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艺术哲学体现综述

时间:2022-04-24 09:52:00

谢林艺术哲学体现综述

在德国古典哲学四大家(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中,康德与黑格尔的声望最高,追随者众多,谢林是较被忽视的一个。诚如张旭的在后现现谢林》一文中所说:在我们通常所接受的纪念碑式的哲学史中,谢林是一个人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个处于康德和黑格尔两个巨人的阴影中让人捉摸不定的形象。通常人们认为,在康德和黑格尔之间有一场“巨人之争”,这场争论随着新黑格尔主义的兴起和新康德主义的复兴而波澜壮阔。而谢林在“康德和黑格尔之争”之间不过是一个过渡性的人物而已。就谢林与黑格尔来说,无论是在哲学史还是美学史上,人们历来对后者多有赞誉,而对前者则较多贬抑,其主要原因可能在于黑格尔建立了恢弘完整的思想体系。事实上,谢林成名较早,而且他的哲学美学思想对黑格尔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而谢林的贡献绝非仅仅是充当黑格尔的先导,或只是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的过渡,他的许多具体论述,都具有独立的意义和价值。作为德国当时兴起的浪漫主义运动的主要理论表达者和思想鼓舞者,谢林始终坚信艺术高于哲学,直观和想象力高于概念和逻辑,从而不自觉地改变了康德开创的以感性、知性和理性认识现象世界,费希特的以主观理性方式通过概念的逻辑推演、认识世界的可能性,为通过理智直观、想象力、创造灵感和艺术品来比喻性地揭示本体世界底蕴的非理性主义和浪漫主义哲学、美学的兴起打开了通道。其以理智直观为核心的排斥理性的直觉主义美学观更是直接开启了西方现代人本主义美学潮流。谢林思想的影响远不止上述这些。他的美学思想,尤其是他对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探讨,他对美感直观的分析,还有他的神话观等等,都可以视为西方诗性智慧的典型表达,其影响在—20世纪也是不绝如缕。谢林的思想在现当代越来越受到重视和推崇,正是其思想现代性之表现。具体来说,谢林艺术哲学现代性之体现,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艺术与哲学

艺术与哲学的关系问题是西方由来已久的一个问题。在古希腊就曾经围绕这个问题进行过激烈的争论。到了近代,康德首先将美学(也即艺术)纳入其哲学体系内,把审美看作是沟通自由与必然、认识与实践之间诸矛盾的桥梁。谢林既继承了康德的观点,也将美学(也即艺术)当作调和理论与实践、必然(自然)与自由(精神)的对立,返归本原(“绝对”)的手段,并且大胆提出自己的见解,把艺术视为其先验哲学的核心和终端,认为艺术比哲学更适宜于把握“绝对”。在谢林的思想体系中,艺术是为完成其哲学的任务服务的,而哲学的根本任务是把握“绝对”(theAbsolute)。这个“绝对”在哲学上是“本原”,在艺术中就是“原型”,是包含着主观和客观的所有在内的原初状况,可简单地理解为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的绝对无差别状况。在谢林看来,对这样的“本原”,只有“美感直观”、“天才的直觉”才可把握,只有“诗的语言”才可描述之。所以谢林赋予“理智直观”和“美感直观”以重要地位,认为没有它们就不可能完成哲学的真正任务。谢林所说的“理智直观”,是一种绝对自由的、同时创造自己的对象的知识活动;这种知识活动的对象不是独立于这种知识活动而存在,直观活动本身和被直观的东西是同一的。哲学和艺术的官能都是这种理智的直观,但哲学的“理智直观”是一种纯粹的内在直观,它自己不能变为客观的,不会出现在普遍意识中,只有艺术的“理智直观”,也就是美感直观才能变为客观的,它指向外部,能够出现在每一种意识里。“整个体系都是处于两个顶端之间,一个顶端以理智直观为标志,另一个顶端以美感直观为标志。对于哲学家来说是理智直观的活动,对于他的对象来说则是美感直观。前一种直观既然纯粹是为哲学家在哲学思考中采取的特殊精神方向所必需,所以根本不会出现在通常意识_里;后一种直观既然无非是普遍有效的或业已变得客观的理智直观,所以至少能够出现在每一意识里。恰恰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作为哲学的哲学决不可能变得普遍有效的事实及其原因。具有绝对客观性的那个顶端是艺术。我们可以说,如果从艺术中去掉这种客观性,艺术就会不再是艺术,而变成了哲学;如果谢林哲学研究赋予哲学以这种客观性,哲学就会不再是哲学,而变成了艺术。”[可见,在谢林看来,哲学和艺术都是建筑在创造力之基础上的,它们是同一的,区别仅在于创造力发挥的方向不同:哲学的创造活动是直接向着内部,在理智直观中反映无意识的东西,从而现实世界完全从我们面前消逝;而艺术的创造活动则向着外部,通过艺术作品来反映无意识的东西,从而使我们身临理想世界。但是,是艺术,而不是哲学,最完美地体现了这种先于主一客体分裂的“绝对同一性”(即“绝对”)。因为美感直观是绝对的认识,所以最高的人类职能是艺术,而不是哲学知识。谢林的上述观点和看法确实不乏合理的成分,其突出表现就在于他一方面强调艺术与哲学的紧密联系,同时又特别注意艺术的特殊性质,强调美感直观对洞视宇宙和人生的独到意义。卢卡奇在他的著述里曾指出,谢林在下面这一点上超过了康德,那就是谢林确信:至少对少数精英,对哲学天才来说,人类意识具有直觉认识的现实性,而康德是否认这一点的[3】。在这一点上,谢林也有别于黑格尔。对于黑格尔来说,绝对真理只能在他的哲学中得到揭示,而作为颇具诗人气质的“诗人哲学家”谢林,则把这种殊菜奉献给了艺术。谢林可以说是第一个确立艺术和哲学关系的现代观点的人。他拒斥哲学与艺术之争,认为艺术与哲学是同源的,把诗(艺术)与思(哲学)看作是以同一方式面对同一问题,且把完美揭示最高问题的殊荣奉献给了艺术。他的这一观点及思路,不仅被海德格尔所认可和接受,也影响了现代许多的哲学美学大家。

二、艺术的职能与意义

在人类的整个历史长河中,艺术都居于十分重要的位置。无法想象,假如没有艺术的存在,人类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然而,从古到今,中、西方的哲人先贤们对艺术的认识及态度可谓大相径庭。就是在德国古典美学中,几位大家(康德、谢林、黑格尔等)的观点都有所不同。而谢林,毫无疑问,对艺术的地位与价值是最为推崇的。在谢林那里,“美感直观”优于“理智直观”,处于自我直观的最高级次。艺术高于哲学,不仅仅在于只有艺术才能提供普遍接受性:“哲学虽然可以企及最崇高的事物,但仿佛仅仅是引导一少部分人达到这一点;艺术则按照人的本来面貌引导全部的人到达这一境地,即认识最崇高的事物。"【4]艺术高于哲学,还因为艺术是自我意识发展的最高阶段的表现,是其体系的最终完成,只有艺术才能向我们反映其他任何产物都反映不出来的东西,即那种在自我中就已经分离了的“绝对同一体”。艺术是哲学的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艺术对于哲学家来说就是最崇高的东西,“因为艺术好像给哲学家打开了至圣所,在这里,在永恒的、原始的统一中,已经在自然和历史里分离的东西和必须永远在生命、行动与思维里躲避的东西仿佛都燃烧成了一道火焰。哲学家关于自然界人为地构成的见解,对艺术来说是原始的、天然的见解。”[51在永恒的、原始的统一中,已经在自然和历史中分离的东西和必须永远在生命、行动与思维里躲避的东西仿佛都燃烧起来,成为一片火焰。自然界本来是一部写在神奇奥妙、严加封存、无人知晓的书卷里的诗,艺术揭开了它的秘密,去掉了那层看不见的、把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分隔开的隔膜,让那个只是若明若暗的理想世界完全袒露出来。谢林对艺术的看法,与德国古典美学两位大家——康德和黑格尔——最大的不同,就是对艺术的高扬。谢林把艺术视为哲学的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并最完美地体现了先于主体一客体分裂的“绝对同一性”,还揭示了封存已久、神奇无比的自然界的奥秘。“谢林的艺术哲学是其自然哲学对应的另一极,因为自然就是无意识的和隐藏着的艺术,艺术的使命就是解读‘神圣的自然’这本‘大书’,这种‘最古老的启示’。”[61在艺术中,自然和历史永远是和谐一致的,因此最高的人类职能是艺术,而不是哲学。他的这一观点,与黑格尔认为艺术只是哲学的初级阶段截然不同。结果,黑格尔的美学》(1835)和谢林的艺术哲学(1802)分别提出了“艺术终结”和“艺术至上”两种大为不同的观点。谢林对艺术的至上推崇,曾被人指责是“为艺术而艺术”。事实上,谢林并非单纯地为艺术而高扬艺术,而是同时把艺术作为科学和哲学的诗性基础。哲学既是科学,又超越科学:在哲学中,真善美相互渗透,并由此造成科学道德和艺术的相互渗透。既然惟独艺术才赋予哲学家从主观性形式表达的东西变成客观有效的能力,那么正如科学在童年时期从诗(艺术)中诞生,从诗中得到滋养一样,哲学也要流回到曾经由之发源的诗的大海洋里。谢林的这种观点,不仅得到当时德国浪漫派的拥护,也得到了后世一些哲学家的认同,比如德国的雅斯贝尔斯就认为“诗是语言本身的摇篮,是人最先创造出来的言辞、感悟和行动。哲学最初是以诗的形态出现的"『I而海德格尔竭力维护语言和思的诗的根基,也被视为是谢林思想的回声[8j。另外,谢林对艺术的高扬还在于他不是仅仅把艺术看作一种意识形式,一种把握世界的直观审美的思维方式,而是强调艺术是人生的一种建构力量,是超越于世俗生活的一个理想世界。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一书中,谢林明确了艺术与其他工艺品的不同之处艺术是天才的作品,没有任何外在的目的,是以自身为目的;艺术不仅神圣,而且纯洁。要言之,就是艺术创造出一个超越现实之上的理想世界。谢林早期与德国浪漫主义者保持密切来往,也持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观念和想法,那就是对人生活的科学的、功利的世界不满,认为现实世界要彻底改造。他对充满创造性的诗性世界一心向往,期待建构一个诗意的、浪漫的、神奇的理想世界。这样一个美妙的世界只有在艺术的沉醉中才存在。正如谢林自己所说的:“超脱凡俗现实只有两条出路:诗和哲学。前者使我们身临理想世界,后者使现实世界完全从我们面前消逝。”『9谢林的这种艺术对人生诗化和理想化功能的观点,及其把“人的状况”描绘为造成焦虑的原因,可谓是存在主义理论的先驱,与阿多诺所强调的艺术必须具有“艺术的精神”[1。也有一致之处。

三、关于神话

神话在谢林的《艺术哲学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谢林关于神话的论述,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恩格斯就曾说:“我乐意接受谢林从基督教方面触及到神话的重要成果而得出的结论”n,又说:“这一部分(指神话部分,笔者注)讲稿比其他各部分要好得多,其中某些说法,如果使它们摆脱了神秘主义的歪曲的研究方法,那也是可以接受的,即使对于从自由的、纯粹人的观点研究这些意识发展阶段的人来说也是如此”[12]。与启蒙主义者认为神话是“臆想”和英国唯理论者认为神话是“哲学寓言”不同,谢林认为神话是不能像教学大纲、教科书那样按部就班地引申出来的,而是由整个民族在自己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创造的。谢林不仅把神话视为自成一体的整体,视为诗歌之作、原始诗歌,还认为“神话乃是任何艺术的必要条件和原初质料”[13】。所以没有神话就不可能有诗,不可能有其他艺术。任何过程都是在时间中进行的,神话本身也具有历史性质。谢林特别详细地分析比较了古代的希腊神话和近代的基督教神话,并通过这两种神话的对比揭示了古代艺术和近代艺术的区别。没有神话,艺术是不可想象的。人类永远需要有神话。如果没有了神话,艺术家就必须创造新神话。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一书的结尾,谢林预言合自然与历史为一体的“新美学论坛—神话”即将诞生。谢林认为神话是意识发展历史上的必然因素,这是符合马克思主义观的。谢林不仅第一个用哲学——历史眼光来看待神话,把它看成是意识发展的一种共同的、合规律的阶段,而且以历史的观念对神话进行探索。谢林没有把神话看作是个人的产物,而视为民众创造的产品。神话即使是作为民众个体意识而产生的,这一个体意识也是从人类共同意识中分离出来的。所以不能从个人那里,而要从一般人类意识那里去寻找神话的根源,因为在人类意识之中发生着神话产生的实际过程。“精神分析学”代表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学说与谢林的到一般人类意识里去寻找神话的根源说具有某些相似之处。一如艺术,在谢林那里,神话不仅仅是一种人类原初的艺术现象,或艺术地把握客观外界的原初方式,更重要的还是人的存在本身的问题,即“神话学并不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种类提出来的,而是作为人的存在方式提出来的。”It4]谢林早期表现了对充满创造性的自然诗性世界的热烈渴望和向往,但后来慢慢地越来越把注意力放在艺术和被近代社会及文化排除在外的神话上,到了其思想发展的后期,对神话世界表现出尤为浓厚的兴趣。因为在他看来,理想与现实、有限与无限等矛盾对立的方面只有在神话世界里才能达到真正的和谐统一。神话排除反思和逻辑,推崇直观,把感觉和想象当作真实的世界,把自然与人的精神统一起来,建立了一个理想与现实统一的世界。因而诸神的世界不是一个早已消逝了的往昔,而是近代人所应当追求的诗意世界的原型。他之所以倾心于神话,就是试图在神话这个原型世界里为人的生活世界的诗化提供一个理想的模型_l。所以谢林对“新神话”的期待实际上是对知性的理智思维和现实的功利世界的替换,为人们提供一条超越世俗生活的理想途径。谢林被后世视为浪漫主义神话理论的代表。他关于神话的许多精辟论述,对当时及后世的许多学者都有着巨大的影响。“现论家们所谓的新神话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依据了谢林的神话理论。”[1]从尼采到卡西尔、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都把神话看作是文化和人生赖以更生的必需手段,也都致力于创造所谓新神话。要言之,谢林的这种人本主义神话观是其思想中颇具现实意义的部分,对后世的影响也最为深远,开创了包括尼采在内的直到整个20世纪的现代神话学的先河。

四、非理性主义

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叔本华看作是理性王朝的掘墓人和非理性大厦的奠基者,实际上,现代非理性主义的先驱应该是谢林。卢卡奇曾指出谢林的“理智直观”是非理性主义的最初表现形式,并认为在这里,谢林的确超过了康德和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lJ7J。因为谢林认为“绝对”是可以认识的,而且给出了认识“绝对”的途径和方法,那就是“理智直观”。“理智直观”虽然是“理智”的,但此“理智”已不是康德、费希特的理智的意义,而是把这种心灵以象征意义的直观表现出来的。“理智直观”是绝对自由的,是一种把自身变成自己的对象的创造活动,并且以双重方式进行创造:或者是自由地和有意识地进行创造的,或者是盲目地和无意识地进行创造的,即在绝对性支配下的超思维的情感的创造。因此“理智直观”具有双重性,它既是辩证的,又是非理性主义的:一方面,它是一种对直接现存的客观现实中所出现的矛盾的辩证理解,是一条通向认识现实本质的道路另一方面又在知性和理性之间制造对立,使之缺乏辩证的过渡与媒介_l8】。“理智直观”是一切哲学的官能。后来海德格尔不仅接受了谢林的“理智直观”说,还进一步指出谢林超出康德的一点就在于其提出了“理智直观”【l9】。谢林的“理智直观”说,表明了谢林虽然想开拓通向辩证法的道路,但在方法论上却因“理智直观”而停留在辩证法的大门之外,同时又为非理性主义敞开了大门。叔本华、尼采及其后的非理性主义哲学家们,都认为世界的现象与本质是无法用理性认识的,只有直觉才能把握。谢林的“理智直观”可谓是非理性主义的最初表现形式。另外,谢林还较早从哲学高度探讨了艺术创造中的无意识的问题。谢林在他的著作中一再提到天才、灵感与艺术的关系。他认为,在艺术当中,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意识地完成的,而是有无意识的参与,结合了无意识的活动,即是一种审美直觉。而艺术的唯一源泉,就是来自于人内心深处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也可称之为“灵感”。对于艺术来说,灵感是非常重要的。但谢林又对灵感作了神秘主义的解释。他认为灵感源自自由活动中有意识与无意识事物之间的矛盾,它是神秘的、不可理解的,正是它驱使艺术家不由自主地进行创作。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艺术家,只有少数具有天赋的创造力的人才能够。在艺术创造过程中,有意识的活动表现为技巧,它是可以学习获得的;无意识的活动在艺术创作中表现为诗意,它是无法习得的。换言之,诗意难以捉摸,技巧却是可以后天习得的。而天才,就是把有意识和无意识活动,也就是技巧和诗意统一起来的能力。谢林关于艺术灵感和天才的理论,具有两个特征:一是对灵感和天才的解释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把它们的根源都归结为绝对或上帝;二是强调了它们在艺术创作中的无意识性。无意识活动在创作中是主导的,虽然它是通过有意识的活动发挥作用,但总是凌驾于有意识的活动之上。因此,无论艺术家怀有多么明确的意图,总是被一种力量驱使着去表现他并不明白的事情,最终使有意识事物与无意识事物达到和谐与统一。由此可见,谢林对于艺术天才又作了非理性主义的解释。从谢林理论体系中产生的非理性主义的萌芽,可以证明把谢林作为非理性主义先驱的合理性。当然我们应该认识到,谢林思想中所流露出的这种非理性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因为谢林骨子里仍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他并不想成为非理性主义者。而且,谢林的非理性主义,也还不是我们所熟知的今天意义上的非理性主义。但是,就是谢林的这种最初的非理性主义,为后来的非理性主义提供了一个方法论的样本,从而才会有叔本华、尼采等人所开启的现代非理性主义的大潮。后世都把叔本华视为非理性主义的奠基者,但是,没有谢林为非理性主义规定的前提,哪会有叔本华经典的非理性主义的言论呢?

五、人本主义

文艺复兴运动之后,西方各国先后崛起的反对中世纪神学和封建专制主义的人本主义哲学思潮,包括17世纪的笛卡尔的唯理论哲学、18世纪的启蒙主义哲学,一直到德国古典哲学和美学,尽管他们也呼吁人性解放,争取人的心灵和精神的自由,他们最终还是把自由归置于理性,把理性看成衡量、认识和创造世界的最根本尺度(谢林除外)。而现代人本主义却是从对这种永恒的、至高无上的理性的怀疑、批判和否定开始的。现代人本主义哲学和美学在反对客观理性的同时,又都把研究重心转向人的生命、意志、直觉、意识、潜意识等非理性因素,把感性个体真正从纯粹思辨的领域中解放出来。可以说西方现代人本主义思潮是以非理性主义为其首要特征和基本理论核心的。而这种非理性主义思潮的源头正是来自干谢林[2。1。此外,谢林的艺术哲学有鲜明的人本主义色彩。尽管谢林的美学具有较为强烈的思辨性,也比较晦涩难懂,但其美学是关心人的前途,把人作为目的来进行研究的。比如,他把艺术视为其同一哲学的拱顶石,因为艺术是理想世界的最高能力,是现实与理想的高度统一,也就是人的最高境界。“能满足我们的无穷渴望和解决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矛盾的只有艺术。”口”另外,在其著述中,谢林还赋予神话以相当多的笔墨,认为神话排除反思和逻辑,只把感觉和想象当作真实的现实,所以神话的世界是一个理想与现实和谐统一的创造性世界;如果没有神话,人应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新神话:“新的神话并不是个别诗人的构想,而是仿佛仅仅扮演一位诗人的一代新人的构想,这种神话会如何产生倒是一个问题,它的解决唯有寄望于世界的未来命运和历史的进一步发展进程。"[221上文已述,在谢林的思想里,艺术不仅仅是一种意识形式,或一种把握世界的直观审美的思维方式;神话也不仅仅是一种原初的艺术现象,或艺术地把握客观外界的原初方式,而是作为人的存在方式被提出来的。谢林高扬艺术,是想强调艺术是人生的一种建构力量,是超越于现实生活的一个理想世界;他倾心神话,也是试图在神话这个原型世界里为人的生活世界的诗化提供一个理想的模型。谢林美学的这种人本主义理想,既体现出浓郁的浪漫特色,也是其思想现实意义的体现。在整个西方哲学史与美学史上,现代非理性人本主义思潮的出现都意义重大。而谢林的思想,对这一思潮中的许多领军人物都有或深或浅、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继谢林之后,从叔本华一尼采的意志主义、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弗洛伊德的无意识与性本能说、克罗齐一科林伍德的表现说,一直到海德格尔一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都将矛头指向古典哲学的“理性”,把理性作为自己解构的目标,又都把研究重心转向人的生命、意志、直觉、无意识等,把感性个体真正从纯粹思辨的领域中解放出来。

六、人与自然

如果说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在事实上统治了19世纪德国的政治和思想的发展,那么在经济上,包括德国在内的主要西方国家(如英、法)的资产阶级最热衷的是积累财富、发展生产、扩展知识、圈占领土。与此相应,在信仰上追求的是进步、进步、再进步。比如康德就是无限进步的拥护者。在康德看来,自然界和物的世界本身是处在“光荣的退休”之中的,人借助于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人类的独立的世界[2。如果没有人类,整个世界就会成为一个单纯的荒野,徒然的,没有最后目的的了。在其判断力批判)的“目的论判断力”中,康德得出的结论是“人是自然的最后目的”[2。即主张人首先要摆脱自然的束缚,独立于它,然后又能按照人类的自由意志去掌握、利用和控制自然,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谢林在其青年时代,也主张从自然界出发,掌握自然界,征服自然界,但随着思想的成熟与认识的深入,他开始倡导要认识和适应于自然界。在谢林看来,大自然既非僵死的模型,也非无生命的躯壳,而是生生不息的、富有生命力的存在。自然是像人一样作为“主体”自足存在的绝对的实在。它是自律的,不需要人为它立法,所以人类应该采取无所企图的、无功利的欣赏态度,去直观自然“自在”的样子,而不是采取外在的敌视、征服、强迫服从的形式。也就是说,自然不是征服的对象,而是臣服的对象。谢林还进而呼吁人们要同自己周围的自然界和自己内在固有的自然保持一致。因为惟有这样,人的潜能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人才能变成自然的存在,也才能同自然融为一体,和谐共处。谢林对自然的理解,对人与自然之关系的认识,既改变了启蒙主义者的观点,也超越了康德。只可惜谢林的这种思想在当时被人们视为毫无根据的妄言。科技进步为我们提供了安逸、便捷和自由的生活环境,所以盲目反对科学技术是不当的。但是,如果一味追求科技进步,而使人与自然异化,使人与自己的创造物离析,那必将是危险的。近年来西方学界开始对谢林产生兴趣,对其思想加以关注和研究,这是毫不奇怪的。看看追求现代科技无限进步的负作用吧:自然资源面临枯竭、生存环境遭到破坏、人为因素导致全球气温变暖、大气和水污染致使致命疾病威胁人类。如今,当我们面对这些已经发生的全球性问题时,再回想谢林那“不合时宜”的思想,发现他已成为我们解决全球性问题的同盟者和哲学顾问。此时此刻,谢林这个“隐姓埋名的现代人”该是走到台前的时刻了!

谢林的思想在当时曾被认为是不合时宜的,但其思想却在现代获得了实际的意义。就美学上来说,谢林固然没有黑格尔那样恢宏的思想体系,但他的许多见解和观点却要比黑格尔的四平八稳的理性主义美学更具有独创性和启发性。正如谢林自己所言的“任何一个体系的真理性的最可靠的试金石都毕竟在于它不是仅仅轻易地解决那些先前无法解决的问题,而是自己提出真正全新的、以前不曾思考过的问题,并全盘动摇过去被认为是真理的东西,从而使一种崭新的真理出现于世。”口无论是谢林的哲学还是美学,自始至终都是开放性的。他总是以不断呈现出的问题被当做一位“活的”对手,卷入到一场场没有终结的对话之中。比如他的艺术哲学、神话理论、非理性萌芽、人本观念及自然观,吸引了很多人与之对话,从叔本华、尼采,到雅斯贝尔斯、梅列金斯基、卡西尔,再到海德格尔、阿多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