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技术革新及艺术理念发展

时间:2022-08-24 03:38:29

史前技术革新及艺术理念发展

一部社会发展史就是一部在技术变革基础上的观念史。技术与观念的不断相互协调,促进了人类社会不断进步。技术在文化中占支配地位,是整个文化结构的动因和塑造力量。技术的每一次变革都极大地改变了人类思维及世界状态,因此,有必要从技术变革的角度探究艺术的发展。

一、人类进化中的智性

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制造工具表明人类逐渐获得了辨别各种形状的能力,进而积累起对各种形状的形式感和对生命力的审美经验。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中提出:人和一切低于他的动物之间,在各种心理才能上,并不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1(]p97-141)人的大脑、手、眼、脚、牙齿以及整个骨架是同时进化的,本能本身就含有后天经验习得的成分。通过反复尝试,重复操作,强化记忆,形成经验,传授下代,人类终于掌握了制造工具的能力。“通常的看法,是把使用工具———技术———看做人类独有的特征……然而这样一种旧观念是不能再坚持下去了。要知道,技术起源根植于生物性。有些非人属动物也在制造和使用工具,而且,技术作为一种代代相传的文化过程……那就应该视其为文化行为,而非像蜜蜂筑巢那样的本能。”[2(]p8-9)从制造工具的那一时刻起,人类至少在意识上已经形成了对于制品形象的先见或者概念上的明确,从而指导完成工具制造。“换句话说,人基本上是亚里士多德对艺术的定义———‘在用物质来实现以前存在于其结果中的概念组成’的意义上的艺术家。”[3(]p10)人的这种先见之明和意识思维,完全来源于具有综合能力的大脑对以往经验的记录和利用。动物的技能多趋于眼前利益,属即兴行为,在时间上对过去和将来都是缺乏创见的,正是这个局限,“构成了类人猿和最原始人类之间的主要区别。缺少极其宝贵的技能(说话)的辅助以及在很重要的思想成分(所谓‘想象’)重大的局限性……阻止了黑猩猩走上哪怕是最微小的文明发展的道路”[3(]p9)。

艺术和科学是人类独有的,想象力就是时间里的一台望远镜,人类通过那架望远镜看到未来。“因为我们称为文化进化的东西,基本上是人类想象力不断成长与展开的过程。”[4(]p42)原始人类身材矮小,不具有自我保护能力,很可能是为了安全和新的食物来源而选择了树上的生活。树上生活需要敏锐的视觉和触觉,触觉与视觉的紧密协调能力极大地改变了人类大脑皮层神经细胞的主要构成,从而使熟练的手工活动成为可能。科学的美学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简单性原理”,或称“思维经济原则”,即花费尽量少的思维,对事实作出尽可能完善的陈述。爱因斯坦也称:“物理上真实的东西一定是逻辑上简单的东西。”[5(]p207)经济省力原则是激发人类制造工具的另一种因素。语言是另一类工具,它以抽象概念词为单位存在,与现实存在着高度对应。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别只在于,人类能够把自然界各种各样不相干的声音、形象、功能、事件通过抽象的思维和各种意念、情绪、联想、理性、判断、概念等连结起来。语言的功能是表达思想、观念等,最终目的是为了行为(行动)的一致。因此,语言是为实现行为的调节和控制而存在的,是文化的一种重要力量。掌握语言表明人类已经懂得分类,并且从直接经验中掌握了丰富的“自然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逻辑判断能力不断完善,逐渐脱离纯粹动物界,开始用自己的思维来认识外界。这是人类从混沌状态走向理性、自我觉醒的第一个时期。

二、艺从技生

从考古成果来看,史前艺术品很可能是首先从生存实用角度出发,依附于器具而衍生的。在打制石器的过程中,人类发现了深藏在石头中的纹理,于是开始发现物质的天性,揭示结构中所隐含的规则,这是人类探索自然的基本理念。在旧石器时代中期,人类已经设计出适应不同功能需要的专业工具,专业化分工逐渐明确。人类借助省力原则或者想象力,沿着纹理劈砍下去,再打造出新的形状,如切割用的石片、敲打用的锤或砧、劈砍用的砍砸器等。人类正是沿着这条路迈向理论科学之路的。从工具的功能来看,阿舍利燧石斧是一种多功能组合的工具,它的先见之明在于使手斧的平滑或凸起处与石片的切割部分相吻合,令使用更加便利。从粗糙的打制到精致的磨制,首先是满足生理感官上的光洁舒适的需要,其次是具体功能的需要,再次是审美的需要。工具上的刻纹由此产生,起防滑和易于把握的作用。打磨与刻画可以分化出多种艺术形式,如由工具雕刻分化出独立的小型雕塑,或是在其他器具上刻画,再就是在洞穴上雕刻岩画。在法国多尔多涅地区出土的刻有两个顶角猛犸的棍棒,是最早的有动物装饰的凿制棍棒。马达齐尔山洞发现的一个投矛器,由一块驯鹿的肩胛骨制成,也是根据材料的形状来安排形体和动态,兼顾了功能与审美。身体装饰的产生,表明人类具有了独立的审美要求。李格尔认为:“人装饰身体的欲望远远大于用织物掩盖身体的欲望,能满足身体装饰的简单欲望的装饰图案,比如线条的、几何形的人像,自然远在用织物保护身体之前便存在了。”[6(]p2)如印第安人试图借助羽毛等获取一种的神秘能力,一切种类的羽毛都是他们的宗教仪式用品及理想的装饰品。

三、挣扎与明确:马格德林文化的艺术观

洞穴岩画一直贯穿于整个史前艺术期。艺术家采取全侧面、多视角透视,尽可能进行最清晰详尽的刻画。在拉斯科洞穴之中,最打动我们的便是那种潇洒自在和自由驰骋,宛如一个生命在我们眼前苏醒。主要分布在法国南部、西班牙北部以及北欧、地中海地区的洞穴艺术具有一致性,可称为马格德林艺术体系,是人类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艺术体系,占据了人类开创艺术以来2/3的时间。马格德林艺术中,准确生动的绘画、大量磨制的矿铁颜料、高空作业、难度设定、照明等,表明已经出现剩余产品及明确的分工与协作,产生了专职画家。在拉斯科洞穴中,有调制颜料的臼与杵、158块用来制成颜料的矿石小碎片、85个确定的和31个疑似旧石器时代的灯。马格德林洞穴艺术准确地再现形象、结构、运动规律、神情,原始人要通过这些留下自己的痕迹,“通过打上记号而投身于世界和把世界据为己有”[7(]p3),这是权利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宣言。新石器时代,艺术家不再孤立地表现艺术情节,而是通过讲述故事来记录发生的历史事件。这说明主观审美意识已经超越了纯功利目的,而追求意义的持久性。在艺术中,从神秘中产生的持久性要比独特性更重要。“大约在距今2万5千年前,武姆冰河期中最后一次冰期达到了高潮。”[8(]p42)在残酷的环境下,忠诚、团结、勇敢、互助、坚定是一个部落及个人生存必需的品质。他们通过在动物身上用矛戳或者加手印来表明控制欲和征服欲。旧石器时代晚期(约公元前1万年),艺术大都是抽象化的几何纹样,人类的思维越来越趋向抽象和秩序,分化与明确的意识越来越强烈。即使是在一些抽象的线条式的人物造型中,仍可以看到大量的细节,先民们从来没有忘记在上面添加一笔代表雄性生殖器官的线条,以明确自己的存在。

洞穴岩画表明人类已经开始独立判断自然界,如用三条波纹象征水和河流,岩洞的深处象征着大地的母腹或圣殿。选择是先民们创作的前提,他们会选择一些有意义的位置来创造,甚至是多次重复。法国波尔特洞中野牛紧挨着一条岩石裂缝,腿的下半部好像还没有从石缝中拔出来。[8(]p73)这些孔洞与裂缝象征着诞生,是大地之母的阴道;洞穴顶部象征着苍茫的天穹。英国艺术史学家保罗•约翰逊将史前艺术的功能解释为:获得满足,提供欢愉、慰籍,增长知识、荣耀、权利、社会凝聚力。[9(]p12)但是,在生命深处的不屈的意志激发人类挣脱这种与宇宙、自然界的混沌状态,明确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一点。绘画艺术的重要特征在于将抽象、易逝的动作瞬间凝固。琼斯说过“:在很大程度上,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是用手勾划出来的。”[3(]p7)“勾划”意味着界定,也就意味着此处的“是”与彼处的“否”,也就意味着哲学意义上的判断,是分化与明确的表征。人类充分确定了自己在自然界的中心地位,人应当以自己为中心来认识世界,观察世界,解释世界。洞穴内动物形象最多,动物是人类重要的生命线。为了获得稳定的食品来源,人类开始驯服动物,英文的“驯化”一词源自拉丁语“domus”,意为“房屋”。“房屋”是物质性概念表达,“家”是“房屋”的情感表达。驯化意味着两种生物体之间的共生意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动物在洞穴岩画中占主体地位,是因为它们是人类情感与生命的一部分。人类描绘他们,基于一种感恩与颂扬的情感,后来氏族社会中的图腾崇拜起源于此。

四、探求宇宙的真实:巨石阵

从地中海诸岛到大西洋沿岸,散落着庞大的巨石阵,西伯利亚、北非、印度、波利尼亚、日本、复活节岛上也都有巨石像,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英格兰西南部索尔兹伯里旷野上的巨石阵。“所有的学者都同意巨石阵是一个重要的仪式中心和祭祀场所,而且是由居住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人建造的。它的结构所体现出来的对天文学知识的运用,表明它的作用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们的一个宗教活动中心,用来祭祀太阳和月亮,构成一种地区性日历。”[2(]p28-29)建造巨石阵需要精确的天文知识、数学知识、重力知识。早在旧石器时代后期,人类就开始科学观测月亮的运行规律和周期。这是对宇宙秘密的终极探索,对世界真实———秩序的追寻。对秩序的追求,发展为两条不同的道路:一是宗教,解释了创世起源,是世界伦理的秩序化表现;二是精确的数学体系和天文历法,是关于自然界本质的秩序化体现。正是这种实验精神埋下了以后地中海文明迅速崛起的种子。人类在制造工具的过程中,从技术中分化出了艺术。

分化意味着人类从原始、混沌的自然界中分离出秩序,从自然性走向社会化。社会分工是社会秩序化的开端,知识是社会分化的智力表现,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就是社会分工与知识趋于秩序化的过程,而其终极目的在于确定人生存的意义。这个过程可以简化为:挣扎—反抗—分化—明确—秩序—找回自我。黑格尔说:“艺术对于人的目的在于使他在对象里寻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