治经“必明证于史籍而后足以应物”,其研究《周易》,对卦象的解释,许多地方都是以史证经,排除历来对卦象的神秘主义说教,还其古代文献的地位。上述传统对乾嘉时期的学风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到全祖望、邵廷采、章学诚的时代,考据方法已成为治学的主要方法。但浙东史学能坚持它“经世致用”的原则,不为考据而考据。因此在乾嘉时期,大多学者在埋头故纸之时,浙东学者仍能取得诸如“明史研究”、《宋元学案》、《文史通义》之类的重大创新成果。晚清以来,黄以周、平步青、李慈铭等走的仍然是考据的路子,至孙诒让熔经世致用与章句考证为一体,故有《周礼正义》、《墨子间诂》等经世巨著的问世。宋恕、章太炎更是在古文经学的基础上,提出变法改革的主张,形成一派区别于康有为、梁启超一系的维新变法力量,为重振“浙学”树起了鲜明的旗帜。

4、在历史编撰学上的贡献

浙东史学在编纂学上也有自己的传统特色,在体例上他们推崇编年体。我国编年体史书以《春秋》、《左传》、《资治通鉴》最为著名。历代浙东学者研治这三书的有很多家。受其影响,他们著述也多采用编年体和表谱体。南宋吕祖谦有《大事记》,陈傅良有《建隆编》、《皇朝百官公卿拜罢谱》等,蔡幼学有《国朝编年政要》、《续百官公卿表》等。入元以来温州有陈刚的《历代正闰图说》,处州有范霖的《历代编年图》、郑镇孙的《历代史谱》。明代万斯同有《历代史表》、《明史表》等多部史表作品,其《历代史表》之作,被黄宗羲称为“不朽之盛事,大有功于后学”。全祖望继承了这一传统,作有《孔子弟子表》、《甬上望族表》、《古今通史表》、《历朝人物世表》、《历朝人物亲表录》、《公车征士表》六部表谱作品,并在学案体著作《宋元学案》中增加了“学案表”。章学诚也重视表的作用,认为史表的适用范围很广,既可以表人、表年,还可以表解事类。近代陈黻宸拟作《中国通史》、《地理史》体例中都列有十《表》,章太炎《中国通史目录》中也首列四《表》。

从经世的目的出发,浙东史学家又多从事近现代史的修撰。叶适认为史家的职责不仅应“继采前史遗事”,更重要的是“示当世得失之林”。黄宗羲认为“国可灭,史不可灭”,在明亡之际,他把历史研究的重点落在明史上。蔡元培认为“史学所重,尤在近世史,良以现代社会皆由最近世史递嬗而来,因果相连,故关系尤为密切”。他特别重视清史的研究和清内阁档案的保存整理,上书请求政府将清内阁档案拨给北大作为史学研究的材料。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哲》、《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等都是当代史研究的重要著述。如本文前述“浙东史学的成就”中所反映出这么一个事实,南宋的史家重视宋史的撰述,清前期的史家重视南明史的研究,而近代的学者又重视清以来的历史研究。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左土右奇

@②原字外九里言

编史学范文篇9

一、浙东学派与浙东史学

在浙东这个地域范围内,自宋代以来出现了诸如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以杨简为代表的“四明学派”、以王守仁为代表的“姚江学派”、以及黄宗羲开其先,万斯同、全祖望继其后的史学流派,这些派别历来被称作“浙学”、“浙东学派”、“浙东史学”。

各种名称的出现是与一定的历史时期相联系的。最早提出“浙学”的是朱熹。朱熹说:“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当时的永嘉学派、永康学派、金华学派在思想上相通,都讲求功利,与朱熹有较大的分歧,朱熹将它们统称为“浙学”。至明末清初,浙西顾炎武异军突起,与黄宗羲并称为开国儒宗。“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注: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二《浙东学术》。),浙学遂有“浙东”、“浙西”之分。首倡“浙东学派”的是黄宗羲(注:《移史馆论不宜立理学传书》,见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第一卷,齐鲁书社,1985年版,第177页。),及至有清一代,史学领域为浙东学派所独擅,如梁启超所言:“浙东学风,自梨洲(黄宗羲)、季野(万斯同)、谢山(全祖望)以至章实斋(学诚),厘然自成一系统,而其贡献最大者实在史学。”(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故这一学派又被称之为“浙东史学”亦顺理成章。

诚然,“浙东学术”和“浙东史学”还是有差别的,“学术”的范围比史学大,并包含了史学。但浙东学术的精髓在于史学,这已是历代学者所公认的。朱熹所说的“浙学”,就是偏重在史学上说的。他说:“浙间学者推尊《史记》,以为先黄老,后《六经》,此自是太史谈之学”(注:《朱子语类》卷122。)。又说:“伯恭(吕祖谦)之学大概尊《史记》,不然则与陈同甫(陈亮)说不合。同甫之学正是如此”(注:《宋元学案》卷52)。章学诚说:“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于史”。又说:“南宋以来,浙东儒者,讲性命者,多攻史学,历有师承。宋明两朝,记载皆稿荟于浙东,史馆取为依据。”因此可以这样说,对浙东学派的研究离不开对浙东史学的研究,而浙东史学,又是有特定的学术思想所指导的史学。

从陈训慈1931年《清代浙东之史学》一文问世以来,“浙东史学”作为一个学术范畴进行研究,已被后来的学者所认同和接受,不少史学著作对浙东史学有专题介绍,一些学者开始注意它的源流。

笔者认为,作为史学流派,浙东史学就其形成与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浙东史学形成于南宋。南宋时期,是浙东地区社会剧烈变动时期。政治上,朝廷偏安江南,民族危机十分严重;经济上,商品经济有所发展,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受到冲击;学术上,学无统绪,理学家空谈性理,无法解决现实的政治经济问题。浙东学派的各个分支,永嘉学派、金华学派、永康学派,虽有不同的师承,但在同一时期、同一区域,面对同一社会问题,形成了在学术上有相同旨趣的流派。叶适、陈亮、吕祖谦等浙东学者都积极参与政治,他们或伏阙上书,反对屈辱求和;或身临前线组织抗金,具有强烈的民族精神。在严峻的现实问题面前,他们反对理学家空谈心性义理,提出学术经世。他们经史兼治,注重历史研究,强调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为现实服务,完成了从心性义理之学到经制事功之学的转变。南宋是浙东史学的形成时期和第一个高峰期。

第二个阶段:清代前期是浙东史学的又一个高峰。南宋以后,朱熹的理学逐渐取得统治地位,影响整个意识形态领域。浙东学术的发展受到严重的影响,元明时期的浙东史学,虽有胡三省、宋濂等史学家的成就,但总体上看处于低谷时期。及至明代中后期,王阳明崛起于姚江,泛滥诸家,批判朱子理学的教条,主张经史合一,学术思想领域开始活跃起来。明末清初,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资本主义萌芽已有相当的发展,民族矛盾、阶级矛盾错综复杂。余姚黄宗羲师从王阳明弟子刘宗周,得王学之传,兼取各家之长,开创一代学风。他继承南宋浙东学术的事功传统,主张经世致用,把历史研究与当世之务结合起来。万斯大、斯同兄弟是黄宗羲的高足,万斯同以布衣领明史馆,独尊史法;全祖望私淑黄、万,奔走山海之间,搜讨遗音,表彰先哲;邵廷采亦尝问业于黄宗羲,尤善言明末遗事。至乾嘉时期,考据之学盛极一时,浙东仍有邵晋涵、章学诚出,继承黄宗羲之统系,形成浙东史学的第二个高峰。

浙东史学的第三个高峰是在二十世纪初。由于民族危机的刺激,革命思想的推动,西方新思想、新学说的输入,中国学术界出现了急剧变化的新局面。一批进步的思想家以史学为武器,用以分析历史与现实问题,寻找救国的道路。在浙江,温州有宋恕、陈黻宸、孙诒让等人,他们的学术思想远承南宋陈傅良、叶适的永嘉学派,近袭清初黄宗羲的学说。绍兴蔡元培受同里平步青、李慈铭影响颇深。戊戌后到杭州筹办师范学校,结识陈黻宸、宋恕、章炳麟,过往频常。章太炎原名炳麟,因仰慕黄宗羲(太冲)、顾炎武,故别号太炎。原籍余姚,世居余杭,尝自称余姚人(注:《余姚文史资料》第二辑有《章太炎为何自称“余姚人”》一文。)。其思想感情、治学方法都与浙东学派相近,世人亦把他看作浙东人。如宋恕在《日记》中称其为“余姚”(注:《宋恕集》第935页。)。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说:“炳麟少受学俞樾,治小学极谨严,然固浙东人也,受全祖望、章学诚影响颇深”。他们以杭州、上海为中心,过从甚密,或促膝相谈,或信件来往,学术旨趣,皆究心于史。浙东史学此时又呈现出新的景象,成为当时“新史学”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浙东史学的成果

以往论浙东史学成果,大多局限于清朝宁、绍一带的黄宗羲、全祖望、章学诚等几位史学大家的著述。本文试图通过对宋以来史学史资料的钩沉、爬梳,力求较全面地反映浙东史学的面貌。

《春秋》经、传的研究。浙东学者倡言“六经皆史”,经史并治,因此很重视对《春秋》和《左传》的研究。事功史学的开创者薛季宣就著有《春秋经解》十二卷,《春秋旨要》二卷。陈傅良继承师说,著有《春秋后传》、《左氏章指》。吕祖谦著有《春秋左氏传说》、《春秋左氏传续说》,另有史论体的《东莱左氏博议》二十五卷,以《左传》所载史实为题,发挥其政治、哲学、伦理观点,在当时有较大的影响。此后有金华王柏的《读<春秋>记》,《左氏正传》;许谦的《<春秋>温故管窥》、《春秋三传疏议》;宁波王应麟的《春秋考》;万斯大的《学<春秋>随笔》;邵晋涵的《<春秋左氏传>札记》等外,最有成就的是章太炎的《<春秋左氏传>读》。章书在对古文献进行广泛研究的基础上,发挥他在文字音韵学方面的长处,由文字音韵入手,诠释《左传》中难解的古言古字、典章名物,疏正《左传》体例、叙事和立论所含的本义,使世人不得不承认《左传》为信史。

《通鉴》学的研究。浙东学者推崇编年体史书,历代浙东学者都有对《通鉴》、《续通鉴》进行研究的,丰富了《通鉴学》研究的成果。薛季宣有《资治通鉴约说》,陈傅良的《建隆编》是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太祖一朝事迹削繁补阙,系以论说而成。叶适门人戴溪著有《通鉴笔议》,薛子长有《续通鉴论》。金履祥著《资治通鉴前编》,上起尧舜,下接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之前;王应麟有《通鉴地理考》,专考《通鉴》所涉地、山、川名。另有《通鉴地理通释》,是一部系统论述我国历代疆域政区沿革与军事地理的专著。王应麟门人胡三省,著有《资治通鉴音注》、《通鉴释文辨误》等,在通鉴学上占有重要地位。

典章制度的研究。浙东学者主张经世致用,重视历代典章制度的研究。薛季宣就有《汉兵制》、《九州图志》、《薛常州地理丛考》。陈傅良的《历代兵制》是通史性的军事史。吕祖谦著有典制体《历代制度详说》,涉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探讨古今典章制度的利弊得失,旨在于为南宋王朝提供历史借鉴。《礼》是三代旧制,是古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万斯大、斯同兄弟在《礼》学和史学方面也作出成绩。万斯大著有《学礼质疑》、《周官辨非》、《仪礼商》、《礼记偶笺》等。定海黄氏父子,专长“三礼”。黄式三,好以经明史,其子黄以周著《礼书通故》,章太炎称其书可“与杜氏通典相比隆”。孙诒让的主要成果有《周礼正义》。为了经世的需要,1901年他还写了《周礼政要》,以期能为当时的新政措施提供借鉴。

学术史的研究。开创学案体学术思想史修撰是黄宗羲,他著成《明儒学案》后,仍发凡起例,撰著《宋元学案》,仅成一半初稿。其子黄百家续撰数卷也去世了。全祖望在黄氏父子遗稿基础上继续工作,到道光年间经王梓材等人校补修茸此书才得以完编而印行于世。余姚邵廷采,其史学承黄宗羲之教,在学术史方面有《明儒王子阳明先生传》、《明儒刘子蕺山先生传》、《王门弟子所知传》、《刘门弟子所知传》(传未成,仅有序)、《姚江书院传》等。宋恕的《六斋卑议》中有丰富的学术史思想。

人物传记类。入明以后,浙东史家重视遗民的表彰。万斯同有《明季两浙忠义录》、《两浙名贤录》等;邵廷采撰《宋遗民所知录》、《明遗民所知录》,以表彰宋、明遗民的忠义节气。全祖望著有《鲒qí@①亭集》,所载内容多半为明清间之掌故,其通过纪传碑志,汲汲表彰浙东抗清不屈之士。

史论、史评类。浙东史家还擅长史学评论,叶适《习学纪年序目》;吕祖谦《东莱博议》;陈亮《酌古录》;王应麟《困学纪闻》、《通鉴答问》;胡应麟《史书占毕》;黄宗羲的有关史《序》;章学诚《文史通义》;邵晋涵的《四库史部提要》;李慈铭《越缦堂读史札记》;宋恕《六字课斋津谈》;陈黻宸《独史》;章太炎《qiú@②书》等都有精彩的史论与史评。其中章学诚的成就最大,《文史通义》明确提出并论述史学范畴中的“经世致用”、“六经皆史”、“圆神方智”、“史义史德”等重要命题,对中国古代史学作出了系统的理论性总结。

乡邦文献的整理。浙东史学重视乡邦文献的编撰整理,通过人物传记、年谱,以发掘乡贤事迹;修撰地方志、书籍目录,以保存文献;编辑刊刻乡贤遗著,以传承学术。宋代王应麟有《四明文献集》;元代吴师通的《敬乡录》收录婺州人物,先述事迹,附诗文于后;袁桷作《四明志》;明代宋濂撰《浦江人物记》、《浦江文艺录》;郑柏有《金华贤达传》;应廷育有《金华先民传》;王yī@③有《义乌宋先达小传》;黄宗羲辑有《姚江逸诗》、《姚江诗略》,著有《四明山志》;万斯同有《两浙名贤录》、《明季两浙忠义录》;全祖望撰《钱忠介公年谱》、《张仓水年谱》,笺注《困学纪闻》,辑《续甬上耆旧诗》,编《天一阁碑目》、《四明洞天旧闻》;平步青注意整理乡邦文献,张岱的《陶庵梦忆》、黄宗羲的《南雷文约》、全祖望的《鲒qí@①亭集》、章学诚的《实斋札记抄》等,平氏都曾批校、整理刊刻过;孙诒让著有《温州经籍志》、《温州古甓记》,辑有《永嘉郡记集本》,其与父孙衣言合辑的《永嘉丛书》,汇集了诸如《习学纪言》、《浮zhǐ@④集》、《浪语集》、《止斋集》等历代永嘉学者的著述;蔡元培还批校整理了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

新史学的建设。清末民初,正是中国学术思想新旧交替之时,随着维新运动的深入,西方思想的输入,中国史学领域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一时期的浙东史学仍继承前辈经世致用的传统,站立在新史学建设的前沿。陈黻宸的史学著作主要有1902年在《新世界学报》上发表的《独史》、《地史原理》以及《京师大学堂中国史讲义》、《中国通史》等,其史学思想已明显受西方资产阶级史学思想的影响。在他的史学理论中,已涉及到“史学者,合一切科学而自为一科者”;“未有书契以前,自有未有书契之史”;“史者,民之史也”;在方法上已介绍西方的“统计之史”;在“良史”条件上,提出“史质”、“史情”、“史时”、“史权”。陈黻宸提出了自己编写新体中国通史的设想。在观点上,以西方进化论历史观为指导;在内容上突破封建史学以帝王将相为中心和以政治史为基干的狭隘格局,引入“民史”的概念;在方法上,突破传统史学方法的束缚,充分吸收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经济学乃至近代生物、化学、数学等自然科学的成果与新方法;在表现形式上,他所设计的新体中国史包括八表、十录和十二传。这是我国近代继梁启超《中国史序论》(1901年)后的又一种新编中国通史的大纲。蔡元培在20世纪初撰写的《中国伦理学史》是近代第一部接受西方思想的伦理学史,他参考了日本和西方的有关著作,写成章节体,在绪论中对一些基本概念作了区分。这部著作对于文化史、思想史的开拓有较大的作用。在近代思想文化史方面,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国的文艺中兴》、《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都有较高的水平。章太炎在学术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莫不以史学为依归。从《qiú@②书》到《检论》,经作者多次修订,反映了章太炎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的演变历程。从所附的《中国通史略例》、《中国通史目录》、《近史商略》等篇,可以看出章太炎有著《清史》和新编《中国通史》的打算,这也为当时“新史学”的建设起了积极的影响。

三、浙东史学的特点及其价值

浙东史学家尽管生活的时代不同,治史的重点也不尽相同,但他们从历史观点到治学方法上都有相近之处,互相传承,如梁启超所说的“厘然而自成一系统”,在以下几个方面形成鲜明的特色。

1、重视历史观的探究

浙东学派中,在历史理论上最有建树的当属章学诚,然章氏的理论往往多承受于浙东前辈学者。如“道不离器”的朴素唯物论的观点,就有本于薛季宣所说的“道无形埒,舍器将安适哉?”(注:薛季宣:《浪语集》卷23《答陈同父》。)叶适的“物之所在,道则在焉”(注:叶适:《习学纪言序目》卷47《皇朝文鉴一·四言诗》。)和黄宗羲“道、理皆从形、气而立”(注:黄宗羲:《子刘子行状》卷下。)的看法。又如章学诚重视历史与现实的相互联系,认为历史发展是“有因有革”的,这也可溯源于南宋浙东学者吕祖谦、陈亮的有关论述。关于历史发展动因,章学诚有如违背民心所愿,即使圣贤也不能建功立业,推动历史发展的思想。浙东史学前辈吕祖谦就有“合群策,集事功”、“藉众人之力而共建”的思想(注:见潘富恩、徐余庆《吕祖谦评传》第9章。)。以上思想在后来的章太炎、蔡元培、陈黻宸的著作中也都有所体现。

2、重世务,贵事功

永嘉学派的创始人薛季宣,“其学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陈傅良从薛季宣游,深得薛氏经制事功之精髓。他编撰《历代兵制》就是为南宋统治者取以为鉴的。吕祖谦认为“学者当为有用之学”(注:吕祖谦:《左氏传说》卷5。),他写的《历代制度详说》就从涉及经济、政治、军事及国计民生等方面的十五种制度入手,讨论其因革损益,分析历代制度的利弊,以为当世之用。叶适论史,处处注意联系实际,如他论纪纲、论用兵、论理财、论民族关系等,陈古刺今,无不以历史经验结合南宋现实而发。黄宗羲称赞宋代事功学说:“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著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注:《宋元学案》卷52。)。他的《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都体现了经世致用的思想。章学诚在《文史通议》中更是不厌其烦的反复阐明其经世致用的学术宗旨。历代浙东学者重视对《春秋左传》和《周礼》的研究,就是出于经世的目的。清末新史学思潮更是经世致用的产物,宋恕、蔡元培、章太炎、陈黻宸、孙诒让等无不热心投入社会政治运动,关注社会改革变迁。宋恕、章太炎等把自己参与所办的报纸就命名为《经世报》,针对当时有人看不起经世之学,宋恕还在《<经世报>序》中指出:“古无所谓经学、史学也,学者学经世而已矣!理者经世之的;数与文者,经世之器;而经、史、诸子者,经世之师承也……今白种诸国,莫不以经世为学”。从章太炎、陈黻宸的史学论著及其所订编史体例来看,也都可明显地感受到经世致用的精神。

3、经史并治的旨趣

明确提出“六经皆史”说的,是清代的章学诚。其实章氏这一命题是继承浙东前辈思想而来的。薛季宣说:“《春秋》者何?鲁史记之名也”(注:薛季宣:《浪语集·经解春秋旨要序》。)。吕祖谦说:“观史,先自《书》始”(注:《东莱别集》卷7《与张荆州敬夫》。)。而在叶适那里,更已形成六经皆史的思想的刍形。他说:“《书》起唐虞,《诗》止于周,《春秋》著于衰周之后,史体杂出而其义各有属,尧舜以来,变故悉矣”。王阳明也认为“《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章太炎也是把经学做作为史学来看待的,在这一方面他是深受叶适、章学诚等人影响的(注:见诸祖耿:《记本师章公自述治学之功夫及志向》,《章太炎学术年谱》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由上述可见,六经皆史思想是浙东史学一脉相传的思想。因此,浙东学者重史而不废经,经史并治,故能在史学领域取得不凡的成绩。

南宋以来,空谈性理的宋学已在学术上占据统治地位。浙东史学作为其对立面而存在,“言性命必究于史”,主张“六经皆史”,经史并治。不少浙东学者受古文经学的影响,把汉儒治经的方法运用到治史上,他们的对古史的研究重点放在《左传》、《周礼》上,形成求实考信的治史态度和以注疏考据为主的治学方法。吕祖谦撰《大事记》,以《左传》、《竹书纪年》等书纠正了《史记》不少纪年上的错误。叶适也多用考据的方法证明“六经”为先秦史籍,而非孔子所作。王应麟的《困学纪闻·考史》,对“十七史”、《通鉴》、《纲目》、《唐鉴》、《续通鉴长编》等书都有所考辨。开全面考评历代史籍之先河。胡三省的《通鉴注》“凡纪事之本末,地名之异同,州县之建置离合,制度之沿革损益”都有所疏释。黄宗羲强调治经“必明证于史籍而后足以应物”,其研究《周易》,对卦象的解释,许多地方都是以史证经,排除历来对卦象的神秘主义说教,还其古代文献的地位。上述传统对乾嘉时期的学风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到全祖望、邵廷采、章学诚的时代,考据方法已成为治学的主要方法。但浙东史学能坚持它“经世致用”的原则,不为考据而考据。因此在乾嘉时期,大多学者在埋头故纸之时,浙东学者仍能取得诸如“明史研究”、《宋元学案》、《文史通义》之类的重大创新成果。晚清以来,黄以周、平步青、李慈铭等走的仍然是考据的路子,至孙诒让熔经世致用与章句考证为一体,故有《周礼正义》、《墨子间诂》等经世巨著的问世。宋恕、章太炎更是在古文经学的基础上,提出变法改革的主张,形成一派区别于康有为、梁启超一系的维新变法力量,为重振“浙学”树起了鲜明的旗帜。

4、在历史编撰学上的贡献

编史学范文篇10

一、浙东学派与浙东史学

在浙东这个地域范围内,自宋代以来出现了诸如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以吕祖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以杨简为代表的“四明学派”、以王守仁为代表的“姚江学派”、以及黄宗羲开其先,万斯同、全祖望继其后的史学流派,这些派别历来被称作“浙学”、“浙东学派”、“浙东史学”。

各种名称的出现是与一定的历史时期相联系的。最早提出“浙学”的是朱熹。朱熹说:“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当时的永嘉学派、永康学派、金华学派在思想上相通,都讲求功利,与朱熹有较大的分歧,朱熹将它们统称为“浙学”。至明末清初,浙西顾炎武异军突起,与黄宗羲并称为开国儒宗。“浙东贵专家,浙西尚博雅”(注: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二《浙东学术》。),浙学遂有“浙东”、“浙西”之分。首倡“浙东学派”的是黄宗羲(注:《移史馆论不宜立理学传书》,见杨向奎:《清儒学案新编》第一卷,齐鲁书社,1985年版,第177页。),及至有清一代,史学领域为浙东学派所独擅,如梁启超所言:“浙东学风,自梨洲(黄宗羲)、季野(万斯同)、谢山(全祖望)以至章实斋(学诚),厘然自成一系统,而其贡献最大者实在史学。”(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故这一学派又被称之为“浙东史学”亦顺理成章。

诚然,“浙东学术”和“浙东史学”还是有差别的,“学术”的范围比史学大,并包含了史学。但浙东学术的精髓在于史学,这已是历代学者所公认的。朱熹所说的“浙学”,就是偏重在史学上说的。他说:“浙间学者推尊《史记》,以为先黄老,后《六经》,此自是太史谈之学”(注:《朱子语类》卷122。)。又说:“伯恭(吕祖谦)之学大概尊《史记》,不然则与陈同甫(陈亮)说不合。同甫之学正是如此”(注:《宋元学案》卷52)。章学诚说:“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于史”。又说:“南宋以来,浙东儒者,讲性命者,多攻史学,历有师承。宋明两朝,记载皆稿荟于浙东,史馆取为依据。”因此可以这样说,对浙东学派的研究离不开对浙东史学的研究,而浙东史学,又是有特定的学术思想所指导的史学。

从陈训慈1931年《清代浙东之史学》一文问世以来,“浙东史学”作为一个学术范畴进行研究,已被后来的学者所认同和接受,不少史学著作对浙东史学有专题介绍,一些学者开始注意它的源流。

笔者认为,作为史学流派,浙东史学就其形成与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浙东史学形成于南宋。南宋时期,是浙东地区社会剧烈变动时期。政治上,朝廷偏安江南,民族危机十分严重;经济上,商品经济有所发展,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受到冲击;学术上,学无统绪,理学家空谈性理,无法解决现实的政治经济问题。浙东学派的各个分支,永嘉学派、金华学派、永康学派,虽有不同的师承,但在同一时期、同一区域,面对同一社会问题,形成了在学术上有相同旨趣的流派。叶适、陈亮、吕祖谦等浙东学者都积极参与政治,他们或伏阙上书,反对屈辱求和;或身临前线组织抗金,具有强烈的民族精神。在严峻的现实问题面前,他们反对理学家空谈心性义理,提出学术经世。他们经史兼治,注重历史研究,强调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为现实服务,完成了从心性义理之学到经制事功之学的转变。南宋是浙东史学的形成时期和第一个高峰期。

第二个阶段:清代前期是浙东史学的又一个高峰。南宋以后,朱熹的理学逐渐取得统治地位,影响整个意识形态领域。浙东学术的发展受到严重的影响,元明时期的浙东史学,虽有胡三省、宋濂等史学家的成就,但总体上看处于低谷时期。及至明代中后期,王阳明崛起于姚江,泛滥诸家,批判朱子理学的教条,主张经史合一,学术思想领域开始活跃起来。明末清初,社会政治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资本主义萌芽已有相当的发展,民族矛盾、阶级矛盾错综复杂。余姚黄宗羲师从王阳明弟子刘宗周,得王学之传,兼取各家之长,开创一代学风。他继承南宋浙东学术的事功传统,主张经世致用,把历史研究与当世之务结合起来。万斯大、斯同兄弟是黄宗羲的高足,万斯同以布衣领明史馆,独尊史法;全祖望私淑黄、万,奔走山海之间,搜讨遗音,表彰先哲;邵廷采亦尝问业于黄宗羲,尤善言明末遗事。至乾嘉时期,考据之学盛极一时,浙东仍有邵晋涵、章学诚出,继承黄宗羲之统系,形成浙东史学的第二个高峰。

浙东史学的第三个高峰是在二十世纪初。由于民族危机的刺激,革命思想的推动,西方新思想、新学说的输入,中国学术界出现了急剧变化的新局面。一批进步的思想家以史学为武器,用以分析历史与现实问题,寻找救国的道路。在浙江,温州有宋恕、陈黻宸、孙诒让等人,他们的学术思想远承南宋陈傅良、叶适的永嘉学派,近袭清初黄宗羲的学说。绍兴蔡元培受同里平步青、李慈铭影响颇深。戊戌后到杭州筹办师范学校,结识陈黻宸、宋恕、章炳麟,过往频常。章太炎原名炳麟,因仰慕黄宗羲(太冲)、顾炎武,故别号太炎。原籍余姚,世居余杭,尝自称余姚人(注:《余姚文史资料》第二辑有《章太炎为何自称“余姚人”》一文。)。其思想感情、治学方法都与浙东学派相近,世人亦把他看作浙东人。如宋恕在《日记》中称其为“余姚”(注:《宋恕集》第935页。)。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说:“炳麟少受学俞樾,治小学极谨严,然固浙东人也,受全祖望、章学诚影响颇深”。他们以杭州、上海为中心,过从甚密,或促膝相谈,或信件来往,学术旨趣,皆究心于史。浙东史学此时又呈现出新的景象,成为当时“新史学”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浙东史学的成果

以往论浙东史学成果,大多局限于清朝宁、绍一带的黄宗羲、全祖望、章学诚等几位史学大家的著述。本文试图通过对宋以来史学史资料的钩沉、爬梳,力求较全面地反映浙东史学的面貌。

《春秋》经、传的研究。浙东学者倡言“六经皆史”,经史并治,因此很重视对《春秋》和《左传》的研究。事功史学的开创者薛季宣就著有《春秋经解》十二卷,《春秋旨要》二卷。陈傅良继承师说,著有《春秋后传》、《左氏章指》。吕祖谦著有《春秋左氏传说》、《春秋左氏传续说》,另有史论体的《东莱左氏博议》二十五卷,以《左传》所载史实为题,发挥其政治、哲学、伦理观点,在当时有较大的影响。此后有金华王柏的《读<春秋>记》,《左氏正传》;许谦的《<春秋>温故管窥》、《春秋三传疏议》;宁波王应麟的《春秋考》;万斯大的《学<春秋>随笔》;邵晋涵的《<春秋左氏传>札记》等外,最有成就的是章太炎的《<春秋左氏传>读》。章书在对古文献进行广泛研究的基础上,发挥他在文字音韵学方面的长处,由文字音韵入手,诠释《左传》中难解的古言古字、典章名物,疏正《左传》体例、叙事和立论所含的本义,使世人不得不承认《左传》为信史。

《通鉴》学的研究。浙东学者推崇编年体史书,历代浙东学者都有对《通鉴》、《续通鉴》进行研究的,丰富了《通鉴学》研究的成果。薛季宣有《资治通鉴约说》,陈傅良的《建隆编》是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太祖一朝事迹削繁补阙,系以论说而成。叶适门人戴溪著有《通鉴笔议》,薛子长有《续通鉴论》。金履祥著《资治通鉴前编》,上起尧舜,下接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之前;王应麟有《通鉴地理考》,专考《通鉴》所涉地、山、川名。另有《通鉴地理通释》,是一部系统论述我国历代疆域政区沿革与军事地理的专著。王应麟门人胡三省,著有《资治通鉴音注》、《通鉴释文辨误》等,在通鉴学上占有重要地位。

典章制度的研究。浙东学者主张经世致用,重视历代典章制度的研究。薛季宣就有《汉兵制》、《九州图志》、《薛常州地理丛考》。陈傅良的《历代兵制》是通史性的军事史。吕祖谦著有典制体《历代制度详说》,涉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探讨古今典章制度的利弊得失,旨在于为南宋王朝提供历史借鉴。《礼》是三代旧制,是古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万斯大、斯同兄弟在《礼》学和史学方面也作出成绩。万斯大著有《学礼质疑》、《周官辨非》、《仪礼商》、《礼记偶笺》等。定海黄氏父子,专长“三礼”。黄式三,好以经明史,其子黄以周著《礼书通故》,章太炎称其书可“与杜氏通典相比隆”。孙诒让的主要成果有《周礼正义》。为了经世的需要,1901年他还写了《周礼政要》,以期能为当时的新政措施提供借鉴。

学术史的研究。开创学案体学术思想史修撰是黄宗羲,他著成《明儒学案》后,仍发凡起例,撰著《宋元学案》,仅成一半初稿。其子黄百家续撰数卷也去世了。全祖望在黄氏父子遗稿基础上继续工作,到道光年间经王梓材等人校补修茸此书才得以完编而印行于世。余姚邵廷采,其史学承黄宗羲之教,在学术史方面有《明儒王子阳明先生传》、《明儒刘子蕺山先生传》、《王门弟子所知传》、《刘门弟子所知传》(传未成,仅有序)、《姚江书院传》等。宋恕的《六斋卑议》中有丰富的学术史思想。

人物传记类。入明以后,浙东史家重视遗民的表彰。万斯同有《明季两浙忠义录》、《两浙名贤录》等;邵廷采撰《宋遗民所知录》、《明遗民所知录》,以表彰宋、明遗民的忠义节气。全祖望著有《鲒qí@①亭集》,所载内容多半为明清间之掌故,其通过纪传碑志,汲汲表彰浙东抗清不屈之士。

史论、史评类。浙东史家还擅长史学评论,叶适《习学纪年序目》;吕祖谦《东莱博议》;陈亮《酌古录》;王应麟《困学纪闻》、《通鉴答问》;胡应麟《史书占毕》;黄宗羲的有关史《序》;章学诚《文史通义》;邵晋涵的《四库史部提要》;李慈铭《越缦堂读史札记》;宋恕《六字课斋津谈》;陈黻宸《独史》;章太炎《qiú@②书》等都有精彩的史论与史评。其中章学诚的成就最大,《文史通义》明确提出并论述史学范畴中的“经世致用”、“六经皆史”、“圆神方智”、“史义史德”等重要命题,对中国古代史学作出了系统的理论性总结。

乡邦文献的整理。浙东史学重视乡邦文献的编撰整理,通过人物传记、年谱,以发掘乡贤事迹;修撰地方志、书籍目录,以保存文献;编辑刊刻乡贤遗著,以传承学术。宋代王应麟有《四明文献集》;元代吴师通的《敬乡录》收录婺州人物,先述事迹,附诗文于后;袁桷作《四明志》;明代宋濂撰《浦江人物记》、《浦江文艺录》;郑柏有《金华贤达传》;应廷育有《金华先民传》;王yī@③有《义乌宋先达小传》;黄宗羲辑有《姚江逸诗》、《姚江诗略》,著有《四明山志》;万斯同有《两浙名贤录》、《明季两浙忠义录》;全祖望撰《钱忠介公年谱》、《张仓水年谱》,笺注《困学纪闻》,辑《续甬上耆旧诗》,编《天一阁碑目》、《四明洞天旧闻》;平步青注意整理乡邦文献,张岱的《陶庵梦忆》、黄宗羲的《南雷文约》、全祖望的《鲒qí@①亭集》、章学诚的《实斋札记抄》等,平氏都曾批校、整理刊刻过;孙诒让著有《温州经籍志》、《温州古甓记》,辑有《永嘉郡记集本》,其与父孙衣言合辑的《永嘉丛书》,汇集了诸如《习学纪言》、《浮zhǐ@④集》、《浪语集》、《止斋集》等历代永嘉学者的著述;蔡元培还批校整理了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

新史学的建设。清末民初,正是中国学术思想新旧交替之时,随着维新运动的深入,西方思想的输入,中国史学领域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一时期的浙东史学仍继承前辈经世致用的传统,站立在新史学建设的前沿。陈黻宸的史学著作主要有1902年在《新世界学报》上发表的《独史》、《地史原理》以及《京师大学堂中国史讲义》、《中国通史》等,其史学思想已明显受西方资产阶级史学思想的影响。在他的史学理论中,已涉及到“史学者,合一切科学而自为一科者”;“未有书契以前,自有未有书契之史”;“史者,民之史也”;在方法上已介绍西方的“统计之史”;在“良史”条件上,提出“史质”、“史情”、“史时”、“史权”。陈黻宸提出了自己编写新体中国通史的设想。在观点上,以西方进化论历史观为指导;在内容上突破封建史学以帝王将相为中心和以政治史为基干的狭隘格局,引入“民史”的概念;在方法上,突破传统史学方法的束缚,充分吸收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经济学乃至近代生物、化学、数学等自然科学的成果与新方法;在表现形式上,他所设计的新体中国史包括八表、十录和十二传。这是我国近代继梁启超《中国史序论》(1901年)后的又一种新编中国通史的大纲。蔡元培在20世纪初撰写的《中国伦理学史》是近代第一部接受西方思想的伦理学史,他参考了日本和西方的有关著作,写成章节体,在绪论中对一些基本概念作了区分。这部著作对于文化史、思想史的开拓有较大的作用。在近代思想文化史方面,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哲学》、《中国的文艺中兴》、《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都有较高的水平。章太炎在学术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莫不以史学为依归。从《qiú@②书》到《检论》,经作者多次修订,反映了章太炎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的演变历程。从所附的《中国通史略例》、《中国通史目录》、《近史商略》等篇,可以看出章太炎有著《清史》和新编《中国通史》的打算,这也为当时“新史学”的建设起了积极的影响。

三、浙东史学的特点及其价值

浙东史学家尽管生活的时代不同,治史的重点也不尽相同,但他们从历史观点到治学方法上都有相近之处,互相传承,如梁启超所说的“厘然而自成一系统”,在以下几个方面形成鲜明的特色。

1、重视历史观的探究

浙东学派中,在历史理论上最有建树的当属章学诚,然章氏的理论往往多承受于浙东前辈学者。如“道不离器”的朴素唯物论的观点,就有本于薛季宣所说的“道无形埒,舍器将安适哉?”(注:薛季宣:《浪语集》卷23《答陈同父》。)叶适的“物之所在,道则在焉”(注:叶适:《习学纪言序目》卷47《皇朝文鉴一·四言诗》。)和黄宗羲“道、理皆从形、气而立”(注:黄宗羲:《子刘子行状》卷下。)的看法。又如章学诚重视历史与现实的相互联系,认为历史发展是“有因有革”的,这也可溯源于南宋浙东学者吕祖谦、陈亮的有关论述。关于历史发展动因,章学诚有如违背民心所愿,即使圣贤也不能建功立业,推动历史发展的思想。浙东史学前辈吕祖谦就有“合群策,集事功”、“藉众人之力而共建”的思想(注:见潘富恩、徐余庆《吕祖谦评传》第9章。)。以上思想在后来的章太炎、蔡元培、陈黻宸的著作中也都有所体现。

2、重世务,贵事功

永嘉学派的创始人薛季宣,“其学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陈傅良从薛季宣游,深得薛氏经制事功之精髓。他编撰《历代兵制》就是为南宋统治者取以为鉴的。吕祖谦认为“学者当为有用之学”(注:吕祖谦:《左氏传说》卷5。),他写的《历代制度详说》就从涉及经济、政治、军事及国计民生等方面的十五种制度入手,讨论其因革损益,分析历代制度的利弊,以为当世之用。叶适论史,处处注意联系实际,如他论纪纲、论用兵、论理财、论民族关系等,陈古刺今,无不以历史经验结合南宋现实而发。黄宗羲称赞宋代事功学说:“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著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注:《宋元学案》卷52。)。他的《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都体现了经世致用的思想。章学诚在《文史通议》中更是不厌其烦的反复阐明其经世致用的学术宗旨。历代浙东学者重视对《春秋左传》和《周礼》的研究,就是出于经世的目的。清末新史学思潮更是经世致用的产物,宋恕、蔡元培、章太炎、陈黻宸、孙诒让等无不热心投入社会政治运动,关注社会改革变迁。宋恕、章太炎等把自己参与所办的报纸就命名为《经世报》,针对当时有人看不起经世之学,宋恕还在《<经世报>序》中指出:“古无所谓经学、史学也,学者学经世而已矣!理者经世之的;数与文者,经世之器;而经、史、诸子者,经世之师承也……今白种诸国,莫不以经世为学”。从章太炎、陈黻宸的史学论著及其所订编史体例来看,也都可明显地感受到经世致用的精神。

3、经史并治的旨趣

明确提出“六经皆史”说的,是清代的章学诚。其实章氏这一命题是继承浙东前辈思想而来的。薛季宣说:“《春秋》者何?鲁史记之名也”(注:薛季宣:《浪语集·经解春秋旨要序》。)。吕祖谦说:“观史,先自《书》始”(注:《东莱别集》卷7《与张荆州敬夫》。)。而在叶适那里,更已形成六经皆史的思想的刍形。他说:“《书》起唐虞,《诗》止于周,《春秋》著于衰周之后,史体杂出而其义各有属,尧舜以来,变故悉矣”。王阳明也认为“《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章太炎也是把经学做作为史学来看待的,在这一方面他是深受叶适、章学诚等人影响的(注:见诸祖耿:《记本师章公自述治学之功夫及志向》,《章太炎学术年谱》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由上述可见,六经皆史思想是浙东史学一脉相传的思想。因此,浙东学者重史而不废经,经史并治,故能在史学领域取得不凡的成绩。

南宋以来,空谈性理的宋学已在学术上占据统治地位。浙东史学作为其对立面而存在,“言性命必究于史”,主张“六经皆史”,经史并治。不少浙东学者受古文经学的影响,把汉儒治经的方法运用到治史上,他们的对古史的研究重点放在《左传》、《周礼》上,形成求实考信的治史态度和以注疏考据为主的治学方法。吕祖谦撰《大事记》,以《左传》、《竹书纪年》等书纠正了《史记》不少纪年上的错误。叶适也多用考据的方法证明“六经”为先秦史籍,而非孔子所作。王应麟的《困学纪闻·考史》,对“十七史”、《通鉴》、《纲目》、《唐鉴》、《续通鉴长编》等书都有所考辨。开全面考评历代史籍之先河。胡三省的《通鉴注》“凡纪事之本末,地名之异同,州县之建置离合,制度之沿革损益”都有所疏释。黄宗羲强调治经“必明证于史籍而后足以应物”,其研究《周易》,对卦象的解释,许多地方都是以史证经,排除历来对卦象的神秘主义说教,还其古代文献的地位。上述传统对乾嘉时期的学风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到全祖望、邵廷采、章学诚的时代,考据方法已成为治学的主要方法。但浙东史学能坚持它“经世致用”的原则,不为考据而考据。因此在乾嘉时期,大多学者在埋头故纸之时,浙东学者仍能取得诸如“明史研究”、《宋元学案》、《文史通义》之类的重大创新成果。晚清以来,黄以周、平步青、李慈铭等走的仍然是考据的路子,至孙诒让熔经世致用与章句考证为一体,故有《周礼正义》、《墨子间诂》等经世巨著的问世。宋恕、章太炎更是在古文经学的基础上,提出变法改革的主张,形成一派区别于康有为、梁启超一系的维新变法力量,为重振“浙学”树起了鲜明的旗帜。

4、在历史编撰学上的贡献

浙东史学在编纂学上也有自己的传统特色,在体例上他们推崇编年体。我国编年体史书以《春秋》、《左传》、《资治通鉴》最为著名。历代浙东学者研治这三书的有很多家。受其影响,他们著述也多采用编年体和表谱体。南宋吕祖谦有《大事记》,陈傅良有《建隆编》、《皇朝百官公卿拜罢谱》等,蔡幼学有《国朝编年政要》、《续百官公卿表》等。入元以来温州有陈刚的《历代正闰图说》,处州有范霖的《历代编年图》、郑镇孙的《历代史谱》。明代万斯同有《历代史表》、《明史表》等多部史表作品,其《历代史表》之作,被黄宗羲称为“不朽之盛事,大有功于后学”。全祖望继承了这一传统,作有《孔子弟子表》、《甬上望族表》、《古今通史表》、《历朝人物世表》、《历朝人物亲表录》、《公车征士表》六部表谱作品,并在学案体著作《宋元学案》中增加了“学案表”。章学诚也重视表的作用,认为史表的适用范围很广,既可以表人、表年,还可以表解事类。近代陈黻宸拟作《中国通史》、《地理史》体例中都列有十《表》,章太炎《中国通史目录》中也首列四《表》。

从经世的目的出发,浙东史学家又多从事近现代史的修撰。叶适认为史家的职责不仅应“继采前史遗事”,更重要的是“示当世得失之林”。黄宗羲认为“国可灭,史不可灭”,在明亡之际,他把历史研究的重点落在明史上。蔡元培认为“史学所重,尤在近世史,良以现代社会皆由最近世史递嬗而来,因果相连,故关系尤为密切”。他特别重视清史的研究和清内阁档案的保存整理,上书请求政府将清内阁档案拨给北大作为史学研究的材料。他的《五十年来中国之哲》、《三十五年来中国之新文化》等都是当代史研究的重要著述。如本文前述“浙东史学的成就”中所反映出这么一个事实,南宋的史家重视宋史的撰述,清前期的史家重视南明史的研究,而近代的学者又重视清以来的历史研究。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左土右奇

@②原字外九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