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波努河》的语言艺术

时间:2022-04-13 09:28:15

论《波努河》的语言艺术

【摘要】瑶族作家蓝怀昌的小说《波努河》,用简洁的短句、诗意的描述、多样化的修辞手法,加上方言土语的灵活运用,布努瑶神话、歌谣的穿插,非母语写作的陌生化效果,为小说打造了一个神秘、瑰丽、奇幻的艺术世界。《波努河》的语言艺术值得当下的少数民族文学借鉴和参考。

【关键词】《波努河》;方言;短句;修辞;神话和歌谣;诗化模式;非母语写作

瑶族作家蓝怀昌的长篇小说《波努河》虽已问世三十载,魅力却历久弥新,犹其是文化越来越趋同的今天,许多少数民族已经主动或被动的去民族化,从而丢失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故而民族化的写作就显得尤为重要。《波努河》在表现布努瑶文化和布努瑶民族心理、民族命运方面取得了众所周知的成就,对改革开放的浪潮之下,布努瑶人民和布努瑶文化的前途命运作了先趋式的探索和反思,有着非常重要的时代意义。农学冠、雷猛发、彭洋等专家学者对这些方面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论证。本文重点在于探讨《波努河》极具特色的语言艺术魅力及其成因。《波努河》讲述了布努瑶人民在改革开放初期的迷惘、困境与探索,最终找到一条康庄大道的故事,塑造了玉梅、玉竹、郑万明等一批形象鲜明生动、富有现代气息的瑶族现代青年形象,是瑶族文学史上颇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小说在人物形象塑造、描写民族心态和传统文化等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营造了一个神秘而充满瑶族氛围的艺术世界,并寄托了作者对改革开放的思考和对本民族前景的忧思。小说的语言艺术也极具特色,作者用简洁的短句、诗意的描述、多样化的修辞手法,加上方言土语的灵活运用,布努瑶神话、歌谣的穿插,非母语写作的陌生化效果,为小说打造了一个神秘、瑰丽、奇幻的艺术平台。

一、方言土语的灵活运用,充满地方色彩和民族特色

方言土语的运用是《波努河》的一大特色。布努瑶是瑶族的一个支系,主要分布在广西西北部和贵州、云南的一些地方,母语为布努语,有部分人懂得一些汉语方言,即西南官话。无论是瑶语还是西南官话都极具地方色彩和民族特色,为小说增添趣味,突显了小说的地域性和民族性。如“老同”,原是南方少数民族民间的交际方式,指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人结成兄弟或姐妹,后引申为一般问候性的称呼,代替“大哥”、“先生”、“师傅”、“老乡”等,相当于江西的“老表”;“妹仔”,是年轻女子;“娃仔”、“鬼仔”皆是对小孩子的带有宠溺性的称呼;“臭猴女”是责骂污蔑女性的词;“蚂(虫另)”指青蛙;“癫”,在汉语里指精神病,一般不作为骂人的话,但在南方口语当中却经常用来骂人,指人的行为犯傻或异于常人;用“莫”替代“不要”,例如“莫来”即“不要来”,都是南方的习惯用法;另有受方言影响的普通话,如“记者”说成“寄姐”等,诸如此类的情况很多,方言土语的灵活运用令普通读者有一种新奇陌生之感,但对当地读者来说,又能从中获得许多亲切的体验。

二、短句的大量使用,受瑶族山歌格式及瑶语思维影响

短句的大量使用是《波努河》语言艺术的另外一个鲜明特点。无论是写景、抒情、叙事还是人物对话,都采用字数短少而精悍的短句,极少出现用关联词组成的长句和复杂的复句。例如小说开头对景物的描写:“雾。白茫茫的雾。雾。湿漉漉的雾。从山谷底升腾起来,从天庭里卷下来。遮住了山,遮住了树。”①又例如叙事性描述:“要夹菜,筷子同时下,同时上。平时的红白喜事,菜上的多些,夹起来,吃不下,不要紧。暂时放在碗里。待散席时,各自拿一张桐子叶、芭蕉叶包起回家。”②又如人物对话,同样有许多短促而简练的句子:“……记住母亲的话吧,有水的地方就有花香,有树的地方就有楼房。安好家,种好粮,待到树结果,待到花满山,待到羊满圈,就带着你的儿女来望你爹、望你娘。”③短句的大量使用,显然是受到山歌的影响,瑶族山歌有五言、七言、兼有杂言,体式短小却可容纳丰富的内容,小说语言受到山歌影响,无论是叙事还是抒情,都或多或少的呈现出歌谣的特色。另一个客观原因是布努瑶的传统居住环境相对闭塞,生活方式简单,少量的词汇、简单的语法就可以描述所见所闻、满足日常生活所需,没有特别复杂、需要用大量长句描绘的事物,造成了短句多的表达习惯。“波努人长期生活在封闭的波努山里,世世代代浸润在源远流长的波努古文化之中,古文化流淌在每一个波努人的血液之中,他们的思维都具有一种人类童年时代的幼稚纯真,最宜用诗的语言来表达。”④“诗的语言”,亦即短小简单的句子。

三、神话、歌谣等民间文学的大量穿插

小说一开始就提到“岜桑弥洛特”,并注明她是布努瑶的创世之神,即布努瑶的始祖神、老祖母--密洛陀。整部小说都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密洛陀的身影无处不在,影响着她的子孙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人物形象的塑造、人物性格的形成,也离不开密洛陀的影响—传承她的品德、她的勇敢、她的创造性。密洛陀是信仰、是动力,作者给古老的神话传说赋予了新的涵义—正在开创新时代的瑶族青年一代,何尝又不是密洛陀?“玉梅”这个形象,就承载着密洛陀的许多美好品质,是作者寄予厚望的一个人物形象。除了密洛陀,布努瑶神话传说中的雷神、罪恶之神西瓦海伦、美神依娜等神祗都有出现,另有兄弟放鸟传说、山的传说等,各有指代和寄托,为小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厘清了诸多行为和意识的源头。山歌的引用也为小说增色不少。“作家叙述或人物叙述的语言,多用节奏鲜明的多重排句,具象鲜明,或穿插很多民歌、民瑶、新诗或散文诗,造成浓重的抒情氛围。”⑤小说中共出现了25首山歌,充分体现了瑶族这个山歌民族爱唱歌的特性。歌谣作用各不相同,有些抒情、有些叙事、有些代替历史记忆、有些运用于人物对话,甚至有些是人物心理描写。山歌的运用,令小说语言充满了南方少数民族特有的语言韵味和生活智慧。例如玉梅用山歌来表达对爱人思念:“路边的花开了,我抽烟留半节给你,黄昏的鸟进林了,我抽烟留半节等你,月亮走到山顶了,我抽烟留半节等你……”⑥既贴切写实、又亲切感人,表达了年轻姑娘对爱人的缠绵的情思,十分感人。

四、象征、比喻、排比、对偶、押韵等修辞手法的运用

小说中各种修辞手法随手可拾,如象征、比喻、排比、对偶、拟人、押韵等,这些手段增强了作品的趣味性和艺术性,且十分巧妙地与人物心理和故事背景相结合,更添艺术效果。如“冬天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确实走得很不轻松。就象郑万明所熬过的严寒的岁月一样。”⑦运用拟人的用法,将人物命运与季节变幻相结合,情景交融,相互映衬。另一些修辞手法则为刻画人物心理服务,例如:“那歌声,有的缠缠绵绵,有的凄凄切切,有的悲叹人生,有的怨恨岁月。总之,玉梅和玉竹心里烦,听这些歌,心里就更烦了。”⑧用排比、反衬来描述歌声扰人,其实扰人的不是歌声,而是心里的烦闷。

五、诗性的语言、诗化模式,使小说具有浪漫主义的风格

诗性的语言、诗化的叙事模式是《波努河》语言艺术的一个重要和主要特点。诸多研究《波努河》的学者都注意到了小说的这一大特色。正如著名学者农学冠所说:“‘诗化模式’是指诗的语言和诗的意境。《波努河》中的景物和对话,几乎无一不是用诗”⑨。首先是运用于写景叙事当中,例如:“雾,温柔的雾。飘进古老的木楼来,吻着玉梅的嘴唇,玉梅笑了。”⑩人物的对话也有诗化语言的特点,例如郑万明质问玉梅:“你懂得泉水是从哪里流来的吗?你懂得森林是怎么长大的吗?你懂得云彩为什么是云彩吗?你懂得大山为什么叫大山吗?你懂得花蕾为什么开花吗?”气势逼人又极具冲击力,分句排列就可以成为一首震撼人心的诗歌。“啊,岜桑弥洛特圣母,请您饶恕我吧,我将用我的拳头将我爱的心砸碎!”这是懊恼的自言自语,却具有诗歌的意境。心理描写也精工细琢:“啊,我得冷静,再冷静,造成不能让他看出我灵魂的烟云。”这些诗情画意的语言,韵味悠远的情怀,为小说营造了诗的意境,使小说具有浪漫主义的风格。

六、非母语写作的陌生化效果,让小说语言具有一种新奇的、异质的品质

作者蓝怀昌是地道的瑶族支系布努瑶人,家乡在广西壮族自治区都安瑶族自治县,都安县是布努瑶的聚居区,民族文化浓郁,所操的布努瑶语属于汉藏语系苗瑶语族苗语支。作者从小在布努瑶的语言环境中长大,瑶语是他的母语,反倒是后来上学后学习的汉语,对他来说是需要努力学习和适应的“外语”。瑶族没有文字,要进行文学创作,必须精通汉语。作者虽然能够熟悉的掌握汉语写作,但他的语言习惯、思维模式,仍旧是“布努瑶”式的。故而他的小说语言,就产生了有别于汉语表达习惯的用法,给读者一种新奇的、陌生的体验。例如玉竹收到龙飞的绝情信,十分痛苦:“爱情为什么对我这么折磨着,难道这一辈子就没有男人来爱我?”“对我这么折磨着”并不是常见的汉语表达,而是“这么折磨我”,但换一种句法和顺序,却更能表现玉竹的悲观和哀怨。又如,“辩护律师是个地地道道的波努人。宽宽的额门,大大的眼睛,这眼睛只有猎人才有的那种光彩。他在台上站着,很不起眼。只有被告人感到震惊。”这段外貌描写,也异于常人思维,“脑门”、“额头”成了“额门”,新鲜奇异;“这眼睛只有猎人才有的那种光彩”句子有些拗口,但给人印象相当深刻;“只有被告人感到震惊”,前面省略了一般人的反映,而主要突出被告的心理活动,效果出奇,令读者对这位律师的身份更加好奇。这些语言的陌生化,令小说具有别样的魅力。《波努河》的语言魅力并不因时展而没落,反倒历久弥新,闪光着民族文化的光辉。在当下,广西涌出许多少数民族青年作家,他们以汉语为写作工具,表达民族传统和民族文化,如何在二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如何在非母语写作的语境下灵活自如地保持自己的民族性、地域性和传统文化,是一个值得重视和深思的问题。《波努河》在语言艺术方面的成就,是一个很好的探索,能够为当下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提供很好的启示和借鉴。

作者:石丽芳 单位: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注释:

①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2.

②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40.

③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117.

④雷猛发.《波努河》深浅蠡测[J].小说评论,1991年3月,P68.

⑤农学冠.《波努河》的文化分析[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年10月,P8.

⑥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68.

⑦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140.

⑧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46.

⑨雷猛发.《波努河》深浅蠡测[J].小说评论,1991年3月,P67.

⑩蓝怀昌.《波努河》[M].漓江出版社,1987年12月,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