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原创:浅谈李煜词作的思想艺术特征

时间:2022-10-19 09:21:00

独家原创:浅谈李煜词作的思想艺术特征

摘要:李煜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一位重量级人物。这个悲剧性的人物,其词作在思想艺术方面充满了悲剧性的色彩,体现出了“亡国之音哀以思”的特征。本文通过对李煜的独特性格、人生经历、宗教信仰的分析,揭示李煜词作“哀以思”特征形成的原因,并通过鉴赏李煜代表性词作,去芜存精,探讨李煜词作“哀以思”的思想艺术特征及其表现。

关键词:李煜词思想艺术特征

南唐后主李煜(公元937——978年)是一个失败的君王,同时又是一个成功的词人,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王国,同时又成功地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赫赫之名。在其42年短暂的一生中,虽留下的词作为数不多,但逾千年以来却受到人们的高度赞誉,有南面王、词中之帝等美誉。李煜的至情至性和所经历的人生沧桑巨变,使得其词作尤其是后期词作多追怀往事,充满了痛入骨髓的家愁国恨,亡国之痛哀哀欲绝,滴滴血泪,正是“亡国之音哀以思”极为贴切的体现。

一、李煜词作是“亡国之音哀以思”的极佳注解

(一)历代“有才”亡国之君的文学创作

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如果从艺术才华上划分,可分为无才的与有才的两种,前者如亡国后乐不思蜀的扶不起的刘阿斗,听到有人饿死就惊诧“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司马衷,荒淫无耻胡作非为的齐东昏侯萧宝卷等;后者如陈后主陈叔宝,隋炀帝杨广,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等。若按诗才排队,陈后主陈叔宝在皇帝中大概算得上名列前茅,就其艺术技巧而言,其诗文的确语言流畅清丽,描写生动传神,还是相当不错,对于诗歌的发展,也有一定的贡献;但就其内容而言,则多为艳冶轻薄之作,格调不高。隋炀帝杨广的诗文在中国文学、诗歌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而他们在文学上的造诣均无法与李煜相比,因为他们缺少一颗真正诗人的心灵。正是这颗真正诗人的赤子之心,使亡国的悲剧终于成就了词人李煜,让他在痛苦的煎熬中提炼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千古名句,让他“欢乐时有欢乐的歌唱,悲痛时词句中带着丝丝血痕”。

(二)历代学者对李煜“亡国之音哀以思”品评

作为人君的李煜和作为词人的李煜,其帝王生涯的得失成败和艺术生命的历程也一直成为人们颇有争议的话题。历代学者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眼光对李煜其人及其作品进行了很多深入细致的审视和研究,对后主词都有较高的评价。周之琦在《词评》中称赞李煜词为“天籁”,清沈谦《填词杂说》将李煜与李白、李清照并称“词家三李”,谭献《复堂词话》称李煜词“足当太白诗篇”……这些,都可以看出古今词学家对后主词的评价,其中不乏溢美赞赏之辞。

《礼记•乐记》:“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意思是国家将亡,人民困苦,因此音乐也多表现为哀思的曲调。李清照引《礼记•乐记》语评论李璟、李煜词说:“语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笔者认为,这的确不无道理。孱弱衰微的南唐国,面临周、宋的强势威胁,一直有着深刻的亡国之患、亡国之忧,亡国的悲声一直笼罩着李璟、李煜两代帝王,使得李璟李煜词弥漫着的浓浓的“亡国之音”,加之李煜独特的至性和率真,使得他情不自禁地以血泪悲慨凝成的真挚情感,来抒写他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正因如此,词学大家王国维先生才会对后主词发出这样的感叹:“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可见,就后代学者对李煜词作思想内容的品评,李清照和王国维最为贴切地道出了李煜词作哀思的特点。

二、李煜词作“哀以思”的原因

(一)国君使命与诗人天性的尖锐矛盾

南唐作为江南弱国,李煜作为南唐国主,若按“有道君王”的使命行事,本应摒弃孱弱多愁的性格,攻于政事和军事,方能兴国。然而李煜天生性格多愁善感,儿女情长,加之自幼便生活在一个艺术气氛浓厚的环境之中,使得他酷爱诗词。父亲李璟“多才艺,好读书,善骑射”,两个弟弟(韩王从善与吉王从谦)富于文艺修养,两位夫人(大小周后)精于音律歌舞。在这样的艺术氛围里,李煜更是工书、善画、知音律、精鉴赏,博通众艺,造诣甚高。艺术才华与诗人气质相结合,他不断思索着人生的困惑和解脱的途径,更使他的词具有超出一般歌词之上的诗的特质。李煜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弱国君王的使命要求他勤于政事、崇尚武功,然而天生的性格和成长的经历却使其耽于歌舞、酷爱诗词,这样的矛盾,最终便使他成为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天才词人。

(二)亡国前后人生境遇的巨大变化

亡国前,李煜过的是醉生梦死的小皇帝生活。这样的生活环境,对于他前期的作品有很大的影响。公元975年,南唐为宋所灭,李煜肉袒出降,沦为阶下囚;976年又不得不白衣纱帽待罪于明德楼下,被封为违命侯;在汴京过了两年多的俘虏生活,处境非常凄苦,精神备受煎熬,发之于词,表现出家国之痛和伤今忆昔之情,这在宋朝统治者的眼里,觉得是一种叛逆,因此就遭了宋太宗的毒手。他后期的生活环境,较之前期的宫廷生活自然是天壤之别。由一个享乐的一国之君沦落为求生不得的阶下囚的巨大变化,使李煜对政治、对人生有了深一层的体会与领悟,将家国身世、亡国之痛都融入了词作里,亡国之恨油然而生。

(三)佛教思想的深刻熏陶和浸润

江南自古就有信佛之风,杜牧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唐自中主始,就与佛教结缘,流风所及,李煜也未能免,他不仅是一个忠实的佛教信徒,甚而至于佞佛到狂惑程度,不仅耗费财力,而且荒逸国政。作为一名“笃信浮屠”、“事佛甚谨”的虔诚佛教信徒,李煜不自觉中将佛教教义贯彻到其创作中去,无论是前期萦绕于色空虚妄意念下那风花雪月,还是后期笼罩在悲苦忏悔思想下那孤寂苟存,悲天悯人情节里的倾情词作都悟透禅机,于法眼宗风吹拂下,形成了贯穿词作中独特的人生感悟。

三、李煜词作“哀以思”的表现

如上文所述,李煜因其独特的个性、身世和所遭逢的人生经历以及所受佛教思想的熏陶和浸润,使其具有艺术家特质的敏感心灵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感伤色彩,其文人独特的悲苦情态、忧患意识、自我否定意识被激活,渗透到文学创作中,便体现为“亡国之音哀以思”的特点,具体而言,又表现在悲苦与忧患和忏悔与痛悼两个方面。

(一)李煜词中的悲苦与忧患

后主词中所体现的悲苦与忧患的主题,让千百年来的人们为之动容。然而众多学者在研究李词时,总是断然以南唐亡国为界,将其分为前后两个时期来评述。大多认为李煜前期词主要写其宫廷生活的奢侈糜烂,后期词则主要表现了对国破家亡的忧伤与无奈,艺术价值也有了较大提升。但仔细研读,李煜词中,无论是前期词还是后期词都贯穿了一种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独特的悲苦和忧患意识。

亡国前,李煜为贵为一国之主,词作中描写富丽的宫廷生活和浪漫的男女情事的的确相对较多,这一类词仍未脱柔靡之风,呈现出花间词人的气息。但衰微的国势却为李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在寻欢作乐之余,自然会隐隐感到自己前途的不测,形之于词,便有一些伤感之作。如: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清平乐》)

这首词是李煜忆念他弟弟从善入宋不归所作。词中即景生情,先写落花纷纷,人立其中,写出断肠的原因。下片写别来无信无梦,后又通过一生动比喻,说出无限离恨。从题材看,还是属于传统的伤离念别,但从“拂了一身还满”的落花,却可感到李煜心情之沉重,其实“恰似春草”的离恨昭示的,又岂只是离愁别绪呢,李煜分明看到的是眼前这种美好的生活也正在更行更远了,而这种生活的消逝,也就预示了他必然的没落命运。

因此,纵观李煜亡国前的作品,无论是即位前的强求解脱,还是即位后的故作享乐,他心中的那种愁苦却是一以贯之的。很多词作中表现了对人生的忧患,对时光流逝的感伤,只不过限于生活圈子的狭小及思想的局限,相比亡国后,这个时期的作品表达“哀以思”还不是境界特别深刻。

亡国后,由于生活的巨变,李煜感伤情调词作数量明显增多,表达方式也发生了较大改变,并相对直观外显,不再隐讳。如: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这是他入宋后所作。“春花秋月何时了”,怕见春花秋月,因为怕想起过去的美好生活。表面上不想再想起以往的生活,但其实暗地里反映出李煜对旧时生活的无限眷恋。“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雕栏玉砌”是指南唐精美的宫苑建筑、玉宇琼楼。南唐虽然灭亡,但宫殿应还在,只是人的朱颜已改,引起了作者无限的感慨,真可谓是美景还在,故人已改。由此可见作者对当日美好的生活的眷恋和深深的怀旧情绪,这首词也是李煜“哀思”词的杰出代表。

仔细研读后主前后期词作,并非如原有研究所描述的那样,南唐灭亡以前,他过着无忧无虑奢侈豪华的生活,南唐灭亡后,其思想品位才得到升华,写出了大量较有思想性的诗篇。其实,在其短短的四十二载人生生涯中,悲苦,忧患始终伴随着他,在他心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无奈与惆怅,他即便是在安稳的宫廷生活中,也时时在其词作中表现出了他惯有的空寥和寂寞。

(二)李煜词中的忏悔与痛悼

忏悔与痛悼主要体现在李煜后期词作中。从词作题材看,李煜前期词作涉及题材较为狭窄,主要反映宫廷生活与男女情爱。亡国后,李煜由小皇帝沦为囚徒,亡国的深痛和往事的追忆,“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屈辱生活,使其在词作中处处表现出对国破家亡深深的忏悔和痛悼思想。如上文提过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首词,后主感怀故国,追忆往事,发出了“不堪回首”的嗟叹,都体现了对于故国亡灭的忏悔与痛悼。再如: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这首词以非常沉郁、凄婉的笔调抒写了词人在一个暮春时节五更天梦醒时悲哀凄楚的心情。雨声惊梦,晓寒袭人,梦里片时的欢聚,醒后更觉身寄异乡的冷落,想到家山万里,如同流水落花,一去不复返,今昔相比,已是天上人间成永诀了,词意极是悲苦、惨然。

南唐在其手中转眼灰飞湮灭,南唐百姓也随之惨遭践踏蹂躏。于是,对国灭家破的痛悼,对南唐百姓背负的罪恶感以及曾枉杀大臣的悔恨再次渗透到他的内心世界,他悔恨交加又无回天之力,自然在词作中流露出无恨的忏悔和痛悼。李煜用他的词,向世人展示了他那深层的苦难,然而在这深层的苦难之中,饱含了一种极为浓厚的悲剧氛围和忏悔意识。他用自己的血泪之作,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深深的忏悔。这一点,在中国的古代文化中是很少见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亡国后苦痛生活的深刻体验成就了李煜词的艺术,李煜以极其高超的技巧深刻的表现出那最普通又是最抽象的离愁别恨,写尽了难以说清的家国之痛,人生变幻莫测给人带来的深沉哀愁,引起后代人强烈的共鸣,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浓浓的亡国之忧、亡国之痛,如泣如诉的哀与思,也使得他的许多词作成为了传诵千古的经典绝唱。

参考文献:

[1]杜鹃.佛教与李煜词.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1.(01).

[2]颜莉莉.薄命君王绝代词──李煜词“情境”之浅论.泉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01).

[3]黄云峰.冲破藩篱.词象更新——论李煜后期词作.时代文学.2008.(11).

[4]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5]叶嘉莹.杨敏如.南唐二主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出版社出版.200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