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推销员叙事策略

时间:2022-05-09 10:58:43

电影推销员叙事策略

摘要:伊朗电影《推销员》充满对人性的反思、家庭的拷问以及宗教社会的批判,极具现实主义色彩,曾荣获第69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等奖项。影片与美国话剧《推销员之死》、伊朗电影《奶牛》构成多重互文,叙事策略的巧妙使其达到了很好的叙事效果,既丰富了叙事内涵,也深化了叙事层次。从互文性视角分析影片《推销员》的叙事结构、叙事人物与事件、叙事时空与节奏等,可以对这部电影有更深层次的解读。

关键词:《推销员》;伊朗电影;叙事策略;互文性

文学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最早提出“互文性”的概念,她认为:“任何文本的建构都是引言的镶嵌组合,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与转化。”①所谓互文性,通常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广义的互文性理论摆脱了文本的局限性,延伸到电影、绘画、音乐等多个艺术领域。本文即从互文性视角分析影片《推销员》的叙事策略,包括叙事结构、叙事人物与事件、叙事时空与节奏三个方面,以期对这部电影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

一、“戏中戏”:人性、家庭、社会的互文

话剧《推销员之死》由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创作,讲述主人公威利•洛曼破碎的“美国梦”,揭示了以金钱万能为基础的美国社会里普通人的精神危机和生存困境。②电影《奶牛》由伊朗导演戴瑞奇•麦瑞执导,讲述村民马什狄•哈桑拥有全村唯一一头奶牛,奶牛莫名其妙“消失”后,哈桑精神失常,最后掉入水沟身亡。③话剧《推销员之死》、电影《奶牛》作为“戏中戏”,与影片《推销员》相互影响,相互渗透,构成了一种特殊的互文现象。(一)对扭曲、压抑人性的反思电影《奶牛》、话剧《推销员之死》与影片《推销员》在对人性的反思上构成互文。在电影《奶牛》中,哈桑从人变成了牛。当哈桑必须离开村庄时,他将奶牛托付给村民,后来,奶牛被发现死在谷仓里,村民们担心哈桑的反应,便集体掩盖奶牛死亡的真相,告诉哈桑奶牛跑掉了。哈桑难以接受奶牛的消失,他疑惑、焦虑直至精神失常,开始幻想自己就是那头奶牛,并做出吃草、撞墙等怪异举动。导致哈桑精神失常的原因除失去心爱奶牛的悲痛外,还有他对奶牛消失的不解。实际上,谎言比真相更残忍。处于多重压力下的哈桑最终疯掉,并出现了牛的特征,期望得到现实世界中没有的心理安慰。在话剧《推销员之死》中,威利从逐梦者变成了弃梦者。有着三十多年工作经历的推销员威利•洛曼坚信通过个人努力就能功成名就,他盲目估计自己的能力,给两个儿子灌输错误的价值观,在美国商业文化虚幻的光晕下逐渐迷失方向,被解雇后仍谎话连篇,虚荣心强,拒绝他人的帮助。最终,威利在多重危机下放弃梦想。威利对“美国梦”的过度偏执使他对自身毁灭的原因一无所知,妄想儿子延续他可怜又可悲的梦想。在影片《推销员》中,艾麦德从受害者变成了施害者。严格意义上讲,真正的受害者是拉娜,艾麦德受损的不过是男人的名誉和尊严,妻子被误认为妓女,全身裸体被陌生男子及邻居看到,这在伊朗是难以接受的。事后,邻居关切的询问,话剧团演员的旁敲侧击,都给艾麦德造成一种羞耻感,他不顾妻子的劝阻,执意找出施害者,狠狠羞辱一番。在道德负担与精神压抑中,艾麦德逐渐扭曲,变成了施害者。(二)对破碎家庭的拷问影片《推销员》及其“戏中戏”里的三段婚姻都面临着本质相似的危机,即男权社会中丈夫的089尊严最重要,妻子在家庭中的作用和地位被边缘化。首先来看话剧《推销员之死》中的威利与琳达。作为丈夫,威利不仅出轨,背叛了妻子,精神上也与妻子疏离,他只是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妻子的需要。琳达没有独立的思想,对丈夫只是一味迎合、赞美。在对儿子的教育上,琳达同样没有话语权,她尽最大努力维系家庭的稳定与和谐,却偏偏事与愿违,家庭矛盾冲突不断。再来看影片《推销员》中的艾麦德与拉娜。遇袭后,拉娜感到难过、害怕、羞耻、彷徨无助,一度想缓和与艾麦德的关系,于是做了丰盛的晚餐,播放欢快的音乐。当艾麦德得知拉娜用施害者留下的钱购买食材时,美好的氛围戛然而止,他再也无法忍受尊严被如此践踏,决定找出施害者,尚未弥合的夫妻关系再次出现裂痕。片中的另一对夫妻是伊斯玛特夫妇。年迈的伊斯玛特患有心脏病,妻子视他为生命,女儿、女婿也都很尊敬他。但是,他却,并给前女房客的孩子买童车,前女房客搬离后,就闯入了拉娜的浴室,给艾麦德和拉娜带来了严重伤害。伊斯玛特苦苦哀求艾麦德不要将事情告诉其家人,为此,他可以下跪,可以忍受被禁闭,可以道歉,前提是不能让妻女知道,因为那是对其好丈夫、好爸爸形象最残忍的羞辱。(三)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伊朗是宗教国家,“行善”的价值观在影片中有多处体现,但善与恶之间并无严格界限。艾麦德一直在行善,楼房面临坍塌危险时,他抱起不知所措的女童交到邻居手中,背出邻居的儿子侯赛因,面对女乘客侮辱时也选择包容。当善良之人被蹂躏,正义无法得到伸张时,善良的人也会失去内心平衡,于是便通过私刑的方式进行报复。受到了羞辱就要让对方同样受到羞辱,古老的观念依然被伊朗现代知识分子忠实践行。导演借知识分子来审视整个国家的精神状态,知识分子尚且如此,现实社会就更加不堪。“美国梦”是美国文化精神的缩影,也是美国人的一种普遍信仰。美国并非遍地财富,威利看到的只是“美国梦”勾勒的美好幻影,无数生活在底层的威利们怀揣梦想,渴望通过努力获取成功。然而在那个时代,商业价值成为核心价值,获取大量财富成为美国人的向往,普通人被压迫、被遗弃,走投无路,侧面反映和批判了无数个小人物成功道路的曲折以及金钱至上的社会现实的残酷。④

二、人物悲剧命运的互文

《奶牛》中的哈桑、《推销员之死》中的威利与《推销员》中的艾麦德,这三个人物的悲剧命运具有互文性,这大大丰富了影片《推销员》的叙事内涵。通过人物对白交代社会背景及人物关系,提供叙事线索,刻画人物性格,人物身份和人物性格决定人物命运,在不同事件中人物的性格变化,导致了人物一步步陷入道德困境。⑤(一)人物对白:刻画性格在影片《推销员》中,艾麦德第一次给学生授课的对白就具有叙事策略和语义层面的双重意义。首先,艾麦德是伊朗现代知识分子,属于中产阶级,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他在课堂上让学生阅读电影《奶牛》的文本,并讲解作品,其中提到“人物形象和角色间的关系,非常写实逼真”一句,这句话表面指哈桑,实际也暗指威利与艾麦德。一个男学生提问:“人是怎么变成牛的?”这里的人变牛,更多是指心理的异化。另一个男学生回答:“你自己照镜子瞅瞅呗。”提问的男学生说:“多好笑啊……”后面,又一个男学生重复问了这个问题。对白反复是一种强调,艾麦德最后说:“久而久之……”这里极具讽刺性,影射人物心理异化而不自知。其次,几个男学生与艾麦德的对白提供了多条叙事线索:一是下次课堂上播放影片《奶牛》;二是下周去观看话剧《推销员之死》,艾麦德饰演主角;三是艾麦德通过学生父亲是退休交警的关系查出了施害者的车辆信息。最后,艾麦德说:“嘿,没事的,带着疑问学习是好习惯,但我也不知道。同学们,大家就这个故事写个摘要,必须完成,不许找借口。”他鼓励学生带着疑问去学习,承认自己的知识盲点,严格要求大家完成作业,作为教师,艾麦德的性格是平和包容且富于责任感的。(二)人物身份和性格:决定命运首先,人物身份上的互文。与传统伊朗夫妻不同,艾麦德和妻子拉娜不仅恩爱,而且还有共同的爱好,他们都出演了话剧《推销员之死》,并饰演一对夫妻,即丈夫威利与妻子琳达。其次,人物性格上的互文。一是人物性格随身份变化而不断发展。按照故事情节的先后顺序,艾麦德以邻居、丈夫、教师、话剧演员、受害者、施害者等多个身份出现,话剧《推销员之死》的男主人公威利在作品中也先后以情人、父亲、丈夫、员工、邻居等多个身份出现。主要人物的性格随身份的不同而逐一展现,同时也随情节发展而不断变化。上文已谈及艾麦德作为教师的性格特征。作为邻居,当楼房面临坍塌时,艾麦德抱着哭泣的女童交到其家人手中,并背出邻居行动迟缓的儿子。在出租车上,面对老妇人的羞辱也一笑置之,学生为艾麦德打抱不平,他却教学生以理性、客观的视角看待问题。拉娜遇袭后,艾麦德颓败、纠结,终于爆发而走上“复仇”之路。威利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背叛妻子,试图在儿子面前掩盖出轨的事实,同时也不是一个好员工,工作几十年后仍被解雇,并拒绝邻居的帮助,甚至与之起冲突。威利孤独、偏执、虚荣、自尊心强,最终梦想破碎。二是拉娜与琳达在性格上的共性。琳达性格传统、懦弱、充满母亲光辉,将丈夫威利的话当成权威,盲目赞美,视丈夫意愿为最高使命,致力于平衡丈夫与两个儿子的关系。相比琳达,拉娜无疑具有进步性,她对丈夫不满时,会冷嘲热讽甚至奚落。然而,她也逃不掉宗教的束缚,将贞操看得无比重要。她渴望做母亲,把男童萨德拉带回家,这也是其传统性格的体现。(三)人物结局:走向“死亡”哈桑、威利、艾麦德三位主人公的悲剧命运构成互文。其一,哈桑的结局。在课堂上播放的电影《奶牛》中,村民们用绳子捆绑哈桑,哈桑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村民们拖着哈桑往前走,哈桑抵触,又发出牛一般的叫声。先是痛失心爱的奶牛,接着又被村民集体欺骗,双重创伤下的哈桑彻底被逼疯———人变成了牛。其二,威利的结局。威利作为父亲和员工都以失败告终,陷入巨大的困境,虚荣心和自尊心使他无法接受邻居查理的帮助,认不清现实,直至死亡。这不仅是以威利为代表的小人物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其三,艾麦德的结局。以艾麦德为代表的伊朗中产阶级具有现代知识,思想开放,生活西化,对待女性也温柔、绅士。与此同时,他们也十分尊重伊朗的传统价值观,遵守着他们认可的道德规范。然而,这些伊朗中产阶级的男人们一旦遇到重大考验,其内心的落后思想以及人性中的恶便彻底暴露。拉娜提出如果艾麦德告知伊斯玛特家人事件真相,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结束。施害者伊斯玛特谎话连篇,百般遮掩,拉娜的宽恕显得愚善。艾麦德将施害的证物交给伊斯玛特,并打了他一巴掌,用行动语言间接“说”出事件。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艾麦德与拉娜相背而坐,面无表情,关系陷入冰点。

三、叙事时空与节奏的互文

导演阿斯哈•法哈蒂通过多重蒙太奇手段,使影片在勾连时空、把控节奏上形成互文叙事。多重蒙太奇即在一场戏或一个段落中运用两种以上的蒙太奇技法来架构情节、铺陈故事,从而使镜头中表达的信息量更加丰富,影片把控的节奏更加凝练,叙事层次更加分明。⑥(一)多重蒙太奇勾连、延展时空首先来看单幅画面。其一,影片多借助穿衣镜、玻璃窗、门、后视镜、化妆镜等物件形成“镜中镜”构图,使其在画面中起到扩大叙事空间、丰富叙事内容的作用。例如,片中一处画面的主体为满是衣服的衣柜,两扇柜门各自带有穿衣镜,右侧穿衣镜反射到左侧穿衣镜,左侧穿衣镜又反射隔着窗户和栅栏的搬家四人组,红头巾的拉娜入画,共同庆祝乔迁之喜。“镜中镜中镜”式构图折射出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隐喻片中角色间的隔阂。其二,框架式构图为影片段落主题与人物内心情绪定下了基调———压抑沉闷、悲伤消极。影片利用栅栏、透明玻璃门窗的边框进行构图,以此表现被束缚的人性。在艾麦德等待施害者出现的画面中,他坐在透明的三扇窗户与两扇门中间,进行着最后的内心挣扎,即怎么给施害者以最极致的羞辱,怎么用私刑进行报复。再来看蒙太奇手段。其一,平行蒙太奇。话剧《推销员之死》、电影《奶牛》与《推销员》构成平行蒙太奇,三条情节线相互穿插,揭示的主题形成互文,不仅丰富了影片的信息量,而且还增强了影片节奏。其二,隐喻蒙太奇。在影片《推销员》中,拉娜表示宁愿头部受重伤,暗指不愿洗澡时被袭击,此时剪接的镜头是课堂播放电影《奶牛》,哈桑也是头部受重伤的状态。拉娜与哈桑因他人的不义之举而受到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创伤,这含蓄又形象地表明了对宗教的批判。《古兰经》要求穆斯林应诚实守信,并对欺骗、谎言等不诚实的行为深恶痛绝。⑦艾麦德帮助邻居老太太背起她的儿子侯赛因,侯赛因说:“我的眼镜。”老太太说:“眼镜我给你拿下去。”此时,镜头是玻璃开始破裂的画面,逐渐推移,透过玻璃看楼下的施工,镜头的轻微晃动模拟楼房即将坍塌,并配合挖土机的声音。实际上,眼镜代表透视现实,城市可以重建,但人心却不可以。其三,对比蒙太奇。红色在影片中代表爱情与喜悦,拉娜在看新房、搬家时头巾是红色,艾麦德在课堂上和出租车里针织衫是暗红色,颜色与心情相呼应。拉娜遇袭后,其头巾多用黑色、深灰,艾麦德的针织衫也换为黑色,黑色在影片中代表着压力、严肃、复仇。由此,通过红与黑的颜色对比,发挥相互强调、相互冲突的作用,以突出人物的情绪和心境。(二)以冲突和悬念把控节奏一方面,影片中的矛盾冲突经过积累、发展,最终爆发后,结局往往出人意料。其一,情感与道德的冲突。拉娜将男童萨德拉带回家,期望与艾麦德缓和关系,艾麦德也感受到了拉娜的变化,体贴地帮拉娜盛通心粉,赞美拉娜,气氛非常好。当艾麦德得知拉娜购买食材的钱是施害者留下来的后,他本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家庭氛围,但吃了用施害者的钱买来的食物,却是在践踏艾麦德作为男人的尊严。在艾麦德与拉娜排练的《推销员之死》第一幕中,威利被儿子撞见出轨,引发父子间的冲突,对儿子比夫来说,告诉母亲,她会悲痛,不告诉母亲,又有个陌生女人在破坏自己的家庭。其二,法律与宗教的冲突。人类社会之所以有法律,就是因为私刑和道德审判往往夹杂了太多的主观因素,且理性的缺失大都会导致对所谓正义的追求不断走向失控。艾麦德在清理楼梯上的血迹时,邻居沙纳萨利夫人透露了一个信息,沙纳萨利先生打开卫生间门时还以为拉娜已经死了。可见,除了施害者,妻子洗澡时裸体还被邻居看到。艾麦德曾经与拉娜一样,想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但周围的议论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其三,东西方文化的冲突。艾麦德用无名指戴戒指,早餐吃面包,家里挂西方油画,这些都表明他是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伊朗知识分子。然而,当妻子遇袭后,他变得怒不可遏。拉娜问艾麦德如果邻居不知道这件事,他是否会好受一点?全球化时代,东西方文化的融合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那些存在于传统社会私人领域的种种偏见、陋习已被荡涤。实质上,它们从未消失,只是被巧妙地掩蔽了,一旦发生重要冲突,这些偏见、陋习就会瞬间被激活,即便知识分子也如此。伊朗这个国家特有的羞耻文化与西方的平等、自由、民主思想形成了强烈冲突。另一方面,影片通过隐藏情节、信息延宕等手段设置悬念,增加悬疑感,从而使故事节奏缓步推进、张弛有致。一开始,影片就隐藏了拉娜遇袭的经过,用浴室地面上的血迹镜头交代拉娜受伤,模糊了焦点。至于拉娜是否被强奸,是导演设置的悬念,直到片末才被揭开,而且是以间接的方式。同时,影片还隐藏了前女房客的信息,她是拉娜遇袭事件的诱因,但人物从始至终并未出镜,从童车、童装、信件等元素可知,她是一位单亲妈妈。艾麦德得知伊斯玛特是施害者后,在与其争执的过程中被打倒,愤怒的艾麦德将伊斯玛特关入房间。艾麦德会实施什么样的惩罚,一切都未知。此时,影片画面转入话剧《推销员之死》的最后一幕,故意放慢叙事节奏,出现暂时的缓和,使冲突与剧情受到抑制,实际却增强了冲突的紧张性与情节的戏剧性,控制戏剧发展的节奏,从而积蓄矛盾冲突的内在力量,在压抑中使叙事达到高潮。

作者:田龙过 汪俞杉 单位:陕西科技大学