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哲学视阈中赎罪

时间:2022-06-12 11:40:00

心理哲学视阈中赎罪

伊恩•麦克尤恩(IanMcEwan,1948-)是战后英国文坛独树一帜的小说家。他的想象奇谲灵动,文笔疏冷犀利,语言精准洗练,叙事宏微并蓄。麦克尤恩敏锐地捕捉到人性中病态、阴郁的一面作为他冷色调作品关注的对象,其作品中时常充斥着莫可名状的荒诞与苦涩,给读者造成强烈的心理冲击。《赎罪》作为麦克尤恩的一部力作,自2001年问世起便备受瞩目。恢宏荡阔的二战背景与女主人公布里奥妮痛苦赎罪的心理程相互交织,不仅堪称一部战争史诗,更是一部承载个体成长印记的“心灵史诗”。1诚如学者所言,“《赎罪》秉承90年代向历史小说回归的传统,将故事设定在作者未曾经历过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但历史上重大事件只是个人生活的潜在背景,或者说构成主人公命运的坎坷和心理创伤的一个隐喻。”2麦克尤恩在小说中多处着墨,采用多重叙事手法,凸显了人物人格的复杂性,对人物心理状态的分析构成了解读整部小说不可或缺的脚注。

一﹑创作家与白日梦《赎罪》

讲述了一个弥漫着弗洛伊德心理论哲学气息的故事:13岁的女孩布里奥妮•塔利斯敏感、颖悟,整日沉迷于文学创作的狂热幻念中。盛夏的午后,布里奥妮透过窗口目睹姐姐塞西莉娅与管家的儿子罗比因一个明瓷花瓶发生争执,塞西莉娅褪去衣衫跳入喷泉捡拾瓷器碎片,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的神秘场景。神思恍惚之中,布里奥妮误以为姐姐蒙受了羞辱。随后,罗比托布里奥妮将一封信转交给塞西莉娅。受强烈好奇心驱使的布里奥妮私拆了信件,信中罗比倾吐了对塞西莉娅炽热的情思,轻佻的内容让布里奥妮倍感惊诧,从而加深了对罗比的误解。当晚聚会上,表姐罗拉遭人欺凌,布里奥妮武断地指认罗比为罪犯,罗比由此锒铛入狱。但塞西莉娅坚信罗比无罪,矢志不渝地爱着罗比。三年半后罗比出狱,投身对德战争,塞西莉娅成为一名随军护士。两人双双因战争罹难,只剩下年迈的知名作家布里妮奥用尽一生去忏悔、去赎罪,希求罗比和姐姐执着的爱,能在自己的作品中尘封到永恒……“这个剧本,布里奥妮是在两天时间里一气呵成的。那两天里,她奋笔疾书,为此错过了一顿午饭和晚饭。”故事伊始,布里奥妮13岁时痴迷创作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为了迎接哥哥利昂回乡,她创作了名为《阿拉贝拉的磨难》的爱情戏剧。剧中的女主角阿拉贝拉邂逅化装成贫穷医生的王子,两人坠入爱河,喜结良缘。实际上,布里奥妮在11岁时就开始涉猎文学创作领域了,幻想与沉思让她像着了魔一样变得沉默寡言。现实世界变得朦胧氤氲,布里奥妮陷入了潜意识编就的陶然游思。布里奥妮专注的创作状态,俨然成为与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遥相呼应的文学佐证。弗洛伊德指出,人类童年时的游戏本能会逐渐转入到文艺创作之中。作品是游戏的替代与延续。“创作家所作的,就像游戏中的孩子一样。他以非常认真的态度———也就是说,怀着很大的热情———来创造一个幻想的世界,同时又明显地把它与现实世界分割开来。”

只不过在创作阶段,孩童的游戏变成了创造性的幻想,这种幻想具有白日梦的性质,情节和内容都很生动,但没有睡眠相伴。创作家在白日梦中宣泄自己未遂的愿望,之后以文字为载体、以文学的形式记录下这些愿望。这些激发幻想的愿望,“根据幻想者的性别、性格和环境而各不相同;但是它们很自然地分为两大类。或者是野心的欲望,或者想要出人头地;或者是原欲的愿望。”布里奥妮曾经坠入过这样的白日梦境:哥哥利昂向一群朋友炫耀布里奥妮的作家身份———“我妹妹是作家布里奥妮•塔利斯,你肯定听说过她。”———白日梦里折射出她畅想成为作家以获得别人赞誉的愿望。而不论是她11岁时写就的恋爱故事抑或13岁时创作的爱情戏剧脚本,始终如一的爱情主题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不二结局则透露了布里奥妮内心所隐匿的原欲。当时光溯回到1932年的时候,布里奥妮年仅10岁,罗比19岁。一次,罗比教布里奥妮学习游泳。10岁的布里奥妮已对罗比心生情愫,为检验罗比是否爱她,布里奥妮纵身跳入水中,罗比舍命营救。事后布里奥妮坦言自己对罗比的爱慕。罗比为自己竟被一个小女生所暗恋而忍俊不禁,但对布里奥妮而言,这不啻于一次郑重其事的告白。罗比进入剑桥大学读书后,她“把这种感情埋在了心底,通过幻想使之愈发强烈,或者在她的小说中进行加工润色。她是那种生活在幻想中的女孩。河边发生的一幕足以让她一直念念不忘”。(298)的确,布里奥妮的故事总是描述着“爱情的萌发、困难的克服、重逢和婚礼”。(293)她自己甄选素材进行文学创作,异于写英雄史诗和悲剧的古代作家,从历史中汲取既成材料,因此属于弗洛伊德定义的第二种作家类型。这类作家的作品中都会设置一个“作为兴趣中心的主角”,5主角会经历某种磨难或危险,以博得读者对故事主角的同情,但终会化险为夷、欣喜落幕。弗洛伊德说:“通过这种主角不受伤害的性质,我们立即可以认出‘自我陛下’,他是每一场白日梦和每一篇故事的主角。”6布里奥妮的作品作为她白日梦的具象载体,袒露了她想要化身故事主角的﹑被爱的幻想。幻想源于未满足的愿望,幻想的完满反衬了现实的脆弱。从目睹泉畔双人情景时的迷惘,到私拆信件后的震撼,布里奥妮逐步认清了罗比钟情于姐姐的事实。她由爱生恨,无法消弭心中的怨怒与嫉妒,于是便在潜意识鬼使神差的指引下,武断地指认罗比为侵犯表姐罗拉的凶手,并由此背负上了赎罪的重荷。

二﹑个体心理与群体心理

13岁的布里奥妮正处于由童年时代驶向少年时代的微妙渡口。儿童的幼稚青涩与成人的成熟庄重形成两股对立而又纠结的气场。一方面,布里奥妮想要挥别童年,挥别懵懂无知的状态。小说中有一幕隐喻式的图景:布里奥妮独自一人恶狠狠地抽打荨麻。“抽打荨麻正起着一种自我净化的作用,她现在殴打的是童年时代,因为她已不再需要童年。”(95)童年赋予布里奥妮的,是一种如影随形的卑微感。另一方面,年纪尚幼的她又无法完全参与到成人世界中去,心理滞留在儿童与成年的中间地带。她仍旧依赖母亲温暖的怀抱,也无法理解姐姐与罗比之间的爱情。布里奥妮厌腻这种与成人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窗的尴尬,所以更加殷切地设法介入其中,以获寻成人的认同与尊重。将罗比和姐姐鱼雁传情的信件公布于众,指证罗比侵犯表姐罗拉的罪行,无形之中为布里奥妮所期望的华丽转身提供了契机。当布里奥妮迅疾地冲进姐姐房间搜找信件时,她“两步一级地跨着台阶,心中洋溢着兴奋感:她正在行善积德,做一件非凡之举,这一定会让大家感到震惊,人们一定会对她颂扬之至”。(226)布里奥妮的举动潜藏着一种成长型需要,一种尊重需要。尊重需要是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论中的一个概念。马斯洛结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及华生行为主义学派的研究方法,提出了人本主义理论,认为个人是一个统一的组织和系统,其大多数欲望和要求是相互关联的。马斯洛把人类的需求分为几种递进的需求层次,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尊重需要分为两种:一是自尊,二是来自他人的承认与尊重。为满足尊重的需求,人们会积极地用行动让他人认同自己。7需求层次论是解释动机与人格的重要理论,对于揣摩布里奥妮的“犯罪”心理来说也同样适用。指认罗比罪行的过程中,布里奥妮内心并非波澜不惊,而是充满了焦灼与惶恐。尤其是当罗比将夜晚失踪的双胞胎找回,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布里奥妮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她在警官面前将罗比描述为彻头彻尾的坏人,倘若所述失实,那么她很可能会失去人们的信任与尊重。从布里奥妮思绪中纷纷坠落的意识碎片可以瞥见她的忧虑———“谁还会相信她呢?她的一切辛劳,她的一切勇气和清醒的头脑,她为了把罗拉弄回家所做的一切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235)“他们———她的妈妈、她的哥哥、警察———他们会不再理睬她,他们会与罗比•特纳结成联盟来对付她。”(235)布里奥妮对于失却成人信任与尊重的隐忧,从反面印证了她渴望获得成人尊重的心理需求。指认罗比这一重大事件带给她一种社会参与感,让她觉得自己抽离了不成熟的儿童时代。嫉妒、幻觉,加之成长中愈发不可抑止的尊重需要,使得布里奥妮站到了心理犯罪的风口浪尖。弗洛伊德指出:“只有在极少的例外情况下,个体心理学才有可能忽视该个体与他人的关系。在个体的理智和精神活动中,其他人总是作为一个参与者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出现:或者作为一个榜样,或者作为一个对象,或者作为胁从者,或者作为对手。”8个体心理学可以合理地扩展成为群体心理学。布里奥妮之所以步入指控罗比的歧途,不仅与她的个体心理密切相关,还与当时牵涉进罗比案件的人的群体心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表姐罗拉出事的那晚,布里奥妮只是隐约看到了罪犯的行迹。布里奥妮依据自己偏颇的主观印象,断定侵犯表姐的人就是罗比。每当她心生动摇时,审讯的警官们就会提醒她之前所呈的供词。“他们的态度在暗示她,若这么做,她就是个傻姑娘,浪费了每个人的时间。他们没有这么讲,但粗率的举止暗指了这个意思。”(217)于是,在每次问讯中,布里奥妮语气坚定地反复陈词,讲述她“看见”了罗比的“事实”。群体所释放的暗示性信号对布里奥妮的个体心理产生了感染作用,个体的意识个性消失,而潜意识个性跃居支配地位,左右着个体的情感与思想。当布里奥妮异常肯定地道出所谓的真相时,她感觉自己周围如同“簇拥着一大群教徒”。(218)她不能在圣坛前令他们失望。布里奥妮把问讯的警官们拟作虔诚的教徒,在心里勾勒了一幅极富宗教色彩的图景。宗教所具有的非理性的迷幻,与群体心理趋于同质。弗洛伊德在论述人格结构理论时借鉴了勒邦在《群体心理学》中的论述。依勒邦之见,群体不渴求真理,而依附幻觉。群体认为虚幻的存在优于真实存在,常被虚幻之感牢牢掌控,将虚幻等同于真实。群体具有不在两者之间做出区分的明显倾向。“在一个群体的心理活动中,检验事物真实性的功能在具有情感性的精神灌注的愿望冲动的强大对比之下,不能再施展任何作用。”9警官们在拿到罗比写给塞西莉娅的私密信件后,在探知了两人在藏书室里的亲昵行为后,罗比在警方心中业已成为一个危险人物。警方对罗比怀疑与憎恶的情绪强化了布里奥妮心中同样的情感。于是,布里奥妮先前的犹疑和畏怯在情绪交感的左右下悄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泰然与决绝的态度。“你那个时候看见了他。”“我认为是他。”“别说你认为,就说你看见了他。”“是的,我看见了他。”“就像你看见我一样?”“是的。”“你亲眼看见了他?”“是的,我看见了他。我看见了他。”(231)群体心理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得布里奥妮淹没在群体之中,丧失了个体的差别能力与局限感。个体心理与群体心理的共同蛊惑如同黑暗中的手掌,将罗比推入了厄运的渊薮。

三﹑超我与负罪感

布里奥妮希求罗比事件能够随时光流逝而淡出记忆,然而这件事就像树木的年轮一样,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心灵纹理。善与恶、对与错、真与幻、罪与罚……长大成人的布里奥妮该如何逃脱良心的拷问与道德的鞭笞?当18岁的布里奥妮开始懂得爱情,当她得知罗比蒙冤入狱后所过的非人生活,当她看到姐姐为与罗比厮守而和家人脱离关系,布里奥妮对于自己在年幼无知时所犯下的罪行幡然悔悟。“出于愧疚,她不时地自我折磨,将一个个细节串成一个无休止的圈环,一串需要一生去拨弄的念珠。”(221)道德上的罪恶感,是自我与超我之间矛盾对立的体现。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理结构划分为三个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人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本能,遵循快乐原则以满足人的原欲。自我是意识的主体结构,代表着理性与判断,处于本我与外界之间,遵循现实原则以调节本我与外部世界的冲突。超我是“充满清规戒律和类似良心的人格层面”,10遵循道德原则,为自我确立了道德范本。“从本能控制观和道德观来看,或许可以说本我完全是非道德的,自我则力争成为道德的,超我则可能是超道德的。”11良心代表超我,肩负着监督本我的责任。弗洛伊德在谈及自我与超我的关系时指出,良心会规律地与自我分开,对自我进行审问和约束。即使一个人在心底期望做某件使人快乐的事情,也常会因为受到良心的反对而最终放弃。倘若个人因抵制不住期望的吸引力而违背超我的意志行事的话,在事实行为产生之后,超我就会以严厉的责难惩罚自我,使个人感到愧疚和悔恨。布里奥妮从犯罪到赎罪的过程,便是一个受尽超我折磨的过程。她放弃了去剑桥读书的机会,到姐姐曾经工作过的医院当了一名护士。机械繁冗的工作﹑千篇一律的生活﹑死气沉沉的环境……对于这些,布里奥妮都要默默忍受,她把护理病人当作对自我的规诫与惩罚。超我不时提醒自我过去的罪责,于是往事如永远不能风干的伤口一样被超我无情地撕开,自我已是肝肠寸断﹑欲哭无泪。牢狱之灾让绝望的罗比感觉自己成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肝脏每天被兀鹰啄食一次”。(261)塞西莉娅苦苦守望着与罗比重聚的时刻,冷暖自知。想到自己给姐姐和罗比制造的悲剧,又无法得到他们的谅解,布里奥妮心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楚。自我与超我的矛盾形成的巨大张力,触动着她心灵最柔软的角落。她写信祈求姐姐的宽恕,又煞费苦心地披露罗拉事件的真相。但纷飞的战火将她赎罪的现实希望燃为了灰烬。姐姐罹受空难,罗比染病丧生,布里奥妮的赎罪之路变得越发崎岖坎坷。战争加重了她的罪孽感,超我变得更加严酷,羞辱并苛责愧疚的自我。姐姐和罗比终在天堂安息,布里奥妮的良心却无法得到安宁。在小说最后一章,麦克尤恩抒写了晚年布里奥妮的内心独白。“罗比和塞西莉娅依然活着,依然相爱,依然肩并肩地坐在藏书室里,对着《阿拉贝拉的磨难》微笑吗?———这不是不可能的。”(480)风烛残年的布里奥妮声称赎罪是一项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奋力尝试是一切的一切”。(480)她选择了写作。在布里奥妮的小说中,姐姐和罗比终于能够缱绻相偎到地老天荒。通过最后这章带有元小说性质的意识流可以得知,布里奥妮凭借文学创作的慰藉感到了些许释然,超我的跋扈面对自我的沉静,也终于有所收敛。四﹑动作失误与情物崇拜《赎罪》在叙事艺术上主要采用了全知视角。最后一章采用第一人称视角。77岁高龄的布里奥妮追忆似水年华,在冥思中述说自己心理现实的口吻像极了伍尔芙笔下的女主人公。

外部现实营造的历史感与心理现实营建的细腻感浑然交汇,时间的跨越及空间的跳跃错落有致,视角的转换丰富了故事构架,也使人物之间相互联结﹑相互映照,增加了人物的立体感。除了多重视角的运用之外,麦克尤恩还在小说中设置了双重叙事线索。一条线索围绕布里奥妮的“罪”而展开,另一条线索则围绕罗比的“罪”而展开。布里奥妮从犯罪到赎罪的过程与罗比受刑受罪的过程相互影射,凸显了麦克尤恩笔力雄健的叙事功底。如果说布里奥妮这一人物承载了“罪与罚”的主题,那么罗比则承载了爱情与战争的母题。麦克尤恩在刻画战争场景时突出了对外部环境的写照,而在刻画罗比与塞西莉娅的爱情时,则涂上了一抹弗洛伊德心理哲学的隐喻底色。罗比和塞西莉娅既是童年的玩伴,也是大学的校友,但是剑桥毕业返回家中的罗比起初却一心寄情园艺,对塞西莉娅若即若离。塞西莉娅表面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心绪纷乱。她觉得罗比的举止有些恼人。明明可以随意出入,他却煞有介事地按起门铃;塞西莉娅下来开门时,他“站在外面大声地像公干似地问是不是可以借本书”。(34)恰逢佣人在擦门厅的地板,罗比脱去鞋袜,夸张地踮脚走过。罗比是管家的儿子,受塞西莉娅父亲的资助才完成了学业。罗比十分清楚他和塞西莉娅间悬殊的身份落差,但塞西莉娅却不以为意。在她眼中,罗比是个“夹杂着橙色和胆汁般绿色眼神”(37)的魅力男子。“被爱的对象享有某种程度上的免受挑剔,其所有特征比没有被爱的人或者比他本人还没有被爱的时候,都评价的高些。”12塞西莉娅中意罗比却保持缄默的场景里仿佛飘荡着弗洛伊德的画外音。她对罗比的倾慕使她忽略了罗比卑微的背景。塞西莉娅不觉间在心目中将罗比完美化,并渴望与之建立亲密融洽的关系,因此对罗比的刻意疏远感到恼火。与此同时,罗比也暗恋着塞西莉娅,他眼中的她气若幽兰。甚至塞西莉娅腿上一颗法寻币大小的痣也成了饰品,而非瑕疵。罗比想象着塞西莉娅在书的封面上留下的指纹,又把书凑近鼻孔欲重温她的气息。对指纹的留恋说明罗比已进入了崇拜情物这一恋物之高级阶段,由此可见他对塞西莉娅用情之深。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人们“对待对象与对待自我的方式是一样的,以至于当人们处于爱的状态时,相当多的自恋力比多流溢到该对象上”。13而且“自我变得愈益谦卑,对象则变得愈益高贵,直到它最后占据自我的整个自爱”。14罗比对塞西莉娅看似冷漠疏离,但在弗洛伊德心理哲学注脚的帮助下,可以领会到两人之间意乱情迷的相思。在《赎罪》中,最具隐喻色彩的当属“泉畔双人”的场景。塞西莉娅与罗比进行了一场尴尬沉重的对话,心生不快的她拒绝了罗比给花瓶灌水的请求。罗比在与塞西莉娅的僵持中不慎将花瓶掰碎,塞西莉娅心怀怒气,褪去衣衫跃入喷泉捡拾花瓶碎片。她拒绝给他任何补救的机会,用放逐作为对他的惩罚。起初罗比认定塞西莉娅这样做是对他的蓄意羞辱,但傍晚时分延绵的意识流吐露了罗比心底的秘密:“弗洛伊德可能会说些什么呢?他会这样说吗?———她在发脾气的背后,隐藏了她无意识地要向他袒露自己的欲望。”(103)“即使是在她生气时,她也想让他看见他到底有多美,也想使他依恋她。”(102-103)后来塞西莉娅对罗比信件的接受及两人在藏书室中的呢喃耳语证实了罗比潜意识中的猜测。爱似心中蛰伏的潜流,罗比和塞西莉娅心照不宣,但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分析使得塞西莉娅欲盖弥彰的爱逐渐浮出水面。泉畔事件后,罗比为自己“笨拙和不体谅的行为”写信向塞西莉娅致歉,然而阴差阳错,那封无伤大雅的手写信件夹在了《格雷解剖学》中,那封罗比原想销毁的﹑带有原欲冲动字眼的信却被他信手放进了信封里。弗洛伊德在过失心理学中解释了这种动作错误产生的动因:动作错误和口误﹑笔误﹑误读等过失一样,是一种有目的的心理过程,能够通过过失探测过失之人潜意识中的某种愿望。罗比在潜意识中期望拥有塞西莉娅,过失的背后,包蕴着他对塞西莉娅渴慕的爱意。

在小说文本中,创作家与白日梦的关系揭示了幻想与现实的落差;群体心理对个体心理的影响昭示了布里奥妮的犯罪动机;自我与超我间的矛盾使布里奥妮产生了深重的负罪感;动作失误的现象暴露了塞莉丽娅和罗比的爱情心理。麦克尤恩将人物人格置于心理空间加以观照,使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与硝烟弥漫的外部现实世界交相呼应,为作品开创了自由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