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的婉约情怀分析论文

时间:2022-12-04 11:07:00

东坡的婉约情怀分析论文

摘要:如果说苏轼为原本被视为“诗余”的词开辟了“豪放”的崭新领域是一种创造的话,那么,苏轼在婉约词的创作上将其从闺怨相思、离愁别绪、春花秋月、绮罗香泽等狭窄的题材领域大大地扩展了。我们在诵读苏子的豪放词时,固然被其激越的情情和豪迈的风格所倾倒,而当我们在诵读他的婉约词时,又不得不被其哀切的情感和低回凄婉的词句所感染。

关键词:婉约爱情贬谪思隐咏物闺阁发展

前言东坡居士苏轼,生活于“百年无事”的北宋中叶。这位千年难得的天才文人,在词的创作上,颠覆了“词为艳科”的庸俗品位,“诗余”的附庸地位,只写闺怨、别情的仄逼题材范围,将词推到了正宗的文学艺术高雅的殿堂,“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乎尘埃之非。”(胡寅《酒边词序》)

苏轼、辛弃疾的豪放词风,李清照、柳永的婉约词风,历来被相提并论。在《吹剑续录》里有这样的佳话: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卓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这个故事生动而形象地说明了苏轼所代表的豪放派和柳永所代表的婉约派词在风格上的迥然不同。我们在诵读苏子的“大江东去”或者“老夫聊发少年狂”时,固然被其激越的情情和豪迈的风格所倾倒,而当我们在诵读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或者“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时,又不得不被其哀切的情感和低回凄婉的词句所感染。

1.爱情词中的哀伤情怀

此文将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放在他婉约词的首位,因为词中那种“不思量,自难忘”的悼亡之痛,曾催下过无数读者的眼泪,从而成为爱情婉约词之绝唱。苏轼在词中用了一对看似矛盾的句子“不思量,自难忘”,表达了一种真实的心境:虽然生死两界茫然不知,但虽并未刻意去追忆,而亡妻却时时浮现脑海,甚至亡妻的形象时时进入梦中。然而,时过境迁,历尽沧桑,模样已变,相见不见相识了,从前的恩爱,今天的陌路,怎能不使人嘘唏感喟?千言万语,涌动于心,却表现为无言的凝视,极静的场景偏又有泪水滑落。最后,作者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把一个特写镜头推向了读者:明月清冷,夜深沉,松柏掩映,坟孤单。品读这幅画面,怎么会不被伤悲与凄凉所浸染?

《江城子》句句如泣如诉,尤其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与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在写男女伤情上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抒情方式含蓄委婉、深沉厚重,怎一个“婉约”了得。

对亡妻的深切悼念,无疑缘于对妻子深深的爱恋。苏轼是描写爱情的高手,他在《蝶恋花·记得画屏初会遇》中写到:“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休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又在《虞美人·冰肌自是生来瘦》中写到:“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如果说《江城子》抒发的是悼亡之悲苦,那么《蝶恋花》写的是单相思之痛苦,而《虞美人》则写的是思妇的孤苦。

2.贬谪词中的孤苦情怀

在《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中,苏轼描写了这样一个意境:残月弯弯挂在稀疏的梧桐上,夜深人静,漏壶的水已滴光。谁看见闲居的人在月光下独自徘徊?只有那时隐时现的孤鸿知道我的惆怅。惊起的孤鸿不断回头探望,好像充满无人理解的幽伤。她寻遍了寒冷的枯枝不肯留宿,却躲到了寂寞清冷的沙洲上。

此词作于“乌台诗案”发生后苏轼被贬黄州后。元丰二年,苏轼由于诗文表露了对新政的不满,被抓进乌台,一关就是4个月,虽然免于一死,但被贬为黄州团练。此词借咏孤鸿惊惶、幽独、高洁,表现词人谪居黄州的孤寂、忧惧心境。苏轼在政治斗争的涡流中险乎丧生,而漂流到黄州这块荒凉的浅滩上与孤鸿何其相似!心有余悸,痛定思痛,但愿自守寂寞,这种情绪充斥着词人的心灵。因此,孤鸿的形象完全是词人心境的外化。词中托“孤鸿”造境,写得窈渺幽深,含蓄婉转,富有蕴藉,被贬的失意与惆怅虽未直言但扑面而来。由此可见,苏轼不仅是豪放词的好手,其细腻、缱绻、清幽的风格,足见其是婉约词的行家。

苏轼写自己仕途多难,不幸遭贬的诗词不少,如《满庭芳》中“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就写出了他在仕途中被卷入朝廷政治斗争的漩涡,被排挤出朝,陷身大狱,带罪贬逐的忧伤与无奈,因此,他又在《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一诗里用“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不惜青春忽忽过,但恐欢意年年谢”的诗句来自嘲与自解。

3.思隐词中的矛盾情怀

苏轼一生充满矛盾,一方面秉承着儒家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封建士大夫的入世态度积极用世,但他一生屡遭不幸,因而难免对世事的厌倦,所在在他的诗词作品里,时常表达出思隐的夙愿。他曾效陶潜唱“归去来兮”,表达他至柔的归隐理想。可是,世事让他入世不能,出世不得,因而又唱到“吾归何处?”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从写月开篇,全篇咏月,但无事无景不与人意相合。“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可知他见皓月而生向往之意,欲作御风而去的归宿。然而,“高处”毕竟过于清冷,人间虽苦,仍让人觉得万般留连,难以割舍,作者的情绪也就在犹豫不定中徘徊万端。苏轼把中晚唐士大夫们的进取与退隐的矛盾双重心理发展到一个新的质变点。难怪苏辙评价其兄道:“子瞻诸文,皆有奇气。”

苏轼的归隐理想,并非《水调歌头》才有,在他的《赤壁赋》中,不难找到与此诗这种企望回归自然,享受自然的意境相合的赋诵:“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抑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从上述两个作品看,苏轼词赋之作因发乎心,乐乎情,再经过静化→沉淀→转化→升华的创作轨迹,最大限度地体现了理智与情感、外物与自我、个体与世界的矛盾统一,达到了柔美、和谐的美学境界。

4.咏物词中的柔美情怀

苏东坡贬谪黄州时,其好友章质夫曾写《水龙吟》一首,内容是咏杨花的。因为该词写的形神兼备、笔触细腻、轻灵生动,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因而受到当时文人的推崇赞誉,盛传一时。苏东坡也很喜欢章质夫的《水龙吟》,也就欣然和了这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寄给章质夫。

苏轼的《水龙吟》其上阕写杨花“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看似在写杨花飘忽不定的际遇和不即不离的神态,其实是以人状物,或者状物写人,因为从杨花的意象中,读者可以看到一思妇的形象,但柳絮与思妇二者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貌似神合的境界,此所谓人的物化,人与物融为一体,不可生分。

词的“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最后一韵,不只是归结性的词句,更是升华性的妙语,它全篇能震撼读者的点睛之笔。那沸沸扬扬,飘忽迷离的柳絮在诗人的眼里竟然“点点是离人泪”!这一韵从状物移笔于人,想象大胆夸张,感情深挚饱满,笔墨酣畅淋漓,极尽婉约之无穷意味。

《水龙吟》是苏东坡婉约词中的经典之作。我们从中领略了豪放词人的婉约风格的一面,体验到诗人感情丰富、细腻而柔美的内心世界。

咏物是苏轼婉约词的主体之一,而他的许多写景怀古、赠人、纪行的词章也皆以婉约见长。例如:《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以景寄情,表达了怅然若失的情怀,体现了清空灵秀的艺术风格。《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抒写了物是人非的伤感,表达了倦于宦游天涯的哀情,体现了婉转缠绵的艺术风格。

5.闺阁词中的少女情怀

苏轼的词是立体的,多样的。虽然苏轼是豪放派词的最出色的代言人,但他的词中温婉含情之作如果论其数量来说,比豪放风格的词更多。由此可见,苏轼是一个很性情的人,丰富的情感世界使他的一些作品辞情蕴藉,韵味深厚,充满了低回、沉吟,但也妩媚的婉约风格。这样的词风在他描写闺阁之情的作品里更为突出。

《阮郎归·初夏》的上片从听觉入手描写出夏日之静,又以声响状环境之寂,下片却从视觉落笔写动态之美,展示出大自然的生机,整首词表现了初夏时节淡雅清新而又富于生活情趣的闺阁生活。作者善于抓住细微的心理感受并在无形中将客观环境的细微变化加以对比,通过景物描写、环境描写,构成一幅活泼自然的庭园野趣,并在其中寄寓女主人公的单纯、天真和对自然、对生活的热爱。

词中的少女形象,与一般闺情词中疏慵倦怠、孤闷愁苦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充满了美好清新的勃勃生机和青春气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读着此词,让人极易想起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两首词都描写的是妙龄少女在夏日里的情怀,只是前者放情于闺阁中,后者荡情于荷墉里,其婉约之风情渗透于词的每一个文字里,让人回味心醉而忘情。

像这样的闺情诗,在苏词中有不少。比如《贺新郎·乳并飞华屋》“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籁籁。”写出闺中人惜花伤春,对花落泪,从而表现闺女孤独、抑郁的情怀,《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中“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的墙内无意而墙外有情的意趣与淡淡而莫名的惆怅感,这些带有浓厚婉约意趣的词句,都给读者言虽尽而意味无穷尽的审美愉悦。

我们除了在苏轼的悼亡词、贬谪词、咏物词和闺情词里能感受到他杰出的婉约创作风格,而在他的送别词、哲理词,甚至就是在他的豪放词里也能寻到其婉约的意韵。比如读着《更漏子.送孙巨源》中的“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归”,《永遇乐·长忆别时》中的“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卷珠帘,凄然顾影,共伊到明无寐。”都让读者联想到“多情自古伤离别,又哪堪冷落清秋节”的离情别绪的伤情来。又如《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多情应笑我早生花发”,以及《江城子·密州出猎》中的“持云中节,何日谴冯唐?”都包含着封建士大夫慨叹光阴易逝,人生易老,功业不建却不被重用的无限失意。

豪放词以阳刚之美为审美特征,婉约词以阴柔之美为审美特征。如果说苏轼为原本被视为“诗余”的词开辟了“豪放”的崭新领域是一种创造的话,那么,苏轼在婉约词的创作上将其从闺怨相思、离愁别绪、春花秋月、绮罗香泽等狭窄的题材领域大大地扩展了,而且从数量上来说,其婉约词大大地多余豪放词,而他所创造的豪放词风在辛弃疾的创作中得以极大地发扬光大。

参考文献:

《苏轼文集》第五十二卷《与陈季常十六首》之七中华书局1986版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版

唐燕瑾杨钟贤·《唐宋词选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叶嘉莹·《古典诗词讲演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