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语言学《浮躁》话语分析

时间:2022-03-17 09:41:04

生态语言学《浮躁》话语分析

摘要:贾平凹作品语言形式多样,通俗幽默,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从生态语言学角度出发,其作品《浮躁》的语言大致可以分为语言进化、语言人权、语言生态、语言多样性与濒危语言等四类,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和地域色彩。这些语言凸显了贾平凹文学话语在传达人民心声、表达民众切身权益诉求及实现自身身份认同等方面的积极作用。

关键词:《浮躁》;生态语言学;话语

贾平凹在国内文坛久负盛名。当前对贾氏作品的语言研究主要集中在地方特色、神秘语言、语言艺术三方面。有研究认为时代、经历、特质影响作家的作品质量,地域特征是作品的一个显著特征,作品语言则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1];贾平凹作品创作受到商州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及作家自身心理模式的影响,使用方言成为地域文化浸染的重要标志[2];马文彬通过关中方言与作品中语言风格相比较,概括出语言风格对地域文化的呈现方式[3]。张冬梅等通过分析贾氏作品中的神秘语言———来自对目连戏的渲染和对测字算命的细节描写所形成神秘文本———总结出贾氏作品具有后现代主义文学创作的叙事预示[4];王娟娟以《秦腔》为研究文本,从幽默性、通俗性、哲理性、语言形式的多样性为研究角度,探析了贾平凹作品的语言艺术[5];程华通过分析贾平凹《老生》中的反抒情话语与方言写作特征,探索语言本体论的根源,认为贾氏作品语言是文学写作的根本目的[6]。《浮躁》是贾平凹的重要代表作,刘一秀[7]、彭仁兵[8]、吴赟[9]等仅研究了《浮躁》的中文文本、英译本及译介。因此,本文以生态语言学为研究方法,来分析《浮躁》的话语特征。

一、语言进化

生态语言学所谓的语言进化指作品中因人物社会角色的转变,语言因而获得生机,不断吸收时代变化产生的新词汇。特定的社会环境与生态环境直接影响语言发展,语言与生物物种都具有较强的生命力,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形成、发展、消失,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10]。随着所处社会交际圈的转变,语言总是处于优胜劣汰、自我完善的状态。《浮躁》中金狗的每次人生经历———务农、参军、复员返乡、报社记者、辞职跑河上运输等———都为作品提供新词汇,如手表、擦粉、霓虹灯、花色衬衣等的先后出现无不体现出历时语言演进的特性,成为时代的印记。金狗刚进州城时,他的心理状态“内疚、平静、忘却、强烈、痛苦、咬噬、美、倾慕”;身处州城时,他便开始“沉思、糊涂、迷惑、心烦气躁、苦闷、忘乎所以、沮丧、可怕”;离开州城时,他又觉得“神圣、崇高、事业、现实、诱惑、较量”。通过金狗心理变化的话语刻画,可看出贾氏在极力展现一个有血有肉的青年,并赋予其时代情结和文化烙印[11]。英英在镇上上班之后,“二八月里就不套外衫,紧身的大红高领毛衣,那发型更是花样翻新”。她的这种装扮“常令两岔镇的人大惊失色”。在公社上班后,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英英的装扮和思想都发生了变化,将自己打扮得与村里人不同,迎合镇上的穿衣品味,接受了外来思想,学会如何让小伙子为自己所差遣,为自己帮忙跑腿。与金狗订婚之后,因为金狗的冷淡和不搭理,英英内心极为郁闷、不满。得知金狗患病,英英决定亲自上州城探望,于是进行了一系列精心的打扮。这在身处州城的金狗看来,“她穿了一件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烫的鬈发似乎使她的脸面有了几分老,同州城姑娘们的随便而风度翩翩的衣着和发型比较,金狗觉得她是那样的粗俗!”英英的几次变化足以体现时代变更引起的变化,时代与地域的变化,都会引起人们内在与外在的变化。时代在变,人在变,作品中的语言无时不体现出语言的进化。作品中雷大空经常在外面跑逛,他的话语新潮,如个体商店、跑货、贩、个体户等。这对村镇上的人而言,大家听到此类话语如闻天书,因为这些事物在他们的意识中尚不存在。对外出当兵的金狗来说,他听到这些也是半信半疑。如作品中描述“金狗第一次听得这事,如在渡口上听韩文举说神说鬼,半信半疑。但雷大空这一半年在外跑逛,什么事也都经过,又不能说他信口雌黄。”随着情节的进一步发展,作品中还出现了一些不良风气的描写,如:金狗说:“大空,你怎的一走这么久日子也不回去!”……大空说:“现在是人哄我、我哄人,谁不是如此?咱百姓哄一哄,哄几个小钱,那当官的怎么着,七叔,你可惜不识字,要是看看报纸上揭露的官僚主义那些丑事……一个上去,七舅子八姨子全上了去!田家巩家不是这样吗?”金狗知道大空这些年跑得广,见得多,脑袋空灵,就说:“七叔话也是对的,做人还是实在些好。你是能人,安心办一宗正经事,必会出息,也别干这一行了。排今日回白石寨,跟我们回吧!”[12]60雷大空的投机倒把,与别人联合开公司,最终锒铛入狱,有欺诈色彩但又在潜意识中保持着一颗正直的心,他身上散发着时代改革的气息,同时又掺杂少许的不良习气。生态语言学认为语言与其所处的社会大背景存在着必然联系,语言起源、语言发展、语言变化、语言种群与自然生态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链条[13]。金狗、英英、雷大空的社会经历都是因时代变化而改变,体现出与经济变革、政治生态的紧密联系。

二、语言人权

语言人权是语言体现的不同性别或阶层的说话者所重现的社会地位及求生尊严。生态语言学认为任何语言系统都是处在一个不可分割、相互联系的生态环境之中,语言、环境、交际构成了语言生态的基本要素,语言发挥交际功能时,说话者的社会地位及求生尊严则会凸显,进而形成特定的语言情景[14]。小说中小水与田中正话语可为作品中不同社会集团的代表,表现出不同的社会地位和维系生活的尊严。小水在浮躁的时代中尽显沉静从容,她在命运坎坷中保持着一颗平静的心,话语间流露着女性的温柔坚毅,会话双方正是通过话语维持生存的尊严及社会地位。在雷大空和福运为生计发愁时,小水便对大空说道:“你真要安心干事,我倒有个主意,你和福运合伙怎么样?你心活眼活,福运能下苦耐劳,你们联着撑排,赚下钱了,二一分作五,你肯是不肯?”在雷大空遭田中正陷害后,她巧妙施计,对陆家小子说“那好,现在雷大空已经放出来了,他四处寻着要找你去公安局,你快把情况说清楚才没事哩!”最终陆家小子把真相说了出来,救了大空。小水不管身处不静岗、白石寨、两岔镇,或是后来去了州城,她都拥有纯净的心灵,保持着中国传统女性的优良品质,骨子里却镌刻着沉静、善良、坚毅,最终以自己的无畏和坚强战胜了悲惨的命运,萌发女性成长与解放的气息,成为浮躁时代中具有现代意识,又不失传统本质的女性。田中正的话语是流露着封建保守势力愚昧、顽固的权势话语[15]。在得知小水婚姻不幸,他心头萌生一丝怜悯之情,便应允韩文举“工作一时不好找的。公社需要一个炊事员,那也是挖破手背的差事,我想把名额拨给小水。”找工作、拨名额,只有具有相当职务的村干部才会有此话语。在确定运河队队长职位时,田中正说:“金狗和七老汉就算了吧……我发表个意见,这意见不是党委书记的意见,是我田中正的意见,是个人意见,咱充分民主,可以和我意见不一样,可以争论的……”……到会上说:“上边一再要求我们开短会,可我们的会越开越长!队长的人选我们一定要定下来,今晚定不下,明早继续开,明早定不下,明午还得开,总不能再重新召开另一次会议吧?”[12]82个人意见、民主、党委书记都可以反映出他的身份特殊。经过长达一天一夜的河运队队长选举会议,与会者都开始佩服田中正的领导才能。田中正在和金狗的对话中,暗中观察、思想敏锐、有见地、群众和干部,及“当领导干部是船的话,群众也就是水嘛,船全靠水来载浮啊”,将自己映衬为唯才是用的领导。作品中田中正在和英英的对话中则表现出长辈身份,如问英英是不是和金狗在闹矛盾,为英英撑腰,说出要让金狗活得不自在、写信揭露金狗、控告金狗之类的话语。看到英英极度伤心,田中正又换种方法安慰英英,诉说他对英英的关心,以及帮金狗治病之类的话,无时无处不体现他对英英的关心。语言有其特定的生态环境,语言使用阶层及使用者的语言态度决定了语言生存环境的优劣。良好的生态环境有助于语言的良性发展,反之,失衡的语言生态会引发导致文化生态的破坏,最终影响人类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13]。作品中田中正的话语总体上脱离不了封建保守势力的本质,竭力反对一切触碰自身利益的变革,为封建保守势力的典型代表,但又无法摆脱身为英英家长的身份,多处体现出真心关怀之情。田中正与小水、英英的会话,以及在召开运河队会议时的讲话,都反应出他的不同身份,同时,根据话语对象的不同,田中正会产出善意话语与恶意话语,间接影响着文化生态环境。

三、语言生态

语言与生态危机旨在通过语言描述预言自然灾害或隐喻社会变革。洪水本是一种自然灾害,在当代文学作品中经常被赋予人类破坏生态环境所付出代价的寓意,是一种调整人类与生态关系的语言符号,预示重大的社会经济或政治变革。洪水出现在作品高潮情节中,更侧重表述人类与生态不和谐的因素所诱发的灾害,意在通过语言改善或解决生态环境及社会环境的问题。《浮躁》中三次描述州河发洪水,都有着不同的寓意。第一次洪水出现在不静岗遭受旱灾,庄稼几乎绝收的时候。“州河发了黄汤洪水”,沿岸的人都去“捞浮柴、南瓜、萝卜”,金狗和他爹则捞出了装在麻袋里的田中正。作为一种自然现象,降雨过多即会导致洪水,而在不静岗,人们渴望一场大雨缓解干旱,希望能从洪水中有所收益。同时,洪水可作为铺垫,为田中正的出现埋下伏笔,作为保守势力的代表,在被群众推翻之前,总会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善良的群众如果无法研判历史潮流,就会引狼入室。第一次发洪水喻示封建势力卷土重来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冲击,同时也述说了金狗与田中正两人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与正面交锋。如文中韩文举断言“世事就是这样,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贵人还是吃贵物,崽娃子到底吃饸饹。大难不死,必是有后福的!”第二次洪水出现在作品中卷:雨又下了两天两夜……秦岭的每一个汊里都有水,水流进了小沟,小沟满了又流向大川,大小沟川的水都往州河来了。两岔乡不停地接到电话:上游××水库决坝了!××村里淹了!……但是,河岸上并没有金狗,金狗这时候正来到了州城。[12]114贾氏用了较大的篇幅来描述此次洪水爆发,时间节点正好是金狗离开白石寨,前往州城报社当记者。一方面,预示金狗在州城所经历的变化,即金狗在州城报社的沉沦,但同时,在他内心里面,他又时刻保持清醒,熟知自己的使命。在白石镇,田中正等保守势力唯利是图,为非作歹,借助家族连带势力,占据权利制高点,群众敢怒不敢言。另一方面,金狗锐意改革,要使镇上的人致富,田中正不会袖手旁观,但改革已经弥漫在州河所及之处的各个地方。第三次洪水出现在文末:“州河有史以来第二次更大洪水爆发的前五夜,夜深沉得恰到子时”。在智斗封建保守势力后,历经多次矛盾和磨难,迎来的即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以金狗买机动船为契机,喻示农村经济发展势头一片大好,改革的号角吹遍整个州城大地,有所作为的年轻人可以施展才华。改革开放需人民付出艰辛和努力,这已是黎明之前的曙光,大家都为之欣喜和兴奋。生态语言学以隐喻为出发点,实现从生态学到环境中的语言的转变,进而以庞大的生态系统为切入点,确定生态学的内涵和外延,分析语言在自然环境及社会环境发展中所担当的作用,将语言研究视作到解决环境问题的一个有效途径[16]。通过描述州河每次发洪水,预示即将而来的生态危机与经济变革,并为人们提供解决现实问题的一种新思路。

四、语言多样性与濒危语言危机

语言多样性与濒危语言在作品中体现为弱势语言的大量使用、同一词汇的多次出现及对濒危语言的代际传承。娜么塔等认为民族语言与文化的保护传承在于改观外部环境、形成内在调节机制,因地制宜制定语言与文化政策则是保护语言生态环境最为有效的途径[17]。水、河是作品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词汇,分别高达351次和436次,贾氏的重笔描述旨在体现语言永不枯竭的活力及万物生长的多样性。如文中提到的州河发洪水,本质上喻示着新旧势力的冲突矛盾及不可阻挡的巨大改革浪潮。水具有灵性,穿插在作品中,意指不同时代的变革。水从本义上讲,可以让人们谋取福利,如发水之后,大家就可以捞浮柴、瓜果。韩文举守着船,生活在水上,为过往的人群摆渡,金狗一群人可以借助水运组建运河队,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开启经济发展新时代。水、河的多样性在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方言作为地域交流方式,负载传统文化与地域文化,体现文化特色,是特定区域内族群认同的精神联系,贾氏作品中无处不萌发着的生态意识。保护传统文化、地域文化与方言成为作者的写作使命,字句中隐含地域特色,成为传统文化的保护者和传承者,如一朋人、就势、一擦黑、受活、生心、扬场、场畔、斗花嘴、艳乍、郎当等方言词汇的大量使用,体现出对弱势语言的保护传承。文中多次提到州城的民俗,出远门时人们会做饺子吃而不吃长面:话是这般说……竟也在一颗饺子里包上一枚硬币。说:“出远门不能吃长面,长面拉魂,会走得心不宁哩。吃饺子,囫囵囵的保你出外周全,将来真干出事来也好和人家田家巩家的娃们子一样!”……这一顿金狗吃了三碗饺子,但没吃出硬币来,夹了一个饺子让小水尝,没想小水就把硬币吃在嘴里了。[12]13此外,作品还有大量下洼村的习俗描述:小女婿在婚礼上晕倒,“族长折桃枝来,以簸箕覆盖小女婿头顶,在上使劲抽打”;英英认为是小水做媒,需送小水一双皮鞋;雷大空死后的“浮丘”(即非正式埋葬,暂将棺木置于其他地方,等忌日过后才可入土下葬)不会给亲属及邻村人带来厄运。贾平凹用自己朴实的语言述说家乡民俗,以期更多读者可以了解日益消失的传统习俗。生态语言学突出语言对人类生存环境的影响,即性质不同的语言使用会产生不同的人类社会生态模式,该模式将语言的发展轨迹与自然生态系统直接结合起来,认为人类社会良好的生存环境是语言政策制定及使用的最根本的着眼点和落脚点[18]。普通话的大力推广及地区交流的日益加强,形态各异的方言文化与地方习俗日渐减少,威胁语言的多样性,地方民俗也逐渐消失。贾氏用自己朴实的语言将家乡话、家乡习俗捍卫完好,堪称是一位既有生态创作意识又不忘传承本土文化的杰出作家。五、结语贾平凹追求清美内敛,传承“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19]的文学理念,认为越是本土化的作品,就越能表征文学与生态的多样性,越能呈现出生态与人类的和谐性。生态美在贾氏文学作品创作中无处不渗透着,生态的和谐与平衡发展关系成为贾氏独有的创作意境。贾平凹的原生态写作观让文学回归“人学”本位,使其作品达到天然雕琢的艺术境界[20]。从某种意义上讲,文学作品会有明显的时代烙印,成为时代的产物,文学创作则为一种形态各殊的话语构成方式,是对具体社会语境的反映。文学研究是一种特有的话语构建和话语实践的创作活动,与历史上某段时间的社会语境有着紧密联系,社会环境、文本、作者及受众的处境等因素都是分析文学话语需要考虑的对象[21]。以生态语言学相关理论作为切入点,《浮躁》话语环环相扣,呈现历时语言与生态环境的相互影响及动态推进特性[22],形成闭合生态圈,体现了语言与人类的灵动美,语言与社会的历时美,语言与生态的自然美,可更好地阐释文学话语的深层内涵,同时,也反映了贾平凹的生存现状、文化取向及政治诉求。

作者:薛雨 马亚利 单位:商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